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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格林家杀人事件》--[美]范达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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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1: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章 伊人之辞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三点半

  希蓓拉摇曳生姿、步履坚定地走进起居室,高傲地微仰着头,以无畏的讯问眼光扫视我们这群人。高挑、修长、强健的体格,虽然称不上漂亮,但鲜明清丽的迷人外表,还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的脸孔既充满活力又略嫌紧张,脸上的神态高贵到接近自大。她那乌黑刚硬的髻发一字形大幅摆动,更凸显她独断独行的性格。两只淡褐色的眼睛上,是一对浓密、几乎和眼睛平行的一字眉,鼻子直挺,鼻尖稍稍上翘,嘴巴大又坚定,薄薄的嘴唇显示出她的冷酷。她打扮得很简单,身穿裤管极短的黑色运动套装,腿上是丝毛交织的混色长袜,脚着一双浅口、系带的男式牛津鞋。

  契斯特以老相识的姿态介绍检察官,却让马克汉来介绍其他人。

  "马克汉先生,我想你知道为什么契仔喜欢你,"她用特别响亮的声音说,"在玛丽邦俱乐部里,你是高尔夫球打不过他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她在主桌前坐下,舒适地交叉双膝。

  "契仔,请你给我一根烟好吗?"她的口气,让这个请求听来像是命令。

  万斯马上起身,掏出他的烟盒。

  "格林小姐,你应该试抽一根我的法国烟,"万斯用上他最高段的社交礼仪,"假如你不喜欢,明天我就换牌子抽。"

  "还真性急!"希蓓拉拿了一根烟,让万斯替她点燃,然后坐回椅上,对马克汉投以揶揄的一瞥。"昨天晚上我们真是招徕了乱糟糟的一群人,对不对?这幢老房子从来没有这么吵吵闹闹过。还好我很幸运,从头到尾我都在睡梦中。"她扮了个受到委屈的撅嘴怪相。"事情都过去了契仔才叫我起来,这就是契仔的行事风格--他最爱耍些狡猾的小手段。"

  不知怎的,她这种咄咄逼人的开场白很可能唬得住别人,却不让我感到意外。以一个女孩来说,希蓓拉给我的最深刻的印象是,尽管她很敏感,却不会让自己被任何不幸事件击垮。她刻意表现出来的冷酷无情,在我看来正显现了她顽强和无畏的勇气。

  马克汉可一点也不喜欢她的态度。

  "谁都无权责怪格林先生要如此小心谨慎。"他不客气地说,"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性被残酷谋杀,还有一位年轻女孩差点被杀的情况,谁都难免乱了方寸。"

  希蓓拉带着谴责的眼神看着他。"你知道吗,马克汉先生,听起来你真像关了我两年的、古板沉闷的女修道院院长。"说到这里,她突然严肃起来,"为什么要对都已经发生、谁也无能为力的事板起脸孔?不管怎么说,朱丽亚从来不肯自己反省反省。她向来满腹牢骚、吹毛求疵,做过的好事更是屈指可数。就算人家会批评我没有个妹妹的样子,我也要说,她不是个会让人怀念的人。契仔和我,当然更不会为伊消得人憔悴。"

  "那么,对另一个遭到残酷枪杀的妹妹,你又怎么说?"马克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他的愤怒。

  希蓓拉眯起眼睛,脸上的线条瞬间完全凝结;但是,她也几乎立即就抹去了脸上的表情。

  "呃,艾达会好起来,不是吗?"不管她说得有多酷,话声里仍然找不到任何程度的刻薄。"她可以好好地休息好久,而且还有个护士专门服侍她。有什么理由要我因为小妹的幸免于难而涕泗纵横?"

  万斯一直仔细观察希蓓拉和马克汉之间的冲突,现在,他介入了这场对话。

  "亲爱的马克汉,我看不出来格林小姐的思想、感情和这事件有何干系。她的态度也许完全不是年轻女孩在这种场面该有的反应,不过我相信她会这样看事情一定有很好的理由。我们就别再说教了,看看格林小姐能够帮我们什么忙吧。"

  这女孩又俏皮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马克汉则摆出一个无可无不可的默许姿态。显然他也觉得,万斯的建议有其分量。

  万斯回报这女孩一个迷人的微笑。

  "格林小姐,我们之所以在这儿打扰你,真的是我的错,"他先向她致歉,"是这样的,在你哥哥表示他不相信是小偷杀人之后,怂恿马克汉调查这宗案件的人就是我。"

  她点点头说:"哦,契仔有时候会有很好的第六感。这是他少数长处之一。"

  "我猜想,你也有点怀疑小偷杀人的说法?"

  "有点怀疑?"她嗤笑出声,"我根本就是彻头彻尾地怀疑。我没见过任何小偷,虽然我很想碰上一个看看;但就算是我这颗爱幻想的脑袋,也不肯纵容我去想像他们昨晚像杂耍艺人一样大展身手。"

  "你让我很感动,"万斯夸张地宣称,"你瞧,我们两个少数民族的想法完全一样。"

  "契仔跟你说清楚他的想法了吗?"她问。

  "恐怕没有。他之所以那样想,根据的只是他的第六感。我的判断是,他所服膺的其实只是某种灵异现象。他知道,但是无法解释;他相信,但苦无证据。那是最模糊--事实上,也有点让人难以理解的事。"

  "我从来不怀疑契仔的唯灵论倾向。"她俏皮地瞪了她哥哥一眼,"只要你跟他混得够熟,就知他真的是非常平庸、没有创意的人。"

  "住嘴,希蓓拉,"契斯特烦躁地反驳,"今天早上我告诉你警察正忙着寻找一个小偷的时候,你自己还不是发了一阵子飙。"

  希蓓拉没理他。她轻蔑地把头一甩,斜过身把烟蒂丢进壁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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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1:49 | 显示全部楼层
  "格林小姐,顺便问你一声,"万斯淡淡地说,"你哥哥掉了左轮手枪这件事,可就真的很难理解了。怎么会就这么从抽屉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很想知道,你有没有在家里看到过这把手枪。"

  一提到这把枪,希蓓拉的神色便有点儿不自然,眼神里添加了些许焦躁,嘴角上抬,露出微微的冷笑。

  "契仔的左轮手枪不见了?真的?"她淡然地重复万斯的问题,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不……最近我没看过。"接着,片刻的停顿之后她又说,"可是,我知道上星期那把枪还在契斯特的桌子里。"

  契斯特愤怒得用力往前挺身。

  "上星期你在我'桌子里'找什么?"他询问。

  "别引发了脑中风,"她冷冷地说,"我又不是去找什么你侬我侬的情书。契仔,我简直无法想像你在热恋中……"这个想法似乎让她觉得好笑,"我只是去找那个你借了不还的祖母绿别针。"

  "别针在俱乐部里。"他绷着脸解释。

  "真的?呃,反正我也没找到就是,但是那把左轮手枪我可是亲眼看到了--你真的确定它不见了?"

  "别说傻话了,我已经找遍了每个地方……"他粗声粗气地说,特别报复性地补充一句,"包括你的房间。"

  "哦,我的房间里当然没有枪!但我不懂的是,为什么你等不及要告诉人家你有一把枪?"她用轻蔑的口气加上一句,"没事为什么要把自己扯进去呢?"

  契斯特不自在地挪动身体。

  "这位先生,"他又一次像指着个东西一样地指向希兹--"问我是不是有一把左轮手枪,我当然得说'有'。假如我不承认,也会有哪个佣人或哪个亲爱的家人会告诉他。而我认为诚实是上策。"

  希蓓拉面带嘲讽地笑了起来。

  "你看到的我的老哥,是集所有旧式美德于一身的样板。"她对万斯说,但语气已经不再轻松自如。左轮手枪的插曲,显然已经有点动摇她的自信。

  "格林小姐,你说你对窃贼的说法没兴趣。"万斯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抽着烟。"就这个杀人事件来说,你能想得出其他的可能性吗?"

  她抬起头来,审慎地打量他。

  "我不相信枪杀妇女空着手就溜之大吉这套窃贼说法,并不表示我能提供你们其他的线索。我不是女警--虽然我常想那会是不错的消遣--对警察缉捕罪犯这档事,我多少有点概念--万斯先生,我看你既不相信是窃贼干的,也不愿意紧跟着契斯特的直觉。那么你认为,昨晚是谁在这里为所欲为?"

  "亲爱的小姐!"万斯举手表示抗议,"假如我有一点概念,就不会这么唐突地麻烦你了。我正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这无知的困境中匍匐前进。"

  他回答得很明快,希蓓拉的眼中却还是显出怀疑的神色。然而,不一会儿她就开心地笑起来,并伸出她的手。

  "先生,再来一根法国烟吧。我现在正处于越来越热衷这个事件的边缘,而我根本不应该会对这种事感兴趣才对。我非常不喜欢自己变成这样。再说,这种事会让人早生皱纹,而我太年轻了,不该有皱纹。"

  "就像朗克洛译注:法国名妓,在巴黎建立沙龙,以其美貌及才智吸引贵族政界名人、著名作家,因漠视宗教被禁闭。,你会青春永驻,脸上更不会爬上什么皱纹,"万斯一边握住火柴趋前为她点烟,一边回答,"也许你可以不怎么太严肃地猜想一下,谁可能有个理由想要夺走你两个姐妹的命。"

  "如果是从这个角度,我想我们都有嫌疑。无论如何,我们不是一个理想的家庭;事实上,整个格林家族根本就是一堆怪人。我们不像那种美好高尚的家庭一般相亲相爱。我们总是激烈争吵,为了一桩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起口角或打架,乱七八糟的--这个家庭。我真想不透,长久以来竟没发生谋杀。而我们都得在这儿住到一九三二年,要不然就要靠自己努力才有这种阔绰的生活好过;当然了,我们之中没有人能够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好个父亲的遗产!"(作者注:希蓓拉说的是托拜亚斯·格林的遗嘱,这份遗嘱规定:不但格林大宅必须保持二十五年完整无损,而且在这期间遗产继承人应该住在这地产上,否则将被取消继承权。)

  她心事重重地抽了一会儿烟。

  "是的,我们之中任何两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彼此蓄意谋杀。基于这一点,如果不是顾忌到这种举动所产生的可怕结果会毁了他的高尔夫球运动,契仔现在就想勒死我--你不会吗?亲爱的契仔?而在雷克斯眼里,我们每一个人都很低级,这么久以来他之所以没有杀掉我们所有人,很可能只是他觉得自己心胸宽大,因此应该多为他人设想。而妈妈之所以没有杀我们,惟一的理由就是因为瘫痪而丧失活动能力,没办法自己动手。从动机来看,朱丽亚也没两样,大概看到我们集体下油锅她也面不改色。而至于艾达--"她的眉毛皱缩起来,而且眼中逐渐浮现一股凶恶的神色--"她一定很盼望能亲眼看着格林家彻底灭绝。她不真算是我们的家人,而且也真的憎恨我们。而如果我能够干掉我亲爱的家人,我的良心也不会有丝毫不安。我经常假想,只可惜我大概永远想不出完全没有破绽的方法。"她把烟灰弹在地板上。"就是这样。假如你要找的是嫌疑犯,你已经得到好多个了。在这幢祖厝的屋檐下,没有一个资格不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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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1:51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她这番话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但我仍感觉到潜存其中的严峻、恐怖的事实真相。

        表面上看来万斯似乎只是饶有兴味地倾听,而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搜索她语调里的抑扬顿挫和脸上的阴晴变幻,努力将她的全盘控诉和他手头上的问题联系在一起。

  "无论如何,"他接下去说,"你的坦白很吓人,可惜我还是不能因为这样就把你们统统抓起来。你一定也知道,我没有一点点对你们不利的证据。很气人不是吗?"

  "哦,那么,"她假装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往后你可能会找到一些线索--不必再等多久,大宅里头就会再有另一两起谋杀案。我可不敢相信,凶手会放弃根本没有真的完成的预谋。"

  说到这里,冯布朗医生刚好走进客厅。

        契斯特很快起身招呼他,三两下就完成了形式上的介绍礼节。

        冯布朗诚恳、拘谨地欠身致意,但是我也发现,他对希蓓拉的态度虽然很亲切,但礼貌得简直冷淡。这让我有点疑心,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他是这家庭的一位老朋友,但也许他认为,社交礼节还是不可偏废。

  "医生,你有什么得让我们知道的事吗?"马克汉问他,"今天下午我们能和那位年轻的小姐谈谈吗?"

  "我不觉得说几句话有什么大不了,"冯布朗边回答边往契斯特身边坐下,"虽然她真的是吓坏了,也因为失血过多而相当虚弱,但目前的艾达只有一点点发烧而已。"

  冯布朗医生是位温文儒雅、面容光洁的四十岁男子,有着细致到几乎可以说秀气的五官,却也带着一种坚定的、令人愉悦的神态。说起话来很客气,客气到让我觉得做作--不,"职业化"可能是最贴切的字眼。

        从另一方面来看,这种说话的方式,也代表着他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这份自我意识与其说让人厌恶、反感,不如说有着特殊的吸引力。

  从他一开口说话起,万斯就很留神地观察他。我相信,万斯比希兹更想立刻就讯问这位女孩。

  "你的意思是,她的伤势并不严重?"马克汉问。

  "不,不严重,"医生向他保证,"虽然险些就要了她的命。只差一点,子弹就穿透肺部--真是死里逃生。"

  "就我的了解,"万斯插嘴说,"子弹是横着扫过左肩胛。"冯布朗点头赞同。

  "凶手显然是从背后对准心脏的位置,"他压低了声音温和地说。"但是正当歹徒开枪的那一刹那,艾达一定刚好稍稍向左倾斜过去,所以子弹没有命中要害,而从她背侧第三节脊椎等高的肩胛骨射入,划伤了束状韧带,最后嵌在三角肌内。"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左手臂上指出三角肌的位置。

  "很明显的,"万斯也提出他的看法,"她正转过身去想要逃走,凶手却紧随着她,而且枪口几乎就抵在她的背上--医生,你的判断是不是这样?"

  "是的,应该就是这样。就如我刚刚说的,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稍微地转了身,因此才挽回了性命。"

  "尽管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她还是当场倒地?"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们不但要考虑到枪伤的痛楚,也得把她所受到的惊吓算进去。艾达--或者是碰到这种事的任何女性--可能马上就昏过去了。"

  "我们可以推测--"万斯接着说,"从背后袭击她的凶手一定也认为她会一枪毙命。"

  "我就会这么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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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1: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万斯移开目光,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

  "是的,"他同意医生的看法,"我们可以先这样认定--但这么一来,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就出现了。艾达小姐中枪时是在梳妆台前,离床有一段距离,而且武器几乎是顶着她的背,这倒使得这桩意外的狙杀倒看起来更像是不慌不忙的谋杀,不太像凶手因为惊慌失措而乱开一枪。"

  冯布朗锐利地看了万斯一眼,以询问的眼神转向希兹。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仔细斟酌该怎么回答,当他终于开口时,的确带着浓厚的警戒。

  "当然,也可能会有人用这种角度来解读当时的情况。没错,现场的事实是可以得到这样的一个结论,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位闯入者之所以非常贴近艾达,而这颗子弹会在致命时刻打进她的左肩,却很可能是极单纯的意外。"

  "完全合理,"万斯让步,"无论如何,就算我们抛开预谋的想法,总得解释一下这个事实:为什么枪击发生后,管家进入房间时灯是亮着的。"

  冯布朗显然被这一番话吓了一大跳。

  "灯是亮着的?那真是太奇怪了!"他皱着眉头,露出一副无法想像的表情,好像一时还消化不了万斯的话。"如果是真的,"他仍然不退让,"这也许正可以解释这桩枪击事件是突发的--假如凶手发现他闯入了一间亮着灯的房间,很可能就会惊慌地开枪,以免房里的人目击他的长相。"

  "哦,有道理!"万斯轻声地说,"不过光在这里猜测也没用。让我们期望在见过艾达小姐和她交谈之后,就能知道事实的真相。"

  "我们为什么不马上就去问她呢?"希兹忍不住发起牢骚。他向来用之不竭的耐性,已经快被万斯耗尽了。

  "警官,你太性急了,"万斯却责备他。"冯布朗医生刚刚才告诉我们,艾达小姐还很虚弱,如果我们可以先弄清楚一些事,就可以让她少回答很多问题。"

  "我只想知道,"希兹用规劝的语气说,"她有没有瞄到射伤她的家伙,能不能告诉我他的长相?"

  "警官,这宗案件的真相,恐怕注定要彻底地粉碎你的深切期望。"

  希兹只有猛抽雪茄的份。万斯则再次转向冯布朗。

  "医生,我很想再问一个问题--从艾达小姐被打伤到你医治她的伤势,中间隔了多长的时间?"

  "瓦斯先生,管家已经告诉过我们了,"希兹没耐性地插嘴,"不到半小时医生就到了这儿。"

  "是的,差不多是那样。"冯布朗的声调既平顺又不带感情。"史普特打电话找我时,很不幸我正好出诊,但是大约十五分钟后我回到家,马上就赶过来。还好我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近--就在东四十八街。"

  "你到达时,艾达小姐仍然昏迷不醒吗?"

  "是的,她失血过多。还好之前厨子已经在她的伤口上压上敷布,那当然有帮助。"

  万斯谢谢他,然后站起身来。

  "现在,假如你愿意带我们去见你的病人,我们会非常感激。"

  "我想你一定知道,尽可能不要太刺激她。"当冯布朗起身带我们往楼梯走去时,他警告说。

  希蓓拉和契斯特似乎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上楼,但当我正要转进大厅时,看到他们迅速地交换了眼神,没过多久,就和我们一起站在楼上的大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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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1: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章 姐妹阋墙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四点

  艾达·格林的房间没有经过多少布置,相对于格林大宅的其他房间,可以说简单朴素;但房间很整齐干净,结合一些女性饰品的小小装点,反映出居住者对房间所付出的心思。左边是通往格林夫人寝室梳妆室的小门,门边摆着一张设计简单的桃花心木卧床;卧床再过去还有一扇通往石砌阳台的门。右边的窗户旁是艾达的梳妆台,梳妆台前的地上是一块黄褐色的小地毯,上面还留着一大片不规则的、咖啡色的污渍,看来就是她中弹后倒下的所在。右边是一整面墙壁,都铎式的壁炉在正中央,还有个镶着橡木的高级壁炉架。

  我们进门时,床上的女孩正好奇地看着我们,一抹淡淡的红晕,使她苍白的脸颊生色不少。她往右边斜躺着,面对着门,用枕头支撑裹着纱布的肩膀;纤细白皙的左手,搁在蓝色印花图案的床罩上。

  冯布朗医生走向她,坐在她的床沿上轻轻握住她的手,一副医生保护病人的态度。

  "艾达,这几位先生想问你一些问题,"他带着安慰的微笑解释,"因为今天下午你表现得很坚强,所以我就带他们上来了--你想你受得了吗?"

  艾达房间平面图

  她看着医生,疲惫地点点头。

  万斯正在观察手工雕刻的壁炉架,这会儿才转身走向卧床。

  "警官,"他说,"如果你不介意,让我来和格林小姐谈。"

  我想希兹也明白,眼前这个女孩是命案中非常重要的关键人物,在这种情况下,问话的人必须机灵老练、考虑周详,所以他立刻往旁边一站。

  "格林小姐,"万斯提起床边的小椅子,用亲切的语气轻声说,"我们非常急着想理清昨晚这桩惨案的疑点;而且你是惟一有这个条件帮助我们的人,我们希望,你能够竭尽所能为我们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作了个深呼吸。

  "那--那很恐怖,"她眼光向前直视,虚弱地说,"我已经入睡之后--我不知道那时几点--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吵醒。我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就在突然之间,我完全清醒,一股很不对劲的感觉抓住了我……"她闭上眼睛,一种不由自主的战栗立刻蔓延到她全身上下。"似乎有个人在这个房间里,威胁我……"她的声音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令人恐惧的沉默。

  "房间里是暗的吗?"万斯温和地问。

  "一片漆黑。"她缓缓把目光转向万斯。"那也是我为什么会那么害怕的原因。我看不见任何东西,想像中有一个魔鬼--或邪恶的幽灵--靠近我。我很想大喊大叫,却叫不出半点声音。我只觉得喉咙干涩而且--而且紧绷。"

  "艾达,那只是因为惊吓而产生的受堵状态,"冯布朗解释说,"很多人一受到惊吓就没办法说话--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哆嗦着躺了几分钟,但是房间里没有任何一点点声音。然而我知道--我知道--打算伤害我的谁或什么东西就在这儿……最后我强迫自己起床--非常安静地起床。我想去开灯--因为黑暗让我害怕。我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终于看得到窗户朦胧的光线;不管够不够亮,至少房间里的东西看得出来是真的。所以我开始摸索着往门边的电灯开关走去。才刚走了一点点路时,有……有一只手……碰到我……"

  她的双唇开始哆嗦,恐怖的神色深入她睁大的眸子里,"我--我真的差点就吓昏了,"她勉强往下说,"我几乎想不起来我做了什么。我再一次试着喊叫,但这次我甚至连嘴巴都张不开。我转身想摆脱--这东西--往窗边逃走。但就在我几乎就要够到窗户时,我听到后面有个人--一种很奇怪的,拖着脚步走的声音--我知道来不及了,一切都完了……我只听到一声极大的声响,紧接着有个火烫的东西跑进我肩膀后面。突然之间,我觉得一阵恶心;窗户透进来的光线消失了,我自己则一直往下沉--越沉越深……"她才一停下来,紧绷的沉默立刻笼罩了整个房间。她只不过简单明白地诉说她的遭遇,听来却可怖生动至极;就像是个了不起的女演员,试着传达故事中最感动人的精华给她的听众。

  等了好一阵子,万斯才开口说话。

  "真是一个可怕的经验!"他体谅地低声说,"我真希望能够不再提细节来折磨你,但是,有很多问题还是得和你讨论讨论。"

  她微微一笑表示感激他的体贴,等着万斯再开口。

  "如果再努力一点,你能回想起是什么吵醒你的吗?"他问。

  "没办法--我想不起来听到任何声音。"

  "昨晚你的门没上锁吗?"

  "可能是吧。习惯上我都不上锁。"

  "而且你没听到门开或关的声音--完全没有?"

  "没有,完全没有。房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而你却知道有人在房里。那是怎么回事?"万斯的声音虽然温和,却也透着坚持。

  "我--我不知道……我想一定有什么东西,让我感觉到有人在房里。"

  "正是!现在,再试着回想一下。"万斯微笑着说,整个人更靠近这困惑的女孩。"会不会是细微的呼吸声?还是--当这人从你的床边走过时,带起了一阵微风--比如说,隐约的香气……"

  她痛苦地紧皱眉头,仿佛试图回想那难以表述的恐怖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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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没办法再想了--我就是记不起来。"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我是真的吓坏了。"

  "要是能追查到源头该有多好!"万斯看着医生说。

  冯布朗很体谅地点点头,说道,"很明显,有些刺激感官的联想很难确认。"

  "格林小姐,你能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住在这儿的?"万斯继续问她,"也就是说,是你所熟悉的人物?"

  "我没办法确定,只知道自己很怕。"

  "在你起床逃向窗户时,你的确听到他走向你。你所听到的声音里,有丝毫熟悉的成分吗?"

  "不!"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用加强的语气说话。"只是脚步声--很轻巧、很缓慢的脚步声。"

  "当然了,黑暗中任何人都可能那样子走路,或者是穿着软拖鞋……"

  "只走了几步--然后就是恐怖的枪声和肩膀上的火热感觉。"

  万斯等了一会儿。

  "再努力回想一下那些脚步声--,想想你对这些脚步声有什么比较明确的印象。你能分辨是男人或女人的脚步声吗?"

  这女孩的脸孔,因恐惧而更加惨白;她惊恐的眼光,飞快掠过房里的所有人。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两度张嘴好像要说话了,却每次都突然停住。最后,她以低沉震颤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希蓓拉忽然高亢、尖厉地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仇恨和讥讽;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吃惊地往她看去。她僵直地站在床尾,脸泛潮红,双手紧抱在胸前。

  "为什么你不告诉他们,你认得出我的脚步声?"她用嘲讽的语气问她妹妹,"既然千方百计地这么做了,难道就没有勇气停止说谎?--你这个哭哭啼啼的胆小鬼!"艾达屏住了气,又向医生挪近了一点;冯布朗给希蓓拉一个严峻警告的眼神。

  "我说啊,希蓓拉,你闭嘴。"打破这个猛烈爆发之后让人惊讶的沉默的,却是契斯特。

  希蓓拉耸了耸肩,走到窗边。万斯的心思立刻再度转回床上的女孩,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继续他的讯问。

  "格林小姐,我还有一个问题。"他的口气,甚至比先前更和婉,"当你摸索着路通过房间往电灯开关走去时,是在哪个地方接触到这个看不见的人的?"

  "大约是从床铺到门口的中途--就在房间中央再往前一点。"

  "你说有一只手碰触到你。是怎么碰到你的?那只手猛推你,还是想要抓住你?"

  她茫然地摇头。

  "不完全是那样。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也许可以说是我自己闯进了这只手的领域,所以它才伸展开来--抓我。"

  "你能不能再说得确实点?比如说--那只手是大是小?传来的力道的感受如何?"

  又是另一阵沉默。这女孩再次急促地呼吸,并对希蓓拉投以惊恐的一瞥--她正站在窗边,向外凝视侧边庭院里摇摆的黑树干。

  "我不知道--哦,我不知道!"她的话声,就像是抑制住极大痛苦的哭叫,"我没注意到。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这么恐怖。"

  "如果你试着回想一下,"万斯低沉坚持的声音鼓励着她,"当然你一定会有一些印象。那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

  这时希蓓拉很快地走向床铺,她的脸颊灰白、眼神炽烈。她对这受伤的女孩怒目而视了片刻,表情坚定地转向万斯。

  "在楼下的时候,你问过我谁有可能开枪。那时我没有对你作出回应,但是现在我要回答你。我要告诉你谁是那个罪人。"她猛然扭过头去,以颤抖的手指着躺在那儿不动的人。"这就是有罪的那个人--猫哭耗子的外来者,草堆里甜美如天使般的小毒蛇!"

  这项指控是如此令人难以置信,如此这般突如其来,以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说得出话来。最后,一阵呻吟声从艾达的嘴里迸发出来,她痉挛着,绝望地举起手来,企图抓住医生的手。

  "希蓓拉--你怎么可以这样!"她喘息着说。

  冯布朗变得僵硬紧绷,眸子里充满了愤怒。不等他开口说话,希蓓拉就又以她那不合逻辑、令人震惊的控诉,再度展开猛烈攻击。

  "没错,她就是干下这件事的人!她在欺骗你们,正如她总是试着欺骗我们这些人一样。她恨我们--打从父亲带她进这家门的那一天开始,她就一直恨着我们。她怨恨我们,因为我们有她没有的东西--格林家才有的血统。天晓得她身上流的是什么血液。她恨我们,因为她不是与我们同等级的人。她一定很高兴看到我们全部都被谋害。她先杀了朱丽亚,因为朱丽亚是掌管整幢房子的人,不杀她就没办法改善她在这里的待遇。她不但鄙视我们,而且计划除掉我们。"

  床上的女孩悲哀地一一看着我们。她的眼中没有怨恨,她显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仿佛她所听到的话都不是真的。

  "真是有趣。"万斯拉长声调打破沉默。因他语气里的讽刺意味比言语本身强烈得多,使得所有的眼光都转而集中到他身上。当希蓓拉发表她那措词激烈的长篇指责时,万斯一直都在留神观察,而且定睛凝视着她。

  "你当真指控是你妹妹开的枪?"他以令人感到轻松,几乎是表示友好的声音说。

  "没错!"她肆无忌惮地朗声说道,"她恨我们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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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1:56 | 显示全部楼层
  "就人与人的爱恨情仇来看,"万斯微笑着说,"在你们格林家族的任何成员当中,我倒还真没领会到谁有丰富的爱和情感。"不过他的口气并无恶意。"格林小姐,你的指控是根据什么具体事实?"

  "她要我们全都被杀,不再碍着她,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一切--舒适的家居生活、奢华的享受、完全的自由--假如没有任何其他人来继承格林家产的话。这样够不够具体?"

  "若要直截了当地指控如此十恶不赦的人物,这样的证据就不够具体--顺便提醒你一句,格林小姐,假如法庭以目击者身份传唤你,请问你怎么说明犯罪的手法?你一定也知道,总不能压根儿不理艾达小姐本人背部中枪的这项事实。"

  希蓓拉似乎突然意识到这项指控的完全不可能性,于是变得郁闷不乐,嘴唇也浮现出强烈受挫的曲线。

  "我不是也告诉过你吗,"她反驳道,"我不是个女警,打击犯罪不是我的专长。"

  "很明显,要不就是你没有逻辑,"万斯的语气中,渐渐有点奇怪的口吻,"要不就是我曲解了你的指控。也许你是想暗示:艾达小姐射杀你的姐姐朱丽亚,但另有其人--未知人士--紧接着立刻枪杀艾达小姐--以示报复,也许吧?犯罪行为可不是都按牌理出牌的。"

  希蓓拉显然有点困惑,但是她那难以驾驭的怒气却绝不轻易平息。

  "如果事情的经过是那样,"她不怀好意地反讽万斯,"真可惜他们没能把这档事做得更漂亮。"

  "这个谬论至少证明了某些人的确是受难者,"万斯直截了当地表明。"我根本不认为我们会有两名凶手的理论。要知道,射杀你两个姐妹的是同一把枪--点三二的左轮手枪--而且相隔不到几分钟。我们,恐怕必须接受只有一个凶手的事实。"

  希蓓拉的态度,忽然变得既诡异又谨慎。

  "契仔,你的枪是哪一型的?"她问她哥哥。

  "旧式的史密斯与威尔森左轮手枪--好啦,是点三二。"契斯特陷于懊恼的不安之中。

  "是吗?不会吧?事情总是这样。"她转身背向我们,又走到窗户边。房间里紧绷的气氛趋于和缓,冯布朗温和地斜过身子,为受伤的女孩调整枕头。

  "艾达,每个人都心烦意乱,"他抚慰地说,"你不必担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希蓓拉明天就会后悔而向你赔罪。这个事件,惹得每个人都紧张不安。"

  女孩回报他感激的一瞥,在他的照料之下渐渐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儿,冯布朗挺直身子,对马克汉说:

  "我希望各位已经问够了--至少今天够了。"

  万斯和马克汉两人马上站了起来,希兹和我也跟着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希蓓拉大步向我们走来。

  "等一等!"她急迫地喝住我们。"我刚刚才想起一件事。契斯特的左轮手枪!我知道到哪儿去了--是她拿走的。"她再次以揭发的姿态指着艾达。"几天前,我看到她在契斯特的房间里,而且我也没听说她有什么理由要在那儿到处窥探。"她对万斯得意一瞥。"这可以算是具体的证据了吧?"

  "格林小姐,是哪一天?"正如以往,万斯的镇静似乎抵消了她的恶毒言语。

  "哪一天?我不记得了。上星期的某一天吧。"

  "会不会是你在找你的祖母绿别针的那天?"

  希蓓拉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生气地说:"我想不起来了。为什么我该记得确切的时间?我只知道我正要到大厅去,看了契斯特的房间一眼--门是半开的--而且我看到她在那儿……就在书桌旁。"

  "艾达小姐在你哥哥的房间里,是很少见的事吗?"万斯又问,但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除了有时候到雷克斯那里以外,"希蓓拉声称,"她从没进去过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房间。朱丽亚是很早就告诉过她,不可以进入她的房间。"

  艾达无限哀怜地看着她的姐姐。

  "噢,希蓓拉,"她呻吟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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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1:56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做了什么事!"希蓓拉的声音尖厉刺耳,逼视艾达的眼神更隐隐燃烧着入魔似的光芒。"每一件你做的事!每一件你没做的事!噢,你很聪明--你一声不吭、鬼鬼祟祟的作风和你的耐心,你小媳妇般的畏怯外表和伪善的态度。但是,你休想逃得过我的法眼。自从你踏进家门起,就憎恨着我们所有人。你一直等着找机会杀掉我们,一直在计划密谋--你这邪恶的小--"

  "希蓓拉!"冯布朗的声音好像鞭子凌空一抽,打断这失去理性的漫天指责。"够了,别再说了!"他走向前,威吓得直视这女孩的眼睛。不管是他摆出来的态度,还是阻止她失控的做法,都让我感到十分惊讶。他神态里有一种奇特的亲密关系--一种放肆的密切关系,就算在一位有着老友身份的家庭医生身上,也让我感到不对劲。万斯应该也察觉到了,因为他已经微微扬起眉尖,带着极大的兴致旁观这个场面。

  "你已经歇斯底里了,"冯布朗说,一点也没有缓和他那威吓的逼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假如没有陌生人在场,我相信他会更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但他的话还是起了作用。希蓓拉垂下双眼,神态瞬间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双手掩面啜泣,全身抖动。

  "我很--抱歉。我真是愚蠢--而且荒谬--竟说出这种话来。"

  "契斯特,你最好带希蓓拉回她的房间。"冯布朗的语调,也回到他的职业上来,"她已经承受不住了。"

  这女孩一语不发,转身随着契斯特走出去。

  "这些现代女性--神经太紧张了,"冯布朗简单地下了注解,然后把手掌贴放在艾达的额头上。"现在,小姐,经过这件事的刺激之后,我要给你一些东西帮你入睡。"

  他才刚刚打开他的医药箱准备剂量,就听到一阵尖锐刺耳的抱怨声从隔壁房间清晰地飘向我们。我这才发现,连接格林夫人的小梳妆室的门开着。

  "现在又怎么啦?我的耳朵受够了这些噪音。是啦,当然没有关系,我已经是受苦的人……护士!艾达那边的门都给我关上。你知道我正想要休息一下,不用开着那些门。你故意打开那些门来吵我……还有,护士!告诉医生,在他走之前我必须见他。我的脊椎又痛得不得了。但话说回来,谁又会想到我瘫痪地躺在这儿--"

  护士轻轻关上门,隔绝了烦躁苦恼的声音。

  "假如不是她想让门开着,护士早就会关上门了,"艾达疲累地说,憔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悲伤苦恼的神色,"冯医生,为什么她老是要说,每个人都故意让她受苦?"

  冯布朗叹口气,回答她:"艾达,我告诉过你,不必太认真看待你妈的脾气。爱生气和爱抱怨,本来就是她的病征。"

  我们和女孩道了晚安,医生则陪我们走进大厅。

  "恐怕你们没有什么收获,"他歉疚地说,"最可惜的是艾达没看到凶手。"他对着希兹说,"顺便问一声,你们检查过餐厅的壁柜了没?有没有东西不见了?我想你知道,壁柜就在壁炉架过去一点。"

  "那是我们查看的重点之一。"警官的声音略带点骄傲。"不过医生,这可提醒了我:明天早上,我会派一个人上楼来采集艾达小姐房间的指纹。"

  冯布朗赞同地点了点头,对马克汉伸出右手。

  "不管是你还是警方,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任何事,都请不要客气。"他微笑着加上一句,"我非常乐意帮忙。虽然我看不出来到底能帮上什么忙,但是谁也说不准。"

  马克汉谢过他后,我们就往下走到一楼大厅。史普特正等在那儿帮我们拿外衣,过了一会儿,我们就都坐进了检察官的车,看着司机奋力驶过雪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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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1: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章 疑影幢幢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五点

  我们到达刑事法庭大楼时,五点刚过。史怀克已经打开马克汉办公室的铜瓷制树枝形吊灯,一股怪异沮丧的氛围弥漫着这个房间。

  "亲爱的马克汉老兄,那个家庭很不像样,"万斯叹气着说,仰靠在一张厚皮椅上。"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家庭。一个走下坡的家族,往日的气势早已败坏。如果格林家的祖先爬出他们的古坟看到眼前这些人竟是他们的后代子孙,天哪,那对他们是多大的打击啊!……奇怪的是,这些世代相传的古老家族,总是会在安适悠闲及无所事事之下变质堕落。俄罗斯的罗曼诺夫家族,罗马的朱利安·克劳狄家族,阿拉伯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家族……你也知道,奢侈浮华和恣意放纵,就是这些一代望族腐坏的源头。看看古意大利的军事强权罗马,和穷极奢侈的末代国王萨丹纳帕路斯统治之下的亚述,以及汪达尔人吉利莫统治下的非洲帝国时期。这些历史事实,总是十分令人痛心。"

  "你这些旁征博引的观察心得,社会历史学家也许会觉得引人入胜;"马克汉咕哝着说,一点也不想掩饰他的烦躁,"只可惜我不认为这些史实能有什么特别的启示,或甚至与目前情势有何关联。"

  "那是你的看法,我可不敢那么武断。"万斯不为所动地答道,"事实上,我反倒认为,以你的热诚、关心和你个人与格林家族的关系来说,身为目前还毫无头绪的案情侦查带头人物,不能不考虑……真的,你要知道--"他摆出一副凝神遐想的调调,"--那就太令人遗憾了。你和警官是那么热衷于追求社会正义,你们一定会觉得:如果根除像格林这类的家族,社会的状况就会更美好。这是个很吸引人的问题--相当吸引人。"

  "可惜我一点也分享不到你的狂热。"马克汉粗鲁地说,"我眼里的犯罪都一样的污秽可耻,没有哪个比较特别。要不是你的介入,我今天早上三言两语就把契斯特·格林打发走了。但你就是要插上一脚,故弄玄虚地帮他求情,我竟愚蠢到让自己误入歧途。我相信你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而在下我呢,眼前就有拖延了三小时的工作等着我。"

  最后这段话很明显是要我们自己识趣一点告辞走人,但是,万斯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哦,我不能说走就走,"万斯带着逗弄的微笑说,"在你目前这样大错特错的状况下,我不能容许自己离开你。马克汉,你需要指导,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对你和警官倾诉我的激动不安。"

  马克汉皱起眉头。他太了解万斯了,知道这种轻浮只是表面的--更清楚一点说,万斯的轻浮之下总是隐藏着重大的意图。作为万斯长期的亲密战友,他早已习惯万斯的举动--不管看起来多么不合理--都不会只是没有根据的怪念头。

  "很好,"他不再和万斯抬杠,"但我只会感激有实用价值的话。"

  万斯气馁地叹气。"你的态度真令人失望。在这样焦躁不安的日子里,还要搬出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硬脾气。"他好奇地转向希兹。"告诉我,警官,你看过了朱丽亚·格林的尸体对不对?"

  "我当然看过。"

  "她躺在床上的姿势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我怎么知道她平常在床上是怎么个躺法?"希兹不耐烦地幽万斯一默,"我看到的是半坐半躺的姿势,她肩膀下有两个枕头,棉被盖在身上。"

  "这个姿态不奇怪吗?"

  "我看不出来。没有挣扎的迹象,如果你是这个意思。"

  "她的手--是在棉被的外头还是里头?"

  希兹抬头看了万斯一眼,有点惊讶。

  "两只手都在外头。你提醒我了--我记得她两只手都抓着被单。"

  "而且抓得死紧。"

  "嗯,对。"

  万斯突然倾身向前。

  "警官,表情呢?她是在睡梦中被射杀的吗?"

  "看起来不像是。她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向前直视。"

  "眼睛张得大大的,向前直视。"万斯又说了一遍,声音里透着热切,"如果要你描述她脸上的表情,你会怎么说呢--害怕?惊恐?意外?"

  希兹机灵地看了万斯一眼。"呃,都有可能。她张着嘴死去,似乎非常意外。"

  "两只手紧抓住被单。"万斯的眼光飘到空中,缓缓起身,头低低的,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他在检察官办公桌前停住,两只手搁在椅背上。

  "马克汉,听着。那幢大宅里有些可怕、不对劲的事。昨天晚上,根本没有什么临时起意的杀手穿过前门进入大宅枪击那两位女士。这是经过周详计划--仔细考虑过的犯罪事件。有人潜伏等待--这个人完全熟悉四周的环境,知道电灯的开关在哪儿,知道每个人何时入睡,佣人多晚休息--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怎么攻击。这桩罪行的背后,深藏着某种极恶劣的动机。惨案的由来远非我们所能揣测--它隐藏在人类灵魂里最恶臭最隐秘的角落。极度的仇恨,反常的欲望,突发的冲动,可憎的野心,才是这宗谋杀案最底层的驱动力。你们却只是在一旁闲着,不但不肯费心推断它的含意,反而专干些对凶手有利的事。"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奇特、让人自然而然安静下来的本质,实在令人很难相信,这种声音竟然出自那个生性乐天、最爱冷嘲热讽的万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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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1:58 | 显示全部楼层
  "马克汉,那幢房子里的人已经都败坏了。正在逐渐崩解的格林大宅,早已进入了衰败的状态--不是物质上有形的腐败,而是一种更为严重的腐化堕落。属于那老家族特有的精神和本质逐渐萎谢,居住者的精神、思想、品德也跟着一天比一天更堕落、更糜烂。他们已经被自己创造出来的特有氛围所污染。这宗你们如此掉以轻心的罪行,正是这样一个背景环境里不可避免的产物。我惟一感到奇怪的,是它居然没有变得更可怕、更邪恶。这表明,它只是这个病态家庭的自我总清算的第一个阶段。"

  他停顿片刻,比了个已经没有指望的手势。

  "想一想目前的情况。一座古老、孤寂、空阔的房子,空气中散发着逝去一代的残存气息,里里外外只见萧条、破败、昏暗,到处都是另一个时代的鬼魂,屋脚下是衍生邪恶的土地,环抱它的则是肮脏的河水……再想像一下,有六个极不快乐、焦躁不安、不健康的人不得不住在那儿,要每天相处最少四分之一个世纪--这就是老托拜亚斯的畸形理想主义。他们日复一日地住在那儿,活在那用土堤围起来的古老恶质气氛里--不存在任何选择余地的环境,优柔寡断或太怯懦的人不可能独力闯出一条新路。他们死守着逐渐削弱的安全感和使人腐化的安逸,越来越憎恨特别看不顺眼的人,越来越尖刻、恶毒、嫉妒、邪恶。他们磨损彼此的精力到粗俗野蛮的状态。执迷不返的忿恨,烈火一般的仇怨,妖邪恶毒的念头--抱怨,争执,咆哮,扩张再扩张……然后,终于来到了引爆点--从内心滋生、茁长的仇恨,找到了它可想而知的、不可避免的宣泄方式。"

  "整个大宅的局势很容易理解,"马克汉同意,"但毕竟你的结论就算不会太戏剧化,至少也是完全的纯理论--你到底借着哪个明确的环节,来连接昨晚的枪击事件和格林大宅里不可否认的反常情况?"

  "没有'明确的环节'这档子事--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然而尽管串连的环节难以捉摸,却仍然一定存在。从我踏进那座屋子开始,我就察觉到关键就在大宅里;而且,我也用了一整个下午来摸索,但每次都失之交臂。格林大宅就像一幢有着错综复杂的暗道、活板门和臭气四溢的土牢的房子:没有一样东西是正常的,没有一件事是合情合理的--一幢噩梦中的房子,住着怪异的变态人,每个人对昨晚爆发的事件所产生的无法言传的极度恐惧,就萦绕在古老的门厅之中。你难道感觉不到?难道你看不出来,就在我们与这些人谈话、静观他们天人交战于自己的丑恶想法和对他人的怀疑时,这令人憎恶的东西虽然一再依稀现身,却总是惊鸿一瞥立刻消失?"

  马克汉不安地挪动身子,顺手整理他面前的一堆文件。万斯非比寻常的严肃,显然已经撼动了他。

  "我完全了解你的意思,"他说,"但是我还是看不出来,你的观感有任何让我们更接近这个新理论的地方。格林大宅是不健康的--我们都同意--所以毫无疑问的,住在里头的那些人也很不健康。但是恐怕你对环境的气氛太敏感了。让你这样一说,好像昨晚的罪行已经可以比拟西班牙波吉亚家族的淫乱无度,法国宾薇拉女侯爵的毒杀父兄,古罗马皇帝提必略的义子德鲁苏斯和独子贾曼尼克斯的相继被害,或是两个约克族小王子在伦敦塔中被闷死的历史疑案。我得承认,那些密谋杀人、动人心弦的罪行都有格林大宅的背景环境;但毕竟每个礼拜,美国到处都有闯空门的盗贼、滥伤人命的匪徒,用的也是非常类似两位格林小姐被枪击的手法。"

  "马克汉,你这是在逃避事实,"万斯诚恳地说,"你忽略了昨晚的罪行中许多怪异的特点--朱丽亚死亡瞬间所呈现出的恐惧惊骇的姿态;两次开枪之间不合逻辑的间隔;两个房间的灯都是亮着的事实;艾达描述的那只伸向她的黑手;没有任何强行进入的迹象--"

  "雪地上的那些鞋印,又该如何解释?"希兹以就事论事的姿态切入问题。

  "没错,这该怎么解释?"万斯转过身来面对他,"那些鞋印就像其他惊人的事情一样难以理解:在这犯罪期间,有人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半个小时;而有人就是知道,他怎么悄悄进入而不会惊动到任何人。"

  "那倒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务实的希兹警官又说话了,"屋子里有四个佣人,每个都因工作的关系而早就熟门熟路了。"

  万斯面带讽色地微微一笑。

  "屋子里的共犯胸有成竹地在指定时间打开前门,却忘了告诉闯入者值钱的东西摆在哪儿,而且没让他了解房间的排列位置。结果他一进到屋子里就迷路了,不晓得餐厅在哪里,只好到楼上游荡,在大厅里摸黑,一进入卧室就不知所措,引起一阵惊慌,向两名女士开枪,在黑暗中轻易找到隐藏在家具后面的电灯开关,而当史普特就在离他几步之遥时,还能不带半点声响地找到楼梯下楼,步出前门奔向自由!……警官,这个小偷也未免太怪异了。而那个内奸还更怪异--不,你的解释行不通--怎么说都不通。"他转回马克汉。"要得到那些枪击事件的真正解释,惟一的途径,就是先了解屋子本身的反常状态。"

  "但是万斯,我们已经了解了这个状态呀,"马克汉耐心提出他的理由,"我承认这座大宅里的人事都很不合常情,但不合常情未必就会有凶案发生。有敌对倾向的一群人经常会因缘际会地聚在一起,彼此的仇视也于焉产生。但仇视本身不一定是谋杀的动机,更不构成犯罪行为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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