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浪费”17年，日本这座老龄化小镇如何成为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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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澎湃新闻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去年，我国多座重点城市开始推行垃圾分类的时候，相信许多人都听说过日本上胜町的故事。这座位于德岛县中部人口不到1600人的小村落，以“极其严苛”的垃圾分类制度和高效回收率备受世界瞩目。

今年上半年，上胜町再次成为话题，缘由是成立了日本首家“零浪费”酒店WHY，从建筑设计到服务体验，完美呈现“可循环、再利用”的理念。然而，这只是上胜町众多话题性事件中的一件。

自2003年“零垃圾宣言（ZERO WASTE，也可叫做“零垃圾宣言”）”颁布以来，这座村庄已经创造了许多令人叹为观止的环保成绩。

而当我们赞叹上胜町的成功时，是否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上胜町是如何让人们保持良好的垃圾分类习惯？又是如何让“零浪费”成为“有利可图”的事业？上胜町的成功真的可以复制吗？它的背后还有什么我们没有看到的努力呢？

“45种垃圾分类”不是一蹴而就的神话

从德岛县德岛市驱车前往，大约1个小时左右就能抵达上胜町。这里位于胜浦川上游，辖内约85%的区域为山林地带，规模不等的55个村落散布在海拔100至800米的山脉上，在日本四国地区以绝美的梯田风光著称，每年大约有2600名游客来到这座小镇。



上胜町以绝美的梯田风光著称。资料 图

然而，这里也是四国地区人口最少的一个城镇，总人口数不到1600人，老龄化率更是高达50％。我们常常以为“零浪费”行动的背后是环境的问题、资源浪费的问题，而在上胜町，真正的原因是人。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日本并没有像现在那么干净、整洁。特别是进入经济高速增长期之后，“大量生产，大量消费，大量废弃”的社会现象出现。这一时期，日本国民也未曾参与到垃圾分类管理中。为了处理这些垃圾，上世纪70年代初，日本发起了长达500天的“垃圾战争”，全国的市町村投入大量税金来建设垃圾焚化炉，并忙于建立垃圾回收体系。



上胜町还有一项知名的产业就是生产和食便当里装饰用的叶子，由于当地老龄化较为严重，从事这样工作的员工大多是老人，平均年龄高达70岁。 资料 图

在上胜町，上世纪90年代之前，当地主要通过“烧荒”，即露天焚烧的方式处理残留垃圾。如今作为“零浪费运动”标志的日比谷垃圾回收站曾经就是一处公营的“烧荒场”。90年代之后，在政府的指导下，上胜町开始放弃野火焚烧，采用更先进的垃圾焚化炉处理方式，但随着人口减少和老龄化的问题，当地政府财政开始无力承担购买垃圾回收车和新的焚化炉设备。

于是，上胜町开始寻求一种不使用焚化炉来处理垃圾的办法。



在日本常见的垃圾回收车，目前日本主要采用焚烧的方式处理垃圾。

如今许多人都知道上胜町的垃圾分类科目多达45种，然而在惊叹之余，我们更需要知道的是，如此繁复的分类系统并不是“一夜之间”出现的。

1994年，上胜町制定了“回收型城镇规划”，开始着眼于垃圾的循环利用问题。根据对垃圾的组成和排出量的调查，人们发现，食物残渣、厨余垃圾为主的“湿垃圾”占所有垃圾的三成，同时因为含水量较多，需要使用更多的化石燃料进行燃烧，因此上胜町想出了将湿垃圾进行堆肥的办法。

1995年，上胜町在日本全国率先推行“家用湿垃圾处理机”的购买补贴政策，一户人家的自费金额只需1万日元（约人民币600元）。如今，处理机在全镇的普及率高达97%。湿垃圾一环在垃圾生产的源头得到了解决。



家用湿垃圾处理机，采用堆肥的方式在源头减少湿垃圾的产生。

1997年，上胜町又制定了《容器包装回收法》，正式开始推行垃圾分类，并根据资源再利用的渠道来寻找相关的回收企业。例如，上胜町的政府工作人员最早找到了以纸类为原料制造产品的回收企业，于是开始对9种纸类垃圾进行了分类回收。之后，每次找到新的回收企业，就会扩充分类清单，一直增加到现在的45类。

同时，在日比谷垃圾回收站，每一个垃圾分类箱都会标上这样的信息：什么材质的垃圾在什么地方会被重新利用成什么；可以作为资源出售的垃圾带有绿色的“入”的标记；那些需要自己花费金钱进行处理的垃圾则带有红色“出”的标记；还标有明确的出售和回收价格。

人们可以清楚地了解自己的行动能带来多少价值，也能知道如果要花钱，则要避免生产哪些垃圾。



可以作为资源出售的垃圾带有绿色的“入”的标记，而那些需要自己花费金钱进行处理的垃圾则带有红色“出”的标记。 资料图



上胜町垃圾分类清单上的45种分类。 资料图

所以简单地来说，政府为垃圾找到了合适的“买家”，随后通过回收资源的方式，将有价值的资源剥离出来，垃圾分类得越细致，资源的价值也就越高。

据说，像纸张和金属等“能生钱”的垃圾一年内可创造250～300万日元（约人民币15万～18万元）的财政收入。而剩余进行焚烧处理的只有聚氯乙烯、橡胶、纸尿布、生理用品等少量废物，垃圾的处理成本降低了60％。



进行焚烧处理的只有少量不可循环利用的废物，垃圾处理成本降低了60％。 资料图

2017年，为实现“2020年前放弃焚烧和填埋，实现零垃圾”的目标，上胜町又开始向有未满1岁幼儿的家庭赠送“布尿布入门套件”。纸尿布需要进行焚烧处理，而布尿布清洗后可以重复使用。

如何让人们乖乖参与“零浪费运动”？

事实上，上胜町提出“零浪费宣言”的背后离不开当时“绿色和平（GREENPEACE）日本”的助力。

“绿色和平”是一个在全球40多个国家设有分部的非政府环保组织，总部设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组织的宗旨是“保护地球孕育全部多样性生物的能力”，聚焦于气候变化、森林采伐、过度捕捞、商业捕鲸、基因工程、反核等各种环保议题。

“绿色和平日本”认为，日本采用焚烧的方式处理垃圾，不仅排放大量的二氧化碳等温室气体，还浪费了有限的资源。这个问题的关键不是寻找处置垃圾的新方法，而是应该关注如何减少垃圾的产生。于是，“绿色和平日本”开始向日本各个地方政府推广“零浪费”政策，以此解决垃圾焚化排放有害化学气体和资源浪费的问题。



“绿色和平日本”向各地方政府推广“零废物”政策，以此解决垃圾焚化排放有害化学气体和资源浪费的问题。 资料图

经过不断努力，德岛县上胜町率先接纳了“绿色和平日本”的提议，并于2003年发表了“零浪费宣言”，目标在2020年之前，尽最大努力取消垃圾焚烧和填埋。

与此同时，“绿色和平日本”也协助上胜町成立了NPO组织“零浪费学院（ZERO WASTE ACADEMY）”，承担垃圾分类、管理、贩卖等业务，还投入了大量精力在居民意识的改革上。

意识的改革无非要通过教育的手段来实现。上胜町小学从2014年开始积极开展“环境教育”课程，组织学生参观垃圾处理中心、并以志愿者活动的形式，让孩子直接参与到垃圾分类的工作中。



上胜町小学从2014年开始积极开展“环境教育”课程。 资料图

但是，对于那些较难“接受新鲜事物”的成年人来说，又如何改变他们的意识呢？

“转转商店（KURU KURU SHOP）”和“上胜町零浪费中心（WHY）”是两个生动的例子，前者 着力“变废为宝”，后者“让垃圾站成为人们喜欢的地方”。

在上胜町，居民们需要自己将垃圾拿到“日比谷垃圾回收站”，并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进行垃圾分类，被判断为“仍然可用”或“可能被人需要”的物品会被转移至回收站旁边的 “转转商店”循环利用。不管是谁，只要觉得需要，“转转商店”的物品都可以免费拿走。

不仅如此，零浪费学院在“转转商店”基础上，又召集了20多名擅长手工制作的爷爷奶奶，开办了“转转工坊”，鼓励“银发族”再就业的同时，也将一些废弃的布料、旧衣服重新改造成可爱的工艺品进行销售。



转转商店



仍然可以用物品可以进入转转商店循环利用。



在“转转工坊”，擅长手工制作的爷爷奶奶将一些废弃的布料、旧衣服重新改造成可爱的工艺品进行销售。

对于上胜町的居民来说，垃圾站已经不仅仅是扔垃圾的地方，还是居民交流的场所。而这一点可以从上胜町零浪费中心（WHY）的构造看出，不管是建筑外形还是功能设置上，它都颠覆了人们对垃圾站的印象。



上胜町零浪费中心（WHY）造型就像一个大大的问号，似乎在提醒生产者和消费者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如何减少垃圾。 WHY官网 图



WHY内部由四个部分组成。 WHY官网 图



WHY颠覆了大众对垃圾站的印象，这里已经成为居民开展交流和娱乐活动的场所。 WHY官网 图

从高空俯视，WHY正如其名字一样，就像一个大大的问号，其内部由四个部分组成：垃圾分类和储存所、转转商店、学习中心和交流会馆、合作实验室，居民不但可以观摩到垃圾“分类-保存-再生-贩卖”的整个过程，还可以利用设施的公共资源，开展交流和娱乐活动。而随着访问上胜町的游客越来越多，这里也成为上胜町居民和外界交流的窗口。

今年刚开业的“零浪费”酒店为访客增添了住宿的功能之外，也为这个大大的问号补上了完美的“句点”。



“零浪费”酒店WHY。 WHY官网 图



酒店内部朴素、环保。 WHY官网 图

上胜町如何“输出”成功模式？

上胜町“零浪费运动”发展至今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不但日本各地争相学习和模仿，世界各地也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学习者。于是，2017年，上胜町政府和零浪费学院合作开发了一套“零浪费认证体系”，将活动范围扩展到了町外。

“零浪费认证体系”，简单的来说就是上胜町根据自己的经验模式，制定了一套评判标准，对想要推行零浪费的经营单位进行培训和考察。最后，符合标准的业主将得到上胜町颁发的官方认证书。

该活动最早在饮食店中展开。参加认证的餐厅的工作人员首先要参加零浪费学院举办的“零浪费研修活动”。随后，学院将按照8个项目展开审查，这些项目包括 LOCAL FOOD（是否采用当地食材）、FOOD RESCUE（是否活用废弃食材）、LOCAL RESCUE（是否资源循环利用）、RETURNABLE（食材运输中是否有垃圾产生）、IDEA（其他服务上减少垃圾的巧思）、OPEN for ACTION（使用者在减少或分类垃圾时的巧思）、BYO：Bring Your Own（使用者自带餐具等行为）、WHOLE EAT（烹饪或运输食材时是否避免损失的产生）。



饮食店的“零浪费认证”标准 零浪费学院官网 图

认证每年更新一次，被认证的餐厅将出现在上胜町的“零浪费商店地图册”上，这样当游客来到上胜町，听了小镇的故事后，可以根据地图册上的推荐，前往被认证的“零浪费餐厅”就餐。目前日本全国有12家餐厅得到了认证。



参加认证的工作人员首先要参加零浪费学院举办的“零浪费研修活动”。 零浪费学院官网 图

2019年，零浪费学院又建立了一套“服装业零浪费认证体系”，旨在服装生产中推广零浪费的理念。认证标准包括“LESS BOX”（产品包装上是否使用可循环使用的材料，并减少垃圾产生）、REPAIR（可以对产品进行维修和保养），SYSTEM（抑制日常工作中产生的垃圾）等9个项目，覆盖了生产、运输、包装到贩卖所有程序中可能出现的垃圾生产和资源浪费问题。目前神奈川县和冈山县各有一家服装店获得了认证。



服装业零浪费认证标准 零浪费学院官网 图

可见，上胜町想要通过这样评估的方式，将“零浪费”打造成一个具有品牌价值的标签，输出经验的同时，将“零浪费”的理念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去。

我们必须认清一个现实，没有一种模式可以百分之一百的“复制”，简单粗暴的“拿来主义”最终都会被实践证明是无效且不切实际的。但回顾日本上胜町与垃圾“抗争”的17年，或许有一些想法值得我们学习，有一些巧思值得我们借鉴，毕竟生活在同一个星球，面对有限的资源，减少浪费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责任。

责任编辑：徐颖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