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再爆发反抗疫游行，新冠疲劳还是政治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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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界面新闻
“帝制时代的旗帜出现在柏林议会大厦门口，这是对我们民主制度心脏发起的攻击，我们绝不容忍！”8月30日，一贯不参与日常政务的德国总统施泰因迈尔在个人社交媒体和接受德新社采访时罕见两次发表了公开谴责。

其所指的便是于一天前在伦敦、巴黎、柏林欧洲三大城市不约而同爆发的示威游行。游行主要诉求与矛头所指：全面放开已经持续四个月之久的新冠防疫措施。

29日当天，数百名打着“假新闻”横幅的示威者聚集在伦敦市中心的特拉法尔加广场，指责新冠疫情的报道均为捏造。而在巴黎，两百余名示威者也积极响应伦敦的抗议活动，在现场打出了“对公共卫生独裁说不”“让孩子们自由呼吸”等激进标语并且在此期间拒绝佩戴口罩。

相比于伦敦、巴黎数百人上街，规模最大的示威活动恰恰发生在以理性思辨、遵守纪律闻名，同时也是欧洲疫情控制最为得当的德国“政治心脏”。

大游行酿冲突

柏林市议会最新公布的新冠防疫规定显示，露天场合下的公共活动参与人数上限不得超过500人，且组织方必须保证1.5米的社交距离，或确保参与者佩戴口罩。倘若新增确认感染数呈下降趋势，参与人数上限将分别于9月1日和10月1日放宽至750人和1000人。

不过，此次大游行直接视该限令如无物。当天柏林警方确认的示威者人数超过38000人，而且游行队伍既没有遵守1.5米的社交距离，相当部分的示威者也拒绝佩戴口罩。

从中午开始，数以万计的参与者便开始聚集于纪念德国统一的胜利纪念柱、勃兰登堡门等柏林交通枢纽。此次游行的组织者、也是斯图加特市长竞选者之一的米夏尔·巴维克（Michael Ballweg）在公开演讲中除了要求相关机构立即收回一切防疫限制措施外，还要求本届默克尔内阁全体辞职谢罪。

在游行队伍的标语和海报中，除了类似在巴黎和伦敦频现的“停止新冠独裁”“我们才是人民”的口号外，还出现了一系列政客身穿囚服、且标有“有罪”标签的合成照片。包括总理默克尔、副总理朔尔茨、卫生部长、经济部长、内政部长等内阁成员在内的政界大佬无一幸免。

游行组织方还邀请了美国环保主义者、反疫苗阴谋论者小罗伯特·肯尼迪现场致辞。或许是想仿效其伯父肯尼迪总统1963年冷战时期的柏林演讲，小肯尼迪不仅在致辞中攻击了比尔·盖茨和5G网络建设，还表示“柏林已经再次成为了对抗集权的前线阵地”。

随着夜幕降临，大游行也开始向着暴力冲突的方向发展。

在俄罗斯大使馆门口等区域，人群向警方抛掷石块和啤酒瓶，后者则以胡椒喷雾和高压水枪给予回应。在代表联邦德国议会体制的议会大厦门前，部分激进人士甚至冲破警方封锁线，试图强行进入议会大厦并一度成功点燃了大厦门口访客安检用的临时集装箱。这场闹剧最终以300名示威者被拘而落幕。

疫情再袭欧洲

这已经不是柏林第一次爆发大规模的新冠游行。

早在8月1日，一场名为“自由之日：结束大流行”的游行就吸引了超过1.7万人参加。与29日的游行如出一辙，包括“新冠是史上最大阴谋”“我们就是二次疫情”等激进和反智色彩口号彼时就已层出不穷。

当时的游行在第一时间就遭到了政界、媒体、学界一致的口诛笔伐。甚至于没有及时下达游行禁令的柏林市议会也遭到了德国城镇联合会的点名批评。

吃了暗亏的柏林市议会之后便学了乖，并在8月27日明确以“游行过程中无法确保安全距离，将造成对公共卫生的威胁”为由发布了游行禁令。

不过，按下葫芦却浮起了瓢。不甘心的组织方一纸诉状向柏林地方行政法院提起申诉。8月29日清晨，就在游行开始前的数小时，地方行政法院最终以“无法从过往经验中推导出此次游行风险”以及“组织方已提交完备的卫生预案”为由，推翻了禁令。

为游行所困扰的城市事实上也远不止柏林、伦敦和巴黎。欧洲各大城市在过去数月之内都爆发了规模不一的新冠游行。

从荷兰海牙名为“疯狂病毒”（Viruswaanzin）的主题游行到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的“我信上帝、不信病毒”游行都宣扬阴谋论，并且要求大幅度放松防疫措施。但在瑞典和塞尔维亚的游行诉求则正好相反，示威者们要求推出更为严格的防疫措施以控制日渐增长的新增病例。

无论是放松还是收紧防疫举措，遍地开花的新冠游行的直接导火索，无疑是欧洲部分国家可能已经到来的第二波疫情。

一度的“震中”欧洲各国，在6月就纷纷控制住了疫情。连续两个月日均数百例新增确诊，不仅使得各国逐步放松了防疫措施，德、法、意等大国的病例总数更是掉到了全球20名左右。

但是随着暑期度假高峰的到来，以及部分年轻群体呈现出对防疫措施的日渐疲态，各国新增确诊人数在过去一个月以来迎来了第二波快速上涨。而随着各国陆续开学，家长越来越担忧感染风险。

8月28日，法国的单日新增确诊病例高达7379人。该数字也是巴黎方面继26日新增5429人、27日新增6111人之后第三次刷新三个月以来的新增纪录。此前法国仅在3月31日首波疫情最严重时录得单日超过7000人的新增确诊数。

截至31日，法国累计确诊277943例。目前全法21个省已被列入疫情红色区域，巴黎和马赛两大城市已经要求居民外出时必须佩戴口罩。比利时、丹麦、德国等国也已均将法国列入疫情风险区域，并对本国居民发出旅行警告。

同样的状况也发生在旅游大国西班牙。西班牙此前在8月18日、19日和21日三天录得超过7000人的新增病例，连续刷新3月底以来的新增数字。英国政府于7月25日夜间临时发布的、针对西班牙归国者的14天隔离令更是一度导致两国关系紧张。

而在疫情控制最为得力、也是此次新冠大游行爆发的德国，日均新增确诊病例数也已经连续三周保持四位数水平，刷新4月底以来的确诊纪录。

极右翼党派的机会

随着一度被压平的疫情曲线开始翘尾，此前被寄予厚望的夏季逐步恢复日常经济社会活动的愿景也随之流产。

“如果每日新增控制在两位数，就将考虑彻底放开管控措施。”这个被德国经济部长不断提及的原则，一度为当地各大企业带去希望，后者也制定了详尽的重启方案。

以笔者所在的德国南部某汽车制造商为例，在经历了自3月中旬起长达数月的居家办公之后，企业曾经制定了分别于7月和9月达到25%和50%到岗率的详细计划，甚至为此丈量了办公区域内所有工位之间的间距以及轮换安排表。遗憾的是，进入8月以来，该计划最后无疾而终。

已经持续长达近5个月、且暂时放松无望的防疫措施在打破了快速恢复日常生活希望的同时，其对于社会生活的影响也正使得越来越多民众对疫情感到疲劳和麻木，而对于联邦政府的不满度却在不断增加。

一方面，尽管新增确诊数量屡创近期新高，但是新增死亡数量却保持在低位。过去三周内，德国、意大利两国的每日死亡病例始终保持在个位数，即便是西班牙和法国每日死亡病例也能控制在两位数。

另一方面，在病毒致命性有所降低的同时，各国政府在防疫过程中逐渐暴露出来的强势和管理混乱也为民众的不满以及新冠大游行提供了滋生的土壤。

德国Forsa舆情研究所的最新数据显示，民众对联邦政府的认可度已经从4月的超过60%跌至如今的49%。其中备受争议的举措之一便是针对度假归国者的强制核酸检测以及长达14天的强制居家隔离。

与此同时，此次新冠游行矛头所指的德国联邦政府自身却存在着诸多重大疏漏。

8月13日，巴伐利亚卫生机构就不得不尴尬地对外宣布，因管理混乱造成了44000份新冠核酸测试档案未能及时发出，并造成了1000余名阳性患者未被及时告知，其中150名患者甚至不知所踪。

而在29日的新冠大游行之后，联邦政府需要面对的另一个质疑则是：在已经采取了对美国入境禁令的欧盟，阴谋论者小肯尼迪究竟是如何抵达柏林并参与游行的？

除了民众对于疫情的日益疲劳和对联邦政府的日渐不满之外，造成德国成为新冠游行重灾区的背后还有极右翼的身影。

8月1日的首次大游行就得到了极右翼政党德国选项党的大力支持。该党党主席克鲁帕拉（Tino Chrupalla）在接受德国电视一台采访时就表示：“我看不出示威者有什么过错，人们只是为了基本法（即德国宪法）赋予的公民权而走上街头。人们应该对此赞赏，选项党也持这个态度。”

8月28日选项党再次发难，要求之前签发了游行禁令的柏林市负责内政的议员盖泽（Andreas Geisel）立即下台。因为盖泽在游行禁令中“我不能接受柏林第二次成为新冠阴谋论者和极端主义者滥用的舞台”的表述与防疫措施本身无关，这一充满主观立场的表述是借助行政权力打压言论自由。

由于一度借着难民危机跃升为德国第三大党的选项党在8月的民调中支持率已经从20%跌至8%，此前在疫情初期采取克制和沉默策略的选项党逐渐认识到，新冠游行这一议题或将成为该党再度崛起的机会。

不过这一投机行为的结果却是，恰恰是在见证了1938年“水晶之夜”纳粹掌权、苏联红军占领柏林、两德重新统一的柏林议会大厦门口，极端主义者们再次挥舞起了帝制时代的黑白条纹旗帜。

“每个人都有言论自由，以及讨论如何应对新冠疫情的自由，但是在议会大厦门口出现帝制时代的旗帜是耻辱的。”

德国外交部长马斯在推特上的批评，或许可以追溯到前总理施罗德三周前接受Merkur采访时的精简论断：“毕竟哪个国家都存在着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