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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寂寞吸血姬》--作者: 暗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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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4 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笙一直在等你死。”他笑:“他对我说,只有你死了,他才能再找个新伙伴,你到底做了什么?竟然令他恼怒至今。”

  “我不知道。”我摇头。

  “许是因为他无法控制你吧。”他很温柔,极肯定:“笙是什么脾气,我们都知道,他急于占有,不喜欢被冒犯忤逆。说实话,朱姬,我却是奇怪笙竟然可以活到如今,他急躁、绝对、不肯妥协,要不是凭着几分幸运,他早死了,如你的朋友一样。”

  “哦?”

  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步履缓慢沉着,是管家,我站起来:“请不要在这间房子里伤人。”

  “当然。我马上就走。”他优雅地站起来,向我行礼:“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只是请相信,我是你的同族、朋友与亲人,我并无恶意。”

  他的声音是诚恳的,面容更是俊秀温和,完全没有笙与何其一样的咄咄逼人或冷傲,我情不自禁地点点头,耳听得管家越走越近,他矫健地从打开的窗户间窜身而出。

  我在桌边坐下来,才拧开台灯,管家一脚踏入门口。

  “你好。”他乍见我吃了一惊,忙打招呼。

  我点头:“这么晚还不睡?”

  “我忘了样东西在书房。”他说,灯下看已有四五十岁,很稳重的一个中年人,瘦且枯,然而双目炯炯,满怀戒心。

  这样一个精明的人,应该早知道我有不妥,然而他把秘密与不解都隐藏起来,是因为,刘夫人的重金笼络,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我与他四目相对,许多话,在冷淡表情下踊踊欲出。

  他所有的疑问,或敌对,我俱不关心,顺手在桌上取了本书,一下下翻开看,然而眼角盯着管家,这么晚了,虫鸟俱眠,他出来做什么?

  耳听得他在书房翻翻找找,终于在书架上寻到什么,塞进口袋,又回过身来,停住。

  “怎么了?”我问,不用回头,也可感到他在身后目光灼灼,哪里是为了来找东西,他根本就是来找我的。

  “我知道你的来历,朱姬,你不过是一只吸血鬼。”他沉声道:“不过你更狡猾,用手段骗住刘夫人,令她为你隐瞒身份。”

  “那又怎么样?”

  “我劝你尽早离开此地,如果再缠着我们夫人,总有一天,连她也藏不住你。”

  “你准备去告密?”我笑:“这么忠心诚恳的模样,让我猜猜,到底有几分是为了夫人?或是为了自己?今天刘夫人说要照顾我,因此你害怕了?你怕如果我掌了权,在我手底下会没有好日子过?”

  他倒吸了口冷气,很轻,不自觉,可逃不过我的耳朵,他怕了,因为我说出他的真心话。

  人的真心话一般不到紧要关头不会显出来,就像那次刘夫人垂垂欲死时,他说:“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又该怎么办?”这种不经过思考和忧虑的反应才是真实,其他的话,还有什么必要再听。

  “你不过是怕她死了,原本要留给你的财产会全部落到我的名下,这是你的养老费,你不甘心罢了。”

  夜依旧黑,就算点着灯,这灯是无用之物,我早早已不受环境限制,他努力平静面上表情,想藏住所有惊讶与尴尬,可惜,哪里藏得住。

  “其实事情不用这样解决,你的手段太犹豫不决。”我慢慢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他老了,人一过三十五岁血液遗失芬芳,可我尚未饱食足够,他真是大胆,敢在这种时候与我对视,全部为了那份财产,芝麻绿豆一点点的利,他挺而走险,居然想来当面要挟我。

  “为什么不直接去告发我呢?本来,你要的是钱,我要的是安身的地方,这可以是笔交易,但如果你要威胁我,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他害怕起来,脸色发青,他原是刘夫人手下最有胆量谋略的一个,但也是因为太有手段,因此过于自信,不知不觉已走到穷途。

  “你要杀了我灭口?”他说,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

  “不,我要和你做交易。”

  他吃了一惊,明显地松了口气。

  “本来你可以做另一种打算,叫人捕杀了我,再告发刘夫人的罪状,把她名下财务一骨儿扫进自己口袋,总算你有良心,没有走到这一步,为了这点良心,我也放你一条生路。”

  他不响,灯光下脸色阴晴不定,半天,说:“你这是为夫人着想,也是怕杀了我令夫人伤心,你这只鬼,居然也有良心。”

  我一怔,被他评得发呆,自己想一想,突然没有了着落感。

  “我不想因你连累了夫人,只要你肯善待下人,我自然会保持沉默。”他昂着头,认真看着我:“朱小姐,当作是笔交易吧,我不在乎你是人是鬼,只是这一大宅子的人都指望着夫人生活,请不要夺走他们的生活来源。”

  “好。”我想也不想,钱财不过是身外物。

  “我能相信你吗?”他还是不放心:“我算不算在与魔鬼打交道?”

  “你相信刘夫人吗?”我反问他:“你是否以为刘夫人在与魔鬼打交道?”

  说完,不再理会,转身离开了书房,将他一人留在原地。

  天亮时,我进入刘夫人的密室,在她的卧室里一面墙的后面,是一间布置华丽的房间,精美的梳妆镜与衣橱等家具,像未嫁女儿的春闺,而绣床却是一口铺着丝绒与棉纱的棺材,安静地摆在哪里,阴森森地发着光。

  泽说:“朱姬,我好奇于你的经历。”

  我的特别在于有了刘夫人这样的朋友,难得捕食者与被猎者之间生出关怀情縤,不是男女之爱以外的一种知心。躺下后,我想起刚才走过房间时看到的刘夫人的脸,她紧皱着眉头的模样有一种忧心忡忡,是害怕死亡吗?而我呢?我又在担心什么?

  次日傍晚,我还未醒来,已有人轻击墙板,刘夫人低低地在外面叫:“朱姬,有人找你。”

  谁?我蓦然醒过来,匆匆出来。

  她也紧张:“有一个男人在门外等你,他说是你的哥哥。”

  “不要紧,也许我真的认识他。”

  我们同去大厅,一个男子立在水晶璎珞灯下,反射华光映得他风姿如玉。

  泽微微地笑,手里端着一只小小锦盒,略一回头,棕色头发显出淡淡酒红色光晕,而他本人也如一支醇酒,叫人只觉韵味幽雅绵长。

  “朱姬。”他大步过来拥抱我:“好妹妹,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一怔,原以为是笙,却不料他去而复返。一把推开他,我问:“怎么回事?”

  “我才从酒馆打听到你的消息,原来到了法国,难道你不想见到我?”

  他的笑容奇异地亲切忧美,一旁的仆人不自禁现出迷醉表情,连刘夫人也说:“这是你的哥哥吗,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我们失散了很久了。”他向她欠身打招呼,自己过去拉住她的手,吻她手背:“夫人,谢谢您这些日子替我照顾她。”

  不等她回答,已把带来的锦盒打开,里面盛了只宝石戒指,淡蓝色,像是块蓝宝石。

  “这是我的一份微薄谢礼,夫人,请您一定要收下。”

  蓝晶晶的光在房间中一闪而过,刘夫人本来要推让,但一眼瞥到那抹艳光,不由自主,接了过来看。

  “这是……?”她看出异样,但心里不敢肯定,因此迟疑不决,惊讶无比。

  “传说中天使闻得圣子之死所流的眼泪——‘希望之石’。”泽淡笑,将锦盒缓缓转动,钻石射出丝丝缕缕浅蓝色的光,妖美流动,照亮了所有人的眼。

  “如此厚礼,实在不敢当。”刘夫人吃了一惊,凝视手中的宝物:“我听说希望之石足足有两克拉,之所以著名,是因为它通常给得到的人带来不幸,是一颗蕴藏了不详之兆的天使眼泪。”

  “也许,也许。”泽笑:“但不过是一颗石头,之所以世人对其有如此深的误解,是因为受到其价值的诱惑,说到底,一颗石头而已。”

  “谢谢。”刘夫人仔细地看了几眼,把锦盒还给他:“我老了,不需要这样巨额招摇的宝石在身边,先生把这么贵重的珠宝给我,可是戴在我这么个老朽身上,它也就是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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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4 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闻言,我禁不住微笑,泽倒也不生气,与笙的急躁易怒不同,再驳面子的事情发生,他都能淡然处之。

  “夫人说笑了。”他又欠了欠身,笑容不变,挑开锦盒,纤长的手指穿挟戒指,如指尖生了粒寒星,一手轻轻抬了刘夫人的腕,伸到她面前:“也许世上所有的钻石都是石头,唯有这一颗是完全不同,请相信我,传说是真的,希望之石的确是天使的眼泪,您是否能想像它凝固成体的那一瞬?生命的痛楚、繁世的诱美或许还有不自知的情欲触感,夫人,万物有都各自的意义,如果您肯仔细去感觉,爱与痛本来相生相息……。”

  他的声音柔和悦耳,听得人会渐渐沉堕入进去,不知不觉戒指已戴在刘夫人手上,光华灿灿的一星冷辉,随着灯光慢慢移动,刘夫人听得呆住,忘记脱下来,自己不住地抚摸。

  我站在一旁,看到泽回过身来,向我一笑,像是个小计得逞的孩子,脸上一丝得意,他的眼珠此刻浅碧色,秀丽如两块晶莹无瑕的翡翠。

  房间里铺着五彩华丽的地毯,管家在壁炉里烧了旺旺的火,火光映在古朴敦重的木器家具上,居然有种居家的味道。仆人们聚在一边窃窃交谈,赞扬声此起彼伏,刘夫人像是受到感染,她放下手,向泽微笑:“既然如此,留下一起吃晚饭吧。”

  泽怎么会吃晚饭,他与我一样,不过是坐在桌边做做样子,看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上来,泽居然也懂得烹饪,细细地评了一番。

  他甚至知道与管家讨论如何配调菜,又介绍了几种香料的用法。我听得满头雾水,刘夫人却是连连点头:“我最吃不惯这里的菜,不精细,粗口大料的,看了就饱。”

  “其实美食之道是天下互通,无所谓地域分界,夫人,毕竟材料是死的,而人可以活用。”他端起面前的高脚水晶杯,啜了口红酒,转过头向我一笑,继续说:“法国也有极好的厨师,德•雷兹公爵家就有一个,双手很灵活,从他那里,我也学到些许皮毛。”

  我听得不耐烦,站起来,自己走到窗台前往外看,天气很冷,路上行人不多。

  不久,他跟过来。

  “是不是觉得无聊?”他摇头叹:“因为事不关已所以你也没有兴趣知道?朱姬,我不知道笙是怎么教你的,但当初我对他的劝告是,面对任何事情都应该学会享受,可惜他太急躁,并不是个好学生。”

  “他也不是个好教师。”我说:“他恨我。”

  “幸好我找到了你。”他温柔地接道:“也许我能稍稍改观他对你的影响,朱姬,你冷眼旁观了太久,毕竟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不学会融入,你会容易感觉孤单。”

  他将手覆在我肩上,第一次,令我觉得身后有支持,而他的态度更婉转动人,叫人不得不相信他的好意。

  “以后经常和我一同出去好么?”他问:“我打赌你来这后并没有去过哪里,你需要见识下新的环境。”

  我不知泽是否是个好的教师,但他的确体贴,自从他来后,我与刘夫人的生活丰富了许多,尤其是他往往突发异想,常给人以惊喜一刻。

  与笙与何其都不同,他酷爱热闹,常常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在本城,他有熟识的裁缝、珠宝匠、杂耍师、餐馆老板,花样百出,时常逗得一屋子所有的人都笑逐颜开。

  第一次有人来关心我的衣着打扮,他为我订制许多裙子,黑色的、深棕、或雅致的暗红色,缎面料子闪闪发亮,展开来如同一波曲曲流动的河水,也有繁绣华美的针织品、披纱与花边,就是刘夫人,也收到了美丽的礼物,来自中国的手绣丝巾,以及波斯艳丽的大披肩,夜晚当她坐在壁炉边,累累的花卉刺绣中希望之石寒光一现,就算是我也觉得真美。

  偶尔,他会带我参加舞会。

  夜幕中的异域城市中灯火与星光同辉,此地的宫廷崇尚华丽高贵,无论男女皆打扮得花团锦簇,女子长裙蓬松,上缀花边与宝石,男子戴假发,着镶金线银线的硬质礼服,风姿绰约。

  泽拉着我在人群中游走,无数女子粉雕玉肩男子扑了香粉的手指缝隙中钻过,我用扇子掩住面孔,然而黑色头发引人瞩目。不住有人问泽:“她是谁?从哪里来?”

  他很大方地把我介绍给众人,他们称我为——来自东方的小姐。

  然后我们跳舞,从一只手到另一只手,所有的面孔都在微笑,态度温和姿势呵护。

  “你快乐吗?”泽偷偷问我。

  他把我拉到花园,有年轻貌美的少年等在那里,眼波如春水,面颊似晚霞,他径自上来吻我,温柔无比。“慢慢来,先生。”泽端了杯酒过来,亲自在手里喂他吃了。

  很快他昏昏欲睡,坐在花坛边神志迷散。

  “来。”泽把酒杯放在我手里:“这是美妙的曼陀罗汁,可以令人醒来后遗忘自己曾经历了什么,朱姬,其实我一向不赞成杀人。”

  他扶起少年的头,将指上宝宝石指环的尖锐处刺入他发根,鲜血流出来,他用空杯子接住。

  “任何事情都可以圆滑成熟地处理,可惜笙始终不相信我的办法,他比较渴望狂野放纵。”

  我不响,只是仔细看他的手势,只有一酒杯的血,放完鲜血后,他从怀里取出只玉瓶,用指尖挑了些药膏抹在少年颈后。

  “这种伤药效果非常好,药方是波斯的一个商人自己配的,任何皮肤损伤擦了这药,伤处立即可结口,最晚不到三天就可以了无痕迹。”

  “可是这一杯血根本不够。”我只关心这个。

  “别担心,我的孩子。”他向我眨眼,“这些只是开胃酒。”

  我在他手里饮了那杯血,花坛上的少年犹自沉沉未醒,月光下我仔细看他,衣饰华丽到奢侈,容颜秀美而娇嫩。

  “他是谁?醒来后会不会怀疑?”

  “这是德•雷兹公爵的侄子弗朗索瓦,虽然年轻尚轻,已承袭了风流浪荡的习性,最喜爱美酒佳人,夜夜笙歌,每日要睡到晚饭前才醒来,朱姬,这里的贵族不见天日,他们的生活方式与我们相差无几。”

  他把酒杯过远远抛入喷泉池子里,又上去扶起弗朗索瓦放在我怀里。

  “不信?你自己把他送出去,看看是否会有人怀疑?”

  他满脸自信而鼓励,于是我扶着少年走出花园,可以听到楼厅处依旧音乐糜糜,男女们紧拥在一起舞步嚓嚓,也有人躲在树后亲吻纠缠,在路过喷泉台旁少年绊了一下,面孔浸到冷水,他略略清醒了些,茫然看我,问了几句话,我依稀听懂几句,仿佛是:“小姐,刚才我可曾做过什么?”

  “不。”我也用他们的话回答,他径自一迭声地继续下去,说得很快,我不再听得懂,只好微笑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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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4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进入大厅时,有熟识他的人走过来,嘻嘻哈哈地说笑打趣,他不顾脚步踉跄,去挑弄少女们长发上的羽毛装饰,手舞足蹈,终于完全跌倒在地,众人大笑,有仆人过来搀走他。

  “醉了,醉了。”泽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举杯向众人解释,又拉住我,轻轻道:“朱姬,我们还要赴另一个约会。”

  他带着我走出宫廷,叫了马车,一直随河水驶到下游处,城市里最肮脏混乱的角落,与方才的豪宅相比,简直判若云泥,此地光线昏暗,身边走动的人眼神暧昧,但越往里走,人越多。

  最热闹的地方是小巷里的酒吧,拥挤着衣着粗劣的人群,也披金红银紫长裙的少女,立在门旁向路人媚笑。

  “荷丽在哪里?”泽向其中一人问,那少女脸上擦着厚厚胭脂,离近看,领口上的花边污秽不堪,明显撕破了几处。

  “荷丽!”她向酒吧深处大喊。转过头来又向泽一笑,咭咭咯咯说了几句,然后咬着唇,眼里像是能挤出水来。

  “不,宝贝。”泽从口袋里摸出个银币塞到她领子里,他拉着我从人群里挤过去。

  荷丽是个高大的金发女郎,乳房饱满,声音略有些沙哑。

  “嘿,宝贝。”她向泽打招呼,双目炯炯地盯住我看。

  泽微笑,从口袋里摸出金币,约六七枚,全部塞到她手心里,凑在她耳旁说话。

  “不用担心,全交给我。”她不住点头,小心地把钱包在一方颜色难辩的手帕里,紧紧塞到厚厚腰带中。然后,她过来我身边,拉住我一同进了一间小房间。

  房间小而乱,只有一张床与一只桌子,墙壁很薄,上面手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图案。

  她把我拉到桌旁,上面一盏台灯,花杯形的灯罩也是污迹斑斑。

  泽在我们身后跟进来,顺手锁了门。

  “你们要轻些。”她说,自己把长卷发头发盘到头顶,露出颈后一方皮肤,上面有几处旧的伤疤。

  泽过来,用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她的皮肤,他双手各戴了一只宝石指环,右手红玉右手翡翠,宝石切割出利角,他用翡翠戒面刺开她的颈,她闷哼一声,鲜血立刻涌出来。

  “来,朱姬。”泽轻唤,引我把唇贴到她的伤口处。

  我缓缓地舔她的伤口,女人的鲜血,这对于我,是头一次。

  她实在是个强壮的女人,虽然皱着眉,仍立得笔挺,任我吮吸她的生命之液,我可以闻到她身上的汗水与油腻气味,然而她的血很甘香,年轻健美的女子,口感柔而醇。

  不知不觉,我已紧贴到她身上,双手拥住她,像一个恋人在身后拥抱。

  泽始终在一边观注,差不多时,他轻轻用手拍我的肩:“够了,朱姬,荷丽想必已经很累。”

  他又找出药来替她擦上,不过一会的功夫,荷丽已经憔悴,灯光下她更加苍白,配着白金色的头发,整个人像是一道光影,没有具体的着落。

  我看到她的黑眼圈,杏仁眼看人无力,疲惫不堪,无法集中精力于一点。

  “你好好休息吧。”泽在她额上吻一记:“宝贝,我以后再来找你。”

  他带我重新挤出人群,面上微笑,像是刚刚从自己的花园走出来。

  “她是谁?”我终于忍不住,在巷口追问他:“为什么她肯这么做?”

  “一切都是为了钱。”泽说:“荷丽是一名妓女,在这个酒吧接客,她肯答应为我服务,是因为我给她的钱,足够她接半年的客。”

  “所以她成了你的固定约会?”我奇怪:“你不怕她会出卖你?泽,如果有人出更大的价钱找我们,她会不会把你供出去?”

  “可没有人出钱悬赏我。”他不在乎:“就算有,荷丽也不敢这么做,朱姬,我了解她的背景来历,她只是需要钱,而我是唯一能出大价钱给她的人,并且她不敢抛头露面,因为一早得罪了人,见不得光,只敢躲在这种破烂地方讨生活。”

  他总是胸有成竹,好像一切尽在把握中,而且也确实手段精明,至少他敢带着我走入人群而不被发觉不妥。

  回到刘夫人的房子时天色漆黑,泽在门外吻我手告别。

  “宝贝,不要怕,我们总能应付一切的。”他向我保证:“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真新鲜,头一遭听到这样的保证,流浪这么久,连我自己也不敢说这种话。

  刘夫人居然没有睡,她坐在房里等我,脸上满是疲惫,房间里只有一盏小小台灯,光线射在她面上,苍白如雪。

  “你好吗?”我突然有些担心,这几天她又有些神虚体弱,味口不大好,白天黑夜都倦倦欲睡。

  “我还能怎么好?不就是快死了。”她‘哼’了一声,伸了伸手指向玫瑰刻花茶几,我帮她倒了一杯水。

  “人是最奇怪的东西,年纪轻,精神好的时候什么都不去想,如今老了,脑子转不动了,偏偏整天想个不停。”她不住叨唠,拿了杯子又不喝,随手放在一旁边。

  “你又在想什么了?”我微笑,她现在就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可是这个小孩子还很有自己的主见,不肯轻易听话。

  “没什么。”她莫名其妙地生了气,不理我。

  其实我早看到她椅下堆了些东西,是一叠照片,脸上释然:“在想夏济生?”

  “是,也不是。”她说。

  “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懂。”为了迁就我,她的房间一直覆以厚天鹅绒的窗幔,此刻虽然窗外已传来鸡鸣,可房间里依旧是黑夜。

  “你怎么会听得懂?我看你见了男人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她愤愤的,赌着气。

  我倒是不怕她恶言相向,于我,她是一个老小孩,就算全世界的人看得讨厌,我也喜欢。

  “你这算不算是在吃醋”我走过去跪在她的椅子前,柔声问:“是不是这些日子我陪你说话少了,所以在怪我?”

  “哼。”她被说中心事,却还要倔强,板着脸:“谁有这个空,劝你别好了伤痕就忘记疼,我看那个男人花头花脑,不可靠得很。”

  “是吗?”我说:“也许对你来说,全世界可靠的男人只有一个,夏济生,对不对?”

  她顿时止了声,沉默。

  不,我不觉得自己刺痛了她的心事,事实上,她临死那一刻谈论的不是夏济生,也许人习惯于自欺欺人,依我看,虽然刘夫人日日在抱怨她的丈夫,可如果历史重演,她选择的仍旧不会是夏济生。

  “我是疯子。”半天后,她悻悻地说:“你怎么可以同我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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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4 23: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哈。”我被她逗得大笑出来,起身扶她的轮椅:“坐在这里冷不冷?毯子厚不厚?在我进去前你还有什么事?”

  “是有一件事。”她伸手把我按住:“朱姬,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自己知道的。”

  笑容还在脸上,可突然僵硬下来,像是一只含笑的面具,我嘴角弯弯,眼里却含了悲哀。

  “这是真话,我自己知道的。”她喃喃地,拉了我的手去探到她胸前:“你也知道的,看我的心脏跳得多弱,有气无力,它快不行了,我也是,只是在我临死前,一定会把你安排好,也算是为你做了件事。”

  我不响,让她自己一路说下去,说完了,她呆了呆,猛地‘咕咕’笑:“你知道这是什么话?朱姬,我自己听得好熟悉,原来是我丈夫临死时说的,一个字也不差,你听听,真奇怪!”

  “那他也算是个好人。”我轻轻说:“人之将死,其言最真,他不放心你,如同你不放心我。”

  “别对我说这种蠢话。”她突然又怒,一记挥开我手:“我的事不用你管。”

  “好,不管,不管。”我苦笑,去哄她:“明天晚上我不出去,专门陪你好不好?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一直说到你不想说为止,其实,只要你肯,也许我们可以说一辈子话。”

  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吐字却越来越果断,昏黄的灯光下,我的眼睛闪着光,刘夫人安静下来,她紧紧抓住轮椅扶手,很久后才能呼出气。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说:“一辈子的事情是不大有的。”

  “我的伙伴死了,我需要一个新朋友,而我们这么投缘,难道你不想长生?”我慢慢低下头,把唇贴在她的耳垂边:“容貌是稍纵既逝的东西,可智力与精力更长久可靠,也许我能以美貌照顾你,同样你也能以经验照顾我。”

  “你要把我变成如你一样吸血的东西?”她别转了脸,看我,神情复杂,几分怜悯、几分奇怪还有些许的不屑:“也许你不晓得,这些年你还没有活够,在我却是活得够长了。”

  愤怒,像烈火一样从胸口燃起,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反驳长生,然而最令我震惊的是,她看不起我,虽然她这么喜欢我,善待我,但在心灵深处,她还是当我作异类。

  狂怒中我扼住了她的喉咙,手掌里软软的一条肉体,‘咯咯’地喘气。

  “你说过我是一只虎,原来你只是当我做宠物。”我咬牙问她:“那么你有没有准备好枪?玩火焚身的感觉怎么样?”

  她在手下慢慢地变色,起初苍白然后淡灰,两料黄浑的眼珠迸出血丝,鼓鼓地瞪出来,眼里没有害怕,唯有悲哀。

  若要往前细算,这也是我第二次想要杀她,她总有办法令我狂怒失态,也总有办法令我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不知何时我松了手,她倒下来,头撞到轮椅把手,额头上一摊血,她的确很老了,那血水散懒的糯红色,连我看了也觉死气沉沉。

  她跌在地上,连呼吸都散了。

  我胸口处蓦然剜心似的痛,跪下来扶起她脸,比纸还要白,鲜血滴在艳丽的地毯上,她是繁华背景里的一张枯叶,稍一用力便会碎裂。

  “你醒醒。”我说,轻轻拍她的脸,可没有回应,虽然还有气息,若有若无的一丝余风,随时都可能停下来。

  我慌了,将她抱到床上,摇了床边的警铃,管家匆匆进来。

  “出了什么事?”他害怕,眼睛瞟着刘夫人额角的血迹:“她怎么了?”

  “出了点意外。”我冷冷地,命令他:“快去请医生来。”

  他不敢怠慢,立刻找人布置,女仆们也起身,端了热水为她擦脸。

  “把窗幔拉紧。”我说,端了把椅子坐在她床前,外面一定是白天,太阳已经出来了,只隔着一道布帘,我说不出的恐惧,可还是不愿离开。

  她昏迷过去,连一声呻吟也没有,就像个死人模样惨白地躺在床上,我拉她的手,是僵硬的,血液流得缓慢,她的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没有光泽透出青白。

  医生开了几剂药,打了针,又不断让人为她用冷水敷面,终于还是束手无策,他无奈地告诉管家:“这人已是老朽,根本没有用药的必要。”

  于是我握着她的手,一直坐等到晚上,泽来时我的姿势不变,他把手搭在我肩上,道:“朱姬,节哀顺便。”

  “不许胡说。她不会有事的。”我咒骂他,把所有的火气发在他身上。

  管家在一旁蒙面流泪,仆人们低头立在身后,房间里走进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手里捧着大叠文件,看我一眼,目光锐利。最后他走到管家身边,低着声音说话,可我听到了,他在说:“什么时候好读遗嘱?”

  “去死!”我突地窜身而起,指尖迸出利甲,然而泽一把抱住我,我的长指直直戳入他体内,他不动声色地受了,用身体挡住身后众人的视线。

  “朱姬,别太伤心了。”他说,一手紧紧抱住我腰,一手捉住腕,慢慢地把我的利爪抽出来,按到他胸前。

  伤口立即愈合,他说:“你太容易冲动了。”马上又吃惊:“为什么你流泪了?”

  我把头俯在他肩上,果然有些东西从我眼中落出,怎么可能?我早已干涸,自变身后,我的血也变成浓稠,这一滴滴透明的液体像是个噩梦,然而我连梦也已经没有。

  泽万分不解,眼珠凝成了深碧色,他紧紧抱住我,像一个兄长在安慰妹妹,可他贴着我的耳根,说:“你这个奇怪的小东西,你怎么还能流眼泪?”

  不可思议,我为什么还能落眼泪?这些年了,我居然渐渐活转回一个寻常女子,会忧郁、伤心、发脾气、掉眼泪。突然,我恨毒了我自己,伸手抓向面门,这张脸,娇艳百年不变,我深深厌恶它。

  泽又一次拉住我的腕,将我头按入他怀里,“朱姬,冷静些。”

  他力大无比,拽得我整个身子贴在他身上,外人看来只觉温柔,可底下蕴着力,我简直是被强钉成了这个动作。

  管家说:“朱小姐太伤心了,遗嘱还是以后再读吧。”

  “也好。”方才那人看我一眼,又看看泽,说:“我明天再来。”他倒也干脆,省了一切安慰客气话,办完事情抬脚走人。

  “朱小姐需要静一静,你们先出去吧。”泽柔声向众人说,他的口气介于请求与商量之间,尊重且温和,于是所有人忙不迭地点头,人走空时,管家顺手关了门。

  他这才放开我,摇头:“朱姬,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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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4 23:3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沉默,无力地低下头。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年来,能与我直面交流,真正触及我灵魂深处,只有刘夫人一人。

  虽然自相识以来,我与她冷言冷语、嘲讽、吵闹不休,但这是我们交流方式,在话语深处,我们相互怜了解、怜惜、信任、对彼此悲哀,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为了钱,出卖了美貌,然而牺牲过后,生命给予她的回报是空虚的华丽,富贵如烟,如同她逾墙偷摘来邻居的黄皮果,咬一口,涩涩的失望。

  而我,也同样满怀酸涩,牺牲了身体与精神,徒留下寂寞长生,谁知道呢,也许百川归海,无论哪一条路,人与鬼,到底还是寂寞难逃。

  “是我的错。”我只能说:“本来我能听到她最后的交待,她一定有些话要对我说。”

  “说了再多也是无用,人总要死的,任何一句话都可以是交待,而任何一句话都无法交待。”泽微笑:“朱姬你想得太多。”

  他是不会多想的,无论何时都在微笑,胸有成竹,手腕高超,我们不是同类吗?为什么我不能像他一样置身事外?

  “请让我单独在这里。”我说:“我想和她在一起。”

  “好,我晚些再来。”他举步就走。

  我重新坐到床前,再握她的手,她当然是死了,其实我早知道,只是我不想承认。当她的心房停止跳动的那一刻,我分明在狠狠咬自己的唇,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也好。”我轻轻对她的身体说:“去吧,重新再来过,至少还会有幸福高兴的时候。”

  轮回,投胎、新生、成长、再到完结,原来,这才是幸福。

  夜半时我有访客,厚厚的窗帘下有人显身出来,有多久了?我又见到笙,他俊美挺秀如故,眉目间含着英气,只有我知道,他是那么的霸道与不讲理。

  “嗨,朱姬,你居然活到现在。”他冷笑,并不隐瞒对我的厌恶。

  “你也是。”我说,依旧拉着刘夫人的手,把它贴在自己面上,其实我也是具尸,只是我的身体困住灵魂,不得超脱。

  “是你杀死了她。”他笑,满脸恶毒的美丽:“我知道的,我跟踪了你很久,当初你杀死了章岩、何其,现在,你杀了这个老女人,干嘛这么伤心的模样,你一直在杀人,借别人的手,用自己的手,你真是懦弱,居然不肯承认。”

  “我不承认。”我说,无动于衷地看他:“我只知道你想杀我,你不能亲自动手,就想借我自己的手做,笙,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当初不是你造就了我吗?”

  “你不也在恨我?”他挑起一条眉毛,讥讽地笑:“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每时每刻,你都在恨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沉默,这是真的吗?

  “你恨我令你变身,把一切失望与罪责归咎于我身上,如果我不先离开你,总有一天你会杀我的。”

  “所以你要先杀了我?你想怎么杀我?”

  “我杀不了你的。”他笑,顺手拖了张椅子坐下来,把刘夫人的水晶纸镇,取来把玩:“我们不能自相残杀,这是规矩,我不会破坏它。可是如果你自己想死,那就不管我的事了,朱姬,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不是觉得活得没有滋味,日日在抱怨,你索性还是死了痛快。”

  真直接!这是他一惯的手法,永远直截了当,他讨厌技巧、诡计、哄骗,或者说,他一直不会用计谋。笙是猛夫,有勇无谋的那一种。

  “我在中国跟踪了你许久,想不到你居然挨下来,那里人并不了解我们,如果是在这里,朱姬,当初的你活不过三天。”

  是,何其就是这样,他离开我与刘夫人,于是他死了。

  “而你何其幸运,一到这里就遇上个肯蔽护你的老女人,还遇到了泽,在他的羽翼下,你又可安然无事。”他愤愤的,满怀不平:“泽是个骗子,你是个傻子!”

  “你为什么还是单独出来?”我问:“泽不是你的旧伙伴?你们失散了又重逢,他又如此活络有手段,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因为你!”一提这话,他突然狠狠丢了水晶纸镇,站起来,过来直直地盯住我:“他想要你,而我不肯与你共处,于是他放弃我,选择了你。”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恨我。”我淡淡地,看他:“不过是嫉妒在作怪”。

  这话令他勃然大怒,恶狠狠地瞪过来,恨不能立刻把我撕成碎片。我也回瞪向他,如今的我不再是当日的朱姬,如果真要打起来,我未必不是他的对手。

  他想必也明白这点,半天后,终于冷静下来。

  “你是个废物。”他突然笑了,声音清越,我怀疑连远处的管家也会听到,“朱姬,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一个怪物,我使你变身时你还太年轻,而我自己也太年轻,本不具备可以使用这权利的条件,但那时我急需伙伴,所以,你是一只过早成形的吸血鬼,处境尴尬,所以你才会有这么多的不对劲、矛盾、犹豫和软弱。”

  我看着他一脸得意的表情,明显的,他恨我到极处,巴不得我立刻在他眼前化成了灰,可是真奇怪。我还是相信他。

  “你说得太多了。”身后有人轻轻叹息,泽从门外慢慢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人:“笙,你答应过我不靠近她的。”

  “哦,是吗?”笙并不吃惊,毫无诚意地大笑:“对不起,我忘记了,现在她是你的小宝贝,一个新宠物,我怎么能伤了她半点皮毛?我应该离她越远越好。”

  他闲闲地转过身,临走时,又回头向我一笑:“考虑一下我刚才说的话吧,这个世界属于强者,而弱者就算勉强存在,活得也不会快乐。”

  他从泽的身边经过,优雅地行了个鞠躬礼:“我的朋友,请原谅我没有保留以往你教我的一切,那是因为我不喜欢那一套,虽然你自己乐此不疲。”

  “你快乐吗?”泽只是问他这句:“你自以为是强者,有资格生存在这世上,可是请说实话,你觉得快乐吗?”

  笙蓦然收起笑脸,那种恶狠狠的表情又回到他脸上,然而在泽的面前,他不敢发作,权衡利弊后,忍住气,拧头大步出去。

  “关上门。”泽对身后的年轻人说,他是个秀美少年,衣着华丽,表情温顺。

  “你还好吗?”他过来询问我,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轻轻抚摸我长发:“朱姬,早点让他们把她的尸体安葬吧,何必强拉住她不放。”

  “他说得是不是真的?”我追问:“刚才笙说的一切你都已听到,我本身有缺陷,对不对?所以我还能流眼泪,所以我这么迷茫难安,作为你的同类,我根本不合格。”

  “是的。”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当笙找到你时,他自已变身才几十年,如同孩子生出了孩子,你的确是有些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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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4 23: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与众不同?笑话,他真是嘴下留情,其实我根本就是一个怪胎。

  半抹嘲笑才爬上嘴角,泽伸手过来掩住:“朱姬,不要想太多,我还在这里,我是你的朋友。”

  他优雅地环抱住我,秀碧的眼珠纯净体贴。

  “不。”我坚定地说:“我的朋友只有一个,刘夫人,她死了。”

  “那请把我当做你的助手,我会每时每刻陪在你身边。”

  “我不需要助手,这些年了,我一个人很好。”

  “那么只是一个熟人好不好?”他笑,一点也不生气:“这点你无可否认,我认识你。”

  他这是在哄我,我越是认真,他越是放松,在他眼里,我就像是个在发泄情绪的小孩子。

  唉,我斗不过他,柔能克刚,他是一只涉世圆滑的吸血鬼,于他面前,我的百年之身,根本不值一提。

  “皮纳尔。”他轻轻叫。

  那个秀美的少年立刻走过来,立在他身边。

  “这是我最忠贞诚实的仆人,朱姬,如果你愿意,他也会是你的仆人。”泽拾起他的手,过来放在我手上。“但是请记住,鉴于他的人类身份,你要学会控制自己。”

  皮纳尔向我一笑,雪白的牙齿,肤色柔腻如上好象牙,他大约有二十岁,纤细净丽得像支水仙花,自己翻转手掌,把左腕献在我面前。“小姐,请。”

  如此殷勤,我倒吃了一惊,看了看那支手腕,上面隐隐的伤疤,大概是泽以前的杰作。

  “不,谢谢。”我推托:“我现在不想……。”

  “随时恭候您的吩咐。”皮纳尔拉起我的手,亲一记手背。

  我反而一呆,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泽大笑起来:“朱姬,你会习惯的,我的方式与笙不同,我主张与人类平和相处,刘夫人是你的朋友,我也有许多人类的朋友,我们以物易物,彼此尊重,关系很融洽。”

  “看得出。”我喃喃地,彼纳尔正笑吟吟地凝视我。

  “刘夫人的丧事就交给皮纳尔处理吧,那个管家也许会害你,也许不会,你需要双阳光下的眼睛,我的皮纳尔会尽到责任。”

  “是。”少年微笑:“这是我的荣幸。”

  有泽在,一切都能安排得很好,在他的照顾下,吸血鬼生涯也能像人类一样惬意简单,我开始明白为什么笙那么恨我,我夺了他的宝藏。

  皮纳尔不但温柔,也精明,刘夫人的丧事很快办妥,他对管家说:“朱小姐因伤心过度,恐怕出席不了仪式,我的主人会安慰照顾她。”举止得体态度坚定,管家也没有办法,他约了律师晚上来读遗嘱。

  原来刘夫人早把一切布置好,她没有亲人,便把大部分的财产留给我,包括这栋老屋,其它仆人也得到了一定的财产,所有人脸上都笑嘻嘻。

  唯有我仍觉伤悲,“死”之概念从未如此分明清晰,我甚至得了恐惧症,不再愿意杀人猎食。

  对此,泽统统接受,他周到地为我布置了若干仆人,各个都会忠心到随时切开肌肤喂我吸血。

  “您满意吗?”他们甚至关心地问:“我的鲜血是否令你愉悦。”

  天晓得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我更觉罪恶,不愿多喝。

  “你憔悴了。”泽说:“我的仆人没有尽责吗?你食物不够?为什么你的皮肤头发都不再有光泽?”

  我说我是一个废物,再也找不到正确的位置,刘夫人死后,我既不愿捕杀人类,也不愿意与人类共处。

  “是不是笙的话对你起了作用?”泽抚我的面颊,口气稳定:“不要相信别人的话,尤其是来自你敌对方的评价,他们只说自己想要说的,并不关心这是否事实。”

  “可我的确不算吸血鬼,我这么软弱、无能,我甚至还能掉眼泪。”

  “那正是你的奇异所在,我喜欢你,朱姬,你是我的宝物。”说话时,他用指环刺开身边仆人的手腕,用水晶杯接了鲜血,然后端到我面前:“笙是一个猎人,他只会掠夺,不肯商量;而我是一个商人,我会在各种矛盾中取得妥协;至于你,却是一个女人,为生杀得失操心担忧,也许你不是一个真正的吸血鬼,但我喜欢你,只因为你在长生的同时居然还能拥有感情。”

  他把杯子凑到我唇前,我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啜了一口。

  “这么多年以来,同类我已经看得太多,虽然我们是共进同出的伙伴,但是,只允许有一个伙伴,许多年以前吸血族曾遭遇过屠杀,从那时起,被要求分散狩猎,不能聚会集合,所以,我们禁止群居。”

  “你是说笙现在是独身一个,因为我没有死,他也不能寻找新的伙伴,所以他恨我,希望我早些死去?”

  “是。这里的人早已知道有我们的存在,他们无时不刻不在提防,没有了伙伴会非常危险,笙只是在与你抢夺生存的机会。”

  我不说话了,在心里,我其实想说:“我希望是我死。”

  “我们要小心,笙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不会放过你。”泽有些担心,他把我搬到自己的城堡里,那里的房间整日照不到太阳,隐隐有股清霉味,却是我们的安全居所,彼纳尔整天跟在我身边,笑容如鲜花一样可爱。

  “我曾经见过主人的其他朋友,也有非常艳丽迷人的小姐,可是你和她们不一样。”他讨好地说。

  “哦?”

  “她们都是冷冰冰的,看人时既叫人着迷又叫人害怕,不会像你一样会得表情忧伤。”

  我听了叹气,脸色阴沉下来,他立刻不敢多说。

  “你还是不快乐?”泽问:“要不要我为你举行盛大舞会?我认识此地最美丽的男子与女子,每一个都比玫瑰还芬芳。”

  他果然去做了,城堡里衣香鬓影,挤满了人,他带我游走其中,看金发女子裸身狂舞,雪肤长睫的少年眼里似能滴出水来。

  奢糜灿烂,生活原来可以如此放荡不羁直到末日。

  大厅中摆放了无数支玫瑰,颜色鲜红得如同人的血液,泽过去摘了一朵别在我耳边,大声说:“传说天使喝醉了,在白玫瑰中整夜跳舞,不小心坠身入花丛,从此世上才有了红玫瑰。”

  众人鼓掌大笑,纷纷上来采摘花朵插到女子发上。

  我却不明白,问他:“天使是谁?为什么他的眼泪可以变成钻石,而鲜血会染红花朵?”

  “天使是我们的宿敌的仆人,人类的宠爱。”他眨眨眼,轻轻地笑:“其实我们根本是誓不两立。”

  我的天!我更迷惑,可来不及多问,他又拉我去到别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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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4 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有双情人在天鹅绒窗帘下纠缠,没有灯,我也可看到修长的玉腿像菊花的瓣,围在强健的男人身上,空气里迷漫着暧昧呼吸,我睁大眼,看他挤压她、肆意攻击。

  “这就是男女之情。”泽在我耳边低低地说:“人类比之如鱼水,这时候他们的血液最沸腾奔涌,无上的美味。”

  这话真耳熟,谁说过的?年轻人动情一刻的血液最天下无双。

  “来,我们一块去尝尝?”他拉我的手。

  我身不由已。跟他慢慢凑近去。

  他们沉酣在快乐里,浑不觉危险已至,男子俯身在女子身上,露出底下娇嫩香肩软玉一样的腹股。

  “要小心,别惊动了他们。”泽极轻极轻地说:“若受了惊吓,血水会凝结变酸,我们要办得神不知鬼不觉。”其实他用不着这么小心,他们根本魂魄出窍,觉查不到任何周身的环境。

  我怔怔地站着,看泽低下头,他把唇贴近男子身边,利齿迸出来,雪白的,转过头向我一笑。

  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办,像他一样,贴到女子颈旁,黑暗中她闭着眼浑身抽动,呻吟得像是哭泣。她不会发觉的,如果我现在咬上去,血液最美最醇,绝非以前的经验可比。

  但我突然觉得恶心,抽身而出,拼命向门外跑去。

  泽一惊,只好紧紧跟来。

  奔跑时我衣裙扯到桌面,把水晶镇纸金裁刀拖到地上,‘乒叮乒叮’发出声响。

  “是谁?”那对鸳鸯总算听到,挣扎着爬起来,去开灯。

  我与泽已经奔出房外,在花园里,我抱牢一颗树大声惨叫。

  “唉,朱姬。”泽叹气,上来抱我。

  “让我死吧。”我甩头狂呼:“我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被我推开去,于是不再上来,只是说:“朱姬,你是心里有了刘夫人的影子,所以生出这么多顾忌,其实人类的生命最最脆弱,到头来难免死路一条。”

  我把头按住树身,不肯说话。

  他乘势过来拍我肩:“别这样,朱姬,你并不是个小孩子,你不会如此不济。”

  他总是这样,口气悠闲,面对任何事故都不会皱一下眉,我也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轻松,游刃有余。于是我沉默下来,不再发泄。

  “看来刘夫人的矛盾厌世已经传染到你,可是你不要忘记,她是人类,而且已经年老多病,与你不同。”他以指托起我下巴:“长生是一件恩惠,没有了时间的约束,你应该感到幸运。”

  真是这样吗?他的话太有煽动性,可我已经过了这些年,不是天真幻想的女孩子,我不相信。

  “你看,晚会这么热闹,法国最美的人与花都在此地,我们为什么还要站在外面,朱姬,你应该试着融入一切,享受一切。”他拉着我的手,重新回到大厅。

  时间并不晚,才过午夜一点,人群有些疲惫,个个漫不经心、慵懒,然而热情隐藏着在一触即发,我看到刚才在小客厅缠绵的那对男女,此刻坐在丝绒沙发中,女子长发披散,红衣团皱蜷缩得像一只猫。

  两人的年纪都只二十左右,男子有一头卷发,柔顺披在耳旁,笑一笑,眼睛里含着流水桃花。

  泽扶着我走过去,坐在他们身边。

  看来今天晚上他是选定了这对情侣,我暗暗叹口气,转过头去,看他们一眼。

  女子腥红的菱唇啜着香槟,透过玻璃杯也看我,似笑非笑:“这舞会专为了你举办?好大的手笔。”

  “这位是美丽的萨宾娜小姐。”泽说,顺手也为我端了杯香槟。

  “我是个无家可归的女人,只有这一个名字。”她‘咯咯’地仰天大笑,打翻香槟酒,看来已经喝得不少。

  “萨宾娜是个艺术家,她的歌声动听绝美,简直如天簌一般。”一边的男子说,他笑着点了支烟,眯了眼,漂亮狡猾如狐。

  “德•雪维尔伯爵。”泽介绍,他自己过去坐在萨宾娜身边:“朱姬,你该去看看伯爵的玫瑰园,那里有世上最神奇娇艳的蓝玫瑰。”

  “我却以为最美的玫瑰今晚都聚在了我身边。”这个花花公子过来吻我手,又怕情妇不高兴,抽身时故意抚了她的长发。

  我忍不住,‘哧’地冷笑:“伯爵先生,我猜您的前世一定是天使,只可惜传说里只交待了红玫瑰的来历,没有说明天使的结局。”

  “哈哈哈……。”萨宾娜纵声大笑起来,雪维尔一怔,脸红。

  这一刻,我突然很想念刘夫人,如果现在她在我身边,一定会有更绝妙的讽刺冲口而出,而且她的年纪与经历总震得住场面,被嘲笑的人往往根本无力招架。

  “朱小姐真是犀利?”雪维尔伯爵苦笑,向泽:“您从哪里找来这么美丽又冷若冰霜的小姐,像带刺玫瑰一样近不得身?”

  我很烦,整夜对着一众无所事事的男女谈论玫瑰与天使,美色也成了无聊,于是转过身,看舞池,那裸身的金发美女早已看不见,不知被谁带去了哪个房间。

  雪维尔缠着我,问:“你在找什么?小姐,究竟是什么才能令你的思绪停留?”

  “你的命。”我顺口说,然后又加一句:“也许。”

  他毫不怀疑这话的虚假性,开心得笑了起来。

  泽始终微笑,看着我,眼波碧绿清澈,像在说:“你看,你行的,与他交谈、亲吻,然后要他的命,一切都会很美好,事情再顺利不过。”

  可我还在怀念刘夫人,与她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们嘲笑四方,指责争吵辩论,把彼此的思想根基穿刺得鲜血淋淋,疼痛并快乐,只有在那个时候发生。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大厅里音乐缓了下去,人群散得三三两两,萨宾娜倦意上来,闭目靠在沙发上,大厅里只余我、泽、雪维尔依旧清醒,雪维尔目光炯炯,靠过身子,将手搭在我手上,凑近些,声音轻轻的:“小姐,你冷吗?”

  是!我冷,且空虚,如同人饿着肚子在黑暗里徘徊,此时一切疯狂激烈会偷偷滋生,危险是空洞的伙伴,互姘互生。

  “小姐,你为什么不喝香槟?”

  我装作抿一口,喉咙里透出了火,管不住眼风,去瞟他的脖颈。

  他却以为那是酒精作用,了解地舒舒眉形,手将握得我更紧。

  “我去看看别的客人。”泽恰到好处地站起来,走开。

  “小姐,这里空气不太好,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雪维尔乘机上来,嘴唇几乎要触到我耳垂。

  他在诱我去外面,与他接吻、享鱼水之欢,一切简单得事情,也许虚假滥情,但足能度过漫漫长夜,明天?谁又管得了明天。

  我凝视他的眼睛,蓝色眼球,也许如他所种的蓝色玫瑰,他的情妇犹睡在不远处,艳丽奔放如一朵红玫瑰,而他已把手指伸到我膝头,若不是长裙,他的长指一定能穿进去。

  “好吧。”我想了许久,终于板了脸,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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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4 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他把我一路领到花园,泽的花园里没有玫瑰,他喜欢多丛漫生的蔷薇,花朵大而皎白,在黑夜里怒放似点点月华。骄傲尊贵如雪维尔伯爵,也不得不于它面前屈服,说:“蔷薇本是下等植物,可泽种得不坏。”

  当然,泽的品味总是最好的,我非常喜欢,走过去用手托住花苞,娇嫩的瓣盈了一掌,其中吐出金黄丝蕊,无数朵艳美华贵至不能逼视,泽总有这个本事,将平凡普通塑造到艳绝美绝,如同,我一样。

  仰起头,半空中一轮明月,我忽然想起刘夫人的话,“也许爱只是蝇头小利,许之以滴水恩情,骗得人涌泉相报。”如果这是真话,那良辰美景便是一起的帮凶,诱惑脆弱的人坠入迷津。

  “在想什么?”身后的人抱紧我,试探的慢慢用力,隔着薄薄的丝绸衣料,他的手心滚烫,还有唇,像着了火,贴在我颈后。

  我不由微笑,感觉真是奇突,被人贴住颈脉,仿佛他也会突然咬我一口。

  “小姐,你真是与众不同。”他轻轻说:“舞会里所有的女子,不会有人能比你更美,更特别……。”不料得,他真的咬在我的颈上,很轻,牙齿与舌尖,坚硬与柔软,我不由想起他的容貌,也是个美丽的人,除却风流,他还俊秀。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能坠入情网,听着甜言蜜语如油,有短暂的欢乐与迷醉,虽然傻,但快乐。不会如此时,我唯觉喉头发痒,转身推开他,说:“嘘,别废话。”

  他笑,于是上来吻我,轻柔得像蝴蝶羽翼划过花丛,我勉强接住,用手指去摸他的颈,那里突突跳着我的渴望,我唯一的乐趣。

  “今晚的月亮真不错。”忽然有人出声,分花拂枝地从蔷薇中走出来,她穿着红色衣裙,嫩玉般的胸脯自坦开的领口露出,像蔷薇花瓣在月色下莹洁光滑。

  雪维尔一愣,忙推开我,回头笑:“萨宾娜,你怎么起来了?”。

  “既然你们这么好兴致,我当然也不能错过。”她妖媚的笑,瞟了我一眼,没事人一样过来在我们中间立定。

  “我和朱小姐出来透透气。”雪维尔讨好地半拥住她:“你出来做什么,冷不冷?”

  “我怎么会怕冷?我这里早结成了冰。”她眯眼看他,指了指心口,鲜红指甲弹一下:“听,敲上去会有声音。”

  我笑,这个风尘女郎居然颇世故,一句话说得雪维尔尴尬,他看了看周围:“我去为你端杯香槟。”

  她在对面目光骨碌碌地看我,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最后一笑:“你真是特别,怪不得他会看上你。”

  “不要和他在一起。”我却对她说“不可靠。”

  “可靠是什么东西?”她仰天大笑:“只有你们这种有钱人才会说这个字,自懂事起,我所要求的就不是可靠。”

  “你要的是钱?”我看她,狂放不羁,居然有几分刘夫人的影子,就这样莫名地感到了伤悲,轻轻说:“也许某一天你得到了钱,还是不会快乐。”

  “快乐?”她还是笑个不停:“我要求的也不是快乐。”

  我静静的等她笑完,停下,才说:“奇怪,你既不要安全,也不要快乐,那你要什么?仅仅只是钱吗?你想做金子的奴隶?”

  “少来这套。”她勃然大怒,喝我:“你又懂什么?你才多大?十七还是十八岁?凭着张脸孔找到人替你撑腰,教训我,你也配!”

  月光下她立眉瞪怒,美人纵然是发怒也是艳丽,令我动心的却是她的表情,活脱脱,又一个刘夫人,她钻进了萨宾娜的身躯,向我重演许多年前的一些片断。

  我知道,她之所作所为,只是想在世上生存下去,荷丽也是,还有皮纳尔,只是越来越矛盾,终于不知到底为生而存,仰或是为存而生。

  “你走吧。”我说:“让我自己静一静。”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迷惑、疲惫、软弱,因此她更加强硬,叉起腰,冷笑:“如果我不肯走呢。”

  我不说话,她便过来点起我下巴,挤揉我的脸:“小姑娘,你不过是命好,否则,你只怕还比不过我的一只手指头。”言语动作粗野大胆,她本来泼辣、放肆、强健,更胜过刘夫人。

  也许我该杀了她,可我爱看她的模样,这股凶猛跳脱张牙舞爪,蛮横无理,充满生命力。

  “萨宾娜,你不可无理。”我说,扳了她的手,一直弯到她肩旁,期间她痛得几乎要落泪,然而实在倔强,努力忍着,咬得唇边破了皮。一星星的血,我瞟到,停住手。

  “好大的气力。”她闷声哼,额上一头汗,用另一只手抹干,昂着头看我:“算你厉害,简直不像是个人。”

  “她本来就不是人。”有人在身后幽幽说,万朵蔷薇后,笙走出来,指尖拈着花瓣,对我一笑:“朱姬,我说得对不对?”

  他还是不肯放手,我咬牙,板起脸。

  “朱姬,有句话她说得不错,你实在是命好。”笙抛掉残花,踱过来,抚摸萨宾娜的唇,指上染了血,他笑一笑,伸出舌尖在自己手上舔干净。

  萨宾娜看得呆住,忘记说话。

  “你错了。”我紧盯着他的动作,冷冷道:“我不是人,所以我没有命。”

  “那就是运气好。”他无所谓,只是看着萨宾娜,眼里全部是诱惑:“小姐,你是否同意我的话?”

  “是。”萨宾娜说,声音低低的,仿佛不大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叫:“萨宾娜,别看他的眼睛。”

  “你怕什么?”笙突然一把环拥住她,反转过来,紧紧贴在她身后:“朱姬,你在怕我伤了她?你居然对她另眼相待?”他嘴角犹挂着笑,指尖却伸出长甲,顶在萨宾娜耳旁,划一记,渗出血来,长长迤逦到她胸脯上。

  萨宾娜像是傻了一般,任他所为,她有一双棕色的眼睛,迷茫的,但不是害怕。

  “怎么样?”笙就靠在她颊下吻她的鲜血,挑衅我:“你是不是很担心?如果我威胁你要杀她,你会不会用自己的性命来交换?算了吧,朱姬,全部是做戏,你感染了泽的虚假,如果你真的担心她,就去死,我保证永远不会伤害她。”

  “住手。”我喝,张爪跃起来,扑过去抢人。

  “哟,急了。”他狂笑,声音响彻花园,惊动了远处的人,我听到泽正匆匆赶来。

  “朱姬,你相信不相信,你死定了,我自有办法达到目的。”笙大笑大叫,一手拎起萨宾娜,扬起披风,如一只巨大的鸟,足尖点过蔷薇枝,在黑暗中展翼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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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4 23:3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正要跳过去追赶,突被一只手拉住裙角。

  “朱姬,别这样。”泽在身后说:“有人在后面,你千万不能追过去。”

  同时他紧紧过来抱住我,像搂着个受惊的孩子,拦腰把我捧抱在胸前。

  “可是他要带走萨宾娜。”我挣扎不开,急了:“他会杀了萨宾娜。”

  “这一切你无能为力,朱姬,你只是一个凡人。”

  他这是在提醒我,此刻人群已经赶来,众人目瞪口呆,看笙带着萨宾娜从花丛中飞过,“吸血鬼!”他们大叫大嚷,有人举起手里的手杖,银裹头寒光一现,我心头别别的跳。

  “不要怕,不要怕。”泽安慰我,向身边人解释:“她吓坏了,我带她进房去。”

  他抱着我飞奔入大厅,在入门口与雪维尔伯爵擦声而过,“萨宾娜被吸血鬼捉走了?”他问,脸孔吓得苍白,慌手慌脚从颈里举出只小小挂链,仿佛是十字形,亮一亮,我失声惨叫。

  “别怕,别怕。”泽也叫,他用披风盖住我,逃命似地进了大厅,第一次,我看到他脸孔扭曲,充满惊惧。

  “那是什么?”我嘶声问:“天,泽,你看到了?那是什么?”

  “没有什么。”他说,明明脸上板得铁青,却还不肯告诉我。

  “你胡说。”我尖叫:“你撒谎!”

  虽然只有一眼,但足以引起我内心深处的恐惧,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拧住五脏六腑挤成一团,那到底是什么?

  “朱姬,别怕,有我在。”他说,像在教一个孩子,怜惜又肯定:“那只是我们宿敌的一件利器,朱姬,你见到了,以后要小心。”

  他一直把我抱到密室里,属于我的棺材旁,蹲下来,把我放进去。

  “怎么办?”我又想起来,拉住他:“笙把萨宾娜带走了。”

  “让她去吧。”他沉着脸,说:“朱姬,萨宾娜不是刘夫人,既便是,她也与你无关。”

  第一次,他这么厉声喝我,如当头一棒,我呆住。

  “你这些日子自怨自怜得太过分,你不是人类,不必用他们的生活来影响到自己。”

  我怔怔躺在棺材里,看他,半天,忽然勉强笑:“泽,你终于责怪我了,你哄了我这么久,还是哄不下去了,对不对,我对你来说,只是个新鲜的小玩意儿,也会有生厌的时候。”

  “不,不是这样。”他说,极温柔的,亲我面颊:“朱姬,我永远不会厌烦你。”

  我渐渐安静下来,在他面前,放肆浮躁会显得很幼稚,他似一潭波澜不起的春水,可以浸透、淹没、融化一切焦灼。

  “对不起,泽,这段日子我太过份。”我叹:“刘夫人的死令我失态。”

  “我知道。”他微笑:“朱姬,我等你恢复过来。同我一起享受生活,看所有的事情,如同看戏。”

  游戏?我叹,只怕游戏的人自己也会入戏。

  我努力,重新面无表情,照例与他参加舞会,别人的、自己的,身旁有锦衣殷勤的仆人穿梭,于本城,我开始有一点名气。

  泽喜欢抚摸我的长发,说:“多么美丽的黑色,像一汪极深旋涡,映出蓝光,诗人歌者会因此生出灵感,也许我该找个画家为你画像。”

  他说到做到,画师于某个黄昏进入书房,他长着一大把狂野的胡须,手托画板,在上面涂涂抹抹。

  泽一直站在他身边,看他画每一笔,偶尔,抬起头看,对我笑。

  很温馨,犹如新婚燕尔的夫妻,他的确善待我,捧在掌心如珠如宝,连画师也说:“爱是美貌的催化剂,两者往往并存”。

  “你爱我吗?”无人时,我问泽:“这样的关怀与宠溺,人类眼里的爱情方式,但你是否真正爱我?”

  “我会照顾你。”他说,吻了我的额:“朱姬,我们没有爱,没有恨,我们应该互相依靠与关怀。”

  也对,一直以来是我想得太多,明明身体已死,连腔子里的一口气都没有,居然渴望爱与被爱,多可笑,舞会里有诗人吟唱:“爱情,仿若流星。”人类也知道爱情的短暂,长生的我却不明白。

  “我本来是个怪物。”我悻悻地,像刘夫人的表情,自嘲:“你怎么能同我一般见识。”

  我们一直在努力,却始终没有找到萨宾娜的尸体,雪维尔伯爵像没事人一样来拜访聊天,不放弃一切机会引诱我,邀我去他的城堡看玫瑰,这种引诱,他们称之为——社交。

  “我讨厌你。”我说:“希望当初被捉走的是你,不是萨宾娜。”

  说得太真诚,因此而像假话,他一怔,哈哈大笑:“你真可爱,小美人。”

  此时泽不在身边,只有我和他在小客厅,他胆大包天,居然上来强吻我。

  我冷笑,怪不得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想强迫一个吸血鬼,可算是死到临头不自知,我没有拒绝。

  “哈,女人永远口是心非,你还是想我的。”他喃喃地,轻咬我的唇,我则捧住他的头,轻抚他脖上脉跳。

  “女人都是一样的,男人也一样。”有人轻轻笑,她从窗口处爬进来,衣衫褴褛,泥土污迹下原是妖艳的红色长裙。

  “萨宾娜?!”雪维尔吓一跳,失声叫出来。

  我虽然没出声,可也受惊不小。

  “不错,是我。”她咯咯地笑,拍拍手,过来,奋力给雪维尔一记耳光,掴得声音清脆之极,打完了,自己仰起头,哈哈大笑。

  真痛快,我疑惑未解,可也跟着笑,她真是直爽可爱,也许粗野太过,但我喜欢她的鲜活有朝气。

  “你怎么逃出来的?”我问她:“有没有受伤?怎么从窗口进来?”

  “一切都是命运。”她大声说,肆无忌惮地倒在绣花沙发上,揉着碎裂裙下的长腿,叫:“有没有吃的东西,我饿死了。”

  每个房间里都布置有吊铃,我摇一下,唤仆人去取食物。

  “你真的没事?”雪维尔被打得脸上红肿,也顾不得了,蹲在沙发边仔细打量她:“那吸血鬼没有把你怎么样?”

  “你怕什么?”萨宾娜冷笑,挥手在他脸上连连地拍:“你怕我也会变吸血鬼?放心,我纵是变了鬼,也不会来尝你的血,太臭太恶,我看不上。”

  她像是才经历过大难不死,所以看开了,不再同他废话周旋,索性任性而为,手腕用力,拍打得雪维尔避之不及。

  “你疯了。”他狼狈地跳起来,摸出洁白的棉布手帕捂住面孔。

  “不错。”她也跟着从沙发上跳起来,咬牙切齿地盯住他:“我是疯了,跟你这种蠢猪似的男人走,脾气与身体一样软得像鼻涕虫,每碰一下就叫人恶心。”

  “你……,你……。”雪维尔通红了脸,争不过她,扭头跑出去。

  “怎么了?”泽开门进来,见了房里的情形,一呆:“萨宾娜?”

  “嗨,美男子。”萨宾娜笑着同他打招呼,眼睛又灵活地转向我,伸长手臂像是在祈求:“美丽幸运的小姐,你看,为了你我差点丢掉性命,为了你我把吃饭的银票都得罪了,既然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是否能行行好把我留下来,就当是做善事吧,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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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4 23: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不可以。”我一面指挥仆人把食物取来,放在她面前,脸上始终是微笑,说:“萨宾娜,吃完了这一餐后,你必须离开。”

  “没良心的女人。”她怒,愤愤地把面包塞到嘴里,瞪我:“那天若不是我在,死的人会是你。”

  “那就是命。”我冷冷地,回瞪她,已经过三天了,鬼才相信她是自己逃出来的,笙的手下从来不会留活口,我同他共处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清楚。

  “我的命大,所以没死。”她说,嘴里满满食物,抓过杯子灌红酒,含糊不清:“如果你能收留我,我就是命好。”

  “你死了这条心吧,这不可能。”

  不错,我喜欢她,但还不至于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她不是刘夫人,她有自己的目的与手段,此时我心里分外明白,她这次回来必有蹊跷。

  “婊子。”她一时没了办法,放泼撒野,用力把手中杯子抛过来,红酒如血溅了一地,玻璃碎片飞到我身上,把衣裙划破一角。

  “你不要忘了,这是我的地方。”我淡淡地,看她下不了台,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想你本来是很世故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不准备留后路了吗?或者说,你早有了退路,已经无所谓人情了?”

  她顿住,嘴里犹咬嚼食物,眼中却透出警惕的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我笑笑,泽不动声色在一旁听,于是我走过去,检起地上玻璃碎片,在脸上刺一下。血立即渗出来,伤口立刻愈合。

  我看她,动作停了停,又继续,不是吃惊呆滞的表情。

  “看,你早知道了。”我笑,表现这么冷静,是因为笙已把一切向她说明,于是抢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她害怕,扭着身子要躲开。

  “来,我们看看否是这个谜底。”我说,把手里的玻璃片刺在她手面上。

  “啊。”她痛叫,鲜血流下来,一滴一滴淌在沙发上。

  “看来我必须对笙有所改观。”我捉住她的手,舔一下伤口,抬头笑:“一方面他放弃原则,开始与人类勾通,另一方面,幸好他理智未失,还知道不能破坏了规矩。”

  “放了她。”窗帘后人影一晃,笙闯进来。

  他喝了一声,手上不停,十指如利刃,扑过来齐齐插进我身上。

  突然生出的变故,我哪里会料到,被他一击得中,立时松手放了萨宾娜。

  笙十指如吸盘,紧紧扣在我身上,他并不是要杀我,也不可能成功,只是他恨毒了我,既便是令我多流些血心里也舒服。

  电光一闪的空隙,泽已冲到面前,他一拳击中泽,把他硬生生从我身上拨出去。

  “啊!”萨宾娜狂声尖叫,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她此刻如一只疯兽,猛地从背后跳到泽身上,拼命掐住他喉咙,嘴里又撕又咬,泽身材高大,后背处如被扑了只猫,一时竟拉她不下来。

  我缓过神,走上前,用力将她扯下来,她仍不肯放弃,尖利狂叫双手乱抓,我顺手一记耳光把她打昏过去。

  乘此机会,泽重新站稳,转头询问地看我。

  “你没事吗?”我问,只见他脸颈处被萨宾娜抓伤的地方已慢慢恢复,放了心,转头看笙,他也站定了,怒气冲冲,十指握成拳。

  “朱姬,他保不了你一辈子。”他冷冷地,眼光自我转到泽,又从他身上转回来:“我会有办法让你死,只怕,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随时恭候。”我笑笑,他真会威胁人,其实我也很好奇,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死得那么彻底。

  笙咬牙,从地上把萨宾娜抱起,与我们面对:“咱们走着瞧。”他走了。

  “你看,他多坚定。”我向泽苦笑:“连新伙伴也找好了,仿佛万事俱备,只等我一命呜呼成正果。”

  “别怕,有我在,他伤不到你。”他说,面上凝重。

  他的脸上虽然已光洁如玉,但头发乱了些,是萨宾娜的杰作,我不由伸手过去,抚一下,理齐了。

  “你放心。”他说,按住我的手,轻轻压一下,转身走出房间。

  皮纳尔在门外探头探脑,脸孔吓得雪白,碰到我的目光,忙奔过来,动手去检地上的碎玻璃。

  “小心。”我说。可他还是伤了手,指上一抹红。

  我微笑,用手势阻止他,掏出手绢递过去:“皮纳尔,你是个粗心的孩子。”

  他红了脸,其实从外表看,他比我年纪大。

  房间里灯光明亮,照得他头发深栗红色,眼睛是极浅的蓝,自己用手绢包了指头,抬起头,说:“朱小姐,你要小心,那个萨宾娜非常厉害,有一次我看到她打雪维尔伯爵的猫,几乎是活活打死的。”

  “她打不死我的,她没这个本事。”

  “可你一定要小心。”他关心的,偷偷看我一眼,问:“你今天要喝我的血吗?”

  “不。”我温和地说:“皮纳尔,谢谢你,我不需要。”

  “你要不要喝鲁克的血?”

  “不,我不想喝。”

  他没了辄,可怜巴巴地看我:“主人吩咐我今晚一定不能让你空肚子。”

  “你怕他吗?”我问:“泽对你好不好。”

  “很好。”他不住点头:“主人不会伤害任何人,我从不害怕他。”

  哦,真难得,我想,如果笙做了城堡之主,情况一定大大不同,泽惯于笼络人,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要做个成功的商人。或者说,世人本与我们相同,总有些人被压榨或抽血,自愿或强迫,一切,不过靠手段高超。

  我回了房间休息,第二天晚上才睁开眼,便感到饥饿,出了密室,皮纳尔早已候在一边,他殷勤地将手腕伸过来:“小姐,今晚我们有很特别的客人。”

  我埋头吸了半饱,看他渐渐支撑不住,于是停下动作,起身,叫人来换了件衣裳。

  “小姐,主人在大客厅。”皮纳尔微弱地说,面上煞白,有气无力。

  “好,你快回去休息。”我走出房间,大厅里,泽正与一个女子说话。

  仍离得老远,我已听到女子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贴着人的骨肉爬过来。

  “你知道那修道士对我说什么?童身之后,至圣玫瑰之后,孩子,你犯了十诫中‘不可杀人’的一诫,他居然同我说这样的话,于是我略动了动手指头,便让他直接去参见他的圣主。”她边说边笑,笑时也是迷人的磁性,我情不自禁走过去,看她一身奇异紧身的服装,黑色丝绒,手上戴了明美华丽的钻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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