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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悉尼阳光下的梦魇》--作者: 江键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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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1 04:37 | 显示全部楼层
深夜打工回来,母亲已经睡了。菲比悄悄洗漱完毕,刚准备上床,枕边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急忙拿起接听。手机里是杨成气急败坏的声音。菲比一听就急了,为了不惊动隔壁屋里的母亲,她急忙打开窗户,趁着夜色跳出窗外。

    杨成在阒无一人的街头冻得哆哆嗦嗦,一看见菲比,立时忘了寒冷。他匆匆告诉菲比今天发生的事情,又说自己回家之后,怎么都觉得不对,于是给苏磊打电话,铃响着他不接听,赶到这里却发现家里没人。杨成已经在附近找了一大圈,都没有苏磊的踪迹。菲比当即决定,两人分头去找,一旦有了消息,立刻手机联络。

    两人马上行动。杨成顺着科洛伊登路北上,沿着利物浦大道往柏伍德和艾叙费尔一带寻找。菲比则继续南行,重点在堪珀西和与坎特伯雷方向。

    从杨成家里出来,苏磊的心情简直糟到了极点。他耳边一直回响着一个声音:他哥是个毒贩子!他哥是个毒贩子!他哥是个毒贩子!霎时间,羞耻与自卑占据了他的心灵,这些天来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触碰的那根神经终于被人狠狠踩了一下。

    回到家里,苏磊一头倒在沙发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发愣。他心里翻江倒海,就像埋藏着一枚一触即发的定时炸弹,又像一个随时随地都会爆炸的气球。他被数不清的委屈、痛楚、疑惑、悲愤与羞耻包围,最终无法克制,冲动地抓了车钥匙出门。这是苏磊在澳洲的第一次失控。

    苏磊出身在一个基层干部家庭,家里共有四名成员。他懂事的时候苏光已经上了大学。那时候他总是骑在大哥肩上玩耍。苏磊跟苏光的感情因为年龄悬殊而异常亲密,他对大哥除了亲情还有尊敬,而苏光对他则是更多的疼爱。

    三岁那年苏磊出过一件大事。有一天他的手不小心被刺扎了,母亲挑灯给他挑刺,没想到第二天苏磊的小手就肿成了一个馒头。当时父亲支援三线工厂,到外地工作两年。母亲第二天又出席教师代表大会,去郊区开会三天。苏光发现弟弟手肿之后马上给他上了紫药水,谁知第三天他的小手就开始化脓,高烧不退。苏光急忙把弟弟送去医院急诊,医生说再晚来一点就有生命危险。

    当时母亲联系不上,自己手头只有几块钱而已,苏光为了救弟弟,立刻跑去卖血,换来了救命钱。他守在弟弟身边两天一夜,还给弟弟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最后,自己却晕倒在地。母亲赶到的时候,苏磊已经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医生告诉母亲,苏光得了低血糖,那两天他只吃了几个馒头。

    母亲不止一次把这个故事说给苏磊听。这样,大哥从小在他心目中就是最亲近、最值得信赖的人。可是,现在大哥的完美形象已经面目全非。苏磊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天他一直在回避一个根本无法回避的问题,同时心里也在不停地问自己,大哥为什么要去贩毒?苏磊开着沃尔沃歪歪扭扭地上了路,没多久便熟悉了右舵驾驶。可他驾照拿到不久,加上从来没有左道行驶的经验,很快就开到了逆行线上,差点跟对面驶来的车辆相撞。对方吓得连连鸣笛,还按下车窗破口大骂。惊魂未定的苏磊赶紧拐弯纠正方向,好在午夜的街头车辆稀少,路上更是不见一个行人。苏磊既无方向亦无目标,开着开着,一股咸咸的液体就顺着眼角流到了嘴边。他心中无限凄凉,登时泪如泉涌,突然失控地在车里大哭了起来。他越哭越伤心,车速也越来越快,无意中竟连闯了两个红灯。

    就在这时,警笛突然响了。苏磊从后视镜里远远发现了警车,忽然意识到这是冲自己而来,不由得惊慌失措,情急之下赶紧拐弯,掉头就逃。后面警车紧追不放,苏磊猛踩油门拼命逃逸。这样快速的狂奔,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令苏磊自己也大吃一惊,他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释放,而今天晚上,他太需要这样的刺激了。

    警车越追越近,只见闪动的红灯迅速向自己逼来,苏磊心慌又闯了两次红灯,其中一次差点跟一辆大卡车相撞,惊险万分。

    巡警马上向总部报告,随即,增援警车出动,霎时间,四面都是警笛的鸣叫声。

    苏磊不熟悉路况,根本不知身在何处,慌忙中开进一条无法通行的死街。开到路底才发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再一回头,两辆警车堵在路口。

    江汉正在熟睡,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在迷糊中拿起电话,就听里面说:“江汉叔叔,实在对不起把你吵醒,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江汉立刻醒来。

    这时候艾玛翻了个身,嘟囔了句什么又睡了过去。江汉生怕吵醒妻子,赶紧起身走去卫生间,把门轻轻关上。

    其实,手机一响艾玛就醒了,她故意装着熟睡。眼见江汉进了卫生间,艾玛再也躺不住,猛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因为,刚才她分明听到一个女声。平时,艾玛就特别在意给丈夫打电话的女性,现在是半夜,她不能不加倍地疑心。

    犹豫了一会儿,艾玛终于忍不住光脚来到卫生间外,耳朵贴着门口,想听听里面都在说些什么。只听江汉在里面说:“我知道了……你千万别着急,就在那里等着,我马上过去。”一听到这里,艾玛心跳不已,她急忙回床躺下。

    江汉踮着脚尖从卫生间出来,轻声穿好衣裤,刚要离开房间,就听嗒的一声,台灯亮了。艾玛突然坐了起来,面有愠色地问:“你要去哪儿?”

    江汉顿时有些尴尬,忙说:“对不起,达令,把你吵醒了。”

    “我——问——你——要——去——哪——儿?”艾玛满脸寒霜,一字一句又说了一遍。

    江汉急忙解释:“苏光的弟弟因为超速驾驶,被警察扣住了,关在费伍道克警察局。现在问题是他没有澳洲的驾照。具体怎么回事我还不太清楚,总而言之,我得去把他保出来。”

    “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

    “海伦的女儿。她现在就在警察局门口。”

    “她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难道她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蜜糖,刚才她是背着她母亲悄悄跑出来的,她不敢给家里打电话。”

    “我不管这些。我只问你,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艾玛突然提高了嗓门。

    “你知道的,苏磊是苏光的弟弟。现在苏光不在了,我能眼看着他弟弟被警察抓住不管吗?”

    “苏光,苏光,又是苏光。他就像个幽灵,把我们家搞得乱七八糟。”

    “达令,我很抱歉。可是没有办法。你知道苏光跟我在大学就同一个宿舍,我刚来这里也是他帮助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就讨厌你们中国人这种所谓的哥们义气和毫无原则。”

    江汉顿时急了:“请你说话注意一点,不要一口一个你们中国人。我就是中国人,怎么了?”

    艾玛冷笑:“既然你那么介意你是个中国人,那你为什么要来澳洲,为什么要加入澳洲籍?”

    江汉一愣,脸色铁青地看着她:“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娶一个澳洲太太呢?”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江汉,你等等。”艾玛没想到真把他惹急了,她懊悔莫及。

    江汉赶到费伍道克已是凌晨三点。菲比和杨成正焦急地等在警察局门口,他们一见江汉犹如见到救星,立刻冲上前去。菲比先介绍杨成,杨成又把今天在他们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弄清来龙去脉后,江汉快步走进警察局,以苏磊保证人的身份跟警方交涉。

    依照澳洲法律,在社区内驾驶最高时速不得超过六十公里。警察通常会根据超速程度课以超速者六十元至两千元不等的罚款。现在,苏磊已经犯了以下罪状:一、无照驾驶,二、擅闯红灯,三、在社区内超速五十公里,四、无视警方指令,企图抗拒警方的检查。

    时间太晚一时无法联络到律师,江汉只好主动向警方求情,同意立即交纳保释金,并解释苏磊此次初犯,一再担保他今后决不会发生类似事情。

    苏磊被独自关押在一间小屋里。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被警察拘留,心里懊悔万分。当他一个人抱着脑袋枯坐在单人床上,不由得开始反省自己今天的莽撞与冲动。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这样失控,根源还在苏光那里,可以说到现在他也无法接受大哥贩毒这个事实。大哥从小学习优异,在学校是好学生,在家里是好孩子。他一直是母亲引以为荣的骄傲,更是苏磊心目中的偶像。可是心地善良、为人正直、乐于助人的大哥究竟为什么会走上贩毒的道路呢?这是苏磊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关押所共有六七间屋子,里面同样关着一些刚抓进来的男性疑犯。这些人有的桀骜不驯,有的面目狰狞,有的垂头丧气,还有人频频朝苏磊叫喊并做出一些猥亵动作,这让苏磊心情更加恶劣。

    就在苏磊沮丧到了极点的时候,两个警察忽然过来开门,把他带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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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1 04:38 | 显示全部楼层
苏磊一眼看见江汉站在拘留室外,顿时,一股说不清的感情涌上心头,他轻轻地叫了一声:“江大哥。”声音便哽咽了。江汉急忙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没事了,没事了。”

    菲比和杨成正焦急地等在外面,看见苏磊出来,一下冲了过去,三个年轻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出事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钟头,苏磊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江汉马上告诉苏磊,不要以为出来就万事大吉了,事情并没有结束,现在警方只是让他回家等候法庭通知,出庭的时间可能在两个月之内。这期间,他不得再次无照驾驶,也不能擅自离境。如果再次发生类似的情况,只有进监狱一条路了。苏磊连连点头,保证再也不随便开车了。

    天边露出了淡淡的晨曦。

    分手的时候,苏磊突然说:“江大哥,我还是想弄清我哥的事情,我就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去贩毒。”

    江汉有些意外:“你不是答应我们不再管这件事了吗?”见苏磊不肯回答他又耐心劝说道:“苏磊,万一被贩毒集团知道了,你会有危险的。”

    “我不在乎。”苏磊说得斩钉截铁。杨成马上也说:“我是苏磊的哥们儿,我会帮助他的。”菲比也大步走到他们当中说:“别忘了,还有我呢。”

    苏磊感激地望着他们,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江汉有些无奈,他苦笑着说:“真羡慕你们哪。好吧,这件事你们一定要小心。苏磊,我也会尽力帮助你的。”

    三人几乎同时说:“谢谢江大哥!”

    波特尼专案组接到通知,新南威尔士警方连续三天对波特尼湾国家公园进行的方圆两公里地毯式大搜查已经正式结束,没有任何发现。

    但是,他们并没有气馁,除了对苏光的调查继续展开,对卡布若玛达越南帮的追踪也在进一步深入。与此同时,蔡松的第二次讯问开始进行,地点还是上一次的审讯室。这一次由玛吉•梁主持。罗杰斯坐在控制室。现场还有一位同声传译。

    玛吉看了一眼控制室的玻璃幕墙,问:“4月20号那天你干什么了?”

    同声传译还没有开口,蔡松心里已是一惊,他使劲克制住自己,尽量保持镇静,直到传译把话翻译出来,这才装着想不起来的样子说:“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谁还想得起来。”

    玛吉说:“好吧,那就问你最近的事情。8月3号那天你都干了些什么?”

    听完同声传译的话后,蔡松愣了一下,心里更紧张了,他故意努力回忆:“8月3号?8月3号是星期几?让我想想。”

    玛吉提醒道:“8月3号是星期一。这才过了几天呀,你的记性不会这么差吧?”

    待翻译说完,蔡松又想了一下说:“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出去吃了午饭,又去过赌场,好像还去提款机取过钱。”玛吉又问:“那天你跟苏光见面了吗?”

    蔡松脑子飞快地转动,他不知道面前的警察都知道些什么,更不知道苏光是不是也已经被捕,他被捕后又交代了些什么。更重要的是,万一警察使诈,自己说错一句说不定又要兜出另外一些事情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便含糊其词道:“好像没有。”

    “真的没有?”

    “让我再想想。”蔡松心里不停地打鼓,因为3号正是接货那一天。为了慎重起见,那天他先去中国城吃饭,接着在赌场跟苏光碰头,下午四点左右他们从赌场出来,开着两辆车顺着40号公路过安泽克大桥,走到柔泽尔的分岔口,他们就兵分两路,蔡松走维多利亚路直接往北,而苏光沿着莉丽费尔路经艾叙费尔往南。蔡松在路上兜了好些圈子,他先到托普莱德,又开到帕若玛达,最后去了法费尔德,直到确信没人跟踪他才赶到了真正的接货地点把货拿上车回家。蔡松迅速判断着,一定是苏光被捕了。他迫不得已说:“我想起来了,那天我确实跟苏光见过面。”

    “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我们是在赌场碰到的,后来就分手回家了。”

    “你肯定那天除了赌,别的什么都没干?”玛吉紧盯着蔡松。

    蔡松又想了一下说:“对了,那天晚上我跟女朋友出去吃了消夜。”

    玛吉站了起来,走出门外。不一会儿,她跟缉毒处的一名警探推着录像机和两大箱录像带进来。录像机放在了审讯桌旁,玛吉在录像带里找了一下,拿出一盒放进录像机里。

    蔡松顿时有些坐立不安。

    电视屏幕闪了几下,很快出现了蔡松和苏光的镜头。苏光身穿着一件花衬衣,蔡松穿着棉质短袖,两人在街头抽烟说话。这时,蔡松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后,对苏光说了点什么,两人便走到一个露天停车场。很快,一辆火车从停车场后面驶过。然后,一个十六七岁滑着滑板的澳洲男孩迅速来到他们面前,蔡松和苏光一直在四处张望,镜头忽然被他们的背影遮挡。很快澳洲男孩走了,可以看见他往口袋里塞什么东西,蔡松也把一些东西装进了裤子兜里。接着蔡松和苏光上了同一辆车。

    玛吉望着蔡松说:“这是今年4月20号的录像。”她蹲了下来,将这盘录像取出,又放了另一盘进去。

    电视上立刻出现了中国城的镜头。喧闹的街头,拥挤的人流,嘈杂的饭馆。蔡松不敢置信地看着电视屏幕,只见侍者将一碗皮蛋粥,一笼蒸排骨端上桌面。然后是他啃螃蟹腿大快朵颐的画面。蔡松惊愕得差点崩溃,8月3号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那天中午他确实要了一盘螃蟹伊面。万没料到这些警方都已经拍了下来。

    接着的镜头是在赌场里面,蔡松在一块钱的老虎机那里赢了钱,正得意洋洋地等着赌场技术员写单。只见一名穿制服的技术员让他签字后,撕下一页递给他。蔡松轻松地拿着兑单去现金处领钱。接着,他穿过一排排赌桌和老虎机群,来到大厅中央的一张俄罗斯小轮盘桌旁,那里苏光正赌得眼红,一看见他,急忙跟他说了句什么,蔡松便把手里的现金数了一沓分给苏光。苏光立刻兑换成一百块钱一个的彩色圆牌。他押了几个在21号上,又押了几个在8号上,转眼就把十个圆牌都送了出去。只见骰子在轮盘里滴溜溜地转动,最后终于停在一个号里。等轮盘转了过来,苏光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镜头一转是在电梯里,只能看见他们的半个身子,然后是蔡松和苏光分别上车的场面,这时,录像带放到头了。

    蔡松只看得心惊肉跳,脑门上不由沁出了点点汗珠。

    玛吉站了起来盯着蔡松说:“这是8月3号录像的一部分。像这样的证据我们还有很多。”她指着两箱录像带说:“这些都是。你想继续往下看吗?”蔡松不禁面如死灰。

    玛吉指着他:“现在你承认苏光是跟你一伙的吗?”

    蔡松索性破罐破摔:“你们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干啥。”

    “我们知道是一回事,你据实回答是另一回事。我再问一遍,苏光是跟你一伙的吗?他对贩毒组织了解多少?”

    “他是个小角色,只为我工作。”

    “你去接货的事苏光知道吗?”

    “可能知道一点,但不很清楚。我们这行不随便打听不该知道的事情。”

    玛吉看了监控室的玻璃幕墙一眼,突然说:“苏光已经死了。”

    蔡松明显一愣,忙问:“他死了?”

    玛吉盯着他:“这事你知道吗?”

    蔡松非常震惊,以至于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他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蔡松不可置信地摇头:“这不可能,这决不可能。”

    玛吉继续追问:“他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蔡松已经沉不住气了,他失声说:“没有,没有,肯定没有。”

    玛吉使劲一拍桌子:“苏光到底是不是被你们的人杀死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蔡松又紧张又害怕:“应该不会,肯定不会。他只跟我单线联系,根本就没见过其他人。再说一个星期前我已经被抓进来了,我怎么去杀死他?我说的都是实话。”到了这时,蔡松终于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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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1 04:39 | 显示全部楼层

老赵酒家

由付小民牵头联系的聚会在“老赵酒家”举行。

    “老赵酒家”坐落在恩菲尔社区的利物浦路上。当初这里叫“好运来”,一栋上下两层的楼房,楼上是仓库,楼下二十多平米,只有七八张桌子,非常拥挤。据说前几年一次饭局,朋友们闲聊不知怎么谈到了饭馆名称,大家都觉得“好运来”俗气,便三言两语给老赵出主意,说既然你姓赵,又来自北京。不如就叫“老赵酒家”,这样显得亲切。老赵想想有道理,就接受了这个提议。没想到易名后这里果然兴旺了起来,老赵又把旁边一间也租了下来,打通为一大间。前不久这里重新装修开张。现在已经有十六张餐桌,根据人数还可将小桌改成大台。主要经营涮羊肉,饺子烙饼及北方风味炒菜,烤鸭是他们的特色招牌。

    江汉带着苏磊走进“老赵酒家”的时候,周忠林、丁宁和付小民已经围坐在一张大台子边。因为怕苏磊的身份暴露影响大家谈论,所以,付小民只对苏磊点了点头。周忠林老远就跟江汉招手。他已近不惑之年,身体微微发福,开了一家内衣厂,专门销往中国。江汉快步走去跟大家招呼:“老周,好久不见!丁宁,是哪阵风把你给吹回来了?”

    “你江老板一声招呼,谁敢不响应啊。”丁宁马上跟江汉调侃起来。周忠林也笑道:“江汉,我们有多久没见了?起码有二年了吧。”他是个厚道人,却容易多愁善感:“我记得上一次是在北悉尼的AnzacClub见到你。唉,虽然都在一个城市,大家整天为生活奔波,想见一面也不容易。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啊。你说有多巧,丁宁专程从香港来采访波琳•韩森,刚从昆士兰回来。他本来今天要走,听说了苏光的事情,马上就把票延期了一天。”

    正说着,门外走进来孙川和他的女朋友史燕燕。孙川是他们这些人里最小的一位,瘦小结实,一看就是人精。史燕燕也是悉尼的写手。她总是令人眼前一亮,大冷的冬天只穿一件皮外套,里面是黑色袒胸紧身衣,锁骨下有一只文身小蝴蝶栩栩如生。

    大家接着打招呼,寒暄中,又有一位戴眼镜的男子走了进来。付小民一眼发现,马上宣布:“郑燕波到。”像是早就约定好了,桌上所有人齐声起哄:“哦——”

    郑燕波开了一家羊肉进出口公司,专做国内生意。他矮小羸弱,远看就像一个衣架撑着西服飘然而至。他眨着小眼睛笑道:“哦什么哦,就会起哄。”丁宁站了起来,夸张地说:“热烈欢迎前悉尼著名杂货店老板兼报业大亨,现挂羊头卖狗肉公司董事长郑燕波先生光临。”大家再次起哄。郑燕波笑着入座:“原来你小子也来了。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家伙聚一起没好事。”丁宁故意说:“郑老板这话可伤了人心了,今天我是专程来看你的。”郑燕波立刻指着他:“虚伪!”

    江汉见孙川和史燕燕望着苏磊交头接耳,便主动对大家说:“对了,我来介绍一下,他是我表弟,杰夫。刚从中国来,对悉尼还不熟悉,今天我就把他带出来了。”苏磊腼腆地向大家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付小民看了看手表,跟江汉交换了一个眼色,又把服务生招来耳语了几句。待服务生退下,他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大家注意,大家安静。”丁宁故意大声提醒道:“现在付主编要说话了。”郑燕波马上插了一句:“哎,付小民,记得我当老板的时候你已经是副主编了,怎么混到现在还是副主编?有没有搞错?”

    众人哄笑。

    “没法子,谁让我生在付家呢。”付小民笑着自嘲:“幸亏不姓贾,要不更麻烦了。怎么样,人都差不多到齐了,我们边吃边聊吧。”郑燕波四处看了一圈说:“边伟还没到嘛。”丁宁立刻兴致勃勃地问:“哎,听说边伟开了一家按摩院?够大胆的。”郑燕波说:“可不是,谁能想到他会干这事呢。不过那小子现在也不大跟这些人来往了,我估计他今天不会来。”周忠林忙说:“昨天我把时间地点都告诉他了,他说他一定来。”

    服务生端来了啤酒等物,开始斟酒上菜。付小民又咳嗽了一声:“我先简单说几句。首先要感谢大家来参加这个聚会,特别是江汉。其实,今天的聚会就是他倡议的。”江汉急忙摇手:“说这些干啥。”“这是事实嘛。大家好久不见了。特别是丁宁不远万里从香港过来。正像老周感叹的那样,能把你们这些忙人聚在一起不容易。”说到这里,付小民特意顿了一下:“今天纯粹是一次老友聚会,说真的,大家很久没这样坐在一起了,这又让人想起了我们在艾叙费尔的那些日子,那时候真让人怀念啊。”

    “你们这些学文科的就爱绕圈子,”郑燕波眨着小眼睛说:“今天不是为了苏光吗?苏光和蔡松,一个死了一个被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大家相互看看,谁都没有说话。

    “大家别这么严肃好不好,又不是开公审大会。来,来,来,能够再次跟大家见面我从心里感到高兴,我先干一杯。”丁宁一口气把啤酒喝光。江汉也举起了酒杯说:“不错,今天的聚会确实因为苏光。毕竟大家在一起并肩战斗过好几年,都是朋友。现在他突然不明不白地走了,大家总要表示一点心意吧。”郑燕波忙问:“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大家不禁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都看着江汉。江汉忙说:“你们别看我,我还想知道是为什么呢。”

    孙川突然说:“前几天我在中国城见过他。”

    苏磊下意识地想要发问,被江汉一把按住。江汉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哪一天?他说了些什么吗?”孙川眨着眼睛回想道:“好像是四五天前吧。”史燕燕忙对他说了句什么,他再次望着江汉说:“就是8月7号,那天是星期五,我们去中国城办事。快到中午的时候,在建德大厦门口看到他出来。我说光哥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吧。他先骂了一声法克,说有什么好不好的,死地而赖夫。最后那句话我想了半天才想明白,歇特,原来是英文的stillalive。笑得我直不起腰来。”江汉又问:“他还说了什么没有?”孙川说:“没有了。我们就瞎贫了几句,他说他还有事情要办,以后再聚就走了。”

    苏磊不禁有些失望。

    丁宁夹了一筷子三杯鸡放进盘子里,笑道:“一看到鸡我就想起一件事来。要说苏光真是个神人。我去香港之前,他刚开了一家鸡店。有一次,我去百灵顿办事,一眼看见他站在柜台后面。我忙喊他,可他比兔子还快,哧溜一下人就不见了。我一直追到柜台后面,才看见他正撅着屁股蹲在那里呢。可他真见到我反而一点都不尴尬了,站起来说,操,你丫也不会假装没看见,那么大声嚷嚷,嫌哥哥不够丢人是怎么的。我问他鸡卖得怎么样,赚了没有。他笑着说,你以为这是开夜总会呀,哪有那么容易卖的,野鸡还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路边守株待兔呢,别说这些死鸡了。法克!今天有一大半没卖出去。要不给你拿些回去吃吧。说着顺手给我包了一大包,我吃了两天都没吃完。”

    服务生们不断上菜。大家边吃边听丁宁叙述往事,不时发出阵阵笑声。只有苏磊竖着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孙川又倒了一杯酒,说:“苏光找我给他印鸡店的名片才逗呢。那天他穿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件皱巴巴的T恤衫,一双污渍点点的旧旅游鞋,手里却拎了一只乌黑锃亮的公文箱,样子太他妈搞笑了。更可笑的是他非要给鸡店起一个中国名字,叫什么RedStar红星鸡店。我说光哥,这名字太革命了。他说革命就对了,特色的含义就是与众不同。”

    “我第一次去他家才叫终生难忘呢。”周忠林也开始回忆:“那时候我们才认识不久,进门后他哗啦一下打开两个站都站不稳的衣柜,我眼前顿时一亮。只见里面挂着一二十套崭新的意大利名牌西装。苏光他一点都没有难为情,张口就说,你随便挑吧,价钱好商量。要知道那些货色来历不明啊,我猜是他帮别人代销的,可他就敢在一个刚认识的新朋友面前这样放肆,完全不顾我的道德标准。”

    郑燕波也忍不住说:“有一次更可笑,我跟他一起参加一个朋友的葬礼。苏光致悼词的时候,点着老友的遗体说,这个XX,我多少次劝他不要那么拼命挣钱,要学会休息,他不听,现在好了,他一动也不会动,彻底休息了。我操,那是一个庄严肃穆的葬礼呀,亲属家人朋友们眼圈都红着。他不管这些。结果,好些人都被他的话逗得差点笑出来。这家伙,完全是个活宝。”

    “还有一次更有意思,你们还记得爱德华事件吧?”付小民点了根烟说:“那件事出来的当天晚上,半夜两点多我被一阵急促的铃声突然惊醒,苏光声音颤抖地对我说,老付,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立刻赶到麦考利大学附近的一个加油站。我在那里等了差不多二十几分钟,就见一个黑影佝偻着背小跑过来,他一上车马上脱下外套垫在屁股下面。我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来才弄清,原来他被警方叫到密室问了大半天的话。那天苏光本来就惊魂未定,偏偏出来时被恶作剧的夜行少年往他身上扔了一些生鸡蛋,弄得满身都是蛋黄。可就在那样危急的关头,他还想到不要弄脏我的车。”

    苏磊睁大眼睛,听得入神,似乎沉浸在这些故事之中。

    “一说到爱德华,我又想起了那些日子。”郑燕波突然变得正经起来:“那是1993年的11月11号,你们还记得吧?那天是出报日。苏光写的那篇《请问陈军》就登在头版。那天一大早我先去了银行,还没出来就接到付小民的电话,等我赶回办公室已经乱了套。苏光那篇文章简直就像一颗重磅炸弹投进了池塘,全悉尼都乱了。”

    “何止悉尼,整个澳洲都波及了。”孙川立刻抢过郑燕波的话头,兴奋地说:“那几天太他妈精彩了。外面的谣言满天飞,有的说《华夏时报》已经被警方包围了;还有消息说墨尔本有一卡车的留学生已经启程前往悉尼,要砸烂《华夏时报》;也有人说我们把意大利社团给惹急了,他们要来报复。那几天简直就是白色恐怖哇,我们连中饭都不敢出去吃,只能躲在楼上吃方便面。”

    “这算什么,还有人把恐吓电话直接打到我家里呢,威胁我说你是老板,现在要株连你的九族。逼我立刻关掉《华夏时报》。吓得我老婆连门都不敢出,我女儿哇哇大哭。”郑燕波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周忠林也跟着回忆说:“当时的确紧张。有人说联邦议会已经通过决议推翻了政府的11•1号决议,还有人说澳洲政府已经秘密决定把所有中国留学生全部遣返回国。那天我在工厂听说了这件事,马上赶去艾叙费尔找你们。当时楼下就围了不少人,有人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问候我伯父,还把一个西红柿砸在我背后。”

    “边伟才逗呢。”孙川兴致勃勃地说:“那天他在工厂上班,直到下班回去都不知道外面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后来跟女朋友出去吃晚饭,在饭馆突然听到有人骂《华夏时报》,他马上要跟人家理论。人家就问,你是《华夏时报》的吧?他神气活现地回答你算说对了。结果那些人立刻冲过去,说找的就是你。上去就是一顿乱拳。边伟被打得满地找牙,抱着脑袋求饶说,别打了,我不是《华夏时报》的,我怎么能是《华夏时报》的,你们看我像吗。他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不知道为什么。真他妈可笑。”

    江汉看了一眼手表小声问边伟怎么还没来,周忠林马上说刚给他打过电话。正在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面色红润的胖子,周忠林马上笑道:“你看,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夜风袭人。

    从指挥中心出来,玛吉正要上车,罗杰斯叫住了她说:“走,去喝一杯吧。”两人便来到离警局不远的街口酒吧。酒吧里已经三三两两坐了不少客人。澳洲男人都喜欢在街头酒吧喝酒,不少人即便在家吃饭时已经喝过,饭后还是要到外面酒吧再喝一些,跟人天南地北聊聊天。他们喜欢这种感觉。也许这就是澳洲酒文化的一部分。

    罗杰斯和玛吉在吧台坐下,分别要了自己喜欢的啤酒。过了一会儿,玛吉见罗杰斯抓着大杯沉默不语,知道他还在为案子的事情着急,就故意说:“哟,老板,今天你吃哑药了吧?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罗杰斯没有看她,轻叹了口气:“看来我们的判断有误啊。”

    “你是说……”

    罗杰斯像是在问玛吉又像是问自己:“苏光他为什么要急着回中国?按说他不应该逃跑,除非他当线人的事情败露,被毒贩子发现了。可蔡松又说,他们一直保持单线联系,苏光从来也没跟其他人见过面。这就有些说不通了。当然,蔡松的话也不能全信,要分析地听。现在这么大数量的毒品丢失了,出动杀手报复的可能不是没有。可是,蔡松交代,那段时间苏光手里并没有毒品,就是有也是极少量的,根本不值得贩毒集团去他家里抄家啊。”

    玛吉赞同道:“这一点的确值得怀疑。”

    罗杰斯又说:“另外,仔细分析一下就能发现,抄家这件事看似贩毒集团所为,其实存在很大的漏洞。缉毒处说,那三十五公斤海洛因是放在蔡松家车库里的一个旧旅行袋里,那个旅行袋并没有刻意藏起来。那些现金也是在他家柜子里的一个旅行袋里发现的。可苏光的情况完全不同,首先他家被挖地三尺,连沙发和席梦思都划开了大口子,而家里贵重物品一件都没有丢失,让人一眼就觉得这不是一般的盗窃。但你仔细想一想,真正的毒贩子会把毒品藏在沙发和席梦思里吗?”

    玛吉顿时兴致勃勃:“你是说苏光家的盗窃案有可能是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罪犯特意制造了一个假象,把现场弄得像是贩毒集团所为,好把我们的视线引开?”

    罗杰斯又喝了一口啤酒说:“对。现在存在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在他家刻意制造假象,迷惑我们的视线;另一种可能就是真的有人在他家里找东西。问题是,罪犯到底是在寻找什么?”

    玛吉兴奋地说:“老板,你说得对。一开始,我们是有点轻视这个案子,因为它过于一目了然,所以才会走进别人设计好的圈套里。听你这么一说,我茅塞顿开呀。”

    “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判断,事实究竟怎样还需要证据。另外,刘大江的车昨天已经找到了。”罗杰斯一口喝完,向酒保又要了一杯。玛吉忙问怎么回事,罗杰斯接过酒杯:“听梅森说,那辆车的汽油用光了,被人丢弃在圣•玛丽斯附近。车窗也被打破,昨天被人发现报警。现在,伊斯若克专案组基本断定,那是一起抢劫杀人案。不过我还是对刘大江的死因表示怀疑。我就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在夜里十点开车去伊斯特伍德购物中心的停车场?”

    “说不定他跟什么人约好在那里见面,结果运气不好,先被抢劫者杀了。”玛吉分析道。

    罗杰斯不置可否:“还有跟苏光一起吃饭的那个人,我们至今没有找到。”

    玛吉突然望着罗杰斯说:“老板,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这个人要么就是凶手,要么现在凶多吉少。你想啊,他是除了刘大江之外我们所知道的8月7号最后一个见到苏光的目击证人,说不定他还是个知情者呢。假如说,我只是假如哦,万一凶手也知道这些,那他岂不是非常危险?”

    “我就是担心这个呢。”罗杰斯心急地一口把酒喝完说:“我们必须赶紧找到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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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1 04:41 | 显示全部楼层
苏磊的母亲从中国赶来悉尼奔丧。到达那天上午,由付小民开车带苏磊去机场,宋美洁和江汉则分别从北区和南区直接赶到机场迎接。结果,报社临时打来电话,付小民跟苏母寒暄了几句便要告辞,江汉上午也有客户,两人只能先行离去。临走前约定,晚上一起给苏母接风。而宋美洁早把这天上午都留了出来,送苏磊母亲回公寓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匆匆回到报社,一进门,付小民就发现气氛不对。接待小姐朝他使了个眼色说:“快去老板房间吧,他都快急了。”

    付小民赶紧走到老板办公室门口,轻敲两下,推门进去。

    顾文锦正在屋里来回走动,一根雪茄抽得忧心忡忡。他一见付小民就说:“小民啊,你可真的给我惹出麻烦来了。爱德华议员办公室一早就打来电话抗议,他的律师下午一点就要过来找我。另外,你看看这个。”说着顾文锦从桌上抓起了几张传真。

    付小民接过传真,发现上面用英文写满了辱骂与抗议的字样。顾文锦站在一边叨叨说:“我上午一来就收到这些东西。你看看,这不就是1993年的事件再次重演吗?”

    付小民使劲克制着自己的紧张,把手里的传真放下说:“就这么点?老板,这比1993年那次可差得远了。”

    “你还想怎么样?”顾文锦盯着付小民大声说:“《华夏日报》可不是《华夏时报》,我们是一份正规的中文报纸,不是你们原先那个草台班子。”

    付小民一看顾文锦急了,赶紧劝慰说:“老板,你先别着急,我想先问一下,今天的销售情况怎么样?”

    顾文锦一挥手:“现在谁还顾得了那些。”

    付小民急了:“那可不行,那是我花了整整两个晚上才写出来的,目的就为了提高销售量。让我先打个电话。”说着他从顾文锦桌上拿起电话,直接打到销售部门。询问之后,他兴奋地放下电话说:“老板,你看我说得怎么样?大部分销售点早晨就卖完了,就连平时卖得最差的几个地方现在也剩得不多。看来我们今天还是印少了。”

    顾文锦忙说:“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我找你来,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付小民马上分辩:“我知道。其实这有什么,澳洲新闻自由,我们不过是剖析了一下苏光的死因,做了一些可能的推测而已。”

    顾文锦叹了口气:“但你提到了1993年那件事,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现在是大选的关键时刻。爱德华议员在东区有相当的威望,这次选举继续当选的可能性非常高。你的文章一出现,就等于我们在给他下绊,用你们大陆人的话说,起码是给他添了恶心。”

    有销售量撑腰,付小民理直气壮:“那又怎么了?身为国会议员必须洁身自好。假如他身上没有瑕疵,那他也就无需担心他人的非难。”

    “话是这么说,可民众不管这些,因媒体误导致使议员含冤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如果这件事真的引发出一场影响报社前途的官司的话,付小民啊,你可要负全部责任。”顾文锦突然满脸寒霜。

    “我明白。”付小民心里不禁忐忑起来,但他只能故作轻松:“其实,我觉得这是爱德华故意小题大做,说不定他又找了意大利社区做托,想借这个机会多拉一些选票,使得一些本来不打算选他的人也因为同情而选他,他不但没有损失反而因祸得福呢。”

    “你少安慰我,赶紧想想怎么办吧。”顾文锦心事重重。

    波特尼专案组再次开会。首先,众警探汇报了他们的工作进展。接着,费尔顿警长汇总了各方面的情况。他表示,这个案子确实有相当的难度。第一,杀人现场至今没有找到,其次,此凶杀案既没有明显的犯罪嫌疑人,也没有性质明确的因果关系。唯一值得怀疑的线索,即贩毒集团将苏光灭口的可能也显得证据不足,案子毫无进展。加上苏光家被盗现场早已破坏,嫌犯有可能留下的指纹等物证全都不复存在,又给这个案子带来一定困难。特别是最后目击证人刘大江之死,使得这个案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现在只能把过去的判断全部推翻,重新考虑案情。

    众人马上把焦点集中在8月7号那天跟被害人在皇冠海鲜酒家吃饭的那个最后见证人身上。格雷警探表示,他们已经根据苏光近两周的电话记录找到了十四位男性并做了调查询问,结果没有一人承认8月7号晚上曾跟苏光一起进晚餐。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热烈,虽不排除有在路上偶遇,临时约去吃饭的可能性,但大部分人断定,这十四个人里有人撒谎。

    就在这时,弗雷曼警探突然说:“大家注意到没有,最近有一件事在悉尼闹得沸沸扬扬,这人可跟受害人有点关系。”说着他拿出当天的悉尼晨锋报。爱德华议员的大幅照片被刊登在头版头条。

    费尔顿警长看了一眼说:“不光报纸,电视台也在采访他,这是典型的大选前作秀。”

    玛吉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弗雷曼警探说:“昨天《华夏日报》的头版刊登了一篇文章,作者相当大胆,他不光分析了苏光的死因,还再次提到1993年爱德华议员受贿的事情,强烈暗示苏光的死似乎跟爱德华议员有什么关系。”

    格雷警探正在翻看苏光的电话记录,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对罗杰斯说:“肖恩,有一个人的情况跟刚才咱们讨论的那个人,就是跟苏光一同进晚餐的人非常相似。这人也戴眼镜,他叫付小民,是《华夏日报》的主编。跟苏光曾经是同事。”

    罗杰斯马上追问:“哦,这是怎么回事?”

    格雷警探说:“昨天我们按苏光的电话记录去《华夏日报》找付小民调查,付小民表示,前两天他确实跟苏光通过几次电话。你等等,我这里都记着呢。”说着他拿出一个本子翻了翻:“据付小民说,8月5号上午苏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说是想问他一个朋友的手机号码,结果付小民没有带在身上。当天下午付小民给苏光回了一个电话,告诉苏光那个号码。7号那天上午付小民又给苏光打了一个电话,这次是因为知道蔡松被捕的消息,担心苏光出事而打的这个电话。”

    罗杰斯马上望着费尔顿警长说:“我建议重新调查付小民。因为8月7号晚上跟被害人一起在皇冠海鲜酒家吃饭的那个人对我们太重要了。至于付小民到底是不是那个人,只要拿着照片去问那里的经理和服务生就能一目了然。”

    “好,我同意你的建议。这件事还是由你跟玛吉去办。”费尔顿警长望着大家说:“另外,贩毒集团杀人灭口的嫌疑依然存在,我们不能轻信蔡松的口供而排除对他们的怀疑。同时,要尽快展开死者的社会关系调查,看看他平时都跟什么人接触。说不定能从这里发现一些线索。”

    罗杰斯和玛吉迅速赶到《华夏日报》。他们在门口跟前台小姐接洽了一番后,便由前台小姐领着走进付小民的办公室。付小民正在打电话。他彬彬有礼地向罗杰斯他们示意先等一下,接着用中文对着话筒严厉而小声地继续说了起来。罗杰斯趁这个机会打量了一下付小民的办公室。

    总编办公室并不太大,里面东西多而不乱,井井有条。看得出付小民是个思路清晰,干净整洁的男人。过了一会儿,付小民才放下电话。他马上请罗杰斯和玛吉坐下,非常抱歉地说:“真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报社就是这样,每天都这么忙。请问你们是……”

    罗杰斯开门见山:“我们想再了解一下8月7日那天晚上的事情。”

    付小民一愣:“那天晚上?这些昨天我不是已经跟你们的人谈过了吗?”

    “有些事情不够详细,能不能请你再说一遍?”罗杰斯要求道。付小民不禁面有难色,他看一眼手表,尽可能合作地说:“那就请你们快一点吧。”

    罗杰斯立刻问:“8月7号那天你是几点离开报社的?”付小民马上说:“我是六点半离开的。我们的美工和清洁工都可以作证。”罗杰斯又问:“离开报社之后你去了哪里?”付小民又说:“我直接回家了。”罗杰斯不紧不慢地再问:“那天晚上八点半到十一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付小民平静地说:“我在家里。”“有人为你证明吗?”付小民摇了摇头:“最近我太太怀孕了,反应很大。她在这里没人照顾,我工作又忙,她只好回上海父母家里。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那天我下班以后就一直呆在家里看电视。这些我都已经向警方说过了。非常遗憾,没有人为我证明。”罗杰斯又问:“你跟苏光最近见过面吗?”付小民摇头说,“没有。哦,也不能这么说。前不久我跟朋友去赌场应酬的时候见到他了。”

    罗杰斯和玛吉交换了一个眼色。玛吉突然用中文问道:“最近你和苏光一起吃过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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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1 04:42 | 显示全部楼层
付小民不禁一愣,他没想到玛吉会说中文。停顿了一下忙说:“没有。过去我们倒是三天两头聚会,可自从他贩毒以后,我们来往就少了。加上我们报社搬到了百老汇,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一次。你们也知道,中国人在这里的圈子很小。苏光也算雪梨名人,他的事情尽人皆知。而我是华人主流报刊的主编,不能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付小民急忙接听。玛吉趁这个机会跟罗杰斯小声地说了些什么。付小民放下电话,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我要去开会了。”

    从《华夏日报》出来,罗杰斯和玛吉一致断定付小民没有说真话。

    为了证实付小民是否在8月7日那天曾经跟苏光一起去皇冠海鲜酒家吃饭,罗杰斯和玛吉再次来到中国城,专门找到那天的服务生,拿出照片请他辨认。服务生看了付小民的照片后,当即认出他来。

    假如付小民不撒谎,可能还不至于引起波特尼专案组对他的怀疑。现在,怀疑的焦点一下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因为,如果付小民仅仅跟苏光吃了一次晚饭,又何必撒谎?加上案发当天晚上八点半到十一点这段时间没人能够证明他是否一人在家,使得疑问加剧。

    然而,怀疑只是怀疑,在没有证据之前,什么都是空话。

    波特尼专案组调整了侦查方针,一方面对付小民的经济状况及他与苏光的关系进行深入调查,一方面也开始对苏光的其他社会关系重新了解,还派人到交通部门寻找那辆深色宝马车的资料。

    就在这时候,专案组对苏光的通话记录调查有了新的进展。

    案发当天晚上,苏光一共接到四个电话,其中一个电话是由0402-488200的手机打来,通话时间是十九点五十三分,通话长度为两分三十秒。同是这个电话,当天上午十点零二分也给苏光打过一次。经了解发现,这个手机机主的名字也是苏光。自然苏光不可能自己跟自己通话。警方马上用奥普特斯电讯公司的名义给这个号码打了一个电话,很快查出这个号码的使用者名叫黄爱华,住在赫斯维尔,是麦考利大学的一年级学生。

    波特尼专案组立刻派人调查,得知菲比•黄案发当天晚上六点到十二点在邦代江克逊沃沃斯超市打工,他们也到菲比家里去了解,才知道她是苏光的干女儿,她母亲名叫宋美洁,是苏光的朋友。蹊跷的是,菲比表示那天她并没有跟苏光联系。

    事实证明她也在撒谎。

    罗杰斯和玛吉马上做进一步调查。他们来到赫斯维尔乔登路23号,这是一个普通的单元楼,大约建于上世纪70年代,老式红砖建筑,楼内设施非常简陋,不像别的单元进门就是地毯,这里只是各住户在自己门口摆放一些质地颜色各异的踏脚垫而已。

    菲比把门打开,她对警察的再次来访有些警惕,但还是客气地把他们让进屋里。客厅不小,里面摆着一套布艺沙发,墙上是一幅明亮的水彩画。屋里有一台电视机,底下是录像机和一堆录像带。一只玻璃茶几上放着一瓶鲜花,另有一只小鱼缸在一个小方台上。整个屋子显得清洁而空旷。菲比给警察倒了两杯水,自己也在他们对面坐下。

    罗杰斯开门见山地说:“我们还想找你再了解一些情况。请问0402-488200这个手机号码是你的吗?”

    菲比点头:“是的。”

    罗杰斯又问:“这个手机是你自己买的吗?”

    菲比愣了一下,说:“不,是我干爹送的。这是他去年圣诞节为了祝贺我考上麦考利大学特意送我的礼物。”

    罗杰斯故意问:“你干爹是谁?”

    菲比停了一下,小声说:“我干爹就是苏光。”

    “8月7号那天,你真的没有跟苏光联系吗?”罗杰斯再问。

    菲比沉默不语。

    罗杰斯盯着菲比说:“我们同事昨天来你家找过你,你说那天你并没有跟苏光联系过。可事实上,8月7号你用这个手机一共给苏光打过两次电话,其中一个是晚上7点53分。这又怎么解释呢?”

    菲比慢慢垂下了眼睛,接着鼻子一抽,突然哭了起来。罗杰斯看了玛吉一眼,玛吉忙拿出纸巾递过去说:“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你应该配合我们的调查,把实话说出来。”

    “那天……我确实给我干爹打过电话,还跟他见了面。可我不想让我妈知道。”菲比忍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

    罗杰斯奇怪地问:“为什么?”

    菲比抽泣着:“我……我不想说。”

    罗杰斯耐心劝道:“菲比,你希望弄清你干爹是怎么死的,对吗?如果他是被人谋杀的,你希望尽快找到杀害他的凶手,是吗?所以,你应该对我们说实话,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如果你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们谈话的内容,我们可以为你保密。”

    菲比越哭越伤心,她抽噎着说:“那天上午,我想见苏光,因为最近有个男孩子老缠着我,我很烦,想问我干爹到底应该怎么办,就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在艾叙费尔。我们十二点半在‘夜上海’一同吃了午饭。那天晚上在我超市又出了一点事,有一个客人拿了一大瓶硬币来买东西,可她买了差不多一整车的东西,我就说了她几句,结果被她投诉,老板训了我一顿。我很委屈,去洗手间的时候又给干爹打了个电话。”

    罗杰斯说:“其实这些事并没什么不正常啊,你为什么不愿让你妈妈知道?”

    菲比撅着嘴望着罗杰斯欲言又止。

    从宋美洁家出来后,罗杰斯和玛吉不约而同地望着对方。玛吉抢着说:“老板,菲比对苏光的感情可不太正常啊。这从苏光的电话记录就可以看出,她几乎每天都给苏光打电话,有时候还不止一次。我看他们之间关系暧昧。”

    罗杰斯淡淡地说:“也许跟她从小丧父的经历有关吧。”

    玛吉说:“我觉得她有严重的恋父情结。虽然苏光跟她母亲年龄相仿,可他们俩之间就算有什么关系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但她为什么不愿让母亲知道她跟苏光频繁联系呢?这可是个疑点。”

    罗杰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倒觉得宋美洁的疑点更大。从菲比不愿让母亲知道她跟苏光频繁联系这点来看,宋美洁一定跟苏光之间有过什么,起码曾经发生过些什么。从电话记录上看,宋美洁跟苏光几乎不联系,多半都是苏光给她打电话这一点看,很可能是苏光有负于她。现在毒贩子灭口的可能已经越来越小了。那么,苏光到底是怎么死的?有没有情杀的可能呢?”就在这一瞬间,他脑子倏地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去伊斯特伍德访问的时候,那家房客不是说有个女子去找过刘大江吗?我突然有个直觉,这个女人很像宋美洁。”

    玛吉想了一下说:“还真是,你这么一说是挺像的。大眼睛,短头发,衣着高雅,拎一个女式公文包。可是,会这么巧吗?”

    “还不知道。”罗杰斯快步走到路边的车旁,开门上车。玛吉从左边上去,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老板,你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如果是真的话,那宋美洁跟刘大江又会是什么关系呢?”

    罗杰斯一踩油门,车猛地一下冲了出去。他回头看了玛吉一眼说:“这说明我们还是了解得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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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1 04:43 | 显示全部楼层

告别仪式

苏光的告别仪式就在艾叙费尔殡仪馆举行。窄小的屋子里,正面墙上是一张苏光的标准照。旁边摆放着一些鲜花和花篮。来宾只有十余人,场面惨淡。

    苏母一身黑衣,面容憔悴。旁边站着同样装束的苏磊,神情黯然。宋美洁和女儿菲比红着眼睛站在前面,再往后是郑燕波夫妇及小女儿,还有付小民、江汉、周忠林、边伟、孙川、史燕燕等《华夏时报》的故旧,另外就是苏磊的朋友杨成。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付小民站在遗体旁边念悼词:“……所有奋争终将徒劳。纵然苦苦期待的终于到来,我们已然衰竭得不再需要。而撕裂的灵魂永远哀号在文明的路旁,哀号随风而去,直至生命灰飞于历史的混沌,不会有悼念的坟丘,不会有勿忘我,和萤火虫。最后,请让我引用苏光的几句话来结束——任先人的磨难从我身上铺过去,任先人的羞辱从我身上铺过去,任宿命的罪孽铐紧自由的脚踝,我终能步向生命寂灭的一瞬,完成人的涅槃。安息吧,苏光。”

    接着,江汉沉痛地宣布:“下面,向遗体告别。”所有人鱼贯而行,经过遗体时,都将手里的一朵白花轻轻放在苏光身上。宋美洁饱含泪水跟苏母紧紧拥抱,菲比也跟苏磊相拥着失声大哭。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推开,一束光亮照了进来。

    外面匆匆走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她大约二十七八岁,长发及腰衣着考究,怀里捧着一束白色的玫瑰。她径自走到苏光的遗体前将花放到他的身上,朝他合十鞠躬。

    大厅顿时有些骚动,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长发女郎镇定自若,她面无表情地走到苏母面前与她拥抱,又跟苏磊握手。接着熟稔地跟付小民等人打了个招呼,随即一阵风似的朝门口走去。经过宋美洁的时候,像是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神情既尴尬又暧昧。

    宋美洁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丝难以形容的苦涩,可她马上掩饰过去。付小民却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众目睽睽就往门口追去。这些都被苏磊看在眼里。

    忽然,宋美洁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在追悼会场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抱歉地拿出手机,赶紧走到外面去接听。

    玛吉频频看表,显得有些急躁。她和罗杰斯已经在思恰斯费尔车站外的小广场等了四十多分钟。

    连日晴天,气温骤然升高,使得许多人都换上了春装。小广场喷泉绽放。几位晒太阳的老人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一群鸽子在地上悠然自得地觅食。路边是一长串等候接客的出租车。罗杰斯显然比玛吉沉得住气,他坐在喷泉边,正用手里的面包喂鸽子。

    就在这时,宋美洁一身黑色套裙匆匆走来。玛吉马上说:“她回来了。”两人再次来到LJ•HOOKer房地产公司。

    宋美洁忙向两位警察表示抱歉,说她刚才去参加苏光的告别仪式了。接着问前台会客室是否空着,随即把罗杰斯和玛吉请进了后面的会客室里。双方坐下后,宋美洁微笑着说:“请问你们找我是……”

    玛吉说:“我们还是为苏光的事情来做进一步调查。”

    “没问题,我一定配合。”宋美洁马上给前台打了个电话,告诉接待小姐,如果有客人来找她,请他们先等一等。

    玛吉开门见山:“你跟苏光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宋美洁说:“我们是非常好的朋友。”玛吉问:“听说你们曾经同居,是吗?”宋美洁说:“不,只是合住在一起而已。”玛吉又问:“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多久?”宋美洁想了一下说:“大概从两年前开始,我和我女儿就搬开自己住了。”玛吉突然又问:“你跟刘大江认识吗?”宋美洁怔了一下,马上说:“是。我跟他也是好朋友。”

    玛吉回头看了罗杰斯一眼,接着问道:“8月7号那天你跟苏光见过面吗?”宋美洁马上说:“是的。那天下午我们在柏伍德的咖啡馆见了面。”玛吉问:“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宋美洁说:“也没谈什么,很久不见了,聊了聊近况,还有菲比的事情。菲比是我女儿,苏光是我女儿的干爹。”玛吉又问:“苏光有没有说,那天晚上他要跟什么人见面?去什么地方?”宋美洁说:“没有。他跟我只是朋友,没有必要向我汇报行踪。”

    玛吉不由又跟罗杰斯交换了一个眼色。

    罗杰斯突然说:“顺便问一下,苏光有没有女朋友?”宋美洁一愣,随即笑道:“这我怎么会知道。”“你们不是曾经住在一起吗?”罗杰斯又问。宋美洁有些不悦:“可我们已经搬开两年了。”罗杰斯追问:“这之前呢?你们合住在一起的时候呢?”宋美洁沉默了一下:“苏光有没有女朋友我真不清楚,不过,我们合住在一起的时候,他确实没有带人回来过。”

    “8月7号晚上八点半到十一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罗杰斯又问。宋美洁立刻回答:“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罗杰斯说:“有人为你证明吗?”宋美洁盯住罗杰斯说:“非常遗憾。我和女儿住在一起,那天晚上她去打工,快一点才回来。”

    看着母亲把大哥的骨灰小心翼翼放在书房的写字台上,苏磊想帮忙又觉得自己插不上手,只好静静站在一边。只见母亲用玻璃杯装了一杯净水,又非常仔细地剪了几枝白玫瑰插上。她做得那样平静,就跟平时在家一样。这是苏磊没有想到的事情。

    母亲这次来悉尼一直都很冷静,即便是在告别仪式上,她也只是默默垂泪,没有一点失态。可是,苏磊知道母亲对大哥的感情。这两天母亲每天都在收拾打扫,尤其是擦拭那些相框的时候,动作仔细而小心,充满了感情。因为这个家的每一件东西都凝聚着大哥的心血。睹物思人,母亲一定特别痛心。但她把悲伤留在了心里,不肯在自己面前表现罢了。

    母亲执意要把大哥的骨灰带回国内,说是要跟父亲和将来自己的都放在一起。母亲还表示,再住几天就回去,家里有工作等着。苏磊知道母亲退休后确实还在兼课,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原因。母亲是不愿在这个夺去儿子生命的地方多停留一天,哪怕这里自然环境优美社会福利优厚最合适老人居住。

    母亲回到客厅,让苏磊在身边坐下说:“多多,妈这几天心情不好,一直没有跟你好好聊过。现在你哥的后事已经办完了,妈也该回去了。就不知道我们母子这一分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有些话妈想跟你说一说。”苏磊忙说:“妈,您来一趟不容易,真的这么快就要走吗?”母亲说:“我只请了十天的假,好些学生在等着呢。”

    苏磊从小温顺乖巧,平时很能讨母亲欢心。可现在不知怎么,忽然笨嘴拙舌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他只能说:“这里有好多地方还没带您去看过呢。”母亲摇摇头说:“不用了,妈来这里不是游山玩水。你哥已经不在了,妈哪还有心思去玩啊?”

    苏磊不禁黯然,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您打算哪天走呢?”“就这几天吧。”母亲望着苏磊说:“多多,妈这次来虽然伤心欲绝,可有些事情并不糊涂。你哥的死因至今不明,这让我耿耿于怀。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那天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上午去机场接你,他怎么可能突然掉到海里淹死了呢?况且,你哥的渔具都在车库里,什么钓鱼不慎失足落水根本就说不通。所以呀,他的死必有原因。”

    苏磊怕母亲伤心,早跟江汉他们商量好了不让母亲知道大哥的真相。现在见母亲有所怀疑,赶紧解释说:“大哥的死因警察正在调查呢,您不要担心,早晚会有结果的。”母亲伤感地说:“这十一年他一直在澳洲,我对他的关心太少了。他的死也许正是老天对我这个当妈的一种惩罚吧。你哥从小人缘就好,走到哪里都有很多朋友围着他。可是那天的告别仪式却冷清得让人心寒哪。还有,你哥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至今没有女朋友,这也算是一件怪事吧。那天告别仪式上最后出现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跟你哥有点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但我是他妈,这些事情不能不想啊。”

    苏磊只听得心惊胆战,他赶紧说:“妈,那天的告别仪式是我让江大哥他们只通知一些跟大哥走得近的好朋友。我是不想让别人瞎猜呀。至于大哥的私生活,我想大哥一定是希望等两个人的关系真的确定下来了,再向您报告。”母亲叹了口气,“你不用安慰我。妈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死亡,能挺得住。有一件事,本来不想告诉你,可现在你哥不在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世界再呆多久,今天就把这个秘密都告诉你吧。”母亲望着茶几幽幽地说:“其实,你跟你哥并不是同一个生父。”

    “真的?”苏磊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苏母又沉默了一下,慢慢把自己曾经结婚,丈夫因公去世,留下她和遗腹子的遭遇告诉了苏磊,并说自己跟他父亲走到一起很不容易,当时不仅家庭强烈反对,社会舆论也给他们极大的压力,直到七年之后才苦尽甘来。结婚之后曾有过一个女儿,三岁那年她得急性肺炎不幸夭折。自己身体本来就弱,所以就没打算再要孩子。

    却没想到三十八岁那年她再次怀孕,考虑再三决定生下苏磊。由于不在计划之内,所以给苏磊起了个小名叫多多,意思是多出来的孩子。

    到了这时,苏磊才明白为什么大哥比自己大了那么多,为什么自己跟他一点都不相像。苏磊立刻想到了苏光这些年为他做过的点点滴滴,他又是感激又是伤心。

    “不知道光儿这些年是不是有些恨我,会不会怪我太偏心了。小时候,我一直对他非常严厉,生怕苏家的人看不起。现在想起来就后悔,那时候我对他太狠了。”苏母说着又难过起来。苏磊忙说:“妈,您别这么说。我哥肯定不会这么想的。”

    苏母把她的旧提包拿了过来,从里面拿出一个用丝巾包好的小包裹,打开后里面又是一个牛皮信封,信封再打开,里面是一札绿色的澳洲纸币。她拿着这札纸币说:“这是你哥留下的。你知道家里一直都不富裕。上次你爸去世,他回来时给家里买了一套房子,临走又留下两万澳元让我装修,结果装修用掉了一大半。这八千块钱我省了下来,本想等你哥结婚的时候再还给他。现在你哥不在了,家里也用不上,这些钱你拿去吧。以后你的学费就没人替你交了,你只能自己想法子,多多,妈可能再也帮不了你了。”

    苏磊急忙把钱推了回去说:“妈,这钱你拿着吧。这是大哥给你的,我不要。我自己可以打工挣。”苏母把钱硬塞到了他的手里说:“傻孩子,妈这一辈子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了,别说是钱,就是要我的命都没有关系。妈怎么样都行,就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自从开了按摩院,边伟的人生等于彻底改写。他每天都要睡到下午一点之后才起,美其名曰上班,到了按摩院也是应景而已,大部分时间都在电脑前玩扑克牌游戏,还经常去赌场跟蔡松他们鬼混。他的生活可用四个字概括,即:醉生梦死。蔡松出事之后,他为自己庆幸,同时也有些后怕。警方的几次调查使他心灰意冷,他就怕有人再向他打听蔡松的事情。所以,整天躲在按摩院里玩电脑游戏,不肯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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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1 04:4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天下午,边伟正玩到紧要关头,妈妈桑突然来到里屋告诉他又有警察要找。边伟不耐烦让妈妈桑去应付,说自己不在。妈妈桑跟边伟关系暧昧,柔声劝他赶紧出去应酬,不要得罪他们,免得以后被警察找麻烦。边伟被妈妈桑说得无奈,老大不情愿地起身。

    幽暗的走道里,站着一男一女。好在下午上门的客人不多,边伟不太客气地把他们让进了接客小厅。罗杰斯朝边伟出示警徽,希望他配合调查。边伟哭丧着脸,没好气地说他跟蔡松没有关系,只是普通朋友,他的那些事情真不知道。并说这点事已经解释过一百多回了。

    罗杰斯表示他们不是来了解蔡松的事情。接着问他是否跟苏光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在哪里认识的,最近有没有跟他见面之类。边伟一一回答。罗杰斯又问8月7日那天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他在哪里,边伟马上表示那天晚上他就在夜来香按摩院,这里的人都可以证明。

    罗杰斯立刻跟玛吉交换了一个眼色,玛吉问道:“你跟宋美洁认识吗?”

    边伟暗自揣测,他不知道这两个警察到底想打听什么,一时有些没底:“认识是认识,并不太熟。”

    玛吉又问:“你听说过她和苏光的事情吗?”

    到了这时候,边伟已经基本明白了警察今天的来访跟自己无关,他立时轻松了起来,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位于皮特街和高本街路口的文华社今晚热闹非常,三楼多功能厅里灯火通明,宾客云集,整个大厅被各种纸花和标语装点一新。

    今年适逢澳大利亚联邦大选,从年初开始一些报刊就陆续报道,到了8月,竞选的宣传愈演愈烈,已经到了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地步。各党派不仅在报刊杂志电视媒体上大做广告,各候选人也纷纷出动,不是去街头车站发表演讲,就是到医院学校巡视造势,为自己拉选票。

    今天是国会议员爱德华竞选办公室举办的一次竞选筹款晚餐会。这个活动之所以选在离中国城不远的文华社俱乐部,自然因为爱德华议员跟华人社区的关系密切,特别是他1992年在政府处理四万多中国留学生居留的问题上做出过极大努力。中国人一贯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因此,每次大选都有不少中国人以合理合法的方式支持这位年富力强的意大利裔国会议员。

    澳大利亚是个多民族的国家,它的多元文化也充分体现在竞选筹款晚餐会上。今晚的来宾除了华人,还有许多澳洲人与其他族裔人士。江汉夫妇和新华人商会的头领们也站在众多的人群之中,他们穿着隆重而正规,相反,有些澳洲人的着装相当随意。也难怪,这些人都是工党的拥趸,顾名思义,工党代表劳动阶级。

    爱德华正在小舞台上讲话,他神采飞扬慷慨激昂地说:“……我们的目标是,更多的就业机会,更好的卫生保健,更清新的空气,更干净的水质,更美丽的城市。今天各位能在百忙之中拨冗参加这个活动,我非常感动。我再次向多年来一直关心、爱护、支持、帮助我的各位朋友表示衷心的感谢!同时我向大家保证,如果继续让我当选,我一定敦促政府增加医院的拨款,修建更多的养老院与看护中心,让退休老人可以得到更好的社会福利;增加对公立学校的拨款,让更多的孩子们能有更完善更先进的学习设施。同时,一定大力支持小企业的发展,对失业者提供更多的培训机会。坚决反对消费税,严厉打击犯罪,把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国家建设得更加美丽、更加祥和与安宁。我的目标就是大家的目标,让我们共同努力吧!”

    顿时,台下掌声雷动。

    爱德华抹了一下脑门沁出的点点汗珠,边招手边向台下走去。几名中文报纸的记者立刻将他团团围住。付小民也在其中。

    “谢谢各位!谢谢大家!谢谢!”小舞台上,华人司仪接过话筒用中英文重复了几遍,接着又说:“刚才是工党国会议员爱德华博士的竞选筹款演讲。再次感谢大家光临我们的晚餐会,谢谢大家的鼎力支持和真心援助。现在晚餐会开始,请大家不要客气,到那边随便用餐。另外,我们呆会儿还有现场抽奖和义卖活动,请大家不要离开。”

    柔和的音乐随之响起,客人们三三两两去长条桌旁取用自助餐。端着酒水饮料的侍者们开始穿梭往返于宾客之间。一时间场内气氛轻松,觥筹交错。

    江汉殷勤地从侍者手中接过两杯红酒,将一杯递给艾玛说:“你愿意去拿些吃的东西还是想跟我去和几个朋友打声招呼?”艾玛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黄文超等人,知道江汉免不了要去与他的同胞们应酬。艾玛与他们仅在女儿的生日派对上有一面之交,谈不上任何共同语言,便大度地说:“你去吧,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行。”江汉马上体贴地说:“达令,你先去拿些吃的。我很快就回来。你别一人呆着,趁这机会多认识些朋友。”说着风度翩翩地走开。

    新华人商会会长黄文超正跟孙立浩等人边喝酒边闲聊,江汉端着酒杯走来打招呼说:“黄会长,你们大家都在呢。”北京同乡会会长孙立浩故意打趣说:“可不是,雪梨名人都集中在这里了。”黄文超有些夸张地说:“江副会长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说苏光的事呢。”孙立浩立刻好奇地问:“江汉,我听说苏光的死跟越南帮有关,是真的吗?”另一位新华人商会的副会长也说:“怎么我听说他是被意大利人做掉的。”江汉非常意外地看着他们,惊讶道:“消息够灵通的,你们这是听谁说的?”

    “我操,这事现在全悉尼都知道了,你还瞒着我们。到底是不是啊?”孙立浩目光里满是好奇。江汉苦笑了一下说:“我又不是警察,我怎么会知道。”孙立浩不信:“你跟他不是铁哥们儿吗?”江汉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黄文超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要我说,钱真是个害人的东西。苏光本该继续他的记者生涯。那时候他的文章多火呀,他写的那个‘牛奶箱’,还有‘第一次去那种地方’等等,都给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唉,真没想到他会去贩毒。多可惜呀。”

    “其实我挺佩服他的。”孙立浩出人意料地说:“且不评论他的行为本身,仅他敢于挑战世俗,敢于以身试法去冒险这一点就很出乎我的意料。其实,说穿了大家目的都一样,还不都是为了钱,只不过他走的是条捷径,步子快了一些,风险大了一些。关键在于这样的行为别人最多想想而已,他却敢豁得出去。”

    黄文超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问:“江汉,听说他的后事都是你给操办的?”江汉忙说:“哪里,哪里,大家一起帮忙。”黄文超急忙称赞说:“你真是个大好人哪。像他这样的人出了事,有些人躲还来不及呢。”江汉随便一笑带过:“黄会长过奖了。朋友一场,尽点心意,应该的。”

    “恐怕其他人有这个心也不见得有这个能力吧。”孙立浩显然不想放过这个话题,他指着大厅另一头:“比如说付小民吧,他每周税后也就四百多,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哪像江汉你这个太平绅士啊。”

    众人回头看去,原来付小民正跟几个不同报社的记者抢着采访爱德华议员。

    孙立浩又说:“说起来爱德华跟苏光也算是冤家对头了,当年苏光曝他受贿的老底差点让他完蛋。可说实在的,一个国会议员受贿几万块钱,在哪个国家不是司空见惯。就说在中国吧,要是贿赂贪官们就给这点钱,还不立刻把你打出门去。更不要说美国日本的那些大政客了,人家都是成百上千万美金地受贿,哪像澳洲这么寒酸。其实要我说,就算给爱德华十万二十万也是应该的。当年要不是他在国会为中国留学生斡旋说话,说不定我们这些人早就回去了。”

    黄文超也说:“是啊,总的来说,爱德华还算是个好心的政客,至少对华人友善,不像有些议员从心里看不起我们这些有色人种。”

    付小民正在大厅的一角采访爱德华议员。在悉尼,像他这样的小报主编跟其他记者没什么两样,平时坐在主编办公室,忙起来拳打脚踢什么活都得干。他们的对话显然已经进行了一会儿。面对资深记者和照相机,爱德华面带微笑轻松应答。付小民话锋一转,突然问:“议员先生,您对1993年那场风波一定记忆犹新吧?不知道您对苏光之死有什么想法?”

    “苏光是谁?”爱德华似乎有些意外,但他立刻回忆了起来:“哦,就是那个记者。怎么,他死了?那真遗憾,我对此深表同情。”付小民紧追不放:“两年前,陈军在雪山出车祸身亡。现在,苏光的尸体又突然在海边发现。而他们两位正是当年那场风波的主角,说起来都跟议员您有一些关系,请问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爱德华脸色突变:“你是哪家报社的?”付小民回答:“我是《华夏日报》的。”

    “原来如此。老实说,我对你们报社前两天不负责的报道非常生气。”爱德华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他看了一眼周围,特意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我完全可以拒绝回答你的问题。作为一个记者,最重要的是能够客观地报道事实真相。当年那件事早已经得到司法部门的澄清,我在这里就不想再说什么了。可以告诉你,我跟陈军当年确实有过一些接触,因为是他发起并率领中国留学生与政府打集体官司。通过律师行的介绍,他们找到了我,希望我帮忙。我跟苏光并不认识,我们只在某些场合见过一两次而已,根本谈不上熟悉。我跟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私人往来。所以,对于他们的死,除了深表遗憾,我无话可说。”爱德华颇为不悦地说完这些,转身朝门口走去。

    众记者都有些意外,接着交头接耳。

    江汉远远看见爱德华阴沉着脸离开付小民,便对众人说:“对不起,我还有点事情。”说完急忙朝门口追了过去。

    艾玛矜持地坐在小桌旁品红酒,忽然发现自己面前有人,抬头一看,原来是黄文超和孙立浩等人。孙立浩故作惊讶地说:“哟,江太太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艾玛忙掩饰自己的尴尬说:“哎,你们也来了。”黄文超开玩笑道:“这个江汉呀,就是有些大男子主义,他真不像话,怎么把太太一人丢在这里。”艾玛这才发现丈夫没在,忍不住问:“他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孙立浩意味深长地朝大厅一侧示意了一下。

    靠近大门口的地方,江汉正毕恭毕敬跟爱德华议员说话。

    艾玛奇怪:“你们怎么不一块儿过去呢?”黄文超看了孙立浩一眼,掩饰不住心中的急切说:“是啊,艾玛说得对,我们是应该去跟议员打个招呼。”

    江汉见大家都跟了过来,赶紧向议员介绍说:“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这是我太太艾玛。艾玛,这就是爱德华议员。”

    爱德华议员主动伸手跟艾玛握手,并用生硬的中文说:“你好吗?”艾玛用熟练的中文回答:“我很好。”黄文超不放过一切机会地拿出自己的名片说:“爱德华议员,这是我的名片。”爱德华一副爱民如子的和蔼,转向黄文超亲切地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黄文超有些受宠若惊:“议员先生,我可是您的忠实支持者。上一次大选我还帮您发过传单呢。”“哦,那可真要谢谢你了。”爱德华接过黄文超的名片,随手放进衣兜里。

    众人刚寒暄了几句,爱德华的秘书匆匆走来跟他耳语。他马上说:“对不起,我还有点事情,必须先走了。”

    众人忙说:“您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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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1 04: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专案组的通报

波特尼专案组很快得到依斯若克专案组的通报,获悉宋美洁与刘大江的恋人关系以及那天晚上她的反常行为等相关情报。他们又通过一系列调查,基本弄清了宋美洁和苏光之间关系的来龙去脉以及他们的生活经历。

    这件事情还得从上世纪80年代末说起。当时中国正处在一个激烈动荡的特殊时期,改革开放已经十年,留学潮方兴未艾,相比欧美等国的拒签率及经济担保的苛刻与限制,澳洲的留学政策较为宽松。因此,大量中国赴澳留学生多是在那个时期成行。苏光于1987年4月拿到签证。到悉尼后,便在斯丹摩临街的一个二楼临时住下。那是一套二十多平米的老房子,里面已经住了五个人。苏光没地方栖身,只能在地板和旧沙发上交替过夜。

    这里老大名叫黄涛,即宋美洁的先生。他已来澳一年多,年纪最大,这套房子亦由他租下。刚开始苏光饱受同室欺负,他举目无亲,一文不名,只能忍声吞气。黄涛表面冷酷,实际心地善良,他很照顾苏光,多次给他介绍工作,还在假日带他去海边散心。那套房子里,人数最多的时候曾同时住过十三个人。大部分人在工作生活安定后便搬离出去。一年后,江汉也从中国来到悉尼投奔苏光,同样在这里投宿。最后,斯丹摩的小屋只留下他们三人,依然临时接待一些刚出国的新人。

    刚到悉尼时,苏光曾在餐馆洗过碗,还干过清洁工等各种工作,后来又被黄涛介绍去做建筑。有一次他们为一家超市做装修,当时三人一组往屋顶装石膏板。黄涛在下面往上传递,苏光和另一名工人分别站在两把梯子上合力把石膏板举起往上拧螺丝。石膏板都是成品,重二十多公斤,由石膏和碎羊毛制成,外面包着牛皮纸,一律长两米八,宽一米二。由于经验不足,苏光只顾看头顶不小心一脚踏空,当即连人带梯子从三米多高摔了下来。黄涛一看不好,急忙冲过去扶梯子,结果,苏光和梯子还有从天而降的石膏板全都砸在他身上。苏光毫发无损,黄涛的腿却被砸伤。

    那之后,苏光和黄涛成为铁哥们儿。

    1991年底,霍克政府决定给予1989年6月4日前抵澳的中国留学生四年临时居留签证。这一决定不仅解决了许多中国留学生的签证难题,同时也给这些人的就业提供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使许多劳燕分飞天各一方的留学生家庭能够得以团聚。

    黄涛结婚多年,妻子女儿都在中国。自从来到澳洲,他就开始积极办理妻儿的赴澳团聚手续,结果,四年临居签证还没拿到,妻子的签证已经办了下来。却没想到,就在妻子告诉他机票已经拿到的当天下午,一场车祸夺去了他的生命。临终前,黄涛把妻子女儿都托付给了苏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请他一定好好照顾她们。

    宋美洁满心欢喜来到澳洲,却没能在机场见到丈夫的身影,迎接她们的只有丈夫的分租室友苏光。回到家后,苏光背着孩子悄悄告诉宋美洁,黄涛已经去世,宋美洁顿觉晴天霹雳,一下子晕了过去。几天之后,黄涛的葬礼在如克伍德公墓举行。

    苏光很快带着宋美洁母女搬进了白尔摩的一套两室一厅的单元里,这套单元是他特意为宋美洁母女租下,他住一间,宋美洁母女一间。斯丹摩的屋子则留给了江汉。家里一下多了两口人,不仅房租骤增,还凭空多出了许多开销,这给苏光带来极大压力。他不得不在周六和周日出去兼职打工,以便养家。

    宋美洁痛失亲人美梦破灭,曾经两次自杀未遂,均被苏光及时发现。她阴郁的情绪一年之后才渐渐稳定。那段时间她申请了单身母亲补助。接着,她在一家广东餐馆找到一份推车叫卖的工作,后来,她开始在家里做半成品的衣料加工。与此同时,她报考了政府的免费移民英语课程。1994年2月,她进入新世纪移民公司做前台,又报考了一个房地产课程,每周上课两次。她拿到房地产经纪证书后,于1996年3月正式进入LJ•Hooker房地产公司斯恰思费尔分公司当业务员。一年后,她成为金牌销售员。

    值得一提的是,在调查中,众人对苏光收留宋美洁母女这一点交口称赞,都说苏光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可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众说纷纭,有人断定他们关系暧昧,但又表示孤男寡女在一起,即便发展为同居关系也无可厚非;也有人说苏光是个坦荡君子,他们只是合住在一起,不过苏光答应黄涛照顾她们,不收她们的房租而已;还有人说苏光爱慕宋美洁已久,但宋美洁压根看不上他。只有菲比透露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信息,她说宋美洁非常喜欢苏光,但苏光并不爱宋美洁。

    苏光生前对此讳莫如深,偶尔提及也只说自己受人托孤,不希望别人把他和宋美洁相提并论。宋美洁更是矢口否认她跟苏光有任何亲密关系,她郑重其事地告诉众人,她与苏光只是非常好的朋友,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超越一般朋友的关系。

    调查至此,波特尼专案组似乎又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因为普通朋友便不可能情杀,况且,苏光和宋美洁之间并没有发生经济纠葛,更没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以说,宋美洁完全不具备杀人动机。当然,苏光已经死了,这件事情的真相已经死无对证。至于他和宋美洁之间是否曾经有过一段难忘的感情,后来因为什么原因分手,而宋美洁对此怀恨在心,以至于要找机会把他杀掉的可能性并不是完全不存在。但怀疑只是怀疑,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警方需要的是确凿无疑的证据。

    不过,依然有人坚持对宋美洁的怀疑。从时空条件看,两次杀人事件的案发时间她都无法找到旁证。至于原因,有可能是宋美洁杀死苏光的事被刘大江察觉,而她不得不将刘大江同样灭口。因为苏光被杀那天晚上,她就一人在家,刘大江之死那天夜里,她又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自圆其说。尽管她申辩自己九点左右回到家里,谁又能肯定她不是十一点以后回家的呢?当然,刘大江之死另有伊斯特伍德地区指挥中心调查,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

    由于苏光脑后部被钝器击打致死,之后抛入海中,死亡时间又在夜间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专案组会议上,还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即上述可能都成为事实,而苏光也受到了宋美洁的报复。但宋美洁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将苏光打死,又在什么地方将他抛入海中的呢?众人对此展开了热烈讨论。宋美洁虽不至于弱不禁风,但她有多大力气却一目了然。苏光中等个头,可他毕竟是个男人,因此,宋美洁在家里或其他地方把苏光打晕后再把他运到海边抛尸的可能当即被大家否定。但假如犯罪现场就在海边,这种可能性便能成立。因为假设她把苏光打晕后,可以直接把苏光推到海里。

    众人又分析了宋美洁可能作案的地点,顺着地图看去,东边的玛柔巴海滩不大,可那一带居民太多,不可能在那里进行。往南紧临三个高尔夫球场和一个公墓,可能性也不太大。再往南就是拉普如斯•波特尼湾国家公园了。西面的亚拉湾有个航海俱乐部,也不可能,佛兰屈曼斯湾附近干脆没有停车场,而且海滩面积较大,目标很容易被人发现。再往西是波特尼港的两个集装箱码头。众人一致认为集装箱码头和波特尼湾国家公园的可能性较大。但由于海水涨潮落潮,也不排除宋美洁从南岸或其他什么地方将苏光推下海,尸体又随潮水漂到案发现场的可能性。

    问题是:那样寒冷的夜晚,苏光为什么非要跟宋美洁到海边或集装箱码头去。以他们的熟悉,有什么事不能在家或别的更舒适更温暖的地方谈呢?讨论到这里,对宋美洁的怀疑再次搁浅。

    大家一致认为,假如凶手是个男性,情况又不一样。因为男人不存在非要在海边作案的问题,尤其是熟悉苏光之人,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将苏光打死,再把他运到海边抛尸下海。当然,要在海边作案就更方便了。

    关键问题还是,凶手的杀人动机。这是波特尼专案组最棘手也是最亟待解决的问题。

    苏磊突然接到一封圣•乔治银行给苏光的来信,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信上说苏光本月的房屋贷款还款金额不足,按照合同条款,银行对欠缺的金额罚款二百元。根据信上通知,苏光应该每月还给银行2236元。

    目前,苏光究竟还有多少钱放在银行里依然是个未知数,因为苏磊并不知道苏光的银行卡密码。对苏光遗产的处理意见要等见过律师之后才能知道。但从现在的情况看,今后恐怕就要由苏磊来继续按月偿还苏光的银行贷款了,而每月两千多的还款金额对苏磊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这还不包括他的生活费用和学费,由此可见,苏光这个房子肯定保不住了。

    考虑到母亲的身体,苏磊不想雪上加霜,再让她老人家担心,就没有告诉她,而自己把这些事都扛了下来。他知道要解决大哥的遗产问题一定会有很多困难,澳洲人的办事效率低下早有耳闻,想尽快有什么结果根本不可能,这一切只能通过律师慢慢解决。

    在江汉的安排下,苏磊和母亲终于跟律师见了面。林律师是个香港人,能说一些拗口的国语,在澳洲开业已经十余年,是悉尼一家资深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因为熟人介绍的原因,林律师同意第一次来访不收费。

    经过一个多钟头的谈话,苏磊终于明白了以下几个重要问题:一,由于苏光在澳洲独身一人,加之他没有留下任何遗嘱,如亲属无人要求,他的财产将由国家收回。

    二,如果亲属要求继承,他的房子、车辆及银行账户等可以按照财产继承法的顺序来分配。澳洲财产继承法的第一顺序人是丈夫或妻子,然后是母亲父亲。兄弟姐妹在父母健在的情况下,基本没有继承资格,但可能分到一些例如音响、游戏机之类的小东西。

    三,如果苏光遗产的受益者即他母亲不在澳洲或即将离开澳洲,她可以当着律师的面签署一份授权书,委托他人(包括她的小儿子)在澳洲全权处理这些事务。

    四,以上情况的处理都必须经过法庭的认证与判决。时间通常需要两个月以上。

    五,澳洲的法律规定,接受遗产要支付遗产税。

    从律师楼出来,苏磊犹豫了一下,不得不告诉母亲,大哥的房子还有一半贷款没有还清,但他并没提及被银行罚款的事情。母亲沉默了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平静地问苏磊是不是意味着那套房子不久即将被卖掉,苏磊急忙含糊应付过去。

    母亲的回程日期定在了两天之后。这期间只等律师准备好文件,母亲即去律师楼签署授权书。苏磊知道继续挽留母亲没有任何意义。林律师表示法庭判决两个月是最快的,一般遗产官司都要一年以上。让母亲赶紧离开也好,夜长梦多,省得时间久了精心掩饰的大哥的秘密会被母亲发现。

    苏磊又给罗杰斯打了一个电话,他说母亲离开澳洲前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想去现场凭吊一下大哥。希望警方把发现大哥遗体的详细地址告诉他。罗杰斯马上告诉苏磊,现场是在拉普如斯•波特尼湾国家公园通往开普•班克斯海湾的那条海沟里。宋美洁知道这个消息后主动要求陪苏母一同前往。她特意请了半天假,上午先陪苏母和苏磊去艾叙费尔买鲜花。然后,三人一同驱车来到拉普如斯•波特尼湾国家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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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1 04:46 | 显示全部楼层
天空碧蓝如洗,海边寒风阵阵。

    停车场离海边只有一百多米的距离。穿过一个草绿色的铁栏杆,往东二十米就是一个废弃的军事设施。所谓军事设施不过是水泥砂岩搭建的两间平房。这里当初可能是个哨所,不过现在只是个遗迹。小平房门窗破败,铁锈斑驳。在它对面还有一个更小的建筑,类似碉堡。一盏路灯在旁边孤零零地矗立。

    停车场只有五六辆车。四周几乎不见一个游人。三人从停车场下来,顺着带有标记的徒步者小路由东往南走,一直走了大约十分钟。因为事先查过地图,所以海沟很顺利就找到了。苏母的脚步突然迟缓起来,每一步都重似千斤。曾经引以为荣的大儿子就死在这里,这怎不叫做母亲的心痛。苏母踩着低矮的灌木慢慢走到近处,望着那道海沟,心里一酸差点跌倒,苏磊和宋美洁急忙搀扶住她。

    海沟长十余米,最里端较窄,大约不到两米,荆棘密布野草丛生。越往外走沟口越宽,灌木逐渐稀少,地上都是裸露的砂岩,可谓乱石交错。到了入海口,沟宽已达六七米,海浪拍礁。

    苏磊和宋美洁扶着母亲迎着扑面的海风站立。母亲身体有些颤抖。她从苏磊手里接过花束,嘴里默默念了些什么,双手捧着鲜花扔向海沟。随之,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轻轻要求让她一个人呆一会儿。

    苏磊顺从地离开母亲,顺着海沟往里走。今天他的心情特别复杂。大哥的后事虽然已经办完,母亲也即将回国,可大哥的死因至今不详,他究竟是死于意外还是被毒贩子杀人灭口,到现在警方也没有给一个明确答案。前些天他只是猜测,看到这条海沟后他心里的疑团更多了。大哥决不可能半夜自己跑到这里来投海自尽,他肯定是被人杀死之后扔到这里来的。现在要弄清的问题是,究竟是谁杀死了大哥。

    返回家里已经十二点多了。宋美洁把苏磊母子送到所罗门公寓,本想直接回公司去,苏母却一定要请她上楼吃过午饭再走,宋美洁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苏磊每天都要查看信件,走进公寓前他照例打开信箱。果然里面又有一堆广告和两封给苏光的来信。苏磊边走边看,一封是某电话公司的交款通知,内附国际长途电话明细;另一封是中国银行的信封,苏磊以为这封又是信用卡之类的财务报告,谁知拆开看了之后发现,这是一张保险箱的交款通知。

    苏磊脑子里电光石火一闪,顿时心跳不已,他突然想到了那把长钥匙,由此又想到了更多更远,不禁欣喜若狂,朝母亲大喊道:“妈,我知道了。”苏母正跟宋美洁慢慢上楼,突然被苏磊的叫喊吓了一跳,她问:“你知道什么了?”苏磊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兴奋异常地说:“我哥在中国银行有一个保险箱。”苏母不由大吃了一惊,忙问:“你说的是真的?”宋美洁听到这个消息也很惊讶。苏磊更加激动:“这不,银行来信通知说,他明年的保险箱费已经自动扣除了。”

    苏母望着苏磊,一时间,两人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心照不宣。

    苏磊简直连一分钟也等不及了,心急火燎恨不得立刻飞去中国银行。他断定大哥一定有什么秘密藏在那里,要不他何必特意租个保险箱呢。可大家刚从海边回来,母亲和宋美洁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餐,他不便马上提出这个要求。好容易耐着性子把简单的午餐吃完,苏磊坐立不安地等着宋美洁告辞离去,她一出门,苏磊立刻告诉母亲他要赶去中国城。

    巴士穿过长长的帕若玛达路,经过UTS大学进入乔治大街,路上突然热闹了起来,中国字的招牌一下子多了许多。在海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苏磊一眼就从车窗里见到了久违的“中国银行”那四个熟悉的大字。

    中国银行位于乔治大街和海街的东南角,与澳洲联邦银行只有一墙之隔,对面是西太平洋银行,另一侧不远是圣•乔治银行,轻轨小火车正从海街门前经过,它与中国城入口那株著名的滴水树隔街相望。毫不夸张地说,这里就是中国城的大门。

    推开中国银行的玻璃大门,苏磊将营业厅迅速打量了一番。这是一个典雅的维多利亚式建筑,里面面积不大,迎面有四五个营业窗口,不少人正在排队受理,秩序井然。左手靠乔治大街的入口有个楼梯,楼梯盘旋而上,铜质扶手擦得锃亮。大门右边是另一个独立窗口,门上写着保险箱几个英文大字。苏磊当即朝右边走去。

    一位坐在保险箱业务窗口的中国女职员见苏磊匆匆走来,习惯性地把纸笔递了出去。苏磊赶紧用英语说:“你好!”女职员冷冷看着他,用中文问:“你租保险箱还是开保险箱?”苏磊回答:“我想开保险箱。”女职员面无表情地再次指了指纸和笔,连话都没有多说。

    苏磊有些尴尬,他忐忑不安地将一直握在手里的钥匙递过去说:“请问,这是你们保险箱的钥匙吗?”女职员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接过钥匙,同时警惕地上下打量苏磊,问:“这钥匙是哪儿来的?是你的吗?”苏磊立时松了口气,他放心地说:“原来真是这里的钥匙。是这样,我哥在你们这里开了一个保险箱。现在他不在了,我是他弟弟。请问我可以把他的保险箱打开吗?”女职员的脸色颇为难看:“不行,我们这里必须本人签字才可以进入。”苏磊急了:“可是,我哥他已经死了。”

    女职员不禁有些意外,她怀疑地看着苏磊说:“你用什么来证明你哥在这里租了保险箱?用什么来证明你是他弟弟?谁又能证明他已经死了?”苏磊马上把银行来信和两人的护照都拿了出来,并拿出一张他们的全家福合影和登有苏光照片的那份《华夏日报》。女职员接过这些东西看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在柜台下面查找保险箱名单和资料。过了一会儿她依然冷冷看着苏磊说:“不行,这些并不能说明你跟保险箱使用者的关系。我不能让你进去。”

    “为什么?”

    “这是银行的规定。”

    “那怎么办?我是他的亲弟弟,我哥在澳洲就我一个亲人。现在他不在了,难道这个保险箱就不能打开了吗?难道这个保险箱要永远锁在你们的地下室里不见天日?”苏磊越说越急,惹得不少人侧目。

    女职员顿时有些恼怒:“我是按规定办事,你跟我嚷嚷也没用。”苏磊急得面红耳赤:“那我该找谁?你告诉我,到底怎样才能打开我哥的保险箱?”这时候,佩戴业务经理胸牌的中年男子推门进来问:“怎么回事?”女职员急忙小声跟经理解释,业务经理看了一眼窗外排队的客人,走出来对苏磊说:“这样吧,你跟我来一下。”

    苏磊跟着经理来到楼上的一个小房间。两人坐下后,业务经理重新询问详细情况。苏磊便把事情经过和银行来信及护照和保险箱钥匙都拿了出来,反复解释。业务经理仔细看过银行信件和两人的护照等物,摇摇头说:“刚才我们的职员确实没有做错,仅凭着这样一封信和两本护照并不能证明你就是苏光的弟弟。你必须把苏光的死亡证明和具备法律效应,能证明你们血缘关系的公证书以及有律师签名的文件都拿来,才有可能让你打开保险箱。”苏磊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沮丧地说:“那就是说,没有这些东西就不能打开保险箱了?”

    业务经理和气地说:“这没办法,我们必须按照银行的规定办。”又停了一会儿,他突然说:“真没想到,原来你是苏光的弟弟。你跟他简直判若两人,一点都不像。”苏磊忙问:“你也认识我哥?”业务经理笑了:“谈不上很熟,我们一起吃过饭,他人不错。要说苏光可是悉尼的名人,过去我老看他们的报纸,他写的文章我非常喜欢,每期都买。”

    苏磊没想到中国银行的业务经理也认识自己大哥,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很快,专案组成员就从RTA公路局拿来了一份详细资料。

    宝马是驰名世界的汽车品牌,被认为高档汽车的象征之一。只是,澳大利亚并没有宝马海外生产基地,每年必须从德国或其他国家进口。由于购车者必须到RTA登记注册,专案组成员很快了解到,全澳宝马车的年进口量在一万台左右,而悉尼就占了销售总量的55%。

    宝马车分3系、5系、7系、运动型跑车和吉普车几大类型。它的颜色繁多,其中有纯白、银灰、深银灰、大红、酒红、黑色、浅绿、墨绿、浅蓝和深蓝等等。1997年到1998年上半年之间,宝马在新南威尔士州仅深色车(其中包括黑色、墨绿和深蓝以及3系、5系和7系车)的销售量就是七千多台,这其中,亚裔人士差不多占了将近一半。其中男性五千多人,年龄在二十八至四十岁之间的男性有三千多人,戴眼镜的占了65%。

    要弄清这么多人是否与苏光有关以及他们8月7日晚上的行踪,这可是一项费时费事的浩大工程。专案组人手有限,特别是每个警探多少都参与了其他案件的侦破工作,使得波特尼专案的调查显得越发困难重重。

    为了弄清付小民与苏光的关系,波特尼专案组专门走访了苏光的一些熟人朋友,希望从他们那里了解到这两个人之间的特殊关系,结果毫无发现。他们又调查了付小民与他太太的收入情况,得知付小民周薪五百六十元,付太太辞职前在一家灯具店工作,周薪只有四百八十元。两人税后不到一千元,还要供付二十万出头的房屋贷款。可以说经济情况相当一般。专案组再次开会,讨论这两个人之间可能发生的关系。一部分人认为付小民就是那个开宝马车的人。因为从时间、地点到人物关系都能解释得通。至于车,付小民可以找朋友借。更大胆的推测是,也许付小民是奉什么人之命行事,说不定他就是凶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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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1 04:47 | 显示全部楼层
另一部分人则持反对意见,表示如果付小民真是凶手的话,他不会这么高调地借一辆宝马去接苏光。特别是苏光自己也开了车到中国城。如果真是苏光跟付小民去了什么地方,应该是他开车接付小民去才对。最有可能还是苏光跟其他人约好了等在美丽华酒店外面。只是,付小民为什么要撒谎这一点依然解释不清。

    还有人认为,付小民之所以撒谎,说不定那天晚上苏光告诉了他一些贩毒集团的内幕。他胆小怕惹麻烦,所以干脆否认见过苏光。但这点又遭到了其他人反对。反对意见说,即使苏光想留下什么信息,他可以告诉江汉,也可以告诉边伟,还可以直接告诉缉毒组的警探。为什么非要告诉他呢?如果说因为他在媒体工作,苏光怕贩毒集团报复而打算逃回中国的行为便与此发生矛盾。再说,现在是警方找付小民问话,付小民完全没必要撒谎,他可以请求警方保密。

    分析到最后,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这期间,罗杰斯在一次对宝马车主进行调查的准备中,忽然从客户登记的姓名中看见了江汉的名字。这个发现让他颇为意外,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他急忙核对姓名、住址及电话号码。结果,一点不差。罗杰斯立刻带着玛吉出门,直奔位于北区阿塔曼的SBS电视台。

    经过同意,罗杰斯和玛吉戴上临时访问卡走进电视台的工作区。他们在会客室等了一会儿,艾玛•詹姆斯便匆匆走了进来。因为屋里没有旁人,访客一目了然。艾玛径自走到他们面前,有些好奇地看着玛吉说:“是你们找我吗?”

    玛吉向她出示警徽,随即说:“您是江汉的太太吧?”艾玛一边点头一边打量着这两个警探,心里更奇怪了。玛吉又说:“我们想跟你了解一点情况。你不介意吧?”玛吉回答:“没有问题。”玛吉说:“我们想知道8月7号那天晚上,江汉是几点钟回到家里的?”艾玛的表情有些意外,她担心地问:“江汉他出什么事了吗?”玛吉笑了一下说:“别担心,我们只是例行调查。苏光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玛吉点点头:“非常遗憾。江汉跟他是好朋友。”她回忆着说:“那天晚上江汉差不多快九点才到家。因为第二天是我女儿的生日,我们请了很多朋友,家里有很多事要准备。”玛吉接着问:“当时家里还有谁在吗?有没有人可以证明这一点呢?”艾玛立刻说:“当然有,我女儿在。”

    玛吉立刻跟罗杰斯交换了一个眼色。

    罗杰斯问:“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江汉一直在家里吗?”玛吉回答:“对,我们一直在准备第二天的派对。这期间我妈还来过一个电话,不过江汉正在洗澡,他没有跟我妈说话。这些,他不是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吗?”

    随即,罗杰斯和玛吉赶去兰寇伍的乔伍街。

    这是一条幽静的街道,周围绿茵扶疏,没有单元楼和任何一栋公寓,整条街都是一家一户的独立庭院,有的里面是二层的小楼,还有的是老式红砖平房。江汉家就在5号。站在他家门口朝里望去,庭院深处是一栋两层高的簇新红砖楼房。这里前院就有三四百平米,种着一些常绿植物。要是把主建筑和后院的面积加一起,恐怕有一千多平米。

    罗杰斯和玛吉先找到江汉家左边的邻居,希腊裔美妇说,8月7号晚上他们一家出去吃饭了,后来又去城里看电影,直到午夜才回家。罗杰斯和玛吉又赶到另外几家打听,除了一家房主去海外度假尚未归来,其他邻居都没有注意到5号的男主人那天夜里到底是几点钟回来的。

    但这些并不能排除对江汉的怀疑。

    专案组再次开会的时候,罗杰斯向大家介绍情况说:“江汉1989年来到澳洲,1990年考入悉尼大学,1992年拿到MBA学位。刚来澳洲他也和许多中国留学生一样干过不少诸如洗厕所、刷盘子、长途货运、装修之类的低级蓝领工作。1992年底他创办了新世纪移民公司。这些年来,他在华裔同行业里一直名列前茅。新址迁居时曾筱龙副市长也到场祝贺。1995年他跟艾玛•詹姆斯结婚,第二年他们就有了一个女儿。江汉跟苏光是将近二十年的老朋友,他们曾在大学同班同宿舍,又在澳洲一起合租房子,并在同一家报纸写专栏。8月7号那天,江汉跟苏光通过三次电话,最后一次苏光打给江汉是当天晚上八点二十七分。江汉说他跟朋友吃饭后就直接回家了。我们也找到了那天晚上跟他一起吃饭的两位证人,他们证明江汉8月7日晚上确实在英皇十字街的泰国餐馆跟他们一起用的晚餐,晚餐结束大约八点十分左右分手。巧的是江汉1997年底新买了一辆宝马725。而那辆宝马正是深海蓝色。另外,江汉近视,平时戴眼镜。这又跟刘大江提供的情况相符。可是,前些日子我们对他进行调查时,他说那天他并没有见到苏光。另外,我们也找到了他的太太,并在他家周围做了一些调查。除了有一家人去海外度假没有回来,基本上没有收获。”

    大家马上展开讨论。有一部分人认为江汉就是那辆把苏光接走的宝马车的车主,因为他的外形和车型都与线索相符,特别是苏光最后给他打的一个电话,有可能就是问江汉什么时候去接他。反对意见分析说事情不会这么巧,深色宝马的男性车主就有三千多人,戴眼镜的占了一大半。还不排除公司车和借朋友车的可能性。况且,付小民也戴眼镜,凭什么断定去接苏光的不是后者而一定是江汉,说不定还有其他隐藏得更深的人存在。

    经过一番总结,得出以下两点:一、如果那天把苏光接走的人真是江汉,他把苏光接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他不敢承认?二、假定他就是杀死苏光的凶手,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对付小民的怀疑尚未得出结论,对江汉的讨论也再次陷入僵局。

    罗杰斯不禁有些气馁。最后,费尔顿警长当机立断,决定对江汉也实施进一步调查。

    苏母在苏磊的陪同下,当着律师的面正式签署了一份委托书,委托书的内容是:胡梅将委托苏磊作为自己在澳洲的法律事务代表,自己在澳洲的所有事宜将由他全权处理。代理即日生效。

    苏磊接过那份一页纸的文件,明显感到了它的分量。这不仅是一份单纯的委托,更是一份对母亲与对大哥的责任。只是,大哥的房子不仅面临拍卖的命运,欠大耳隆的五万一千元赌债也势必要还。而母亲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苏磊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先把母亲平安送走了再说。

    苏母第二天就要离开悉尼回国了,当晚,江汉特意在园中苑为她设了一个小型饭局。应邀参加的还有苏磊、付小民、宋美洁和菲比。

    出门前,苏母特意把苏磊喊到身边,她说自己来了这些天,一直没有精神应酬,这些日子多亏了宋美洁他们这些人的帮助,她早想好好答谢他们。说着苏母拿出了最后的二百澳元,她说今天晚上的饭应该由她来请,她的意思是让苏磊届时悄悄把账结了,实在不够的话,只能让苏磊先垫上。

    园中苑是一家不大的中餐馆,坐落在艾叙费尔社区的利物浦路上,离火车站只有三四分钟的距离。第一任老板是个台湾人,1992年被一对中国留学生夫妇接手,易名园中苑。因为艾叙费尔居住着大量上海籍华人,以至于这里有个别称叫“小上海”,经营上海本帮菜自是顺应潮流。这里还特意聘请了上海名厨坐镇,为了跟主流餐馆粤菜竞争,他们还一度增加了中午的沪式饮茶,以适应日益增多的沪人口味需要。那是后话。

    大家入座后,江汉先请苏母点菜,苏母连连推辞说自己对上海菜不熟,连菜谱都不肯接到手里。江汉又让苏磊点,苏磊也是连连摇头。这样相互推让了半天,菜谱依然在江汉手里。最后,江汉只好自己作主点了一些这里的招牌菜,还特意为苏母点了一只澳洲皇帝蟹。

    饭局是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下进行。江汉先说了几句开场白,苏母第一个端起了酒杯,她对江汉、付小民和宋美洁三人表示衷心感谢,说什么也要先敬他们一杯。这一来,桌上顿时有些混乱。宋美洁连忙说:“这次没有好好陪阿姨,应该先罚我一杯。”说着一口把自己杯里的酒喝光。付小民也跟着说:“那我就陪美洁罚一杯吧。”江汉一看不好,只能说:“我先陪他们一杯,一会儿我单独再敬阿姨。”说完也是一口将酒喝干。

    苏母感动地端着酒杯说:“不管大家怎么想,今天这杯酒我都要先敬你们,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这次来悉尼,时间虽然不长,可我看到了,也感受到了。我为苏光有你们这样的好朋友而欣慰。我对你们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别的话就不多说了,这杯酒就算我代苏光敬你们吧。”

    说着苏母把满满一杯啤酒送到嘴边,大喝一口。就在她喘口气准备再喝的时候,苏磊一把抢过母亲的酒杯说:“我妈不太会喝酒,还是我来替她喝吧。”看着苏磊一仰脖子把酒喝完,苏母放心地露出了笑意。可以说这是苏母这些天来第一次脸上露出笑容。她再次郑重其事对宋美洁三人说:“明天我就要走了,这一走也许不会再来。我已经无牵无挂,只是心里还有一件事情放不下,那就是多多。”她看了一眼苏磊说:“我叫他多多叫习惯了。他还年轻,没有什么社会经验,刚来这里什么都不懂,难免做错什么。现在他哥不在了,我只能把多多托付给你们,请你们有时间的时候多关心他一下。”

    宋美洁赶紧说:“阿姨,您不说我们也会照顾苏磊的,我们跟苏光都是多年的朋友了,这点小事您就放心吧。”付小民也说:“我一定会尽力帮助苏磊。”江汉更是郑重其事地说:“阿姨,我跟苏光是同甘共苦的兄弟,在国内您就知道。苏磊就像我的亲弟弟。他又聪明又有闯劲,在澳洲肯定会有出息的。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苏母微笑着点头说:“这我就放心了。”

    正说着,大门忽地一下推开,边伟、周忠林及孙川、史燕燕四人先后走了进来,身后带进来一阵寒风。他们远远跟这桌打了个招呼,随即走到里屋另外开了一台。

    苏磊一见到他们四人,立刻想起了那天告别仪式上的一幕。他早就想打听那位长发女郎跟自己大哥有什么关系,可是因为母亲在家,他一直没找到机会。

    苏母把小儿子托付出去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她一再邀请宋美洁他们回国时去家里作客。菲比作为晚辈,在席间只是陪衬,她懂事地坐在一边当听众,基本没有开口。

    苏磊心急如焚,几次朝付小民使眼色,付小民都没有发现,却被菲比这个小精灵看得一清二楚。她非常好奇,用眼神问苏磊有什么事情。苏磊为了不让母亲发现,只好不动声色地用手、眼、嘴告诉菲比,他想跟付小民到外面去说话。菲比与苏磊的挤眉弄眼马上被宋美洁发现了,她狠狠瞪了菲比一眼。

    隔壁屋里孙川侃侃而谈,听得出他在拿人开涮,笑声不时传到外面,这是他们聚在一起必不可少的节目之一。

    相形之下,他们这桌就显得沉闷。因为苏母在场,加上苏光的阴影,一桌人都不敢谈笑,更要避开那些敏感话题。弄得这一晚上宋美洁不停地给大家布菜,付小民几乎沉默不语,而江汉只敢拣无关痛痒的事情,有一搭无一搭说几句。

    有时候应酬也是煎熬,只是煎熬还要付出笑容作代价。

    苏磊再次跟菲比暗示,同时站了起来,说去方便一下。还特意问了问卫生间在哪儿,接着便朝后面走去。菲比悄声对付小民耳语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付小民也站了起来,说去方便,随即来到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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