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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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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享受人生

《镜子》--作者:沉默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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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1 02: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话声是从客厅传来的,断断续续,象空中飘忽不定的尘埃。我摇晃着身子爬起来,发现已是日上三竿,窗口悬挂的一串风铃缓慢地转动,从不同角度反射出白亮的光。我走进客厅,看见小文和她的母亲面对面坐在餐桌旁,正在边喝咖啡边聊天。小文的母亲比几个月前胖了,脸色红润,人也显得精神了。

  “画展的情况怎么样?”小文问。

  “很好啊,有人愿意出千元以上的价钱买我的两幅画,这个价格对于新人来说,可是相当高啰!我的那幅代表作更抢手,不过我没有卖,因为还要参加省里的一个美术大赛。柳老师说了,如果我的作品能在省里获奖,对提高我的知名度和自信心都会有帮助,他对我很有信心。”小文的母亲笑得象个小女孩。

  “妈妈,你真了不起。”说完这句,小文又低下头,默默喝着咖啡。看得出来,她情绪不佳。我想是因为我的缘故。

  “你和何方到底怎么啦?你们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小文表情黯然,“妈你别问了,我不想提那个人。”

  “有这么严重吗?小文,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何方是个好孩子。如果为一点小事弄成这样,不值得。”

  “妈,你以为我会为点小事闹脾气吗?我才没那么傻。”小文偏过头去,鼻子里哼了一声,“如果我遇到和你相同的处境,你叫我怎么办?”

  我吃了一惊,忽然想起几天前她问过我的问题。

  小文的母亲也觉得很意外,“你确定吗?”

  “当然,我亲眼看见的。”小文嘴角挂着一缕冷笑,“也许我不该跟踪他,否则,我现在还蒙在鼓里,也就不会这么痛苦!”

  我恨得直咬牙,她看到的那个人当然不是我。

  小文母亲皱起了眉头,默然不语。过了半晌,她终于开口了,“小文,你以为我和你爸爸离婚,是因为他有了另外的女人吗?”

  小文狐疑地看着她,“难道不是?”

  “不,不是的。其实我们的婚姻,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他有别的女人我并不怪他,那是迟早的事,就算没有那件事,我们最终还是要离婚,那个女人只不过起了催化剂的作用,帮我做出了决定。”小文母亲叹了口气,“我以前真是太傻了,明知这段婚姻就象一块坏死的烂肉,却总舍不得扔,以为忍一忍,一辈子就过去了,可我现在才知道,这个一辈子对任何人来说,都只有一次,是不能将就的,因为我们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她盯着小文的眼睛,说,“如果当初还爱着你爸爸,我会给他改过的机会,你知道找一个真心相爱的人是多么不容易。告诉我,你还爱何方吗?”

  小文垂下眼帘,“我……我爱他。”语声低到几不可闻,但每一个字都象千斤重锤落在我的胸口,使我感动得几乎要跪下来。

  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小文跑过去拿起话筒,立刻,她握住话筒的一端,轻声对母亲说,是他!她的嘴边漾出笑意,然而与此同时,我的心里却升起一股寒意,他打电话来干什么?

  小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异常冷峻,她一言不发地搁下电话,眼圈突然变得通红,似乎马上就要潸然泪下。“他怎么说?”小文母亲站起来,关切地问道。

  “我要出去一趟。”小文转身向门口走去。

  “去他那里?”

  “对。”

  “那不是很好吗?”

  小文回头看了母亲一眼,眼神很苦涩,“妈妈,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到马路上拦了辆出租车,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绝尘而去。缪塞斯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这是我急切想要知道的,但从小文的表情判断,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动听的话。

  我赶到家里时,只看见缪塞斯斜靠在床上,他把双腿伸直了,很悠闲地抽着烟。

  “小文呢,她来过没有?”我劈头就问。

  “来过了,不凑巧,我刚刚把她打发走。”他正眼也不瞧我。

  我的视线转到放衣服的柜子上,呆住了。衣柜的门大开着,里面小文的衣服一件也找不到了!

  “你,你做了什么?”我的声音在颤抖,愤怒象天空的积雨云迅速堆积。

  “我不是让你甩掉她吗?你下不了决心,我只好帮你做了。”缪塞斯轻描淡写地说,“我们穆有一句古语,失去意味着得到……”话没说完,我已经象只愤怒的豹子扑上去,狠狠一拳砸中他的面部,把他从床上打翻在地。

  缪塞斯捂着被打破的嘴角爬起来,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我盯着自己的拳头,也愣住了。我怎么能够打到他的?我几乎不相信刚才的一幕是真实的。

  “觉得挺奇怪,是吗?”缪塞斯用手背擦了一下嘴上的血,重新坐下来,“一直以来,你都以为自己对外部世界无能为力,其实不是的。你也可以象我一样移动物体,感知别人的思想,精神的潜力是无限的,如果说它象大海般广阔,那么人类只发掘出了一个小湖泊。这是由人体的物质基础决定的,如果人的潜能大幅度发挥出来,其产生的能量之强肉体根本无法负荷,它足以杀死人类本身。天才和疯子的区别仅仅在于神经的耐受力不同,同等强度的脑电波,天才安之若素,疯子却会精神错乱。”

  “几百万年的进化,人的大脑容量只增加了可怜的一点,但我们已经比原始人聪明千百倍了,可是这种进化速度与电脑相比,还是太慢。用不了多久,人脑将会被电脑所取代,下个世纪,统治地球的将是更有效率,更优秀的种类——电脑人。呵呵,这就是优胜劣汰。”

  “人们总是不相信特异功能,不相信鬼神,其实那都是些精神力异常者,比如奥林匹斯众神,就如同穆的祭司一样,是一群能自如运用精神力的家伙,可笑的是,当时平庸的人们放大了他们的能力,把他们尊为神诋。而现在,大家更以为那不过是无稽之谈而已。”

  “在摆脱了肉体的限制后,你此刻的精神力应该是非常强大的,不过嘛,你还没学会如何运用它,所以你什么也做不了。”缪塞斯望着我,表情难以琢磨。

  我想起了昨晚,这么说,小文确实感到了我的触摸?有个隐蔽的念头在我心底蠢蠢欲动:既然我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不用它来摆脱缪塞斯的控制呢?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只闪过极其短暂的一瞬,我希望它没有被缪塞斯捕捉到。

  我转身面对着他,把注意力集中到其他地方,缪塞斯似乎没察觉我的心思,依然在侃侃而谈,不过他说了什么我已经不在意了。

  我向他猛扑过去,但这一次没有成功,我摸了个空,滚到地上。缪塞斯站在原地没动,嘲讽地望着我。我迅速从地上爬起,再次冲上前去,结果和上次相同,我掐住他脖子的手象握着空气,他的眸子甚至显出了怜悯之色,仿佛在看着一个大笑话。我不甘失败,怒吼着一次次向他进攻,却一次次地无功而返。

  终于,我放弃了努力,绝望地跪在地上。

  “可怜的孩子,刚才你只是误打误撞地碰到了开启宝库的机关,现在,宝库的大门已经对你关闭了。”缪塞斯伸手拿起床头的那面铜镜,冷冷说,“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但最终,你还是选择了站在我的对立面。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忍耐并不是没有限度的。”

  他高高举起了镜子,口中念念有词。我感到有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我,将我拉向那面镜子,这力量非常之大,使我身体周围的空间都产生了扭曲。我想返身逃走,但为时已晚,那股力量完全控制了我的身体,使我的双脚离开地面,象一片被风席卷的树叶冲着镜子撞去。我看到镜子中出现了一个不断扩大的旋涡,旋涡的每一条波纹都明亮夺目。镜子在奇迹般长大,如同一扇光芒万丈的门。当看见镜子后面那个巨人般的缪塞斯时,我明白过来,原来不是镜子变大,是我自己变小了。

  我接触镜子的一刹那,眼前闪过一道光,仿佛氢弹爆炸发出的强光一样,亮到了极点。我的视觉随后跌入无边的黑暗,身上感觉很冷,好象掉进了太空。

  我在虚无中漂浮了很久,看不见也接触不到任何有实质的物体,似乎除了意识还在发挥功能,身体的其他部位已不复存在。我甚至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漂下去,直到永远。但是没有,我终于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寒冷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我用手摸过去,那个坚硬的东西很光滑,象是地面,这意味着我的身体没有离我而去,然而那又是不可能的,我清楚地记得身体还在缪塞斯那里。

  虽然眼前仍然是彻头彻尾的黑暗,但起码有点存在感了。

  我不敢动弹,保持原来的姿势趴在地上侧耳倾听,周围死寂死寂,象到了坟墓。我的胆子稍稍大了一点,开始四肢贴地,慢慢地探索周围的空间,我害怕这块地面只是悬在虚空中的一个小立足点,一不小心就会再次跌入深渊,我可不喜欢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

  我先向左边移动,不久便碰到和底下同样质地的物体,我顺着它往上摸去,它向上一直延伸,直到超过我的指尖所能触及的范围。显然,这是一面墙壁。同样的,我在另外的三个方向也找到了一模一样的墙壁。现在,我对自己所处的环境已经有了初步认识,这个地方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象一个漆黑的牢房。

  诅咒之牢。

  我前面的墙壁突然亮了起来,象一幅闪动着天蓝色光辉的电影屏幕。接着我看到了自己家里的情景:缪塞斯站在我的卧房内,手里拿着一根蜡烛,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这个地方还舒服吗?当然,可能黑了点,不过别担心,你会习惯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闷,仿佛从遥远的海底传来。此时此刻,我反而冷静下来,现在我是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玩偶,再怎么暴跳如雷也是没用的,我越恐惧,他只会越快乐。

  “这地方的确不错,不冷不热,而且没有讨厌的人来打扰,是个冥想的绝佳场所。我只是奇怪,经过几千年的沉思,你为什么没有变得聪明点?”我冷笑道。

  缪塞斯没想到我这么镇定,他怔了一怔,随即笑道,“你的冷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优点?看来苦难真的可以磨练一个人的意志。我想告诉你,诅咒之牢里的时间可能和这边有所不同,但不管怎么说,几千年都是一个漫长的岁月,如果到时你还没有发疯,那么希望你比所有的人都更聪明。”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心地笑起来,“我有个好玩的主意,明天,我把这面镜子放在一个很多人经过的地方,毫无疑问,它会被某个不幸的倒霉蛋捡去,到时候,但愿你也有我的好运气。”

  我哑口无言,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亲爱的朋友,永别了。”他伸出两根指头,捏住蜡烛的火焰,立刻,我的世界重又陷入一片黑暗。

  你有幽闭恐惧症吗?你小时候有没有因为做了错事而被父母关进黑黑的小房子,然后拼命哭泣,害怕暗地里跳出个妖魔鬼怪把你吃掉?你有没有不小心掉进很深很深的枯井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果你有过那样的经历,或许能理解一点我的处境。

  诅咒之牢里是绝对的沉寂,绝对的黑暗,睁眼和闭眼没有任何区别,除了触觉,我身上其余的器官完全失去了效用。我张开四肢躺在地上,脑子里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星期,我的时间观念已经混乱不清,我觉得已经把所有的记忆都梳理了一遍,甚至想起了许多早已遗忘的事情,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和小文在一起的日子。我突然发觉,除了某些童年的回忆,和小文共度的日子,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可是现在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她,再也无法对她说“我爱你”,也没有机会在她的无名指上套上钻戒了。我多么希望看到我向她求婚时,她是怎样的表情?她一定会笑得两根眉毛弯成小月牙,脸上放出光来。这一切我只能依靠想象了,更可悲的是,她永远不可能知道我是多么的爱她,离开她是多么的迫不得已。而那个带给她无比伤害的人,却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到后来,我已经无力思想,也没什么可想的了。我感觉黑暗渗透进皮肤、身体,我已经跟黑暗融为一体,成了诅咒之牢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我不怕什么妖魔鬼怪,相反,我倒是希望出来个鬼怪陪我聊聊天,就算它长得青面獠牙也无所谓。

  地面和四壁都很光滑,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我弄不明白,已经没有肉体的我怎么能感觉到它呢?也许这个地方本来就是虚幻的,虚幻的我在这虚幻的空间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东西。

  累了,我就躺着打个盹,然后接着胡思乱想,我感觉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这可怕的孤独和黑暗逼得神经错乱,因为我的思维已经非常混乱,经常看见各种各样的幻觉,有时候我看到光亮,那光亮如利剑一样飞来,刺穿我的眼睛,把我变成名副其实的瞎子。还有时我会见到小文,我满怀喜悦向她跑去,想拉住她的手,可是一碰到她,她就象薄冰一样裂开,落了一地的冰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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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1 02:0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如果还有形体的话,我也一定已经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剩下唯一的希望就是缪塞斯履行他的诺言,把那面镜子放在公共场所,那是我仅有的机会。可是我又害怕这机会来得太迟,要是几十年几百年后才有人发现我的存在,那我出去了又有什么意义?那个时候小文可能已不在人世。一想到这,我就悲伤得难以自拔。

  没想到,机会来得比我预想中快很多,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想要的。

  我已习惯了黑暗,所以尽管那一点亮光微不足道,我还是像见到了太阳一般,惊讶得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墙壁上出现了一条裂缝,光线从裂缝外透进来,看上去象一条游动的蛇。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害怕那只是自己的幻觉,我的脑袋一直晕乎乎的,无法做出清醒的判断。

  裂缝越变越大,已经扩大到足以让一个人通过。不管是不是幻觉,都必须采取行动了。我拼命冲过去,从裂口跳了出去,一下子置身于久违的光亮之中。由于身体的惯性太大,我差点撞在外面的一个人身上。

  那是个小女孩,只有四五岁大的样子,身上穿着件形式奇特的白色服装,除了脑袋露出来,身体的其余部位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她的瞳孔呈现奇异的银灰色,只比眼白的颜色浓一点点,乍看之下就跟没有瞳仁似的,煞是骇人。

  我稳定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开始打量四周,我站在一条长长的甬道上,甬道长得望不到头,白色是这里唯一的色彩。我回头一看,身后的墙壁平整如镜,看不到任何曾经开裂的痕迹。我疑惑地盯着面前的那个小女孩,问,“这是什么地方?”小女孩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向甬道的一头行去。不知怎的,她的那一眼看得我身上发冷。我暗暗好笑,这只是个小女孩而已,她长得一点都不可怕,也许还比较可爱,除了那双眼睛。

  小女孩脚步迈得奇快,我跑得气喘吁吁,才勉强跟上她的步伐。我们走了一阵,拐进旁边的另一条甬道,我发觉这地方大得出奇,纵横交错的甬道密如蛛网,要不是她在前面领路,我可能永远无法在这迷宫里找到出路。

  我们终于从甬道出来,来到一个大殿里。这大殿的规模超出了我的想象,两侧耸立着无数根柱子,每根柱子都高达上百米,直径也不下十来米。我望着头上天穹般的殿顶,惊叹不已。我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建筑物。

  好容易回过神来,却发现小女孩不见了。我吃了一惊,心想还没好好感谢她呢。这时甬道出口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关闭,她一定回到迷宫里去了。

  按理说,一个人被孤零零地甩在这诡异的环境里,应该感到难受,但我不仅没那种感觉,反而轻松了许多。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女孩,虽然找不到讨厌她的理由,但和她呆在一起,我感觉很不自在。

  我沿着大殿中央的过道向前走去,在前进的方向上,有一个闪亮的出口在等待着我。我心里很兴奋,等待我的将是什么呢?答案很快就要揭晓了。我觉得不管是什么,总比呆在那暗无天日的诅咒之牢里要好。

  我走出了殿门,沐浴在令人感到幸福的光明中。展现在眼前的是连绵不绝的森林,一直延伸到白茫茫的雾蔼中去,那层雾蔼如广袤无边的大海,阻断了我的视线。我回头看了一下,再次瞪大了眼睛。我出来的地方是一座无比宏伟的金字塔,它高耸入云,象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我离开金字塔,向树林的方向走去,那些树是我从未见过的品种,它们扭曲的躯干象蛇一样纠缠着,颜色五彩斑斓。我不敢进入密林,因为怕迷失方向。林子的边缘地带生长着许多奇异的植物,有的花比桌面还大,呈现出蓝紫色的光泽,还有些花朵象蝴蝶一样在枝头翩翩飞舞,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我尽量避开那些植物,但一不小心还是踩到了一条裸露出地面的树根,那条树根忽拉一下盘过来,把我的足腂缠住了,我惊慌失措,正欲挣扎,它又突然放开了我,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我嘘了口气,蹑手蹑脚地绕过那株参天大树,然后看到树背后的草丛中,躺着两个人,两个浑身赤裸的女人。

  我没想到在这里竟能找到自己的同类,顿时喜出望外。但当我看清她们在做什么时,我停住了脚步,感觉脸上发烧。

  那两个女人抱成一团,她们显然在进行某种性行为。我觉得非常尴尬,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那两个女人已经发现了我。她们抬起头来,眼睛大胆地凝视着我,她们长得很漂亮,身材也极为诱人。我的身体不由自主产生了某种生理反应。这当然逃不过她们的眼睛,因为我的身上和她们一样,没有任何遮挡的衣物。

  “嗨,美男子,过来玩玩嘛。”那两个女人盯着我的下身,我在她们眼里窥见了强烈的欲望。

  我有点害怕,在没有丧失理智之前,拔脚逃了开去。

  那两个女人放肆的大笑声在身后渐不可闻,我抹了把汗,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进入密林深处,林子里除了那些奇形怪状的植物,没有动物的踪迹。好奇心盖过了恐惧,我被那些色彩鲜艳的植物吸引住了,不时地停下来,东瞧瞧西看看。在一株高大的树上长着许多人头大的果实,我路过时,一枝果实俯下来,象一个人在低头瞅着我。这颗果实很肥厚,形状也酷似人脸,我瞪着它看了一会儿,它的果肉突然波动起来,变幻成小文的脸!

  我吓了一跳,只见那颗果实咧开一个小口,对着我笑。天哪,我伸手想去抚摸它,头顶飘下一个声音,“别碰它,有毒的。”我慌忙缩回手,抬头望去。一个人影从树冠上跃下,轻盈地落在地面。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体纤瘦,但肌肉非常结实。他有一双浅绿色的眸子,“你不知道吗?‘爱死你’的果皮上是有剧毒的。”

  我茫然摇了摇头,“爱死你?这种果子叫爱死你?”

  “没错啊,妖灵岛上的人都知道,你是新来的吗?”他狐疑地打量着我,“这种果实可以根据你的心思变幻出你爱人的模样,引诱你去碰它,虽然死不了,但那疼痛也够你受的。对了,我叫阿述。”他向我伸出了手,热情地说。

  “我叫何方。”我握住他的手,摇了摇。

  “何方?这名字真少见。你是刚从禁地出来的吗?”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你说的禁地,是指那座金字塔吗?”

  “对啊,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从那里出来的,真有趣,除了诅咒之牢,我们还能来自哪儿呢?”

  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你以前是不是生活在穆?”

  “那当然了,难道你不是?”阿述好奇地望着我,“妖灵岛上的人,大部分都是祭司,因为违反了穆的法律才被关进来。刑期满后,由于穆早已经不复存在,他们无法返回,只好呆在岛上。这里的人,既不能被生的世界接纳,也无法去往死的国度。”

  “听起来蛮悲惨的。”我牵动嘴角,笑了一下,“不过你看起来倒是很乐观嘛。”

  “嘿嘿,其实这地方也不错,风景优美,不愁吃喝,虽然过于安静了一些。对这里的人来说,时光的流逝是毫无意义的,大家的生活极其单调,所以都在变着法子享受美食、性/爱……”

  “难道不能离开吗?”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穆的沉没,将唯一通往外界的路堵死了,我们无处可去。”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走,我带你去见先知。”

  “先知?”

  “对,他是岛上最具智慧的人,他的教导会让你心灵平静。”

  我跟随他的背影在丛林中跋涉,阿述不时回过头看看我有没有落下,一边向我介绍岛上的情况。

  “妖灵岛的历史有多久谁也说不上来,先知是这里年龄最老的人,也不过才呆了几百年而已。刚开始,这儿非常平静,没有战乱,没有疾病和死亡,也没有法律的约束,大家尽情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兴许是生活过于平淡了,有人开始不满足,他们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单调重复,认为那是一种更深刻的痛苦,他们宁愿回到充满纷争的乱世去,宁愿生命有个尽头。”

  我心想,这跟我们憧憬的乌托邦理想多么相像啊!可是听了他的话,我开始怀疑那是不是一种理想的生活。

  “后来,来了一些黑祭司,他们迎合了那些人的愿望,把岛上的安逸生活破坏了……黑祭司是什么人?他们是研究黑巫术的,黑巫术是与死亡、痛苦、愤怒、仇恨等阴暗情绪密切相关的巫术。”森林越来越密,阿述拔出腰后的一把刀,开始劈断挡在我们前面的树枝。“他们组成了一个部落,叫血食族,以杀戮、折磨人为乐事。他们把人抓过去,用各种方法加以虐待。那些方法,可真是骇人听闻,不过很奇怪,居然有人愿意自己送上门去!这个岛上,充满了自虐狂和变态的人。”

  我完全能够理解,在这样的地方几百年几千年地呆下去,再正常的人也会发狂的。

  “我来到这里不是很久,许多事,都是听先知说的。嗯,我们到了。”他停下了脚步,望着前方。我来到和他并排的位置,看见一个很大的湖泊横在我们面前。湖水湛蓝湛蓝,蓝得有点不象真的,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树的倒影仿佛嵌在湖里面,纹丝不动。

  阿述大步跨下水,靠近湖边停着的一艘小木船,他抓住系在船头的绳子,把船拉过来。“上船吧,先知住在湖里面。”我极目了望,湖面一片空荡荡的,连陆地的影子也找不见。阿述敏捷地跳上船去,我只好满腹疑虑地跟在后面。

  船上没有桨,阿述的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那条小船无声无息地向湖中间滑去。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吃惊了。

  船在湖心停住。阿述对我说,“下去。”我愣了一下,“什么?”他指着水里说,“跳下去。”我看着蓝森森的湖水,反问道,“你是说,从这里跳下去?”他坚定地点了点头,不待我回答,一个鱼跃从船上跳了下去,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他的身影便被湖水吞噬了。

  湖面马上恢复了平静,一付无动于衷的样子。我看了看四周,周围寂静得有点不自然,眼前的景物就象一幅静物写生,很优美,但缺乏生气。

  我硬着头皮,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湖水有点冰,除此以外,跟岸上没有区别,我可以在水底自由地呼吸。身子在缓慢下沉,犹如置身于一块硕大无朋的蓝水晶内部。头顶上那片明亮的浅蓝正在离我们远去,身边的蓝色变得越来越深,开始发黑。

  下降又持续了一阵子,我看到了湖的底部。那里矗立着一座城堡,阿述准确地落在城堡门口,抬头向我招了招手。我扑通一声穿破水幕,恢复了自由落体。

  我摔在许多透明石头中间,手脚碰得生疼。这时我才发现,城堡周围有很大一片真空,湖水都被隔在空间外面。

  阿述上前敲了敲城堡的门,不一会儿,一群人鱼贯而出,共有四男两女,他们和阿述亲热地打着招呼,并拥抱在一起,互相亲吻对方的嘴唇。

  “我带来一个新朋友,他叫何方。”阿述向那些人介绍我。于是他们面带笑容迎上来,履行同样的欢迎仪式。我很不习惯被陌生人亲吻,如果非得过这一关,我宁可他们亲我的脸颊。但他们可不管那么多,结结实实地把嘴唇贴了上来,包括那两个女孩,而且她们象其他人一样浑身赤裸。

  “我的孩子,欢迎你回来。”最后出来的是一个老人,我在阿述他们脸上看到了崇敬的表情,心想这一定就是先知了。我本以为他会象《魔戒》中的白袍巫师一样仙风道骨,但事实让我大失所望。这只是个四肢短小的老头子,身高不足一米五,脑袋却显得奇大无比,我有点担心他的脖子会承受不了脑袋的重量。

  阿述跪在先知膝下,吻了一下他的脚背。先知把身体转向我,他的黑色眸子深不可测,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内心一览无余地裸露出来,象晾在阳光下暴晒的咸鱼干。

  “你是一个召唤者。”先知说,“你召唤了一个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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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1 02: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他看中那幢别墅是因为它有个地下室。当然,别墅周围的环境也很幽雅,绿草地从门前一直延伸到河边,黄昏时,朝向斜阳的玻璃窗发出耀眼的金光,连屋门前的草丛也染上一片金黄。

  他没有理由不快乐,带给他痛苦的人都消失在了遥远的年代,和永远一样远。图卡,还有凯,那个女人在他心底造成的创伤已渐渐平复。

  爱情从来不会让人快乐,他对身边的女孩如是说。

  那你会不会爱上我?女孩子天真地问他。

  如果我爱上你,就会把你杀掉。他的回答让她们觉得很酷,可是谁也不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他从来不喜欢开玩笑。杀掉她们是件很容易的事,只须用手抓住她们纤细的脖子,轻轻一拧……

  他推开地下室厚重的铁门,底下光线很暗,他穿着黑衣,浑然天成地融入地下室的阴影中。黑色,他喜欢黑色,他骨子里流动的血液也是黑的。

  地下室有好多个木箱,箱子的大小足以装下一个身材适中的人。他掀起一个木箱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两匝钞票,一匝一万,两匝就是两万。他走出屋子,把钱随意地丢在后车座上,然后发动了汽车。

  夜晚,是属于他的。

  城市的夜很漂亮,那些闪动的霓虹灯好象Mai-Yin女暧昧的眼波。他隐在车窗后面,不动声色地观察马路边的女孩。去酒吧找女人很容易,正因为太容易了,他已经失去了兴趣。人生需要挑战。

  他瞄准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独自一人靠在人行道左侧慢吞吞地走着,身上的打扮应付任何形式的幽会都绰绰有余。他看出她刚刚失恋,心情苦闷。于是他让汽车向前缓慢地滑行了一段距离,刚好停在她身旁。嗨,他摇落车窗,把脑袋探出来和她打招呼。女孩停下脚步,她注意到他驾驶的是一辆黑色宝马530。

  “请问唐人街怎么走?”他笑容可掬。

  “你抬头看看。”女孩露出滑稽的表情。他抬起头来,唐人街酒吧的大幅招牌在空中闪亮。

  “你好象不大开心。”

  “关你什么事?”女孩没好气地回答,不过没有拔脚就走。

  “那个人不值得你留恋。”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发现那里面掠过一丝讶异。

  “你说什么?”

  “不就是失恋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失去意味着得到。”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女孩一脸惊讶。

  “如果愿意陪我去喝杯酒,我就告诉你。”

  几分钟后,他们坐在酒吧里。

  “你真的会看相?”她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我,我不大信这个。”

  他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的笑容很迷人。“你看,我说的情况和你分毫不差,这些事,连你的父母都不知道,你怎么解释呢?”

  “我,我不知道。”女孩喝了不少酒,舌头有点大了,“不说那些倒霉的过去了,如果你真的行,那就帮忙看看我的将来吧。”

  “没问题,你想知道十年后的事,还是马上要发生的?”她正在钻进他的圈套。

  “我对那么远的没兴趣,我想知道马上要发生的。”

  “好吧,那就说今晚。”他看见她很努力地瞪大眼睛,她快要撑不住了。“今晚,你会遇到一个真正的男人,你的人生将翻开崭新的一页。”

  “哈哈,你真逗,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女孩大笑起来,声音惊动了邻座的客人。

  “你看出来了?那么,为此干杯。”

  “坏蛋,讨厌,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女孩的身子向地上慢慢滑去,他及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该回去了。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把女孩放在别墅顶楼的大床上,然后剥光了她的衣服。她仍在沉睡中,丝毫没发觉身边潜伏的危险。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瓶酒,靠在沙发上慢慢喝起来。酿酒技术退步了,他发觉在这里喝到的酒,没一瓶比得上那个古老的年代。穆的酿酒师,是最棒的。可惜那些技术已经失传,就象他的宗教一样。

  他的宗教叫婆鲁门,是最古老的宗教之一。他们认为,痛苦可以激发人体深处的潜能,所以他们用逼近人类忍耐极限的痛楚来折磨自己,无论虐待别人或者被虐待,对他们而言都是家常便饭。到了后来,几乎没有哪个教徒是四肢健全的了,在他们聚会的地方,到处都是血淋淋的残肢断体和惨无人道的虐待仪式,大家用所能想到的一切方法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

  十八岁的他,是忍受不了这种疯狂的教规才逃离的。不过他无法否认,那血腥的场面确实有吸引他的地方。他经常梦见自己被绑在树桩上,黑祭司将一枚枚烧得通红的铁钉钉进他的身体……他异常恐怖,然而在极度的痛苦中,他体验到了一种从所未有的快感。他感到浑身战栗,仿佛置身于造爱的高潮,不,那比高潮来得更强烈,更持久。从入教的第一天起,那些教义就深深烙印在每个教徒的灵魂里,他们通过一种类似催眠的方式让新人接受教义,不管他离开多远,黑暗都在召唤着他,没一天停止过。

  他喝了好几瓶红酒,酒精让他有点晕乎,不过感觉刚刚好。他拉开橱柜,看见一排闪着寒光的手术刀。那是以前从医院偷出来的,也不能算偷,他是正大光明拿出来的,反正谁也看不见他。几乎所有的东西,只要用得着,他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得到。

  女孩在床上翻了个身,她的酒醒了。当她看见自己赤身裸体的样子时,她害怕起来,倒不是怕被人奸污了,她的害怕源于手脚上戴着的镣铐,她被拴在床上了,而且嘴里还塞着条毛巾。这无论如何显得不大正常。

  周围是空荡荡的房子,装修得富丽堂皇。她开始努力回忆怎么来到这里的,头还在疼,不过她还是想了起来,一个男人,对,她结识了那个男人,是他把她带到这里的吗?他会是个变态狂魔吗?女孩吓得瑟瑟发抖,然后她听到了脚步声。

  “我认识他?哦,当然。”先知低下头,似乎在搜索陈旧的记忆。“他是一个婆鲁门,由于背叛女王,被判了八千五百年的禁锢。这可是个漫长的期限。”他重又抬起头来,盯着我,“今天正好满八千五百年,所以诅咒解除,你被释放了出来。”

  “你不该召唤他,每个加入婆鲁门的人都被下了诅咒,这种诅咒就象附骨之蛆,无论你如何抗拒,都无法摆脱。婆鲁门通过折磨肉体,使精神力得到飞速提升,我不知道他因何加入婆鲁门,但婆鲁门并非一个完善的教派,最终,没有人能逃脱被毁灭的命运。”

  我知道缪塞斯为何加入婆鲁门,是强烈的嫉妒心在作祟,为了打败图卡,得到心爱的女人,他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好了,现在开始今天的第一课,我们走吧。”先知往城堡内部走去,其他人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我向阿述投去疑惑的一瞥,他摇摇头,向先知的背部一指,示意我跟着他。

  我们穿过一条狭长的走廊,窗外的湖水在地板上投下蓝幽幽的光影。“我们现在去哪?”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阿述。“图书室。”他小声地回答。

  我们进入一个巨大的环形房间,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一圈六米高的书架把靠墙的空间全占据了。房间里很暗,但阿述把门关上后,房间中央突然发出亮光来,光线来自房子正中的一个水晶球,它放在一个金属支架上。先知站在水晶球旁边,我们则盘膝围坐四周。我依然不习惯在异性面前赤身裸体,所以目光躲躲闪闪。反而我对面的那两个女孩子,神色倒是坦然自若。

  “首先是冥思。”先知的话音在空旷的图书室内回荡,“何方,也许你还没有真正尝试过与自己的心灵对话,其实那很简单,就象你在诅咒之牢里所做的那样。”

  我环视周围的人,他们已经闭上眼睛,沉浸于冥思苦想之中。当然,这很容易,我在那个黑牢里已做得足够多了。我闭上双眼,心中思潮翻滚,还有机会重返我的世界吗?这问题让我很烦恼。缪塞斯利用我的身体在做什么?我还能见到小文吗?哪怕只见上一面……

  “问题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就象树上的果实,熟了就会掉下来,你无须寻找答案,答案自然会来找你。”我睁开眼,看见先知笑咪咪地注视着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孩子,集中你的精神,你会发现自己无所不能。”

  我的鼻子嗅到一股难以形容的香气,一激灵,醒了。其他人都端坐不动,只有我身子歪倒在地,口水从嘴角挂下来。“你睡着了?”对面的女孩友好地问我。我顿觉脸上发烧,别人在冥想,我却睡得昏天黑地的,而且姿势这么不雅,真是丢脸。

  阿述说,“现在是午饭时间,吃东西吧。”我们的脚边摆满了各种水果,异香扑鼻。我饿坏了,见先知不在场,便大把抓起果实往嘴里送。那些果实的形状和味道都很独特,我敢肯定,地球上没有那样的品种。阿述等人见到我这副饥不择食的模样,皆忍俊不禁。

  填饱肚子后,大家开始翻阅图书室内的书。我也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那本书是写在羊皮纸上的,页边已经有点磨损了。我看不懂封面的文字,不过觉得字体很眼熟,好象在哪儿见到过。我很快想了起来,这些字跟刻在铜镜边框上的很相似。

  我把手上的书塞回原处,百无聊赖地踱来踱去。阿述拉住我,“怎么不看书?”我无奈地说,“我不认识字。”阿述笑了起来,“这里的书需要用心去读,而不是眼睛。”他把一本书递给我,我好奇地翻开第一页,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页面上的字在发光,它们象灰尘一样漂浮起来,拼凑成一张人脸,先知的脸。

  我揉了揉眼睛,心里叫道,我操!先知在书中抿嘴一笑,笑容带着蒙娜丽莎式的神秘。“这本书的内容是关于黑巫术的研究,相关的书籍书架上有很多,这是第四册,如果你对婆鲁门感兴趣,那就挑对了。”

  我盘腿坐下,这个姿势虽然不大舒服,但在没有桌椅的情况下,只好将就了。

  “婆鲁门的教徒不是很多,因为正常人很难接受这样极端的教义,他们行动诡秘,这是由于在二十三纪七十年,僧侣行会通过了一项规定,将婆鲁门清除出正统教派。这使得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招募教徒,不过也为其涂上了一层神秘色彩,这种神秘感对有些人来说,是具有吸引力的,他们出于某些隐密的需要,往往会受其诱惑……”先知的头像每说完一段话,书就会自动翻到下一页,甚至闭上眼睛我也能听见他的叙述。

  “婆鲁门的不完善性在于,肉体对痛苦的承受力是有限度的,当突破这个极限时,婆鲁门将毁灭自身,所以归根到底,这是一种毁灭性的宗教,它的终极目标是自我消灭。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并不一定是错误的,新生总是孕育在破坏中,人类也只是宇宙的一份子,一个片断,每一个物种都以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他们建立一套价值体系和属于自己的规则,并努力将其推而广之,希望使之成为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规则。可是当这种规则超出了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或者触犯了另一个更强有力的物种时,他们就大难临头了。即使宇宙中最强大的物种——神,他们的意志也不是永恒的……”

  我有点头晕脑涨,合上书,那个头像随即消失了。“孩子,你需要休息一下。”不知何时,先知已经站在我面前。

  “这个世界,真有神的存在吗?”我提出心中的疑问。

  “当然,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神,这就是我们修行的目的。至少,在穆的历史上,象图卡这样的祭司,就迹近于神了。”

  “可他还是无法挽救穆,甚至也救不了凯和他自己。”

  “你怎么知道他挽救不了?穆的沉没对人类来讲可能是个悲剧,但对于宇宙而言,又算得了什么?人们祈求神的佑佐,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却因为神没有帮助他们战胜绝症,或者没有帮他们猜中彩票的号码和惩罚那个作恶多端的歹徒,就动摇了心中的信仰,认为神是不存在的。可是神没有义务为你服务,实际上,这样的神除了你自己,没有别人。对于神来说,善与恶并无分别,你能分辨一只蚂蚁的好坏吗?同样,人类的标准又如何适用于神呢?你无法用凡夫俗子的思维去揣测神的想法,去揣测图卡的想法。”

  我低着头,思考着他的话语。这是第一课。

  我们回到岸上时,天已经暗下来,我问阿述,“光线是从哪里来的?我直到现在也没看见太阳。”阿述说,“这里根本没有太阳,至于光线的来源嘛,我也不清楚。”

  “你没有问过先知吗?他总不会不知道吧,他好象无所不知。”

  “他告诉我,妖灵岛并非真实存在的,它只是意念的产物,我们头脑中有黑夜白昼的概念,所以就有了昼夜之分,所以你不要老是用现实世界的观念来衡量这个地方。”

  “可是照这样说,应该有太阳才对呀,因为我们的头脑里已经习惯了太阳的存在。”

  “喂,你真是死脑筋。”旁边的女孩叫起来,我记得她的名字叫亚拉,人很活泼。“可是也有人不喜欢太阳啊,要是这部分人够多,意志够强,他们让太阳消失也没什么奇怪的。”她挑衅似地看着我,“比如我的读心术比你强,我就可以猜到你心里在想什么。”

  “你,你会读心术?”我想起了缪塞斯,“你能看到我脑子里的想法?”

  亚拉微笑道,“虽然我不是很精通,但我也能看出点东西,你愿意让我试试吗?”

  我犹豫了一下,好奇心促使我答应了。亚拉用她的红眼睛盯着我,让我想起了兔子的眼睛或者红眼病人,当我第一次面对他们颜色各异的眼珠子时还真有点不适应。“嗯,我知道你喜欢一个女孩,她叫苏小文,还有,你刚才好象想到了某种动物,它有长长的耳朵,还有红红的……”她突然回过神来,生气地说,“好啊,你在用那只动物影射我!”说着她握起拳头,做出要跑过来打我的样子。

  “真是了不起!”我只好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我只能捕捉到某些强烈的思想,对于那些隐藏得很深的思想,就无能为力了。如果你的意志够坚定的话,我甚至一点也读不出来,比如我每次都读不出阿述心里在想什么,而他总能准确无误地读出我的心思。”亚拉看了阿述一眼,脸上突然红起来。我虽然不会读心术,但我相信亚拉一定喜欢阿述,这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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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1 02:07 | 显示全部楼层
  天上掠过一颗星星,又一颗,接着,无数的星星象雨点一样划过天际,景象十分壮观。我望着天空,惊叹道,“阿述,流星雨吗?真是美不胜收!”

  “不,他们是人的灵魂。”阿述说。

  我张大了嘴巴,“什么?”

  “妖灵岛上空的每一颗星,都是一个活着的灵魂。他们在妖灵岛外的无限虚空中永恒地飞翔。”另一个女孩喃喃说道,象在吟一首诗。

  “不要接近岛的边缘,否则,你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阿述警告道,“你不会希望永远呆在寒冷的天空中吧。”

  白天,我和他们去先知的湖底城堡上课,夜间因为我们不需要睡眠,所以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岛上四处游荡。我们走了很多地方,足迹所及之处,至少有我生长的城市那么大,然而据阿述说,这不过是妖灵岛很小的一部分,那么这个岛到底有多大呢?我想象不出来。

  阿述带我看了那口井。之前我并不知道他的用意,一口水井有什么好看?这个岛上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东西,比水井有趣多了。但他的神情郑重其事,让我觉得,那个井不简单,里边一定隐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

  井藏在一圈浓密的草丛中,杂草有一人多高,不进到里面去,根本发现不了那口井。草象章鱼的触须一样动个不停,看起来有点恐怖,我问他是如何找到那口井的,他没有回答,只是神秘地笑了笑。我发觉他的笑容和先知越来越象,充满了讳莫如深。

  我扒在井口,向井底望去。井下有水,水发黑,感觉很深,水面浮着我的影子。我的心跳又恢复了正常,我没有看到任何值得惊奇的东西。

  “井底下没什么,很平常。”我瞪着阿述,“你大老远把我带过来,就为看这个?”要是阿述不能做出一个好的解释,我相信自己会发火的。

  “这不是一个水井。”阿述慢条斯理地说,“很多年前,它是通往穆的唯一途径。所有从诅咒之牢释放出来的犯人,都经由这里回到穆。”

  “很多年前?那么现在呢?”

  “穆已经不存在了,现在这个井通往哪里,谁也不知道。它是岛上为数不多的难解之谜中的一个。”

  “那么有没有人尝试到底下去呢?”

  “当然了,每年都有,那些活得不耐烦的人会从这里跳下去,然后再也回不来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我捡起一块石头,扔进去,没有任何回声,那层黑水仿佛是虚幻的物质。石子下落很快,越变越小,终于连一丁点影子也看不到了。

  我赶紧离开了井沿。

  “任何两个相对的事物,都没有绝对的界限,生与死也一样。如果这只手是生……”先知举起左手,“这只手是死。”他举起另一只手。“那么……”他把双手合拢,“我们就是两只手之间的空气。”

  “我们记得生前的事情,却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所以生是过去,我们是现在,死是未来。我们无法预测未来,但是,既然我们身上带有生前的影子,那么也必然反映某些死后的状况。”先知的目光扫过众人,“死后的世界不是终极归宿,因为过去、现在和未来总是相对而言,现在会成为过去,未来也会转变成现在。如果把我们看成过去,死后的世界就是现在,那么未来呢?”他把十指交叉在一起,仰视房顶,“生与死犹如岩石的横截面,层层叠叠,每个人都有无数个前世今生,这是精神不死理论的基础。”

  “既然如此,为何我们关于前世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呢?”我提出了疑问。

  “这里提到的前世今生,和人们常说的不是同一个概念。它是空间概念,而非时间,时间只有在某个具体的空间内才有意义,它不能脱离其存在的空间。中国古代关于冥界的传说中有个很有趣的东西——孟婆汤,转世投胎的人喝了它,就忘记今生所有的经历。虽然这个传说是错误的,但孟婆汤的隐喻不乏可取之处。思维总是和时间密不可分,就象时间不能脱离空间一样,思维也无法脱离时间,再短暂的思维也需要时间的参与,否则一切为零。既然一个特定的空间只能有一种时间,那么我们的记忆当然也无法跨越不同的空间,当精神从一个空间过渡到另一个空间,所有的记忆便留在了原来的地方,这跟喝了孟婆汤是同样道理。”

  每次上完课,我们都要进行一项测试,以检验冥想的成果。这个测试就是大家轮流把手放在房子中央的水晶球上,水晶球会发出亮光,光的亮度与我们意念的强度成正比。阿述的手放上去时,水晶球的光通常是最亮的,而我总是最暗淡的一个。不过几星期后,我已经快赶上亚拉了,这让她很不高兴,因为在我面前她再也臭屁不起来了。

  尽管阿述告诫我不要靠近岛的边缘,可我还是抵挡不住好奇心,和另一个女孩菲敏偷偷跑到了那里。

  岛的边沿象刀切一样,几尺开外就是无穷无尽的虚空,白色烟云在我们面前盘绕不去,似乎随时要扑上来,把我们拖到虚空中去,这时我才感觉妖灵岛只是漂浮在宇宙间的一粒微尘。

  我们呆了很久,我仰躺在地上,把手臂枕在脑后,望着头顶绚丽的灵魂之雨。那些光点从暗黑的天宇划过,象滑落脸颊的泪珠。

  “你流泪了。”菲敏提醒我。我赶紧擦掉眼角残留的泪水。“你在想你的爱人。”她的读心术比亚拉强。

  “是的,我很思念她。”我叹了口气,“只要能回到她的身边,我做什么都行。”菲敏用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说,“问问先知,也许他有办法帮你。”我点了点头,说,“谢谢你。”她莞尔一笑。

  她的笑容僵死在脸上,而我则被她胸前喷出的血溅了一身。我低下头,看见她的胸口破了个洞,一截锋利的箭尖露出来。我退了一大步,听到耳边锐利的破空声。

  有人偷袭我们!

  我扑倒在地,几枝箭越过头顶,扎在空地上。我的皮肤因感受到箭杆散发出的寒气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紧接着,我身后的树林中传出了阿述愤怒的呐喊,兵刃的交接声。菲敏倒在我身上,我一把抱住了她。几个人影向我这边飞奔而来,阿述的声音大叫道,“快跑,何方,快跑!”我乖乖地扛起菲敏,向另一个方向跑去。背后有个脚步声越逼越近,不知是敌是友。我猛一回头,看见一张狰狞的鬼脸,鬼的手里握着柄弯刀,高高举起。

  我吓得魂飞魄散。

  刀光一闪,鬼的脑袋被从后面劈成两半,脸上的面具滑落下来。阿述一把拉起我,喊道,“跑,快跑!”那个鬼踉跄了几下,从地上摸到被削掉的头盖骨,捡起来拿在手上,狂笑不止。

  我和阿述发了疯般跑去,三道人影在背后紧追不舍。我们施展了飞翔术,一株株参天大树迎面扑来。然而追兵的速度一点不比我们慢,加上背负着菲敏,我们始终摆脱不了他们。

  “去那边。”阿述突然拉起我的手,折入另一条路。

  不一会儿,我们眼前出现了金字塔巨大的侧影,阿述停下了脚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回头看去,身后几十丈远的地方,三个黑皮肤的面具人站在原地,盯视着我们,那藏在面具后的凶恶目光让我不寒而栗。

  我们已经耗尽了力气,再也跑不动了。不过很奇怪,他们没有追过来,过了片刻,那些人一个个转过身,消失在丛林的阴影中。

  阿述气喘吁吁,身上湿透了。我想起怀里的菲敏,赶紧探察她的伤势。阿述说,“不要紧,她已经截断了知觉,不会感觉到疼痛的。”我端详着她的脸,菲敏的表情很平静,象睡着了。我放下心来。

  “那些是什么人?”

  “血食族。这是我第二次遇上他们,真恶心!”

  “那个以杀戮为乐事的部落?他们为什么不继续追赶我们?”

  “因为我们进入了禁地。”他的目光紧盯着金字塔的入口,神情紧张。“走,我们赶快离开这里。”他在菲敏的伤口上摸了摸,那支箭象冰一样融化了,菲敏的胸前只留下一滩水渍。她睁开了眼睛。

  阿述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刚才逃命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慌张。难道金字塔里潜藏着什么危险?可我上次出来的时候,没遇到任何意外啊。

  “他们害怕看守。”阿述没有理会我的疑问,直到我们走出很远,进了树林,他才如释重负地说,“看守的职责是监护禁地,他会抓住任何入侵者,把他们的灵魂吃掉。”

  “可是,我没有在里面发现什么活物,除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他笑了起来,“也许吧,它有很多化身,你只是没见到它邪恶的一面而已。”

  我想起小女孩银灰色的瞳孔,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站在阳台上,迎着月光褪下血迹斑斑的裤子。他的大腿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有的还在流血,他拿着刀,在上面又加了一道,看着红得发黑的血从表皮下渗出来,他感到了一丝满足。

  这副臭皮囊限制了他的行动,使他感觉自己的力量大不如前了,而且减弱的趋势仍在继续。

  这让他很烦。

  妈的,他恨恨地骂了一句,我可不想变成一个象何方那样的窝囊废!想起何方,他的嘴角又露出了笑意,这家伙不知道发疯了没有,但愿还没有,否则就无趣得很了。他开始觉得把何方赶走有点操之过急了,这让他失掉了很多乐趣,猫戏耗子的乐趣。权势,金钱他不需要,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他都不感兴趣。无可否认,他当时害怕了,害怕何方找到一种对付他的办法。现在回想起来,他又不禁嘲笑自己的胆怯。

  他慢慢踱回房间,往杯子里加入一点红色的液体。不久前,他刚刚找到一种比酒更美味的饮料,这种饮料让他精神振奋。他静静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对于穆来说,他可能是最后一个幸存者了,他不同于世界上的任何人,这种不同在给予他优越感的同时,也带来深入骨髓的孤独。当同时代的人皆长眠于海底,只剩下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这感觉简直和到了世界末日没什么区别。

  他拿起杯子,把那杯饮料喝掉的同时,似乎也将孤独一饮而尽。他抹了把嘴角残留的红色液体,眼角瞥见桌上的一本通讯录。何方留下的通讯录。

  他随手翻了翻,视线落在其中的某个名字上。哦,他笑起来,有意思,绕了一大圈,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程婴下了班走出电梯时,迎面看见一个男人拿着束郁金香站在大厦门口。她停住了脚步,考虑是否改走后门出去。但那个男人已经看见了她,急步向她走来。

  “你好吗?”他笑得很诚恳。

  “唔,还行。”她避开了他的视线,心里打鼓。

  “送给你的。”他把花递上来,她存心让他下不来台,所以没有伸手。几个同事围了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嗨,何总,哪里发财啊?”他笑着与他们调侃,末了说,改天请你们喝茶。同事们识趣地退开,“好,说话算数啊。”他笑道,“跑不了的。”

  她心想,该说再见了。这时他转过身面对她,“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你说吧。”她冷淡地道。

  “你没吃饭吧?离这不远有家日本餐厅,咱们边吃边谈好吗?”

  她想说晚上已经约了人,话到唇边,却成了“好吧。”在他热辣辣的注视下,她觉得自己的大脑有点不受控制。

  一顿饭就把程婴辛辛苦苦筑起的防线冲得七零八落。他依旧是那么风趣,唯一的改变是比以前更沉稳老练了。他就象一个训练有素的剑手,每句话总能命中她的心坎。好几次,她被逗得开怀大笑,而所有的防备也在笑声中消解于无形。

  当她低头看表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很晚了,快乐的时光总是显得短暂。

  吃完饭,他开车送她回家。到了楼下,她正想打开车门出去,他按住了她的手,“还记得那些美好的从前吗?”

  噢,她怎么可能忘记?程婴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个狂乱而甜蜜的夜晚。她的眼睛湿润了。

  他的手臂伸过来,将她揽入了怀中。程婴没有注意到车顶的后视镜里面,他的笑容。

  如果她注意到了,结果可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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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1 02: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回去并不是没有可能。”先知沉吟良久,终于开口了。他的皮肤随着水晶球的光泽不停变幻着颜色。“你跟我们不一样,你的身体没有死亡,所以理论上,你仍然有重返生之世界的可能。”

  我不安地盯着他,等待他说出“但是……”把我的梦想残酷击碎。

  “有很多门可以通往生之世界,这些门总在时刻不停地变换。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是一个固定不动的门,这道门是大祭司创造出来的,我们谁也没有能力复制一个。但我可以帮你找到一个门,并把它暂时固定住,你可以通过它到达你想去的地方。”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期待的表情。他的目光变得捉摸不定,“不过,所有的门都在禁地里边。”

  大家面面相觑,阿述吹了个口哨,“也就是说,想接近那个门,先得通过那该死的看守。”我看见其他人的眼中或多或少露出了恐惧。

  房间内一片静默。

  “看守只有一个,我们有八个。”阿述咳嗽一声,打破了沉寂。“我们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在这个地方这样活着,就算活到天荒地老又有什么意义?我想做点有意义的事,何方,我和你一道去。”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正想回话,亚拉把手高高举起,“我也去!”然后另一个人大声说,“算我一个。”接着是菲敏,以及所有的人。

  我眼圈一热,望着那一张张亲切的面孔,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先知轻轻叹了口气,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项链,递给我。“这是钥匙,它可以帮你打开回去的那道门。”项链上挂着块形状怪异的物件,象一颗石化了的动物牙齿。

  我把项链紧紧攥在手心。先知摆了摆手,“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他弯着腰慢慢走出了图书室。这一刻他给我的印象,只是一个孤独、衰弱的老者。

  原本漫长的黑夜在感觉中变得异常短暂,我们围着一堆篝火,用心灵彼此交谈。这可能是我在妖灵岛渡过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满天的流星终于消逝了,阿述站起来,踢了踢脚边即将熄灭的火堆,“朋友们,出发吧。”大家的目光都指向我,他们无声的鼓励让我原本有些动摇的信念重新变得如金刚石一样坚定。

  没什么能够阻挡我了。

  程婴挪动了一下身子,立刻痛得吱牙咧嘴,胳膊上的绳子箍得很紧,已经深深陷入了肌肉里。地下室很黑,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她努力回忆,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八小时?还是十小时?她觉得口很渴,急切地需要喝点水。

  那个恶魔,变态狂……她一想起那顿可怕的晚餐,胃部就一阵收缩,不过她已经没什么可吐的了,地下室里充斥着一股呕吐物的酸臭味。她慢慢打了个滚,想离开墙边放着的冰柜远一点。她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她希望自己永远不曾知道。

  那里边的东西,相信任何人看了都会记忆深刻。

  那天晚上,她留何方在家过夜,他们重温旧梦,一直胡闹到凌晨四点才鸣金收兵。她累坏了,第二天上班心神恍惚,把一份报告打错了好几次。好容易捱到下午,他过来接她,他们去了他的别墅。然后,她再也没有踏出别墅一步。

  她觉得肉的味道有问题,不象鸡肉,也不象牛肉,还有那瓶酒也不对,她只喝了一口,觉得有股子腥味,还涩涩的。“这是什么肉?”她皱着眉头问他。

  “人肉。”他用刀叉叉起一块,塞进嘴里大嚼。

  她以为他在开玩笑,“恶心!说真的,到底是什么肉?味道怪怪的。”

  “说真的,我不喜欢开玩笑。”他的嘴巴不停地一动一动,眼睛盯着她。她突然有点害怕,觉得他嘴唇上红红的液体象是血。

  “呃,我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她推开前面的餐具,站了起来。不知怎的,她突然想逃离这个窗帘紧闭的房间,太压抑了。

  “坐下。”他冷冷地说。

  他的态度让她很惊讶,胸口有股无名火在一蹿一蹿,“我要走了……”

  “我叫你坐下!”他猛地瞪起眼睛,把手中的刀插进桌子里。她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被吓坏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绕剿身边,搂住瑟瑟发抖的她,温言劝慰。“你哪也不用去,这是你的宫殿,你就是这里的女王。?/p>

  “可……是,已经很晚了,我不能不回家……”她缩了缩身子,怯怯地说。她觉得他的神态、语调和以前大不一样,好象变了个人。

  “你要我重复多少次?你这个贱货,你的眼里只有他吗?”他的眼中闪着狂乱的光,象只欲噬人的野兽。她害怕极了。

  “他算个屁!”他甩了她一记耳光,她的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做这些菜,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还有,新鲜的人血和葡萄酒混合,是不是别有滋味?”他老鹰抓小鸡似的拎起她,把桌上的肉大块大块往她嘴里塞。她想,他一定是疯了。

  然后,他带她去了地下室,让她看了冰柜里的东西。

  她晕了过去。

  门外漏进的光亮将地下室的黑颜色冲淡了一些,程婴艰难地转过脖子,看见一个黑影站在门口。

  她赶紧闭上眼,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里。他回来了。

  她感觉到他慢慢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住。她装作昏迷未醒,然而身体却抖得象风中的树叶。

  “亲爱的,这样子一定不舒服吧?”他的手指在她干裂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开始给她松绑。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那扇门就在他背后不远处,也许只有三四米,如果用脚或者拳头出其不意地袭击他的下身……她学过的女子防暴术或许能派上用场。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别犯傻。”他的手停了下来,“我对你的态度……”他向墙角的冰柜瞟了一眼,“取决于你想不想做一个乖女孩。”

  她刚刚积聚起来的勇气完全崩溃了,象一付多米诺骨牌。

  我们通过大殿时没有遇到任何阻挡,这并未使大家放松戒备,因为我们知道,真正的危险还在前方。

  “怎么打开门呢?”亚拉的话音刚落,我脖子上的项链突然射出光来,那颗牙齿开始发热。迷宫大门悄无声息地滑到了一旁。

  我们不安地对视了一眼,向那条明亮的甬道行去。甬道里很静,静得我们的心跳和呼吸声听起来跟擂鼓似的。“别怕。”阿述拍了拍亚拉的背部,她的脸色苍白得厉害,我向身后看去,其余的人虽然神情凝重,但还算镇定。

  我在出发前问阿述为什么不带武器,他回答说,任何武器对看守都是不起作用的,我们可以倚靠的,惟有内心的信念。

  在第一个岔道口我们停住了,该走哪条路呢?我前行了几步,牙齿项链的温度在冷却。不是这个方向。

  这时我们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声音极其锐利,之所以觉得锐利是由于我们的耳膜感到针扎般的疼痛,难受极了。

  它来了。阿述的眸子显得更绿了,有点象石缝内生长的苔藓。亚拉花容失色,两只手紧紧拽住他的胳膊。

  “何方,你走!我们引开它。”有人推了我一把。

  我回头飞快地看了他们一眼,毅然拐进了右边的那条岔道。现在可不是依依惜别的时候。

  我拔脚飞奔,脑子里接收到其他人发来的讯息。他们叫我快跑、快跑,千万别停下。我们的心灵穿越空间,依然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感觉到他们化整为零,分头跑进不同的岔道。

  接着,看守出现了。

  菲敏停下了脚步。她的前方站着一个小女孩,正用银色的眼睛瞪着她。

  菲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她慢慢向后退去,感觉脚跟有点发软。

  小女孩裂开嘴巴,令人难以置信的,她的嘴巴越裂越大,居然将整张脸都覆盖住了!她的身上长出了数不清的手,数不清的眼睛,那些眼珠都是银白色的,象死鱼眼。

  它向菲敏扑过来,速度快得象一道光。

  它的形象旋即在我脑海中消失了,我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脏象被利刃狠狠刺了一下。

  前天晚上,我缠着菲敏带我去岛的边缘,她答应了我。我们避开其他人,偷偷地跑到那个危险的地方,我记得自己因想念小文而流泪时,她象姐姐一样摸着我的脑袋,柔声安慰我。这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女孩子啊!

  现在,她被吞噬了。

  我差一点就要掉头回去,告诉他们我放弃了,我不能让这么多人为我做无谓的牺牲,这简直成了拯救大兵瑞恩的情节了。但我克制住了自己,现在回头已经太晚了,只会让菲敏的死变得毫无价值。

  我继续奔跑,从一条岔道转入另一条,眼前的甬道跑不完似的。他们的灵魂一个接一个消失了,我的心里只剩下一个信念——向前,一直向前。我已经来不及悲伤。

  脖子上的项链越来越热,甚至有点发烫。我知道,离目的地近了。

  皮肤上的剧痛让我差点喊起来,我低头看见那颗牙齿变得通红,象一块火炉中滚落出来的煤。我停下来,盯着眼前的墙壁,那上边出现了一道黑黑的缝,慢慢张开。

  我找到它了!

  阿述的讯息从远处传来,“何方,你找到了吗?”他的讯息中充满了焦虑,我这才发现,只有亚拉和他的精神仍在活动,其他的人……我再也不敢想下去。

  “我找到了!找到了……”我发出讯息,可是得不到他的回应。不!我脚一软,几乎瘫倒。泪水从眼眶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

  “你找到了!”是亚拉的声音。

  我近乎疯狂地大喊,“是的,我找到了,亚拉,你快逃吧!”那条项链剧烈地燃烧起来,我看到墙上的裂缝正在飞快地合拢。

  亚拉的声音显得很平静,“那太好了,何方。你终于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我也一样。”她微弱的讯息低下去,再也听不到了。

  我挤进那道利齿般合拢的缝隙里,听凭黑暗将我吞没。项链已经烧成了白灰,在我颈部留下一圈无法磨灭的伤痕。

  荆玲今天有点心神不宁,老是感觉会出什么事。几分钟前她刚刚和林渝通过电话,她找他是为了打听何方的电话号码。

  “林哥,你最近有没有碰到方哥?”

  “这段时间我很忙,没空。你有什么事?”

  “嗯,我的手机前几天在车上让偷儿摸了,我换了新号码,何方不知道。”

  林渝在电话那头笑起来,“丫头,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岂止喜欢啊,简直爱死他了。”她格格笑。

  “好了,你把新的号码给我,有空我会转告他。”

  荆玲想了一下,说,“这样吧,还是你把他的号码给我,我自己打给他。”她怕林渝一回头就把这事忘了。

  “也好。” 林渝报出一串手机号码。她记了下来。

  她在手机上摁下那串号码,不知怎的,心里有点紧张。几个月没见他了,她发觉自己很想他。这可不多见,她当然清楚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他对她来说,就象天上挂着的月亮,好看,但永远摸不着。我也没指望什么,看看也好,就当望梅止渴。她安慰自己说。

  按到最后一个数字时,她的手指停了下来。她忘了,这几天身上不方便,所以连KTV也没去,整晚泡在酒吧里。她犹豫了一下,合上手机。还是过几天吧,她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从酒吧出来,电光在夜空中张牙舞爪,一会儿把天空照得雪亮,一会儿又恢复乌黑的本色。在黑白交替中,炸雷一个连着一个,旁边停车场内的轿车报警器响成一片,搅得整个世界不得安生。荆玲招了辆的士,刚坐进去,豆大的雨滴便没头没脑下来,把车窗砸得啪啪响。

  不止楼梯口,整幢楼都黑得不同寻常,只有几个窗口透出点微弱的烛光,在风声中摇摇曳曳,孤苦无依的样子。

  荆玲知道又停电了,她快步踏上楼梯,木制的楼梯在脚底下咯吱作响。这幢楼快成危房了吧,她有点担心它会在暴雨中塌掉,也许该换个窝了,为了省钱把命搭上,不值得。

  进了房子,她踢掉高跟鞋,把身上淋湿了的衣服脱下来,只剩一条三角裤头和胸罩,两者还都是半透明的。她已经习惯了在家中这么穿着,她住在顶楼,周边又没有高楼大厦,不必担心春光泄漏。

  蜡烛放在桌上,伸手可及,天气酷热难当,整个城市早已实行了电力限量供应,荆玲住的地方属于荒郊野外,一礼拜少说得停三次电,所以她准备了充足的蜡烛。

  啪,她用打火机点燃蜡烛,走进洗手间。在拿墙上的毛巾时,她不经意瞥了镜子一眼,觉得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有点怪异。

  我看见荆玲出现在镜子前的时候,心里冒出的念头是——先知的计算出了错误!我本应出现在小文的房子里,他却把我送到了这里!

  不过情况还不算太糟,毕竟荆玲认识我,要是他把我送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那里,才叫麻烦。

  我看见她在瞪着我,显然,她发现了异常。我舒展开面部肌肉,用尽可能柔和的声调说,“小玲,我是何方,还记得我讲的那个故事吗?”

  荆玲尖叫了一声,把手中的蜡烛向我掷来。蜡烛摔在镜子上,蹦出几滴火星,所有的影像都消失了。

  荆玲吓坏了。她转身砰的一声撞在门上,额头起了个小包。要不是外面下着暴雨,再加上身上几乎什么也没穿,她肯定会一直跑到马路上去。

  她扒在房门口,眼睛死死盯着洗手间的门,不管那里出来什么东西,她都会不顾一切地逃跑。然而,洗手间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荆玲冷静了一些,她想到了林渝。也许只有他才会相信她所看到的一切。

  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林渝睡得正香。他没好气地问,“谁啊?”

  “是我。”她的声音仍在颤抖。

  他不耐烦地说,“小姐,你在美国吗?知道现在几点?”

  “对不起,我有件事非跟你说不可。”她结结巴巴把刚才见到的一幕说出来。

  “你有病啊!”林渝猛地挂断了电话。

  荆玲定了定神,开始对刚才见到的一幕产生了怀疑,难道那只是自己的幻觉?她不是个胆小的女孩,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欲望驱使她重新拿起蜡烛,战战兢兢地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我坐在黑暗中,陷入了绝望。我得承认,小玲做了个明智的决定,当初我应该也象她那样,对超出常理的事物避而远之。可我却象只扑火的飞蛾,硬生生地撞到火焰上去,被烧成一团灰。

  镜子再度亮了起来,小玲去而复返。

  她的脸庞虽然布满惊恐之色,但这回并没有把蜡烛扔掉。这让我看到了希望,“听我说,小玲。我真的是何方。”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何方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镜子里去?我知道了,你一定是那个缪塞斯!”

  “不,那个何方是假的,他才是缪塞斯,他占有了我的身体!”我好容易抑制住激动的情绪,我不想把她吓跑。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她露出嘲讽的笑容,这反而让我放心下来,至少她愿意听我说话了。

  我的脑中灵光一闪,“小玲,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笑话吗?医生和皮匠?”

  她的神情迟疑起来,“可是,这也不能证明你是真的何方。”

  “但至少可以证明他是假的。我和现实中的何方,我们两个人只能有一个真的,对不对?”我见她漠然不语,接着说,“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如果他不知道那个笑话,谁真谁假不就明摆着了吗?”

  她眼睛一亮,说,“好,我马上去打电话。”转身走了出去。

  我只能祈祷缪塞斯对我的了解,还没有达到事无巨细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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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1 02:09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到一分钟,小玲就回来了。一看到她,我心头的大石轰然落地,谢天谢地,他不知道。

  小玲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喃喃说道,“我真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可是她的眼睛告诉我,她已经相信了我的话。

  “他是怎么把你弄进去的?”

  “说来话长,小玲,你先让我出来吧。”

  她望着我,“我该怎么做?”

  “叫我出来。”我说。

  她依言对着镜子喊了一句,“你出来吧。”

  我面前的墙壁活动起来,小玲的形象晃荡得厉害。我迎着墙壁撞去,又看到了那道极明亮的闪光,而后是黑暗、冰冷,仿佛一下子跌入了地狱。

  我的视野中有个模糊的人影,它像一幅抖动的画,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的视觉正在恢复。

  哦,天哪!小玲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惊异的表情凝结在脸上。

  我回来了。

  小玲伸出手来试探我的身体,结果什么也没碰到。我微微一笑,捉住她的手。她像触了电,本能地往回一缩,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

  “用意念。”我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热烈的拥抱。“我不知该怎样表达我的谢意。小玲,谢谢你!”

  她的身体由于过于紧张,绷得象一张弓。我拍了拍她的脊背,试图使她放松下来。

  几分钟后,我和穿戴整齐的小玲跑下楼梯,闯入倾盆大雨中。街上车辆寥寥,小玲手里的雨伞根本顶不住肆虐的暴雨,她的长发湿淋淋地粘在肩膀上,嘴里发着牢骚,不知是在抱怨天气,还是在抱怨我,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我们等了好久,才发现一辆打着空车标志的出租车停下来。司机打量了小玲几眼,大概觉得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冒着大雨外出很不寻常,“小姐,你去哪?”小玲把林渝的住址报给了他。

  那中年司机是个话痨,一会儿埋怨天气,一会儿又说客人少,生意难做,一路废话不断。小玲一句也没搭理他,眼睛直盯着我。我笑了笑,开始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她。

  中年司机停止了唠叨,眼睛从后窥镜内贼溜溜地注视小玲,我知道是小玲变幻不定的表情惹了祸,于是在她耳边说,“看,司机在注意你,他可能觉得你心理不正常。”小玲狠狠白了那个司机一眼,后者连忙转过了头。

  到了林渝楼下,我猛按他家的防盗门铃。刺耳的铃声响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对讲器里嚷道,“妈的,谁啊?”

  “是我,何方。”我回答。

  他愣了一下,“你们他妈的都不用睡觉吗?”

  “快开门,我有急事。”

  “急你个头!”林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按下防盗门的开关。

  不出所料,看见门外只有小玲一个人时,林渝一脸错谔。“你们玩什么鬼名堂,何方呢?”他把小玲拉到一边,往楼道里探头探脑。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嘿,看什么?”他整个人顿时像中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小玲在旁边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林渝安静下来。当然小玲功不可没,如果没有她在场,想让林渝相信我,势必要艰难许多。

  “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他拿起一根烟咬在嘴上,又用手摸到打火机,可是打了好几次也没打着。我看见他的手在哆嗦。

  小玲夺过打火机,帮他把烟点上了。“你一个大男人,胆子还没我大呢,真没用。”

  “要不怎么叫你鬼见愁呢?”他斜睨着她,拍了拍胸脯说,“明天得找个医生,看看心脏有没有吓出毛病。”

  我笑了,开始说俏皮话证明他已经镇静下来。

  “我有点被搞糊涂了,为什么她能看到你,我却不能?”

  “因为是她召唤了我。”

  “就这么简单?可是除了声音,你还能给我一点其他证明你存在的依据吗?”

  这有何难?我从他嘴巴夺下香烟,在空中掐灭了。

  “噢,好,好吧。”林渝捂住了脑袋。

  “我要见小文,你陪我去。”

  他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怎么也得等到天亮吧?现在还不到四点,雨又大。”

  “好吧,你们先休息休息。”我让步了。

  林渝坚持让我和小玲呆在一个房间里,看来他还没做好和一个隐身人呆在一起的心理准备。这点我完全理解。

  “你可以抱抱我吗?”小玲躺在我身旁,凝视着我。我抱住了她。

  “简直象做梦一样!”她感叹了一句。不一会儿,她疲倦地闭上眼,鼻子里发出轻轻的鼾声。

  我感觉小玲大脑皮层的意识活动明显减弱了,偶尔有几道火花闪过,可能是在做梦。我产生了和她融为一体的冲动,便尝试着进入。我碰到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膜,那是她的意识之膜,非常脆弱,我轻轻一戳,就把它捅破了。

  小玲梦见了自己的童年。

  地点在一个小院子里,有几座老房子,家具看起来也很旧了,上面落满了灰尘。房间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橙黄色阳光,显得很不真实。

  院子里有几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和她一般年龄,他们在玩一种很普通的游戏——捉迷藏。我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们。她的目光从我身上扫过,却好象没有把我摄入眼底。对了,我只是个局外人,我的存在与否和她没有关系,和这个梦没有关系。这点我清楚。

  看得出来,她沉迷于这种游戏,潜伏在隐蔽的角落,等待猎手的逼近,她觉得既兴奋,又害怕。如果范围扩大到整个住宅区,她有几个谁也发现不了的藏身地点。其中最隐密的一个是在一幢小楼的楼梯拐角,去那里须经过阴暗的走廊,即使在白天,楼道里的可视度也和夜晚没太大分别。她多次躲在那黑咕窿咚的楼梯里,逃过追捕者的视线。

  不过这次的范围缩小了许多。先用石头剪刀布猜出猎人,一个小男孩被不幸选中,他双手蒙住眼,趴在墙壁上数数,从一数到一百。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小玲和伙伴们开始四散寻找藏身的地方。

  她胸有成竹地跑到旁边一个小房间里,挪来靠在墙角的木头梯子,架在衣柜边沿,然后顺着梯子爬上去。

  衣柜顶上有个箱子,放棉被用的,刚好能容下一个人。

  她钻进箱子,用手把梯子推到一边,接着放下箱盖。做完这一切,小男孩便进屋来了。小玲透过黄豆大的锁孔,看着那个小男孩在底下无助地走来走去,她捂着嘴,想笑,却又不敢。让他找个够吧,她又赢了。她总是能赢。

  但这回和往常有点不一样。

  小男孩突然仰起脑袋,定定地望着衣柜上面,吃吃笑起来。难道他发现了她?不可能,除非他有透视的能力。

  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分明在说:他知道她在箱子里,他看见她了。

  她盯着小男孩诡异的笑容,只觉得心里发冷。

  “我抓住你了。”一只手从黑暗中伸来,掐住了她的后颈。一只冰冷的手。

  她尖叫起来,这个时候她应该惊醒了,可是没有,梦仍在继续。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在场。

  箱子从衣柜上滚落下来,摔得四分五裂。小玲面无人色地从箱子里爬出来,她很害怕。我大步跑过去,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很软,手心全是汗水。“别怕。”我说。她回头看那个摔裂的箱子,地上除了几块木板,别无他物。

  “没事,只是个梦。”

  她抬起头望着我,“你是何方?你怎么会到我的梦境中来?” 她的眼睛水灵灵的,是个美人胚子。

  “因为我进入了你的意识。”

  “这么说,你可以和我待在一起了?”

  “是的。”

  “那太好了!不要离开我,我好害怕!”她紧紧揪住我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不会离开的。不要怕。”我蹲下身,把她抱了起来。她把脑袋埋进我怀里,轻声说,“你真像我的爸爸。”

  我抱着小玲,行走在无边的荒野上,地上有许多奇怪的突起物,似乎还在缓慢地蠕动,不远处,一条黑色的河流悄无声息地流淌着。这就是小玲的精神世界吗?

  她在我怀里睡着了,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是时候了,我知道,我们两人只能有一个保持清醒状态,她的躯壳无法容纳两个灵魂。

  “何方——,何方——”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呼唤从远方传来,象沉雷碾过旷野。我往呼喊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阴云笼罩的天空。我象道闪电般穿越大地,来到了天的尽头。那是我进来的地方,小玲的意识边缘。

  但是那层意识之膜像一堵白墙那样拦在我面前,它看上去坚韧无比。

  并不仅仅看上去如此。我向白墙冲去,结果像撞进了棉花团里,无数蚕丝般闪亮的丝线将我四肢绕住,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挣脱出来。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成语——作茧自缚。

  “喂,你醒醒。”林渝大力推搡着我的身子,我感到胳膊要被他摇落了。“何方在哪里?”他焦急地左顾右盼。

  “别再晃了。”我抓住他的胳膊,“我在小玲的身体里,我被困在里面了。”

  他呆呆地瞪着我,我看出他并不相信,也许他认为我又在恶作剧。要把具体情况跟他解释清楚恐怕又得费一番口舌,我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你不信,在脑子里想个数字吧,看看我能不能猜到。”

  他拟的数字是十六,我不费吹灰之力就猜中了。这下他相信了,“靠,为什么到她身体里去?”

  “一时大意。”我说。

  “一时大意?”他颇为费解,“那怎么才能出来?”

  “恐怕得等她睡着了以后,那时她的精神防卫机能比较薄弱。我可以自由来去。”我从床上爬起来,感到下体有点不舒服。

  我走进洗手间,在镜子中看到了小玲的影像。

  我脱掉身上的衣服,望着自己胸前小巧结实的乳房,平坦的小腹,修长白皙的双腿……。我抚摸着这具青春洋溢的躯体,指尖有种奇妙的感触,既不同于触摸别人,又不完全像在触摸自己,是两者揉合在一起的奇妙感受。

  “替我买些卫生巾过来。”我把门推开一条缝,对在客厅里坐立不安的林渝说。

  “这玩意儿我可从来没买过!”他双手一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少废话,妈的!”我砰地一声甩上门,心里蹿着一股无名火,难道就这个样子去见小文?我听见林渝在门外嘟囔了一句,“女人真是麻烦!”

  我们选择了一家茶楼的封闭式包厢作为和小文见面的地点。在我的催促下,我们比电话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我迫不及待想见到小文。

  “做女人的感觉如何?”林渝一脸坏笑,“我还是没法把你当作完完全全的男人看待。”

  我瞪了他一眼,“别再往我伤口上撒盐了,我已经够不幸的了。”

  “我们的谈话,小玲醒来会记得吗?”

  “不会,不过我不想谈论她,她是个好女孩。”我说,“职业不能决定一个人的贵贱。”

  “她来了。”林渝指着门口。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跳暂时停止了。

  小文穿着一件粉蓝色连衣裙,这条连衣裙我以前见她穿过。她回头向迎宾小姐轻声道谢,然后走进来。我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却被身边的林渝一把按住。他微笑着说,“小文,你好。”我意识到现在还不是真情流露的时候,只好悻悻地坐回原位。

  “你约我有什么事吗?”小文在我们对面坐下,略带矜持地一笑。她和林渝见过多次,也算比较熟了,但我们分开后,联系他们的纽带自然而然断了,她弄不清林渝约她见面的用意何在。

  我的目光痴迷地停留在她身上,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她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我想把她抱在怀里。小文察觉到我异样的眼神,把视线避了开去,我读到她的心思:这个女人真没礼貌!

  “嗯,事情是这样的。”林渝看了我一眼,他对我把这烫手的山芋交给他处理显得很不满意。他先喝口茶,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开始讲故事。

  情况不容乐观。小文对林渝的话持怀疑态度,随着这个故事向匪夷所思的纵深发展,她的怀疑也在一步步升级。在林渝讲到我被关进镜子的时候,她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今天可不是愚人节!”她迅速地站起来,“对不起,我还要去上班。”我想拉住她,却被她冷冷的眼神制止住了。我们眼睁睁看着她转身出去,消失在门口。

  “她不相信。”我低下头,前额重重撞在桌上。林渝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说,“这是正常的,换了我也一样。兄弟,别灰心,再想想别的办法。”

  我脑子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出来,林渝也没什么锦囊妙计,最后我们只好决定,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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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1 02: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回家途中,林渝的手机响个不停,他接听了几个电话,无奈地对我说,“真烦人,看来我不得不回公司一趟,你先回去,这是房门钥匙。”

  我改变了主意,说,“借用一下你的车。”

  “你想去找小文?”他吃惊地问。

  是的,我不会这样轻易放弃。“我不想一整天什么都不干。”

  “你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也不想想现在的处境?难道我们不应该先想办法对付那个魔鬼吗?”

  “不,还不到时候。”我把手放在他肩上,“相信我,我必须先找到小文。”

  “你这个样子,她会接受你吗?”他摇着头,但终究拗不过我,只好把车子留下来,自己叫了辆出租车回公司了。

  我开车到小文楼下那棵熟悉的大榕树旁边,然后静静地在那里等待她的到来。树影在地上越拉越长,这期间我到路边的小店里买了盒香烟,只用一个多小时把它抽光了,我嘴巴里的烟味大概可以熏死一只猫。第二次我跑过去,买了又一包烟和口香糖,店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不住打量我,我在他心里看到了欲望。他把口香糖递给我的时候,碰到了我的手指,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下了一夜的雨,今天天气凉快多了。”他向我搭讪,我没加理会,实际上我恨不得用宇航服把自己裹起来,知道那些男人对我想入非非可不是件愉快的事。我的视线越过他的头顶,看着墙上的挂钟,六点半了。

  我用柜台上的电话给小文家里打,电话铃响了很久,没人接。难道她还没有下班?小文的妈妈呢?我记得她不喜欢外出,除了画画,没什么其他爱好。

  我踱回汽车,眼睛不放过路上每一个行人,但没有发现小文的身影。我好容易控制住直接给小文打电话的冲动,缩回车内,听着CD机里播放的歌曲,开始又一轮漫长的等待。

  “等过第一个秋,等过第二个秋,等到黄叶滑落,等等到哭了,为何爱恋依旧……”我沉浸在黄磊伤感的歌声中,直到第二包烟抽完。沉重的睡意包抄过来,我侧躺在座椅上,头顶着车门,很快睡着了。

  我恢复了自由,坐起来,看了一眼蜷缩在车座上的小玲,胸中涌起一股柔情。我拂开她垂落在眼皮上的几缕长发,暗暗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为什么叹息,只是觉得命运对她并不公平,她不比任何人差,聪明、漂亮,而且坚强,她应该拥有更美好的生活。

  我把目光投向前方,看见一辆银灰色的小汽车与我的车子擦身而过,停在小文居住的那幢楼底下。起初我并不在意,但车门打开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我顿时象打了针强心剂,兴奋得双眼发亮。

  是小文!她回来了!

  等一下,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我看见她的身旁还有个人,是个男人。我从车里出来,快步走了上去,听见小文和那个男人的交谈声,“我送你上去。”那个男人说。

  “不必了,我自己能行。”小文的脚步不稳,我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酒味。她一定喝了不少酒。

  “你还是别逞能了。”男人近乎霸道地把手伸进小文腋下,扶持着她往楼梯走去。我跟在他们后头,很快弄清楚了他们的关系。男人叫方剑,是小文的同事,一直暗恋着小文,以前大约迫于我的存在,没有公开追求小文,但暗地里不止一次拐弯抹角地表露过对她的好感。让我欣慰的是,小文对他没什么感觉,她只是出于苦闷和寂寞才答应他的约会。不过那个男的攻势很猛,并且对自己最终俘获美人心很有把握。

  也许我该庆幸,自己回来的不算晚。

  小文母亲不在家的疑团也顺利解开,她到外地参加美术界的活动兼写生去了。一连几天,小文都是独自在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难怪要借酒消愁。

  小文拿出钥匙,交给男同事,由他来打开房门。他扶着小文在沙发上躺下,问她洗手间在哪。小文指了指客厅一角的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那……那边。”方剑转身去了洗手间。

  我在沙发旁蹲下,深情的凝视着小文。她两颊绯红,眼睛半闭着,鼻子轻轻透着气,姿态惹人爱怜。不一会儿,方剑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条热毛巾。我不无敌意地看着他弯下腰,用毛巾细细擦拭小文的脸庞。

  小文不好意思地一笑,接过毛巾,说,“谢谢你!”方剑看着她,突然出其不意地低下头,封住了她的嘴唇。

  我嫉妒得要发狂了,不小心碰到电视架上的塑料花瓶,花瓶从架子上摔下来,瓶里的塑料花撒了一地。

  方剑闻声回过头,看着地上的花瓶,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时小文已恢复了些许清醒,她推开他,“很晚了,你回去吧。”

  方剑看着她,心头蠢蠢欲动。房子里没有其他人,小文又醉成这样子,这个时候强行占有她,他相信成功的机会很大。

  我冷眼旁观,等待他做出进一步的举动。我会杀了他。我对自己说。

  不过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冲动,心犹不甘地说,“好吧,那你早点休息。”我知道他并不是良心发现,只是自觉胜券在握,犯不着冒险。

  小文点点头,“那我不送了。”我看出她内心很害羞,还夹杂着一丝气愤。方剑刚才的举动让她不高兴,有种受到侵犯的感觉。这让我很开心。

  方剑走后,小文勉强脱掉衣服,脸也没洗就躺到了床上。她太想睡觉了。

  看着她,我心里有点紧张。我来这里,当然不只是为了见她一面,缪塞斯说的全是鬼话,他选中我做他的替身,是因为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信任他,那让他有机可乘。有了第一次突破,后面就变得很容易,他需要做的,就是找到原先的那个突破口。

  我相信自己能够成功,只要小文还爱着我,她就不会抗拒我。

  我闭上眼睛,把意念集中到她的额头。

  我进去了。

  我站在皱摺密布的大地上,呼喊着小文的名字。脚下不时流过一道道闪光,象导线中的电流。我在寻找她,她意识的核心不知躲在哪个地方,人的大脑象海洋一样辽阔,如果不借助梦境,想找到她犹如海底捞针。

  我注意到地上的一个突起物蠕动得厉害,与其它突起物相比,还发出不同寻常的亮光。我想,这应该是自己要找的梦了。我蹲下来,用双手捧住了它。

  眼前出现了一座很高的山峰。落日已被云层吞噬,天空象燃烧着无边烈焰的火海。在那火海上头,有一匹独角兽形状的红霞,鲜明无比。

  这幅场景我非常熟悉,它是我脑海中无法抹去的记忆。

  小文背对着我,独自坐在山顶的草地上,遥望着天边的那抹霞光。我轻轻呼唤她的名字,惟恐一不小心,惊醒了她的梦。

  她回过头,嫣然一笑,“我一直在等你。”

  我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说,“我好想你!”她的手柔若无骨。

  “我也是,如果我们永远不要醒来,该有多好!”她温柔地看着我,“永远活在梦里。”

  我不忍心破坏她的梦想,但还是不得不说。“小文,情况发生了变化。”我痛苦地说,“我不再是我了。”

  “你变了吗?不再爱我了?”

  “不,改变的是我的身体,我的灵魂依然和原来一样,甚至,比原来更加爱你!”

  “我不懂,何方。这只是个梦,对吗?”她眸中含着疑惑。

  “不完全是。还记得今天中午,林渝讲了一半的那个故事吗?”

  她茫然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想把故事的下半部分告诉你。”我说。

  小文平静地听完我的故事,她透了口气,喃喃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不相信。”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她沉默了一会,说,“何方,你不知道吗?如果这世上有什么我必须相信的人,那一定是你!”

  我的眼泪不听使唤地涌了出来。

  她伸出手,轻轻触摸着我的脸,仿佛怕我会突然消失掉。我抓住她的手指,放在嘴边亲吻着,这一刻,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们终于找到了彼此。

  “孩子,我很高兴你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那个穿黑衣的人往前行来,把手放在缪塞斯的头顶,缪塞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黑衣人盯着他,“人生而痛苦,所以才追求欢乐,否则,欢乐有何意义?然而,一切欢乐都是海市蜃楼,只有痛苦是真实的,贯穿人的一生。人们因找不到生活的意义而迷惘、痛苦,于是终其一生寻找其意义,说到底,寻觅人生的意义是为了摆脱痛苦,达到永恒的欢乐。但是根本不存在什么永恒的欢乐,欢乐如同高潮时的短暂愉悦,昙花一现,在高潮之前,肉体承受着欲望的折磨,高潮过后,是空虚和失落。所以人类在寻觅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这种寻觅本身也是痛苦的。痛苦使人敏感,勤于思索,欢乐使人迟钝,不思进取,并导致更深的痛苦,就象吸毒的人,总是企求更强烈的快感,永无满足。快乐实际上毫无意义,你看看世间的人们,一味追求无意义的快乐,却对痛苦避之惟恐不及,这帮可怜虫,这群行尸走肉!”

  “教主……”缪塞斯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孩子,我知道你想了很多,直到你发觉这种思索并不能改变你的处境,你放弃了。等到机会来临,你用肉身的快乐来拒绝我灌输给你的思想,可是你应该已经发现,你的拒绝并不能使你真正快乐,只有承认痛苦,接受痛苦,你才能战胜它,才能获得解脱。现在,是时候了,你是最后一个苦行者,你要背负起属于你的职责,让这个在快乐中堕落的世界,重新认识我们神圣的教义,过一种有节制的生活。”

  缪塞斯突然狂笑起来,“不,我不想承担这么沉重的责任。你难道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的存在是个错误?愚蠢的人类,根本不值得我们去拯救,拯救他们,只会使我们变得一样愚蠢。肉体禁锢了我们的精神,削弱我们的力量,这个充满痛苦的世界是个没有尽头的诅咒之牢,难道你认为人类之一低级形式,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毁灭这个世界,才是最有力的拯救!不过我已经无须再做什么,人类无休止的享乐和索取终将超出地球所能给予的极限,这一天已为时不远。”他仰起头,大胆地直视教主,“我很高兴看到人类的彻底灭亡,我认为,我通过了您的考验。”

  教主微笑起来,“说的对,孩子。你顿悟了。”他的形象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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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1 02:11 | 显示全部楼层
  缪塞斯睁开双眼,定定地俯视着躺在床上的程婴。那个时刻到了。

  “我知道你不爱我,但在另一个世界,你会改变对我的看法。让我们在天堂相爱吧,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他的手碰到她面无表情的脸庞,她呆滞的眼睛空落落地瞪着房顶。

  几天没进食让程婴瘦得皮包骨头,体重不到七十斤。他把她轻飘飘的躯体抱进浴室,放在浴缸里冲洗。她闭上眼,任由他摆弄。缪塞斯仔细擦着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动作很温存,象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她原本柔顺黑亮的头发已经失去光泽,和她的身体一样,如一朵枯萎的花。

  缪塞斯看着累累白骨随着呼吸从她苍白的皮肤下绽放出来,不禁屏住了气。他觉得她现在的样子,有种令人窒息的残缺之美。

  他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她的身体,然后小心地抱起她,象抱着一个婴儿。

  他走出别墅,向停在门前的车子行去,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树丛中,有几双发亮的眼睛在窥视着他。

  我们怎么办?小文用目光询问我和林渝。我拉住了准备起身的林渝,“别出去。”

  “喂,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溜走?”

  “他还会回来的。”我肯定地说。缪塞斯并不知道我回来了,就算他知道,也没理由逃跑,他对自己这么自信。不过,他的自信可能是我击败他的唯一机会。

  我们看着缪塞斯上了汽车,一溜烟开走,小文和林渝不约而同地透了口长气,脸上的表情无比震惊。

  “我的天,那个人跟你简直一模一样!”林渝说。

  “那本来就是何方的身体,当然一样了。”小文咬着牙说,“这个魔鬼!我恨死他了!”

  我依稀看见缪塞斯的臂弯里似乎抱着一个人,夜色中,我没有看清那个人的模样。

  我们又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估摸缪塞斯已经去远,便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往那幢阴森森的别墅行去。

  我进入别墅,从里面打开门锁。屋子里很黑,窗户封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漏不进来,简直象个密不透风的罐头盒子。林渝和小文两个人紧张得不行。

  “我觉得屋子里有股什么气味,说不清,不过感觉很不舒服。”小文颤抖着向我饿了过来,我握住了她的手。其实我的感觉比她强烈得多,那是死亡的气息。

  林渝找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如获至宝地按下去,然而灯没亮。操!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我们的脚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在地毯的尽头,有一扇黑色的门。我拉了一下门把手,门锁着。我穿过铁门,看见脚下有几级台阶,这是个地下室。

  “何方,你没事吧?”我听见小文的声音隔着铁门传来,便回答说,“后面有一个地下室,我去看看,你们等一下。”小文喊道,“你小心点!”

  我顺着台阶下去,这里比外面更黑,伸手不见五指,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视线绕了一圈,停在墙上,那里有一个电源开关在发出微光。但愿这个开关有用。我按下按钮,头顶上一盏日光灯艰难地闪了几闪,终于亮了。

  几个木头箱子占去了地下室一半空间,除此之外,墙角还放着一个很大的冰柜。为什么把冰柜放在地下室?那里面装着什么?我走过去,想看个究竟。

  掀起盖子的刹那,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头皮都麻了。虽然没有形体,但恐惧感我依然能体会到。

  我后退了一步,差点坐倒在地。给那么多颗人头盯着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

  我定了定神,正要往回走,却被地上一块干涸的血迹吸引住了。我蹲下身,把指头放在那块紫黑色的血迹上。那上面残留着恐惧,异常强烈的恐惧。我闭上眼,开始陷入冥想状态。有种熟悉的感觉,我觉得自己认识这个人。他是谁呢?我的意识在收集周围空间遗留的生命信息,象拼图一样把它们拼出来。形象越来越清晰了,是个女人,长头发,腰身纤细,还有……我猛地睁开眼睛,太阳穴突突直跳。天哪,是她!

  这个发现让我改变了原先的计划,在他的房子附近潜伏下来,待他入睡后采取行动,无疑是比较保险的选择,但我不能等,程婴在他手里。我不知道他把她带去哪里,想对她做什么,但直觉告诉我,程婴的处境很危险。

  我必须主动出击。

  我拒绝了小文和林渝的陪伴,他们去了也无济于事,我不想让最好的朋友和爱人重蹈阿述他们的覆辙。当然说服他们是件困难的事,所以我压根没有去尝试。我在小文的额头印下一个临别之吻,在她耳边说,等着我。她的眼中露出害怕的神色,伸出双手想抓住我,却抓了个空。

  我独自向停在远处的汽车跑去。身后传来小文的喊叫声,我忍住了不去回头。原谅我吧,小文,我曾经许过愿,只要回到你的身边,哪怕只有一天,我也要感谢上天没有薄待我。我甚至可以不要自己的身体,不去找缪塞斯报仇,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做一个没有形体的魂灵,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开着车子,以疯狂的速度在公路上飞弛,把一辆辆车子抛到了身后。如果不是在深夜,别人一定会以为活见鬼了,因为他们看到了一辆无人驾驶的汽车。

  天还没亮,我把车子停在一座山脚下,油箱内的汽油已经所剩无几。他为什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我怀着疑虑向前方的树林走去。

  林子里异常寂静,地面有一些被风摧落的树叶,已经支离破碎。虽然不用顾忌发出声响,但我还是本能地蹑手蹑脚。

  他就在前面。

  “你回来了。”他的表情平静如水,“总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这正是世界的迷人之处。”我看着他,没说什么。我们不需要对话,因为没什么可隐瞒的。

  “那个地方并不存在,对吗?只有过去和未来,没有什么现在,当你意识到现在时,现在已经成为历史。所以,没有什么先知,没有什么妖灵岛,一切都是虚幻,都是你脑子里的想像。”

  我仍然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反驳。那么你是不是虚幻的呢?

  我不是。他说,“其实你回不回来,又有什么区别?任何地方都一样,我们只是竭力摆脱一个旋涡,又陷入另一个旋涡。不过,还是欢迎你回来,见到你我很高兴。”

  不一样。我冷冷道,“这里有我的爱,也有我的恨。”

  你的恨,不用说是我了。他笑起来,“你何必把爱恨看得如此重要?那只是一种情绪而已,情绪从来都不重要,你失去肉体,也切断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你的意志正在逐渐蜕变为神,为何还要让凡人的情绪来影响你,使你的神性变得不纯粹?”

  “我不介意把身体还给你,如果你千方百计想给自己戴上镣铐,想混迹于低级生命之中的话。我不需要它了,因为我已经顿悟,不必再借助于其他形式,肉体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蛹。”他满意地一笑,“我超越了这个世界。”

  程婴呢?我问道。

  “如果你指的是她的肉体,那么很遗憾。但她的精神会追随我,分享我的胜利。”

  我心底掠过一阵伤痛,终于还是来晚了一步。我抬起头,愤怒地盯着他。

  “我们之间还有一场决战,这是避免不了的。”他微笑着说,“来吧,我等你。”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身体慢慢倾斜着滑倒了。

  我蹲下去,摸他——我自己的身体。脉搏和心跳都很正常,呼吸也一如平常。我放下心,开始寻找他。他在我的体内,这个我心知肚明。他不会走的,他会一直等着我,等到地老天荒也说不定。有些事情还没完成,就像我必须回来一样,尽管正如他所言,我们只是从一个旋涡踏入另一个旋涡,归根到底,我们哪也去不了,但我们还是必须这样做,否则,我们这一存在形式就不完整。他需要通过某种仪式达到圆满,我也一样,这种仪式如何表现并不要紧,关键在于我们必须做,我们别无选择。

  下雨了,雨滴落在树顶,穿过树杈的空隙,穿过我。我停住脚步,一掌劈在一棵大树上,大树啪的一声,象被雷电击中,裂成了两半。

  一个人影从树的断层滚了出来,他身上的黑衣皱得不成样子,显得很狼狈。我迈前一步,揪住他的长发,把他提了起来。缪塞斯的身体正在缩小,黑色的头发变得雪白,还有他的衣服,也变成了和头发一样的颜色。

  他的双眸紧盯着我,原本纯黑的瞳孔现在成了银灰色。

  我松开手,吓得四肢僵冷。

  他变成了看守。

  我知道你害怕什么。他嘲讽地望着我,为你的朋友们报仇吧!

  他的话提醒了我,阿述亚拉等人的面容一晃而过,然后先知沉静的话音响彻耳边,“集中你的精神,你会发现自己无所不能。”

  这是我的体内,我的场所,在我的世界里,我就是神。

  我的身体长高了,大祭司袍射出金光,将整片树林染得如梦似幻。我用力一跺脚,大地裂开,从地底深处喷出熔岩般的火柱,我伸出手掌,火焰凝结在我的掌心,如一柄利剑。

  缪塞斯的目中流露出了惧意,往后退缩。我高举火焰之剑,向他刺去,烈焰穿透他的心口,将他浑身笼罩在火光中。

  “你解除了图卡施予我的诅咒!我看到了彼岸的光,真是幸福啊……”他微笑起来,笑容随即被火焰吞没了。

  天地间恢复了黑暗,所有的愤怒和仇恨都离我而去,我感觉身上轻飘飘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雨滴掉在我的眼皮上,冰凉冰凉,我勉强睁开眼,看了一下灰蒙蒙的天空飘落的细雨,雨丝的轨迹并不确定,但归根结底,它们都在落向地面,坚韧不拔,百折不挠地向着地面挺进,这是一种精神力量。我觉得世间万物都充满了精神力量,这很美。

  我安心地闭上了眼,在雨水的洗礼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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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1 02:18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小文母亲的个人画展取得了成功,参观者络绎不绝,没收门票固然是个原因,但她的绘画技巧和灵气也无庸置疑。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小文的父亲,他仔细观看悬挂在墙上的一幅幅画作,看得比任何人都认真。我有过和他打招呼的念头,但最终没有上去。我不愿打扰他。

  从展览馆出来,转过几个街区,有个叫“十年”的小酒吧,名字取自一首歌。

  我到达那个酒吧是下午四点多,里面还没有客人,几个衣着整洁的男侍应生在擦桌子,把新鲜的玫瑰花插进桌子上的花瓶。

  小玲坐在吧台旁边,手里拿着一个高脚杯子,缓缓转动,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里面的液体。她今天穿了一件紫罗兰颜色的丝绸衬衣和黑色及膝裙,精巧的白金项链从领口露出来,笔直的黑发垂到肩头,简洁中透着优雅。

  “老板娘,生意怎么样?”我坐到她身边的椅子上。这间酒吧的运作资金用的是缪塞斯留下的钱,一则不知那些钱从何而来,二则即便知道钱的主人,也不可能送回去,那样只会引来更多麻烦。

  小玲展颜一笑,“你怎么有空来这里?”

  “刚从画展回来,顺路看看你。”

  “小文母亲的画展?”

  “是的。”我打量着她,“你这身打扮,可真叫干净利落。”

  她笑了笑,“我嘛,倒是喜欢象平时那样穿着,但在店里不行,店主的穿着打扮总要和店子本身协调,否则就会破坏一体性。”

  “你蛮适合干这个的,我觉得。”

  “嗯,以前对能否干好这一行没把握,就是喜欢待在酒吧里。不过挺开心的,钱也赚了一些。还是得谢谢你,没有你的鼎力相助,我的人生不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我所做的一切,与你对我的帮助相比,算不了什么。我们还是别说客气话了,有酒吗?”

  “我给你调一杯。”说着她用娴熟的手法调制了一杯鸡尾酒,放在我的面前。我喝了一口,闭上眼细细品味。她盯着我,问,“味道如何?”

  “说实话,很不错。什么时候学会调酒的?”

  “跟这里的调酒师学的。”她抽出一根烟,点燃。“婚礼筹备得怎么样了?”

  “嗯,差不多了,下个月。祝贺我吧。”

  “才不,我吃醋呢。”

  我抬眼看她,“开玩笑吧?”

  “是不是开玩笑,你心里清楚,反正谁的心事都瞒不过你!”她的语气果真有点酸溜溜的。

  “我没刻意去读别人的心思,那样做有点窥人隐私的嫌疑,我觉得不好。”

  “祝福你们白头携老,早生贵子。我真心的。”小玲把手放在我的手背上,“想到人死后居然会去另一个空间,而且人的灵魂可以一直存留下去,就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无论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但精彩的人生和平淡的人生,终归是不一样的,有爱情和没有爱情,也是不一样的,否则,我回来的欲望不会那么强烈。”我把她的手团在自己的手心里。

  “你说的对,你找到了你的爱情,不知道在另一个空间,陪伴你的会是谁,有可能是我吗?”她笑起来,“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常常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想起和你一起睡觉……”她的声音很坦然,也没有脸红。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想问你个问题,你喜欢过我吗?”她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我,有种急欲获得答案的渴求。

  “我喜欢你,一直喜欢。”我调节了一下呼吸,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甚至不知道喜欢你多一点,还是小文多一点,然而在这个空间,我已经找到了作为生命补充的另一半,我只能呆在小文身边,离开她,或者伤害她的感情,都是行不通的,都等于在伤害我的本身。你明白吗?请你谅解我。”

  “我知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敢太靠近你,可是最终,还是象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掉进旋涡里,那种力量我抗拒不了,如果说有区别的话,那么我是心甘情愿地陷进去。认识你之前,我不相信有什么爱情,甚至鄙视所谓的爱情,因为和那些男人的交往,让我觉得爱情只是做爱的代名词,可是和你在一起,我会心跳,会脸红,会嫉妒,还会时不时地想念你,这些情感我以前没有体验过,你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只野兽,而是象其他人一样,不仅能正常地呼吸,而且同样有爱的能力。”她吸了口气,让自己略显激动的情绪平稳下来,“前段时间我曾经很痛苦,不过一想到我的人生只是无数个人生其中的一个,就觉得痛苦减轻了,我们都有很多存在形式,不是吗?”

  我点点头。

  “你猜,我会送什么结婚礼物给你们?”

  “除了镜子,什么都可以。”我说。

  “除了镜子,什么都可以?”她重复了一遍我的话,抿着嘴,微微笑了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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