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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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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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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28 07: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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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一个不断重复的怪梦

  杨立群感到极度不安和急躁。令得他急躁不安,不是他昨天决定的一项投资,在
二十四小时后,看来十分愚蠢,一定要亏损﹔也不是因为今天一早,就和妻子吵了嘴
,更不是因为办公室的冷气不够冷。
  令杨立群坐立不安的是那一个梦。
  每一个人都会做梦,杨立群也不例外,那本来不值得急躁。而且,杨立群不是容
易坐立不安的人,他有冷静的头脑,镇定的气质,敏锐的判断力,丰富的学识,这一
切,使得他的事业,在短短几年之间就进入颠峰,而这时,他才不过三十六岁,高度
商业化社会中的天之骄子,叱吒风云,名利兼具,是成功的典型,社会公众欣羡的对
象。
  要命的是那个梦﹗
  杨立群一直在受这个梦的困扰,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从来也没有对任何人
说过。所以,他的女秘书拿著一叠要他签字的文件走进来,忽然听到他大喝一声﹕
『快出去﹗别来烦我﹗』时,吓得不知所措,手中的文件全都跌倒了地上。
  杨立群甚至烦燥得不等女秘书拾起文件,就一叠声喝道﹕『出去﹗出去﹗出去﹗』
  当女秘书慌忙退出去之际,杨立群又吼叫道﹕『取消一切约会,不听任何电话,
一直到再通知﹗』
  女秘书睁大了眼,鼓起了勇气﹕『董事长,上午你和......廖局长约会.......』
  杨立群整个人倾向前,像是要将女秘书吞下去一般,喝道﹕『取消﹗』
  女秘书夺门而逃,到了董事长室之外,仍然在喘气,因为刚才杨立群的神态,实
在太可怕了。不但神态可怕,而且女秘书还可以肯定,一定发生了极不寻常的意外。
和廖局长的约会,是二十多天之前订下的,为了能和廖局长这样对杨立群企业有直接
影响力的官员会面,女秘书知道,杨立群不知托了多少人,费了多少精神,这是近半
年来,杨氏企业公司董事长一直在盼望的一件大事。可是如今,董事长杨立群却吼叫
著﹕『取消﹗』
  女秘书抹了抹汗,去奉行董事长的命令。
  她决计想不到,杨立群如此失常,全是为了那个梦﹗
  杨立群是甚麽时候开始做这个梦的,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他第一次做这个梦,并不觉的有甚麽特别,醒来之后,梦境中的一切虽然记的极
清楚,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做了梦之後,不应该保持这样清醒的记忆,可是这个梦
却不同。
  杨立群在那个年纪的时候,除了那个梦之外,自然也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梦,别的
梦,一醒来就忘记了,而这个梦,他却记的十分清楚。
  正因为他将这个梦记得十分清楚,所以,当这个梦第二次又在他熟睡中出现,他
立即可以肯定﹕我以前曾做过这个梦。
  第一次和第二此相隔多久,杨立群也不记得了,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大半年,
也可能超过一年。以候,又有第三次,第四次,一模一样的梦境,在梦境中,他的遭
遇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著。
  渐渐长大,同样的梦,重复的次数,变的频密。杨立群可以清楚的肯定,当他十
五岁那年生日,接收了一件精致的礼物﹕一本十分精美的日记簿,他就有了记日记的
习惯。於是,重复一次那个梦,就记下来了,他发现,第一年,做了四次,第二年,
进展为六次,接下来的十年,每个月一次,然後,情况变的更恶劣,同样的梦,出现
的次数更多,三十岁以後,几乎每半个月一次,而近来,发展到每星期一次。
  每个星期一次,重复著同样的梦境,这已足以令人精神崩溃,尤其是这个梦的梦
境,极不愉快,几乎在童年时,第一次做了这个梦之後,杨立群就不愿意再做同样的
梦。
  但是,近一个月来,情况更坏了,到最近一个星期,简直已是一个人所能忍受的
极限。由於完全相同的梦境,几乎每隔一晚就出现,以致杨立群有分裂成两个人的感
觉﹕白天,他是杨立群,而晚上,他却变成另一个人,有著另外的遭遇。
  前晚,杨立群又做了同样的梦。
  前晚,杨立群在睡下去的时候,吞服了一颗安眠药,同时他在想﹕今晚,应该可
以好好的睡一觉了,昨天才做过同样的梦,今晚不应该再有同样的情形,情形到了隔
一天做一次同样的梦,已经够坏了,不应该每天晚上都做同样的梦。当杨立群想到了
这一点时,他甚至双手合十,祈求让他有一晚的喘气。
  可是他最害怕出现的事,终於出现了。那个梦,竟然又打破了隔一天出现的规律
,变成每天晚上都出现。
  昨晚,当杨立群在那个梦中惊醒之际,他看了看床头的钟﹕凌晨四时十五分----
多少年来,几乎每一次梦醒的时间全一样。杨立群满身是汗,大口喘著气,坐了起来。
  他的妻子在他的身边翻了一个身,咕哝了一句﹕『又发甚麽神经病?』
  杨立群那时紧张到极点,一听到他妻子那麽说,几乎忍不住冲动,想一转身,将
双手的十根手指,陷进他妻子的颈中,将他的妻子活活捏死。
  尽管他的身子发抖,双手手指因为紧握而格格作响,他总算强忍了下来。从那时
候起,他没有再睡,只是半躺著,一枝接一枝吸著烟。
  然後,天亮了,他起身,他和妻子的感情,去年开始变化,他尽量避免接触他妻
子的眼光,同时还必须忍受著他妻子的冷言冷语,『包括甚麽人叫你想了一夜』之类。
  那令的杨立群的心情更加烦躁,所以当他来到办公室之後,已到了可以忍受的极
限。
  当女秘书仓皇退出去之後,杨立群又喘了好一会气,才渐渐镇定下来。
  他的思绪集中在那个梦上。
  一般人做梦,绝少有同样的梦境。而同样的一个梦,一丝不变地每一次都出现,
这更是绝少有的怪现象。
  他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他需要一个好的心理医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埋怨自己,隔天出现这样一个梦,就应该去找心理医生了
,何必等到今天。
  一有了决定,杨立群便镇定了下来,他按下了对讲机,听到了女秘书犹有余悸的
声音,吩咐道﹕『拿一本电话簿进来。』
  女秘书立刻战战兢兢拿了电话簿进来,一放下,立刻又退了出去。杨立群翻看电
话簿中的医生一栏,随便找到一个心理分析医生。
  杨立群真是随便找的,在心理分析医生的一栏中,至少有超过六十个人名,杨立
群只是随便找了一个。他找到的那位心理分析医生叫简云。然後,他就打了个电话,
要求立刻见简医生。
  这是一种巧合。如果杨立群找的心理医生不是简云,我根本不会认识杨立群,也
不会知道杨立群的怪梦,当然也不会有以後一连串意料不到的事情。
  可是杨立群偏偏找了简云。
  我本来也不认识简云,认识简云是最近的事----经过讲起来相当有趣,但不属于
这个『寻梦』的故事-----我认识了简云之後,由于我们对同一心理现象有兴趣,所
以才会经常在一起。
  我和简云都有兴趣的问题是﹕男人进入中年时期之後,更年期的忧郁,苦闷,是
不是可以通过环境的转变而消失。
  这本来是一个相当专门的心理学,生理学相联结的研究课题。简云是这方面的专
家,我没有资格和他做共同研究。
  但是,我提出了一个新的见解,认为男性更年期,在生理学上来说根本不存在,
纯碎是心理上的问题,而且还和惯性的优裕生活有关。简云表示不同意,这才使我和
他在一起,每天花一定的时间,在他的医务所中,以“会诊心理学家”的身份,和他
一起接见他的求诊者。
  这个研究课题相当沉闷,我只是说明,何以那天上午,当杨立群进来时,我会在
心理分析专家简云的医务所。
  杨立群的电话由护士接听。那时,我和简云正在聆听一个中年人说他和他的妻子
在结婚三十多年後,如何越来越隔膜的情形,护士进来,低声说道﹕『简博士,有一
位杨立群先生,说有十分紧急的情形,要求立刻见你﹗』
  简云皱了皱眉。别以为心理病不会有甚麽急症,一个人心理上若是受到了严重的
创伤,就需要紧急诊治,和身体受到严重创伤一样。
  所以,简云向那个中年人暗示,他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那个中年人又唠唠叨叨
讲了十来分钟,才带著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离去。
  中年人离去之后,门铃响,脚步声传来,护士开了门,杨立群走了进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杨立群。
  杨立群将上衣挂在臂弯上,神色焦躁不安之极。
  他高大,也可以说英俊,这时双眼失神,而且满面全是因为汗珠而泛起的油光。
他进门之後,先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简云,想要开口,可是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种情形,不必说心理分析医生,就算一个普通人,也可以看得出他如何满怀心
事,焦躁不安,需要帮助。
  简云先站了起来﹕『我是简云博士﹗』他有指著我﹕『这位是卫先生,是我的会
诊助手。』
  杨立群点著头,伸手在脸上抹试著。
  这时,简云已从一个冰箱中取出了一条毛巾给他抹脸,我也倒了一杯冰凉的酒给
他。
  杨立群在喝了酒,抹了脸之後,神情镇定了很多。简云请他在一张舒服的躺椅上
躺下来。一般来说,来求教心理学医生的人,都在这张躺椅上,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
。可是杨立群在躺下後,忽然又坐直了身子,而且坚决不肯再躺下来。
  杨立群的年纪还轻,显然未曾到达男性更年期的年龄,我虽然看出他的心境极不
安,可是在这个大城市中,和他有同样心情的人不知有多少,引不起我的兴趣,所以
我准备告辞了。
  简云正在向杨立群作例行的问话,杨立群的声音很大﹕『别问这些,告诉我,是
不是有人......』
  他说到这里,喘起气来,声音十分急促﹕『是不是有人,老做同一个梦,梦境中
的遭遇,全是一模一样﹖』
  我一听到杨立群这样说,心中『啊』地叫了一声,立时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我所以在忽然之间改变了主意,理由讲起来相当复杂,以後我自然会详细解释。
简单地说,因为在不到一个月之前,有人向我问过同样的话﹗
  我本已走向门口,这时,转回身,在一张椅子上做了下来。
  简云皱了皱眉,略托了托他所戴的那副黑边眼睛,这两下动作,全是他的习惯性
动作。他的声音听来很诚恳。
  他道﹕『做同样的梦的例子很多,不足为奇。』
  杨立群仍然喘著气﹕『一生之中不断作同样的梦,最近发展到每天晚上都做同样
的梦,都受同样梦境的困扰,也不足为奇﹖』
  我徒地又直了直身子,我相信在那时候,我脸上的神情,一定惊讶之极。至於我
何以会忽然大受惊动,原因是在不到一个月之前,有人像我说过几乎同样的话。
  我在震动了一下之後,看到简云又托了托眼镜,像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
答才好﹗我忍不住脱口道﹕『是的,可以说不足为奇,我知道有一个人,和你一样﹗』
  杨立群立时向我望来,一脸困惑。简云也向我望来,有著责备的意味。我忙向简
云作了个手势,表示我不会再胡言乱语,由他去应付求诊者。
  简云沉默了片刻,说道﹕『一般来说,梦境虚无缥缈,不至於给人带来心理上的
困扰。』
  杨立群苦笑了一下﹕『从童年时代开始就做同样的梦,不知道做了多少遍,现在
甚至每天晚上都出现,那还不带来心理上的困扰﹖』
  简云的声音听来很平静﹕『听你这样说,在这个梦境中,你的遭遇,好像很不愉
快﹖』
  杨立群又急速地喘起气来,在他喘气期间,我注意到,他不但出现十分厌恶、恐
惧的神情,而且,连额上的青筋,也现了出来。
  他没有直接回答,但等于已经回答了,在这个梦的梦境之中,他的遭遇,看来何
止不愉快,简直可怕。
  简云向杨立群作了个手势﹕『将这个梦讲出来,你心理的负担会比较轻。』
  杨立群口唇掀动著,双眼有点发直。
  简云用几乎催眠师用的那种沉厚的声调﹕『梦中的经历,你一定记得﹖』
  杨立群的身子开始发抖,声音听来也十分乾涩﹕『记得,每一个细节都记得。』
  简云又道﹕『你从来未曾对任何人讲起这个梦吗﹖』
  杨立群用同样的声调道﹕『是的。』
  简云道﹕『其实你早该对人说说你在梦中的遭遇。』
  杨立群的神情更苦涩﹕『那......有什麽用﹗』
  简云立时道说﹕『将这个梦当作秘密,就会时刻记住它,这或许就是重复同一个
梦的原因。如果讲出来,秘密一公开,以後可能再也不会做同一个梦了。』
杨立群『哦』一声,神情像是有了点希望。看他的情形,给这个梦折磨的很惨。
他又呆了一会,在简云的示意下,终於躺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简云才安静的问﹕『梦一开始的时候,你是在.....』
  简云的引导起了作用,杨立群立即接下去﹕『我是在走路,一条小路,路两旁全
是树,那种树,除了在梦境中之外,从来也没有见过,那种树........』
  简云听到这里,可能感到杨立群叙述这种树的形状是没有意义的,所以他向前略
俯了俯,我立时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由得杨立群讲下去。
  杨立群对那种树,显得十分疑惑。我相信他真的从来未曾看到过那样的树,这一
点,从他迟疑的形容词中,可以听的出来。
  他继续道﹕『这种树的的树干不是很粗,但是很直,树干上呈现一种褐灰色,有
著粉白的感觉。树叶是.......心形的,叶面绿色,可是当风吹过来时,叶底翻转,却
是一种褐灰色。』
  杨立群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这是什麽树,我一直不知道。』
  我听到这里,叹了一声﹕『如果你肯花点时间,去查一查植物图谱,你就可以发现
,那是一种极普通的树,在中国北部地区,几乎随处可见,那是白杨树。』
  简云见我和杨立群讨论起树来,有点忍无可忍的感觉,因为他逼切需要杨立群讲出
他的梦境,一条小路有什麽树,在心理分析专家看来,全然无关重要﹗
  他扬起手来,想阻止我们继续讨论下去,可是我立时又将他扬起的手压住。
  简云的神情极不耐烦,杨立群倒像很有兴趣﹕『哦,那样说,我做梦的所在地方,
在中国的北方﹖』
  我道﹕『那也不一定,白杨的分布地区极广,在欧洲,北美洲也有的是。』
  杨立群摇了摇头,道﹕『不,我知道那是在中国,一定是在中国。』
  简云催道﹕『请你继续说下去。』
  杨立群道﹕『我在这样一条两边全是树的小径上走著,心里好像很急,我一直不知
自己在梦里为什麽会有那样焦急的心情,我好像急著去看一个人................』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向我和简云两人作了一个手势,以加强语气﹕『我在梦中
见到的一切,全都可以记得清清楚楚,但是在梦中所做的一些事,为什麽要这样做,却
始终迷迷糊糊。』
  简云『嗯』的一声﹕『很多梦境全是那样,你刚才说,你在梦中急急赶路,是要去
见一个人。』
  杨立群道﹕『好像是要见一个人。』
  简云没说什麽,只是示意他再讲下去。
  杨立群停了片刻,才又道﹕『在那条小路的尽头,是一座相当高大的牌坊,牌坊上
面,刻著 "贞节可风"四个字,是一座贞节牌坊,可能年代已很旧,牌坊的下半部,石
头剥蚀,长满了青苔。穿过这座牌坊,我继续向前走,前面是一道灰砖砌成的墙,不很
高,墙上也全是青苔,我沿著墙走,转过墙角,有一扇门,看来是围墙的後门。』
  杨立群讲到这里,我已经认不住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样的声音。
  简云向我望来,现出十分吃惊的神情﹕『你怎麽啦﹖脸色那麽难看。』
  我连忙吸了一口气气,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没什麽,我很好。』
  杨立群显然没有留意我神情如何,他继续道﹕『那扇门,是木头做的,很残旧。门
虚掩著,不知道为什麽,我来到那扇门的时候,心中会感到十分害怕,可是我还是推开
门,走了进去。』
  他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才又强调道﹕『每次我来到门前,都十分害怕,也每一
次都告诉自己﹕不要推门进去,可是每一次,结果都推门进去﹗』
  简云没有表示什麽意见,只是『嗯』的一声。
  杨立群继续道﹕『一推门进去,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放著许多东西,有的,像圆形
的石头,我知道那是一种古老的石磨,我还可以叫出另外一些东西的名称来,例如有一
口井,井上有一个木架子,木架子上有辘轳,有水桶。可是还有一点东西,我根本没有
见过,也不知那是什麽东西。』   我问道﹕『例如哪些东西﹖』
  杨立群用手比画著﹕『有一个木架子,看来像是一个木椿,也像是放大了许多倍的
鞋楦子,里面有很多厚木片,放在一个墙角上。』
  我喉间发出『咯』的一声,那是我突如其来吞下一口口水所发出来的声音。
  简云说道﹕『别打断叙述﹗』
  我立时道﹕『不﹗我要弄清楚每一个细节,因为事情非常特殊。像杨先生刚才讲的
那个东西,你能知道是什麽吗﹖』
  简云愤然道﹕『当然不知道,连杨先生也不知道,我怎麽会知道,你知道吗﹖』
  我的回答,是出乎简云的意料之外的,我立时道﹕『是﹗我知道﹗』
  简云用一种奇怪的神情望著我。杨立群也以同样的眼光望来,我不自由住叹了一声
﹕『那是一具古老的榨油槽,那些木片,一片一片,用力敲进槽去,将排列在槽中的蒸
熟了的黄豆,榨挤出油来。』
  杨立群急促的眨著眼,简云不住托眼镜,一脸不相信的神色。
  杨立群反问我,说道﹕『我的形容不是很详细,何以你这样肯定﹖』
  我道﹕『其间的缘故,我一定会对你说,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请你继续说下去。』
  杨立群迟疑了片刻﹕『请问我这个梦,究竟代表了什麽﹖』
  我道﹕『在你未曾全部叙述完毕之前,我无法作结论。』
  杨立群又呆了片刻,才道﹕『那片空地,看来像是一个後院,我一进了後门,就走
的十分急,以致在一个草包上拌了一跤,那草包中装的是黄豆。』
  杨立群道﹕『我拌了一下之後,豆子给我踢了出来,我脚步不隐,踩在豆子之上,
又向前滑了一交,跌在地上,令得一只在地上的木轮,滚了出去,撞在前面的墙上,发
出了一下声响。』
  杨立群苦笑了一下﹕『每次都一样。』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麽。
  杨立群又道﹕『我连忙挣扎著爬起来,再向前走。围墙内,是一座矮建筑物,那建
筑物有一个相当大的砖砌成的烟囱。我来到墙前,站了一会,心中好像更害怕,但我还
是继续向前走,到了墙角,停了一停,转过墙角,看到了一扇打开了的门,然后,我急
急向门走去。』
  杨立群讲到这里的时候,简云和他,都没有注意我的神情。我这时,只觉得自背脊
骨起,有一股凉意,直冒了起来。额头沁汗,我伸手一模,汗是冰凉的。
  这时我的神情一定难看了极点,我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当你走进门去的时候,你
没有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
  杨立群本来在躺著在说话,叙述他的梦境,我突如其来问的那句话,令他像是遭到
雷殛一样,徒地坐起身来。
  当他坐起身来之後,他的手指著我发抖,神情像是见到了鬼怪﹕『你...........
你怎麽会知道﹖你......怎麽会知道﹖』
  简云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忍不住也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天,你们两人,谁是求诊
的病人﹖』
  我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请在继续讲下去,请讲下去。』
  过了一会,杨立群才道﹕『是的,有人叫了我一下,叫的是一个十分奇怪的名字,
我感到这个名字好像是在叫我,那个声音叫的是﹕『小展﹗』,我并没有停止,只是随
口应了一声,就像门中走了进去。一进门,我就闻到了一股十分异样的气味。』
  简云一听到这里,跿地站了起来﹕『我看不必再讲下去了。』
我忙道﹕『为什麽﹖』
  简云悻然道﹕『没有人会在梦中闻到气味的。』
  杨立群涨红了脸﹕『我闻到,每次都闻到﹗』
  简云叹了一口气﹕『那麽你说说,你闻到的是什麽气味﹖』
  简云在这样讲的时候,语意之中,有著极其浓厚的讽刺意味在。
  我在这时,也盯著杨立群,想听他的回答。
  杨立群的叙述,他在梦中的遭遇,已经引起我极度的兴趣。或者说,不单是引起了
兴趣,简直是一种极度的惊讶和诧异,诡秘怪异莫名。
  至于我为什麽有这样的感觉,我自然会说明白。
  杨立群呆了一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气味,我从来也没有闻过这样的
怪味道。这种味道............』
  杨立群还没有讲完,简云竟然忍不住吼叫了起来﹕『你根本不可能闻到什麽气味,
那是你的幻觉﹗』
  杨立群立时涨红了脸﹕『不是﹗因为那气味太怪,我一直想弄清楚,却没有结果。』
  我作了一个手势,不让简云再吼叫下去,向杨立群道﹕『你当然无法弄清楚,现在
要找一个发出这样气味的地方,至少在这个城市之中,根本没可能。』
  简云听得我这样讲,已经气得出不了声,杨立群则诧异莫名﹕『你..........你知
道那是什麽气味﹖』
  我点头道﹕『我不能绝对肯定,但是我可以知道,那种气味,是蒸熟了的黄豆,被
放在压榨的工具上,榨出油来之後,变成豆饼之际所发出来的一种生的豆油味道。』
  简云用手拍著额头,拍得他的眼镜向下落,他也忘了托上去。他一面拍,一面叫﹕
『天﹗两个疯子,两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杨立群却被我的话震摄住了,他定定的望了我半晌,才道﹕『对,我........我....
....我.........』
 他连说了三个『我』字,又停顿了一下,才用一种十分怪异的声音道﹕『你怎麽知道
我是在一座油坊中﹖你怎样知道我的梦﹖怎知我在梦中走进去的地方,是一座油坊﹖』
  我忙道﹕『别紧张,说穿了十分简单,因为有人和你一样,也老做同一个梦,这个
人向我叙述过梦境,在梦中,他就进入了油坊,而且我相信,就是你曾经进入的那一
座﹗』
  杨立群的神情诧异更甚﹕『那个人.......那个人........』
  我道﹕『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杨立群又呆望了我半晌,他还未曾开口,简云已经道﹕『两位是不是可以不在我的
诊所说疯话﹖』
  我叹了一声﹕『简云,你听到的不是疯话,而是任何心理医生梦寐以求的一种极
其玄妙的灵异现象,你要用心捕捉杨先生说的每一个字。』
  我这几句话,说得极其严肃,简云呆了一呆,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不再驱逐
我们。
  杨立群又呆了片刻,才道﹕『在梦境中,我是一个叫“小展”的人,因为每个人都
这样叫我。』
  他讲到这里,又苦笑了一下,道﹕『不过我并不知道这个小展是什麽样子的,因为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机会照镜子。』
  杨立群又躺了下来﹕『我进去之後,看到里面有三个人。三个人全是男人,身形高
大,有一个还留著一蓬络腮胡子,看起来极其威武,这个大胡子,坐在一个极大......
..极大的石磨上。对了,我 进去的地方,正是一具大石磨。』
  『石磨在正中,左手边的一个角落.............』他讲著,挥了挥左手,指了一
指。然後才又道﹕『 左手边,是一座灶,有好几个灶口,灶上叠著相当大的蒸笼,也
有极大的锅,不过蒸笼东倒西歪。我进去的时候,一个?C长子,就不住将一个蒸笼盖
在手中抛上抛下。还有一个人衣服最整齐,穿著一件长衫,手上还拿著一根旱烟袋。』
  杨立群停了一停,才又道﹕『这个旱烟袋十分长,足有一公尺长,绝对比人的手臂
还要长,在现实的生活中,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麽长的旱烟袋,我也一直在怀疑,那麽
长的旱烟袋,如何点烟的。』
  简云不耐烦道﹕『这好像可以慢慢讨论。』
  我瞪了简云一眼,拍了一下杨立群的肩头﹕『有两个方法,一个是叫人代点,一个
是将一枝火柴擦著了,插在烟袋锅上。』
  杨立群呆了一呆,用力在躺椅上敲了一下﹕『是。我怎麽没有想到这一点﹖』
  简云又闷哼了一声,我向简云道﹕『你要注意他的叙述。心理学家常说﹕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可是杨立群先生的梦,和他的生活经历全然无关,他在梦境所看到的东西
,有许多他根本未曾在现实生活中见过。』
  简云的神情带著讽刺﹕『不单是东西,还有他从来也未曾闻到过的气味﹗』
  我和杨立群都没有理会他,杨立群续道﹕『我一进去,那个拿旱烟袋的人,就用他
的烟袋直指著我,神情十分愤怒,坐在磨盘上的那个大胡子也跳了下来,和那瘦长子一
起,向我逼过来。』
  杨立群道﹕『我本来就十分害怕,到这时,更加害怕,我想退,可是大胡子来到我
身旁。拿旱烟袋的厉声道﹕『小展,你想玩什麽花样﹖为什麽那麽迟才来﹖在他喝问我
的时候,大胡子已在我的身後,揪住了我的胳膊﹗』
  我听到这里,徒地征了一征,简云也呆了一呆,跿地挺了一下身子。
  我必须说明的是,这是,杨立群正在全神灌注地叙述著他的梦境,期间未曾有间断
,我和简云的反应,也未曾打断他的话头。
  但是我却必须在记述中将杨立群的话打断了一下,那时,我和简云两人,感到惊愕
的理由一致﹕杨立群在讲述梦境,不知由什麽时候起,口音起了相当大的变化。
  不但是他发出来的声音,和他原来的声音听来有异,而且他所讲的话,所用的句子
,也和他所用的语言,大不相同。例如,他用了『揪住了我的胳膊』这样的一句话,而
且还带著浓重的山东南部山区的口音,那是一句土语,用他原来惯用的语言来说,应该
是『他拉住了我的手臂』。
  而杨立群的这种转变,显然是出於自然,绝不是有心做作。  
                                     
                                                           请看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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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28 07: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 另一个角度看怪梦

  简云是一个出色的心理学家,他自然可以知道这种现象不平凡。这种现象,十分怪
异﹕一个人不知觉在心理上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简云在挺了一挺身子後,他的神态,已不再那样不耐烦,而变的十分凝重。
  杨立群根本没有发现我们有任何异状,只是自顾自在叙述﹕『拿烟袋的将烟袋锅直
伸到我的面前,里面烧红了的烟丝,在发出『滋滋』的声响,几乎要烙焦我的眉毛,他
又喝道﹕『小展,快说出来,东西放在哪里,我们五个人一起干的,你想一个人独吞,
办不到﹗』我害怕到了极点﹕『我..........真的不想独吞﹗要是我起过独吞的念头,
叫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杨立群讲到这里,才停了一停,神情十分可怖,眼珠转动著,而且不由自主喘著气
。停了好一会儿,才道﹕『拿烟袋的像是不信,那个瘦长子,忽然一翻手,手里就多了
一柄小刀,小刀极锋利,在蒸笼盖上一划,就划穿了一道口子。接著,他就用小刀,在
我脸上比来比去..........』
  杨立群的神情更是害怕,脸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跳动著,好像这时,真有一柄
锋利的小刀,在他的脸上划来划去。
  我和简云又互望了一点,两个人都没有出声。
  杨立群双手掩住了脸﹕『我早已经说过,这梦境令人绝不愉快,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更恐怖,他们,这瘦长子,拿烟袋和大胡子,他们三人,一直在逼问我一些东西的下落
,我却不说..............』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我插了一句﹕『你是不愿说,还是根本不知道﹖』
  杨立群放下了掩脸的双手,神情一片茫然﹕『我不知道,我心念十分模糊,不知道
在梦里我是不肯说,还是根本不知道他们问的是什麽﹗』
  杨立群喘了几口气,声音突然发起颠来﹕『接著,大胡子就用力拗我的胳膊,瘦长
子用开始用刀柄打我的头,拿烟袋的用膝盖顶著我的小腹,他们痛打我,打我........』
  杨立群越是说,声音越是发抖,神情也可怕之极,甚至额上也开始沁出汗来。
  简云忙道﹕『请镇定一点,那不过是梦境﹗』
  简云连说了几篇,杨立群才渐渐恢复了镇定,可是神情仍是苦涩﹕『我应该告诉你
们,每次梦醒後,我都感到被殴打的痛楚,而且这种痛楚,一次比一次强烈。昨天晚上
在梦中被殴打,令我现在还感到痛。』
  简云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麽。在梦中受到了殴打,会感到
被殴打的痛楚,那毫无疑问,是十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杨立群伸手抹了抹汗,坐起身子,又躺下来,声音有点断续﹕『不过比起以後的发
展来,受一顿打,不算什麽。』
  『他们打了又打,我不断叫著。过了好一会,我被打的跌在地上,拿烟袋的在我面
前,大胡子伸脚踏住了我,我的口中全是血,他们三个人在商量著是不是要杀我,我心
中害怕之极。那拿烟袋的人道﹕『小展,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犯的著犯不著。』
我还没说话,大胡子已经道﹕『为了那婊子,你要死,我们成全你。』』”
  我忙挥了挥手,﹕『等等,杨先生。你叙述的十分清除。可是在梦境中,他们对你
所讲的话,你究竟是不是清楚知道是什麽意思﹖』
  杨立群苦笑了一下,道﹕『还是那种感觉,很模糊,不能肯定。』
  我没有再说什麽,杨立群被我打断了话头後,停了片刻,才道﹕『拿烟袋的人又道
﹕『你自己想清楚,下一次,我肯放过你,他们两个也不肯。明天这时候,我们仍旧在
这里会面。』
  『他话一讲完,挥著烟袋,和瘦长子,大胡子一起向外走出去。大胡子临走的时候
,神情仍然十分愤怒,在我腰眼里踢了一脚。』
  杨立群说到这里,伸手按向腰际,神情十分痛楚,像是他的腰眼上,真的曾捱了重
重的一脚。
  他这种样子,看在我和简云的眼里,有点骇然之感。恰好他向我们望来,发现了我
们诧异的神情,他苦笑了一下,坐起身,拉起了衬衣,露出他的腰际。我和简云不由自
主,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声。   在他的腰眼上,有著一块拳头大小的暗红色。
  一个人的肌肤上,有这样的暗红色,本来是一种极普通的事。暗红色的,赭色,青
色的胎记,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但是在听了杨立群的叙述後,又看到了这样的一块『胎
记』,那却令人感到极度的诡异。
  杨立群放下了衬衣,神情苦涩﹕『现在我还感到疼痛,我不知做过多少遍这个梦,
在梦里,我这个部位,也不知被踢了多少次,疼痛的感觉,一次比一次尤甚。』
  简云吸了一口气,没有说什麽,杨立群道﹕『简医师,你现在应该知道,这个梦,
如何干扰著我的生活﹖』
  简云苦笑了一下﹕『整个梦境,就是那样﹖』
  杨立群摇头道﹕『不,不止那样,还有.............』
  简云已显然对杨立群的梦感到极度的兴趣,他说道﹕『以後又发生了什麽事﹖请你
继续说下去。』
  杨立群站了起来,自己去倒了一杯冰水,大口喝下,才又道﹕『他们三个人走了,
我挣扎著,想站起来。就在这时,又一个人走了进来。』
  杨立群双眼睁的很大,气息急促,声音异样。这种神情,可以使人一看就知道,又
走进来的那个人,对在梦境中的他来说,一定十分重要。
  我也极紧张。因为我曾在不久之前听另一个人叙述梦境,梦境的经过,和杨立群所
讲的角度不同,但显然是同一件事。
  也就是说,杨立群所讲的梦,我听另一个人,从不同的角度叙述过。那另一个人的
梦,和杨立群的梦是同一件事,不过在梦中,他和杨立群是不同的两个人。
  这实在是极其怪异。而这时,我心情特别紧张,是由於我相信,那个走进来的人,
就是曾向我讲述梦境的另一个人在梦中的身份。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那走进来的...........是一个女人﹖』
  杨立群的神情本来已经够紧张的了,一听到我这样问,他整个人弹跳了一下,吃惊
地望著我,望了相当久,然后才道﹕『是的,一个女人﹗』
  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麽。杨立群又呆了半晌,才道﹕『进来的那个女
人,脚步很轻巧,我本来已因为身上的痛楚,几乎昏了过去,可是一看到他,我精神就
跿地一振,居然挣扎著坐了起来。她也疾步来到我的身前,俯身下来,搂住了我,我紧
紧地靠住她,感到安全和快慰。』
  简云『嗯』的一声﹕『她是你的梦中情人﹗』
  『梦中情人』这个词,一般来说,不是这样用法,但是简云这时用了这个词,却再
恰当也没有。在杨立群的梦境中,他是一个叫「小展」的人,而那个女人,照他的叙述
,毫无疑问,是小展的情人。
  杨立群即时点了点头﹕『是的,我感到自己极爱她,肯为她做任何事情。而且我也
模糊地感到,我已经为她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也在逼切的希望见到她,所以当她紧
紧拥住我的时候,我向她断续地说了一些话............』
  杨立群向我望来,神情迷惘﹕『我记得在梦中对这个女人所说的每一个字,可是这
些话,究竟是什麽意思,我却不明白。』
  简云道﹕『你只管说。』
  杨立群道﹕『这个女人,十分美丽,神情妖冶而动人,我在直觉上,好像她的年纪
比我大。因为她一来到我的身边,搂住了我之後,一直在抚我的头发,吻我的脸额,而
且不断在说﹕『小展,小展,难为你了﹗』我就说﹕『翠莲........』
  杨立群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补充道﹕『这个女人的名字叫翠莲,一定是,因为
我自然而然这样叫她。』
  我和简云点头,表示明白。杨立群道﹕『我说﹕『翠莲,我没有说,他们毒打我,
可是我没有说,为了你,我不会对他们说﹗』翠莲一面用手抚著我的脸,一面亲著我﹕
『你对我真好﹗』我忍住痛,挣扎著想去拥抱她,她忽然道﹕『你今天不说,我可不敢
保管你明天也不说。今天他们打你,明天他们可能真要杀人,你也不能说﹖』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杨立群发觉我的神态有异,向我望来,我怕他问我是不是知道他的梦境进展下去的
结果,是以遍过了头,不去看他。
  杨立群并没有向我发问,只是说﹕『当时我说﹕『不会的,翠莲,我答应过不说就
不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甚至可以为你死﹗』翠莲叹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杨立群苦笑了一下﹕『我真想不到,在梦境中,我是一个那麽多情的小伙子﹗』
  我和简云互看了一眼,没有表示什麽意见。
  杨立群的梦境,到了这时,已经渐渐明朗化了。在这个梦里,一共有五个人,四男
一女,四个男人是﹕拿旱烟袋的,大胡子,瘦长子,小展﹔女的是翠莲。这五个人,做
了一件甚麽事,得到一些甚麽东西。这东西的收藏地点,只有小展知道,那三个男人逼
小展讲出来,而小展不肯讲。小展不肯讲的原因,是因为他曾答应过翠莲不讲。
  而小展爱著翠莲,翠莲令他著迷,他甚至肯为翠莲去死﹗
  那个梦境发生的地点,是在中国北方的一个乡村,极可能是山东省南部和江苏省北
部的交界地区,具体的地点,是一座油坊。
  这的确是一个相当怪异的梦境。
  杨立群在停顿了片刻之後﹕『翠莲讲完了她放心这句话之後,忽然又道﹕『那是你
自己说的﹗你愿意为我死﹗也只有你死了之後,心中的秘密,才不会有人知道﹗』我仍
然心头极热﹕『是真的﹗』翠莲道﹕『那太好了﹗”这是我听到她讲的最後一句话。』
  简云吃惊道﹕『为什麽,那大胡子又回来,将那个叫翠莲的女子杀死了﹖』
  杨立群笑了几下,笑声苦涩之极﹕『不是,她一讲完了这句话,我就觉得心口一凉
,眼前一阵发黑,甚麽声音也听不到了,我甚至不知发生了什麽事。在我做这个梦的次
数还没如此频密之际,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但是,渐渐地,我却知道了﹗』
  简云神情骇然﹕『这个女人........杀了你﹖』
  杨立群点头道﹕『显然是,梦到这里为止,我醒来,而且,请你们看我左心口那个
与生俱来的印记﹗』   杨立群一面说著,一面解开衬衣的扣子,露出他的胸脯来。
  我和简云两人,都可以看到,在他的胸口,左乳之下,大约是第五根肋骨和第六根
肋骨之间,有一道看来简直就是刀痕的红色印记,大约四公分长,很窄的一条。
  稍有常识的人,一看这个印记所在的部位,就可以知道,如果有一柄薄而锋利的刀
,从这个部位刺进去,被刺中的人,会立刻死亡,甚至在感到痛楚之前,就已经死了。
因为这个部位,恰好在心脏的正中。
  而杨立群在梦中的情形,恰是如此﹕小展的心口忽然中了一刀,立刻死亡,杨立群
的梦也醒了。当时,只有小展和翠莲在一起,小展不是自己刺自己,那麽,刺死小展的
,当然是翠莲﹗
  我和简云呆望著杨立群心口的红记,半晌说不上话来。杨立群先开口﹕『看,是不
是像极了一个刀痕﹖』
  简云『嗯』的一声﹕『太像了﹗你在梦境中,是死在一个你爱的女人手里﹗』
  杨立群苦笑了一下﹕『是,这经历,比被三个大汉拳打脚踢,更令人不愉快。』
  简云挪了挪身子,接近杨立群一些﹕『你一直受著这个怪梦的骚扰,从来也没对任
何人提起过﹖』
  杨立群道﹕『没有﹗』
  简云问道﹕『你结了婚﹖婚姻生活怎麽样﹖』
  杨立群道﹕『结了婚,七年了。』然後他顿了顿﹕『从去年开始,婚姻生活就出现
裂痕,到今天,几乎已经完结,可是她不肯离婚。』
  简云又问﹕『你对妻子也没有讲过这个梦境﹖』
  杨立群摇头道﹕『没有,对你们,是我第一次对人讲述﹗』
  简云作了一个手势﹕『你的婚姻生活不愉快,造成了你心理上的压力,使得你的梦
出现次数更多。在梦境里,你被一个你所爱的人杀死,这反映了你潜意识中,对爱情,
婚姻的失望,所以..........』
  简云用标准的心理分析医生的口吻,一本正经地分析著杨立群的心理状态,我在一
旁听著,实在忍耐不住,大声道﹕『医生,你别忘记,他这个梦,从小就做,梦境根本
没有改变。在他童年的时候,有什麽对爱情,婚姻的失望﹖』
  简云给我一番抢白,弄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是不断地托住他的眼镜。
  我立时又道﹕『杨先生的梦,不能用寻常的道理来解释,因为太奇怪,单是他一个
人做这样的梦,还不奇特,而是另外一个人,也做同样的梦﹗』
  杨立群迫不及待﹕『请你快点告诉我详细的情形﹗』
  我当然准备告诉杨立群详细的情形,也好同时使简云知道,事情非比寻常,不是他
所想像的的心理问题那样简单。要说这另一个人,做同样的梦,得从头说起。
  刘丽玲是一个时装模特儿,二十六岁,正是女人最动人的年龄。刘丽玲一直就是一
个美丽动人的女人,她出生时,是一个可爱动人的小女婴,长大了,是可爱动人的小女
孩,然後是可爱动人的少女,然後是可爱动人的女人。
  刘丽玲不但美,而且她的美丽,正属於这个时代的,她懂的装饰自己,也有很高的
学历,一百七十二公分的体高和标准的三围,更有著一双罕见修长的腿。
  刘丽玲懂的许多现代的玩艺,音乐,文学修养也高,性情浪漫,喜爱鲜花和海水,
活跃於时装界,看来比实际年龄年轻的多。她一刻不懈地维持自己的仪容整洁,永远容
光焕发。
  这样的一个美女,占尽了天地间的灵气,也享尽了天地间的一切福份,不知道有多
少公子哥儿追逐她,以能得到她的青睐为荣。
  刘丽玲有两个秘密。
  这两个秘密,可以称之为小秘密和大秘密。
  小秘密是,刘丽玲在十八岁那年,结过一次婚。那是一次极不愉快的婚姻,一时冲
动,嫁给一个和她的性格,志趣,爱好全然不同的人。当时,几乎没有人不摇头叹息,
那个男人,甚至是样子也极不起眼,接近猥琐,连刘丽玲自己也不明白,为什麽会和这
样的一个男人结婚。
  这个男人的名字叫胡协成。请记住这个名字和这样一个窝囊到了任何女人无法忍受
的男人,因为在整个故事中,他占有一定的地位。
  这段不愉快的婚姻,维持了两年,刘丽玲和胡协成分手。刘丽玲开始周游列国,在
世界各地环游。
  一直经历了四年的游历,她又回来了,在时装界发展。四年世界各地的经历,令的
她更成熟,更光芒四射,更加动人,也增加了许多知识,至少在语言方面的才能,以足
以令人吃惊。
  知道刘丽玲在多年之前有过这段不愉快婚姻的人并不多。
  幸运的是,在这两年不愉快的婚姻中,刘丽玲没有生育,她的身形,保持的比大多
数少女更好。
  曾经结过婚,是刘丽玲的小秘密。
  刘丽玲的大秘密是,她经年累夜,在有记忆的童年就开始,她不断做同一个梦,而
且,做同一个梦的次数,越来越是频密,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做一次。从来也没有人知道
,一个外表如此光彩四射,在任何场所出现,都像明星一般灿烂的女人,内心会受到这
样一个怪梦如此深刻的滋扰,这种滋扰,令她痛苦莫名。
  刘丽玲不曾对任何人讲起过她内心所受到的困扰和痛苦,一直到两个月前,她才第
一次对人说起,而听众只有两个人﹕我和白素。
  刘丽玲不是我的朋友,是白素的朋友。
  白素和刘丽玲认识有多久了,我不知道,在白素带她回家之前,我也没有见过她,
只是在报章,杂志上,或是电视上看到过。她给我的印象,是极其能干和神采飞扬的一
个成功女性。
  可是那天晚上,当白素扶住她进来,我从楼上下来,走到楼梯的一半,看到刘丽玲
的时候,决没有法子将她和平时的印象联系起来。我甚至根本没有认出白素扶进来的是
她。
  我只看到,白素扶著一个哭泣著的女人走进来,那女人伏在白素的身上,而且紧紧
抱住了白素,头靠在白素的颈上,背部在不断抽搐,泪水已经将白素的衣服润湿了一大
片。
  白素一面扶她进来,一面关上门。白素经常会做一点古里古怪的事情,但是像这样
,扶著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回家来,倒还是第一次,所以我也有点目瞪口呆的神情。白
素一面扶著她坐下,一面向我望来﹕『没见过人哭﹖』
  我忙道﹕『当然见过,这位是...........』
  我一面说,一面若无其事,脚步轻松地向下走来。当我走下楼梯之际,刘丽玲已经
坐下来,她仍然在哭著,抽噎著,歇力想使自己镇定,不想再继续哭泣。
  所以,当我向她走过去之际,她挺了挺身子,也抬起头来。
  我吓了一跳,因为她本来化著浓妆,因为流泪,化妆化了开来,整个脸,像是一幅
七彩缤纷的印象派图画﹗
  她显然也立时注意到我愕然吃惊的神情,立时转过头去,同时,以一种在抽噎中的
人,歇力想平抑心中悲痛的那种声调道﹕『糟糕,我一定成了一个大花脸了﹗』
  我听出,她虽然尽一切的力量来表示轻松,可是这种情形,只是使人觉得她的心头
沉重和苦痛。
  白素也没有说什麽,只是找了一盒面巾,放在她的膝上。刘丽玲开始用纸巾将她脸
上的化妆品抹乾净。五分钟之後,她再转过头来向著我。我直到这时,才认出她是什麽
人来。
  她仍然带著泪痕,但是却掩不住那股逼人而来的美丽。尤其是她那种伤心,痛苦的
表情,更令她的美丽,看来惊心动魄。
  她向我勉强笑了一下﹕『对不起,卫先生,打扰你了。』
  我摊了摊手﹕『能有刘小姐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光临,太荣幸了。』
  刘丽玲又勉强笑了一下,白素道﹕『好了,别说客套话了。卫,丽玲有一个大麻烦
,你要帮她。』
  白素说的十分认真。而且,我也知道白素的性格,刘丽玲的这个『大麻烦』,如果
她能单独解决的话,她决不会带刘丽玲来见我。
  而世上如果有什麽大麻烦,是白素无法单独解决的话,那一定是真的不折不扣的大
麻烦了。所以,杀那之间,我也不禁紧张起来,神情严肃﹕『什麽麻烦﹖我,我们一定
尽力而为。』
  刘丽玲苦笑了一下,她只是苦笑著,并没有开口说话。看她异乎寻常的苦涩的神情
,她像是不知如何开口说她的麻烦才好。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指著刘丽玲﹕『她一直在做一个梦﹗』
  我呆了一呆,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女人有时会莫名其妙,但是白素却从来也不会﹗
  刘丽玲一直在做一个梦﹗
  这是什麽话﹖简直全然不可解。而且,一直在做一个梦,那又算是什麽『大麻烦』﹖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唯一的反应,只是『嗯』的一声,接著,又『哦』了一声﹕
『她一直在做梦﹖』
  白素叹了一声﹕『事情很怪。她一直在重复做一个同样的梦。以前,大约每年一次
,後来越来越频密,到最近甚至每天重复一次。』
  在白素这样讲的时候,我发现刘丽玲紧咬住下唇,现出十分害怕,厌恶和痛苦交集
的神情。
  我道﹕『刘小姐的梦境,一定很不愉快﹖』
  白素提高了声音﹕『为了这个梦,她快要精神崩溃了。』
  我向刘丽玲望去。她犹豫了一下﹕『这个梦极怪,在那个梦中,我是另外一个人。』
  人做梦,在梦里是另外一个人,那有什麽稀奇﹖庄子在梦里,甚至是一只蝴蝶﹗
  『梦一开始,我是在一口井的旁边,一口井,真正的井﹗』
  我道﹕『井还有什麽真的假的﹖井,就是井﹗』
  刘丽玲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这口井,唉,我该如何说才好呢﹖我.........
我一直生活在城市,我从来也没有见到过一口真正的井。』
  刘丽玲生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一直在大城市生活,她一生之中,可能真的未曾看
到过一口井。
  刘丽玲看到我的神情像是明白了﹕『这口井,有著一圈围墙一样的井.........圈﹖』
  我点头道﹕『是的,或者叫井栏,不必去深究名称了,你在井旁干什麽﹖』
  我本来还像加上一句﹕『不见得是想跳下去吧﹗』可是我这句话却被刘丽玲脸上那
种深切的悲哀,打了回来,没有说出口。 
  刘丽玲的声音中,充满了怅惘﹕『我也不知道我在井边做什麽,我双手按在井....
.....栏上,井栏上长满了青苔,很滑,我俯身,向著井口,井很深,水面很平静,我向
下看去,可以很清楚地在井水中看到一个倒影,那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女人,我从来也没
有见过那麽异特的装扮。』
  她讲到这里,一脸迷惑不解的神情,向我望来。
  照她的叙述,她在井水的倒影中看到的那个女人应该是梦中的她。
  我忙道﹕『装扮是..........』
  刘丽玲苦笑了一下﹕『她穿著一件碎花的短袄,中国式,可是她..........那个在
井中水中倒影出来的女人,没有将领子的扣子扣上,中国式的短袄,如果这样穿法,很
不庄重。』
  我笑了一下﹕『刘小姐,不必研究服装怎麽穿法了,你所说的怪异,就是她的领子
扣子没有扣上﹖』
  刘丽玲忙道﹕『不,还有更怪的,她的颈上,有著几道大约四公分长,半公分宽的
红印子﹗』
  刘丽玲说到这里,抬起头向我望来,脸上的神情也更迷惑,同时,指著右额﹕『这
里,还贴了一种装饰品,是一个像指甲大小,黑色的圆点.........』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响,站了起来,又立时坐了下去。
  白素道﹕『听出一点味道来了﹖』
  我点了点头,事情是有点怪。刘丽玲在梦中看到的井水中的倒影,那个女人的这种
外形,在刘丽玲这样生活背景的人来说,自然怪异。但是对我来说,尽管刘丽玲的形容
不是很高明,可是只要略为想一想,就一点也不会觉得这个女人的造型怪异。
  那是很普通的一种造型,在几十年前的中国北方,一般来说,有一种女人,被社会
道德观念和家庭妇女认作是『要不得的女人』(现在社会中也有这样的女人),她们就喜
欢作那样的打扮﹕衣服的领扣不扣,露出颈来,而且在颈上,用瓦匙或是小钱,刮出几
道红印,以增娇媚。
  至於刘丽玲所说的﹕『一种装饰品』,『指甲大小的黑色圆点』,老天,那是一块
小小的膏药。
  这块小小的膏药贴上去的作用,并不是表示他们有病,只是一种装模作样的娇态﹗
我所以会惊讶地站起来又坐下,是因为真正觉得奇怪。刘丽玲不可能遇见过这样打扮的
女人。这样打扮的女人,早已经绝迹。我一面想,一面指著右额﹕『你所说的那个圆点
,是一块膏药。』
  刘丽玲道﹕『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女人,为什麽当我做梦,我对著井水的时候
,我会见到这样一个女人﹖』
  我想了一想,道﹕『这种造型,在以前,中国北方相当普遍,或许你是在甚麽电影
里见过,印象深刻,所以才会在你梦里出现。』
  刘丽玲呆了一会,然後,摇了摇头,显然并没有接受我的解释,但是也没有和我争
辩,只是继续道﹕『这个女人十分美丽,有一股浓艳的妖冶。这个女人............我
应该说那是梦里的我,当时从井中看著自己,心里只觉得异常紧张,像是有一件重大的
事,等我去决定。过了一会,我直起身来,用力踢开了井边的一块石头,向前走去。我
走在一条小路上,路两旁全是农作物,路旁全是一种相当直的树,树叶的背面灰白色..
........』   白素补充了一句﹕『我看这种树,一定是白杨。』
  我当时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并不认为路旁的树是白杨还是榆树有甚麽重要。但是
在我听到杨立群叙述他的梦境,讲到了路旁的那种树,我心中的吃惊,不必细说,各位
也可以了解。
  刘丽玲神情惘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树,我只是顺手摘下了一片树叶,放在口里
含著,继续向前走,经过了一座相当高大的牌坊,不知道为什麽,我不是穿过牌坊的中
间部分过去,而是绕过去,因为牌坊的旁边,根本没有路,我绕过去的时候,一脚踏在
一个凹坑中,跌了一交,脚踝扭了一下,很痛.............』
  刘丽玲讲到这里,停了片刻﹕『每次做完同样的梦,醒来之後,我就像是真的跌过
一交一样,脚踝一直很痛。』
  刘丽玲的话,我只是含含糊糊地听著,因为这时,我心中在想著别的事,而且感到
很吃惊。我做著手势,吸引刘丽玲的注意,同时问﹕『那牌坊............上面应该有
字,你可曾注意到﹖』
  刘丽玲道﹕『有,上面是「贞节可风」四个字,我跌了一交後,站起来,向牌坊吐
了一口口水,心里很生气。』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向我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刘丽玲看到白素的手势
,扬了扬眉,表示询问。我和白素,都假装没看到她的的这种询问的神情。
  可能由於我们假装得十分挫劣,所以给她看了出来。她用一种不满的声调道﹕『两
位,这个梦,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秘密,从来也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
  白素忙道﹕『多谢你对我们的信任。』
  刘丽玲叹了一声﹕『希望你们听了之後,有甚麽意见,不要保留。』
  我道﹕『其实,也不是甚麽,根据中国乡村的一种古老观念,有一种女人,不能在
贞节牌坊下面经过,如果这样做的话,被记念的那个贞节的女子,会对她不利,你在梦
里,自然而然绕过去...........』
  刘丽玲不等我说完,就『啊』的一声﹕『我明白了,在梦里,在...........那个
梦里,我是一个不正经的女人。』
  我含糊其词地道﹕『大抵是这样。』
  刘丽玲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一定是这样,因为我後来,还做了一件十分可怕
的事。』
  这时,我对刘丽玲的梦,已经感到了极度的兴趣。趁她叙述停顿,我过去倒了一杯
酒给她。
  刘丽玲接过了酒杯来,她十分不安,有极度的困扰。可是她拿酒杯的姿态,喝酒的
动作,仍然维持著优美。
  她喝了一口酒﹕『我挣扎著起身,忍著脚脖拐上的疼痛.............』
  她讲到这里,我又徒地震了一震﹕『你说甚麽﹖你刚才说甚麽﹖』
  刘丽玲怔了怔,由於我的神情紧张,她又想不到甚麽地方说错了话,所以不知所以。
我忙道﹕『你将刚才的话,再讲一遍。』
  刘丽玲道﹕『我站起来,忍住脚踝上的疼痛.............』
  我摇头道﹕『刚才,你不是这样讲。』
  刘丽玲用不解的神情望著我,我提起脚来,指著脚踝﹕『刚才,你称这个部位叫甚
麽﹖』
  刘丽玲侧了头,想了极短的时间,才『啊』的一声﹕『是啊,刚才我不说『脚踝』
,而说『脚脖拐』,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为甚麽会用这样的一个词,可以这
样叫﹖』
  我道﹕『这是中国北方的方言。你曾经学过这种语言﹖』
  刘丽玲摇头道﹕『没有,那有甚麽关系﹖』
  我也不知道那有甚麽关系,只是做了一个手势,请她继续讲下去。
  刘丽玲呆了片刻﹕『我一路向前走,心情越来越紧张,再向前走,前面是一道围墙
,走近去,看到墙脚处,有人影一闪,走在我前面。』
  刘丽玲道﹕『这时,我心中紧张到了极点,我连忙躲起来,躲在一丛矮树的後面,
那种矮树上有很硬的刺,我躲得太急了,一不小心,肩头上被刺了一下.........』
  她讲到这里,伸手按住她的左肩,近胸口处,向我和白素望来,神情犹豫。
  在她讲到那种灌木上有刺时,我已经知道那是荆棘树。我『啊』地一声,说道﹕
『那是荆棘,给它的刺刺中了,很痛﹗』
  刘丽玲的神情仍然很犹豫﹕『会留下一个............疤痕﹖』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为甚麽她要那麽问。我想了一想﹕『这要看被刺
到甚麽程度,如果刺的深了,我想会留下疤痕。』
  刘丽玲出现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我笑了起来﹕『你在梦里被刺了一下,不
必担心会留下疤痕。』
  刘丽玲叹了一口气﹕『两位,说起来你们或许不相信,我被那尖刺刺中的地方
,真的有一个疤痕。』
  我大声道﹕『不可能﹗』
  这时,我已经被刘丽玲的叙述,带进了迷幻境界,话讲的极大声,而且,现出
了决不相信的神色。
  刘丽玲又叹了一声。那天晚上,她穿的是一件浅米色的丝质衬衣,十分高贵。
她解开衬衣扣子,我看到了那个『疤痕』。
  『疤痕』并不大,位置恰好在她的胸围之上,肩头之下,近胸处,就是她刚才
指著的位置。其实,那也不算是甚麽疤痕,只是一个黑褐色的印记。刘丽玲是一个
美人,肌肤白皙,这个印记,看来碍眼。
  她立时掩起了衣服,抬起头,以一种微询的眼光,望著我和白素。我立时道﹕
『这是胎记,每个人都会有,不足为奇。』
  刘丽玲道﹕『恰好生在我梦里被刺刺中的地方﹖』
  我已经准备好了答案﹕『你倒果为因了﹗正因为你从小就有这样的一个印记,
所以你才会在梦中,恰好就在个地方被刺刺了一下。』
  刘丽玲的反应,和上次一样,仍是摇著头,不接受我的解释,可是又不说甚麽。
  白素轻轻咳了一下﹕『看起来,那个印记,真像是尖刺刺出来的。』
  刘丽玲苦笑著﹕『当时我也不觉得痛,可能因为太紧张,我只是顺手从腋下抽
出了一条花手巾,将手巾放进衣服,掩住了伤口。我一直向前看著,看到前面那个人
,转过了墙脚,我就立刻离开了藏身的矮树丛,走向前去。』
  我用心听著,同时留意刘丽玲脸上神情的变化。我发现她越说越紧张,像是真的
一样。
  她的双手紧握著拳,甚至身子也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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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28 07: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部 前生的孽债

  在那一杀间,我想到了许多精神病上的名词,如『精神分裂』、『双重性格』之类。
但是全部都不得要领,只得听她继续讲下去。
  刘丽玲又道﹕『我来到墙角处,探头向前看,看到前面的那个人,在一扇半开的木
门前,神情像是很害怕,不能决定是不是要进去,那是一个小伙子,年纪大约二十多岁
,有点楞头楞脑,傻不里机的.........』
  她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重复地说道﹕『傻不里机,傻不里机..........』
  我道﹕『这是北方话,形容一个人,有点傻气。』
  刘丽玲的神情迷惘,显然她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会选择了这样一个形容词。我突然起
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我想到刘丽玲在梦中,看到那小伙子的时候,她心中一定想到
那小伙子有点『傻不里机』,所以她才会自然而然讲了出来。
  可是,为什麽刘丽玲在梦中会用一种她平时绝不熟悉的语言﹖这真的有点怪不可言。
  刘丽玲又喝了一口酒,转著酒杯﹕『那小伙子终於走了进去。他一进了门,我就急
急跟了进去,在门口,我停了下来,向内看。门内是一个院子,堆著很多奇形怪状的东
西。』
  我作了个手势﹕『例如甚麽﹖』
  刘丽玲皱起了眉,道﹕『很难形容,有的,是圆形的大石头,有的是一个个草织成
的袋子,里面放著东西,还有一个是木槽.........』
  刘丽玲顺手移过一张纸来,取出笔,在纸上画著那种『木槽』的形状。
  (我在听杨立群叙述他的梦境时,一提起那种木槽,我就告诉他,那时一种古老的
油坊之中,用来榨油的一种工具。但当时,即时刘丽玲画出来了,我仍然不知道那是
甚麽。直到她再向下讲,使我知道她在一个油坊中,我才知道那木槽是甚麽。)
  (各位现在一定也已经明白,杨立群的梦,和刘丽玲的梦,是同样的一件事,经由
两个人由不同的角度来体验。)
  (我在听杨立群讲到一小半的时候,已经明白了这一点。一个梦境,两个人的梦境
,竟像是实际发生过的事,分别由两个人自不同的角度来体验,我一生中遇到的怪事
之中,堪称第一。所以,我听杨立群讲述的时候,心中惊骇莫名,举止失常。)
  当时,我和白素看著刘丽玲画出来的木槽,都没用甚麽话好说,因为我们都不知
道那是甚麽。
  刘丽玲又道﹕『在院子面前,是一栋矮建筑物,可是有一个极大的烟囱。那小伙
子向前走著,突然在一个草包上拌了一交,踢穿了草包,自草包中滚出许多豆子来,
当时,我看到他跌在地上,叫了他一声。』
我听到这里,不得不打断她的话头﹕『等一等,你叫他﹖』
  刘丽玲点著头。
  我道﹕『你.........认识他﹖』
  刘丽玲道﹕『我想应该是的,但是这种感觉十分模糊,我不能肯定,可是我却能
叫他。』
  我问道﹕『你叫他甚麽﹖』
  刘丽玲的神情十分古怪﹕『我.......叫他.......『小展』,这是甚麽意思﹖』
我吸了一口气﹕『这小子姓展﹖』
  刘丽玲道﹕『姓展﹖有人姓这种姓﹖』
  我道﹕『当然有,七侠五义中的主要人物,南侠展昭,就姓展,在山东省,那是
一个相当普通的姓氏,是一个大族。』
  刘丽玲眨著眼﹕『我叫了他一声,他怔了一怔,而我又十分後悔,觉得不应该叫
他,便缩回身子,那小伙子.......小展在起身之後,回头看了一看,就走进了建筑物
之中,而我,则伸手紧按自己的腰间.........』
  我摊了摊手,表示不明白她何以要伸手按住自己的腰间,刘丽玲现出十分难以形
容的古怪神情来﹕『我的腰际,在我的上衣之下,很宽的胯袋之中,插著一柄小刀,
我的手按上去,可以感到又冷又硬的刀身,这种感觉.......这种感觉........』
  她讲到这里,又不由自主地气息急促起来﹕『感觉太真实,一想起来就害怕。』
  我道﹕『这真是一个怪梦,怎麽梦中的一切,记得那麽详细﹖』
  刘丽玲道﹕『我重复做了数百次,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白素叹了一声,充满了同情。
  我第一次听一个人叙述她做了几百次的一个梦,我感到,最大的可能,是由於看
过一本书,或是电影,书或电影给了她极深刻的印象所致。
  刘丽玲讲到她的手,碰到了寒冷而又锋利的刀身时,身子微微发抖,也在不由自
主喘著气,神情极是紧张。
  为了使气氛轻松一点,我道﹕『你在梦中带著一柄刀干甚麽﹖在梦中,你是一个
行侠仗义的女侠﹖』
  刘丽玲非但一点也不欣赏我的『幽默』,而且她是不是听到了我在说甚麽,也有
疑问。她自顾自道﹕『我碰了碰那柄插在腰际的刀,心中只是模糊地感到,要用这柄
刀,来做一件大事,至於是甚麽事,我在那时,还说不上来。虽然............虽然 .......』
  她讲到这里,声音变的更颤抖,人也抖的更厉害,才道﹕『虽然我终於做出来。』
  我又想开口,但白素迅速按住了我的手臂,不让我说甚麽,我望著刘丽玲,发现
刘丽玲美丽的脸庞,现出了一种极其深切的悲哀。那种悲哀,想是混合著无穷无尽的
惊悸和恐惧,使人看了,无法不同情她心中的痛苦。我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声,喃喃
地道﹕『一柄锋利的刀,可以做出很可怕的事情﹗』
  我讲这句话的声音很低,可是刘丽玲却听到了,她的身子徒地震动了一下,抬起
头向我望来,又立时低下头去﹕『我肯定了那柄刀还在我腰上,放轻手脚,向前走去
。我穿的鞋子,鞋底很薄,当我踢过哪些散落在地上的豆子时,可以感到一粒粒的黄
豆,在我的鞋下,被我踏碎。我来到前面那个建筑物之前,听到了一连串粗鲁的呼喝
声。』
  刘丽玲又抬头向我望了一眼,我没有说甚麽,只是作了一个手势。
  刘丽玲道﹕『我加快脚步,走过去,先是贴墙站著,只听得里面不断传来呼喝声
,那个小伙子则不断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真奇怪,当时我的心情极紧张
,可是听到那小伙子.......小展说『我不知道』,就放心得多。』
  我听到这里,叹了一声﹕『刘小姐,你的叙述,很容易使人产生概念上的模糊,
在梦里,你好像只知道行动,而不知道为甚麽要行动﹖』
  刘丽玲想了好一会,才道﹕『的确是那样,我要做一件事,可是为甚麽要这麽做
,我却说不上来。我也有各种各样的感觉,可是为甚麽会有著样的感觉,也一样没有
解释。』
  我没有再问下去,刘丽玲再喝了一口酒﹕『当时我心中紧张,害怕,一颗心提起
又放下,不知道有多少次。过了没有多久,里面突然传出了小展的惨叫声,和殴打声
,我走近了几步,走近一个窗口,将盖在窗上的蓆子,揭开了一点,向内看去。我首
先闻到一股极怪的味道,接著,我看到有三个人,正在狠狠地打小展。那三个人....
.那三个人......』
  刘丽玲的身子又发起抖来,白素伸手,按住她的肩头。刘丽玲叹了一声﹕『这三
个人的样子,实在太古怪,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人﹗』
  我皱著眉,听她讲下去。刘丽玲就形容这三个人的样子。当时,她形容得十分详
细,但我不必再重复了,因为她所说的那三个人,就是杨立群口中的瘦长子,大胡子
和那个拿旱烟袋的。
  这三个人,其实也并不是甚麽『造型古怪』,不过从小在繁华的南方大都市中长
大,家境富裕,生活洋化的刘丽玲,当然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人。当然,从她的形
容中,我已经可以知道,这三个人,是中国北方乡镇中的『混混』,介乎流氓和土匪
之间的不务正业之徒。
  当时我听了刘丽玲的叙述之後﹕『对,这样的人物,你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遇
到﹗』
  我这样说,是在强烈的暗示她,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遇到,但是在艺术作品中,
可能『遇』到。刘丽玲很聪明,她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想了一想﹕『在其它生活方
面,我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只有在梦中,我才清楚地看见他们,他们活生生的在
我面前,我不但可以看到,他们额上现起的青筋,而且可以闻到他们身上发出来的汗
臭味﹗』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这种经验,的确不是怎麽愉快,我道﹕『事情发展下去.
......』
  刘丽玲道﹕『他们三个人,不断打著小展,呼喝著,像是在逼问小展,一些东
西放在甚麽地方。小展却咬紧牙关捱著打,不肯说。拳脚击打在身体上的那种声音,
真的可怕之极了,血在飞溅,可是那三个人却一点也没有住手的意思.........』
  刘丽玲讲到这里,面肉在不由自主抽搐著。在一个美丽的女人的脸上,现出这种
神情来,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我扭过头去,不忍去看她。
  可是刘丽玲发颤的声音,听来一样令人不舒服,她在继续道﹕『当时,我只感到
,小展是不是挺的下去,对我有很大的关系﹗』
  她又顿了顿,才道﹕『究竟会有甚麽关系,我也说不上来。』
  我道﹕『我明白,你在梦中,化身为另一个人,你有这个人的视觉,听觉和其他
可以实在感到的感觉,但是对这个人的思想感情,却不是太具体,太清晰。』
  『是这样。那三个人打了小展很久,没有结果,又发狠讲了几句话,突然走了,
留下小展一个人在那建筑物中,我在他们三人走出来时,心跳得极其剧烈,我大口喘
著气,幸而他们三人没有发现我。』
  『他们向外走去,我离他们最近的时候,不过两三步,他们在讲话,我可以听得
到。那拿旱烟袋的说﹕『小展叫那臭婊子迷住了﹗』大胡子很愤怒﹕『我们就去找﹗』
拿旱烟袋的闷哼了一声﹕『不知躲在那里,我看她是到徐州去了﹗』』
  我听到这里,不禁发出『啊』地一声,指著刘丽玲﹕『你听清楚了﹖是徐州﹖』
  刘丽玲道﹕『绝没有错。我小时候,不知道徐州是甚麽地方,也没有在意,由於
我一直在做这个梦,梦中的一切,似乎全是虚无缥缈,抓不住的,只有这个地名,实
实在在的,所以我曾经查过,在中国,的确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我有点啼笑皆非﹕『徐州是一个很出名的地方,在中国山东省,江苏省交界,历
来兵家必争之地。』
  刘丽玲现出一个抱歉的神情来,道﹕『我不知道,我还是根据拼音,在地图上查
出来的。』
  我越听越有兴趣,一个从来不在刘丽玲知识范围内的地名,会在她的梦中出现,
这事情,不是多少有点古怪吗﹖
  刘丽玲续道﹕『瘦长子又道﹕『到徐州去了,也能把她找回来﹗』大胡子恶狠
狠地道﹕『找到了那臭婊子,把她和小展一起蒸熟了,放在磨里磨碎了榨油,他奶奶
的﹗』我当时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好不容易,等这三人出了围墙,我才连忙走进那
建筑物,小展倒在地上呻吟,一看到我,就挣扎著要坐起来,我连忙过去扶起他,他
望著我,虽然他满脸血污,可是他望著我的时候,眼神之中,却充满了欢愉.........』
  刘丽玲突然叹了一声,向白素看过去﹕『我感情很丰富,从少女时代起,就不断
有异性追求 我。』
  我不明白刘丽玲何以突然之间转换了话题。
  可是白素却十分明白,她立即道﹕『你的意思,一个男人,只有全心全意地爱著
一个女人,他望著他心爱的女人,眼中才会流露这样的神采﹖』
  刘丽玲叹了一声﹕『是的,这些年来,对我说过爱我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可是
我却没有在任何一个人的眼中,看到过梦里小展望著我的那种眼神。这使我知道,他
们口中虽然说爱我,但是心里,多少还有点保留。』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心想,刘丽玲的精神状态不正常,她的追求者也真是倒楣,
天下哪有女人拿梦里一个男人的眼光来衡量爱情的深义﹗
  刘丽玲又叹了一声﹕『他望著我,一直在说﹕『我没有说,翠莲,我没有说﹗』
在梦里,我的名字,好像就是翠莲,因为小展一直在这样叫我。我当时的心情,十分
紧张,连自己也不知讲了甚麽,小展也不断在讲话,我只感到心中有一件十分重大的
事,需要决定,而又有点难以决定。就在这时,小展突然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甚至愿意为你死﹗』我心中暗叹了一声,心想,那可是你自己说的。』
  刘丽玲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听来诡异莫名,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在继续说道﹕『我一想到这一点,一面搂著他,他的神情,充满了满足和欢愉,
可是我另一只手,却已将插在腰际的一柄刀,取了出来,就在他望著我的时候,我一
刀插进了他的心口﹗』
  讲到最後的一句话的时候,刘丽玲的声音,逼尖了喉咙叫出来。听了之後,感到了
极度的不舒服。
  我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说道﹕『刘小姐,你休息一下,再往下讲。』
  刘丽玲喘著气﹕『快完了,那个梦快完了。我一刀刺了进去,小展他.......双眼
立时变的静止,可是还一直盯著我在看。他脸上的神情,根本来不及变化,就已经死了
,可是在临死之前,他的眼神却起了变化,他盯著我,还是那一双眼睛,在一杀那之前
,这双眼还让我感到这个人毫无保留地爱我,可是在那时,这双眼睛中的神情,却充满
了怨恨,怜悯,悲苦..........我实在说不上来,说不上来........』
  刘丽玲用双手掩住了脸,呜咽地抽噎起来,全身都在发抖。我忙道﹕『好了,一般
来说,恶梦总是在最可怕的时候停止,你的梦也该醒了﹖』
  刘丽玲仍在抽噎著,一直过了三四分钟,她才放下了掩住脸的双手,满面泪痕﹕『
是的,在梦里,我杀了一个人,一个叫小展的年轻人。可是这还不是这个梦最可怕的部
分。这个梦..........』
  她又停了片刻,才道﹕『这个梦最可怕的是,小展........在我一刀刺进他的心口
之後,他望著我的那种眼光,一直印在我脑中,到後来,每次梦醒,如果是在黑暗之中
,或甚至明明醒了,眼睛睁得极大,可是我却一样可以看到有一双充满了这种眼光的眼
睛在望著我,我........到後来,根本不敢熄灯睡觉。可是情形越来越严重,甚至我一
闭上眼,我就感到小展用这样的眼光在看我。』
  刘丽玲一面讲,一面哭著,神情极度张皇无依。我叹了一声﹕『刘小姐,这全是心
理作用﹗何必让一个梦这样困扰你﹖』
  刘丽玲扬了扬头,现出了一种看来比较坚强的神情来﹕『你不明白,你完全不明白
。』
  对於刘丽玲这样的指责,我倒也无从反驳起,因为做这样的梦的并不是我,我当然
不会明白做梦人的感受。而且,我也不打算去明白,因为看情形,刘丽玲有严重的神经
衰弱。她外表看来美丽、坚强、成功,事实上,她的内心,空虚莫名,心灵无所归依,
才会做这样的梦。
  这是我当时的结论,我不是医生,当然也不能帮她甚麽,只是说了一连串空泛的安
慰话,而当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刘丽玲不断摇头,直到我自己也感到乏味,不自觉地打
了一个呵欠,刘丽玲站了起来,她脸上的泪痕也乾了,告辞离去,白素送她出门,我自
己上了楼。
  白素很快就回来了,我正准备向床上躺下去,白素将我拉了起来﹕『你不觉得刘丽
玲的梦很怪吗﹖』
  我闷哼了一声﹕『在大都市中享受优裕生活太久,才会有这样的怪梦。』
  白素手托著下颏﹕『我倒不这样想,她一直不断做同样的梦,一定有原因。』
  我『哈哈』笑了起来﹕『有原因﹖甚麽原因﹖那是一种预兆,一种预感,表示她日
後真会杀死一个姓展的小伙子﹖』
  白素神情恼怒﹕『我发现你根本没有用心听她叙述。』
  我立时抗议﹕『当然我听的很仔细。』
  白素道﹕『如果你听仔细,你就不会说那是她的一种预感,你会留意到,在她梦境
中出现的人物和事情,是过去,相当久以前的事。』
  我『哈哈』一声﹕『是麽﹖那又表示甚麽﹖表示她杀过一个人﹖』
  白素却十分严肃﹕『我想是这样,她真的曾经杀过一个人﹗』
  我实在忍不住笑,一面笑,一面用手指著白素,可是白素的神情一直那麽正经,以
致当我笑到一半的时候,再也笑不下去。
  我笑不下去的原因,一半是由於白素严肃的神情,另一半,由於突然之间,起了一
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像是电极一样,令我全身发麻,杀那之间,不但笑不出,连话也讲
不出。
  我望著白素。神情一定古怪之极,白素也望著我,过了好一回儿,她才道﹕『你也
想到了﹖』
  我喃喃地道﹕『原来........原来你已经想到了。』
  白素说道﹕『是的,我早想到了。』
  我全身只觉得极度的紧张,张开口,大口喘著气,然後小心地选择著字眼﹕『你的
意思,刘丽玲的梦,是她曾经有过的经历﹖』
  白素点著头,以鼓励的眼光望著我,要我继续讲下去。我又吸了几口气﹕『这种经
历,其实也不是发生在刘丽玲身上的,而是发生在一个叫翠莲的女人身上,而这个翠莲
,有可能是刘丽玲的........是刘丽玲的........』
  我重复了两次,竟然没有勇气将这句话讲完。白素叹了一声﹕『这两个字,不见得
那麽难说出口吧﹖我的意思是,那个叫翠莲的女人,是刘丽玲的前生。』
  我所迟疑著讲不出口来的那两个字,就是『前生』。一个人有前生,这是由来以久
的说法,古今中外都有,说法大致相同。肯定人死了後,肉体消灭,灵魂不灭,找到新
的肉体,又开始人的生活,那麽,上一次的生活,就称之为『前生』。
  虽然这种说法由来以久,但是一直未曾有过正式的研究,被列入玄学或灵魂学范畴
之内。近年来,有不少学者,致力研究,但大都也不过根据当事人叙述的一些记录。譬
如说,英国就有一个妇女,进入法国一个宫廷的後花园,感到自己到过这地方,而在经
过了催眠之後,她说出,她是千年前的一个宫女,甚至完全可以记得当时的宫廷生活,
等等。
  这种例子相当多,根据这种例子出版的书,也有好几十种。
  那只不过是一种记录,由人讲出来,问题就很多﹕讲述人可信程度如何﹖是不是有
巧合的成分在内﹖是不是人的潜意识作用﹖等等问题,都使得『前生』这件事,不能有
结论。
  当然有很多人,包括许多著名学者在内,已经十分肯定人有前生,灵魂不灭。我绝
想不到,听一个人说他的梦境,结果竟然会牵涉到这样玄妙的问题。
  一个人,和他的前生,这种属於灵异世界的事,给人的感觉,极其奇妙,不知如何
应付才好。
  白素看到我在发怔,笑了一下﹕『你为什麽这样紧张﹖像刘丽玲这样的例子,虽然
还未曾有过记录,但是我相信那一定是她前生的经历,她前生,是一个叫翠莲的女人,
根据她这个梦来看,这个翠莲,不是什麽正经的女人,甚至杀人﹗』
  我苦笑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个更玄妙的问题﹕『那难道刘丽玲要对她前生的行为负
责﹖』
  白素想了片刻﹕『这不是负责不负责的问题,而是,而是.........』
  白素皱著眉。像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措词才恰当。我道﹕『你想说什麽﹖还债﹖
报应﹖孽债﹖』
  白素跿地一扬手﹕『孽债这个名词比较适合。她前生杀了一个人,这个人临死的眼
神,在她今生的梦中不断出现,这正是一种债项。她用她今生的痛苦,来赏还她前生的
孽债。』
  我苦笑了一下﹕『好了,越说越玄了。如果是这样,我们根本无法帮助她。』
  白素摊开手﹕『我没有说过可以帮助她,只是要将她心中的痛苦讲出来,或许,她
不会再做这个梦』。
  刘丽玲是不是还在做那个梦,我不知道,因为事後,白素没有再向我提起她,也没
有再带她回来。
  一直到我遇到杨立群之前,对於刘丽玲的梦是她前生经历,我也不能十分肯定,只
是抱著怀疑的态度。在这期间,我和几个朋友讨论过,意见很不一致。
  在听了杨立群的叙述後,整件事就完全不同了。
  杨立群的梦,和刘丽玲的梦,显然有著联系。杨立群在梦中,是一个叫小展的年轻
人,被杀。刘丽玲在梦中,是一个叫翠莲的女人,杀人。
  他们两人,各自做各自的梦,可是两个人的梦,是同一回事﹗
  由於这一点,甚麽『日有所思』,甚麽『潜意识』等等的解释,全都要推翻,唯一
的解释是﹕那是他们两人前生的经历﹗
  所以,我当在听杨立群叙述之际,心中惊骇,等到杨立群讲完,我就讲刘丽玲的梦
讲了出来。
  我只讲到一半的时候,心理学家简云已经目瞪口呆,杨立群更不住地搓著手。
  等我讲完,杨立群的脸色灰败,他用呻吟一样的声音道﹕『卫先生,这.....这是什
麽意思﹖怎麽会有这样的事﹖』
  我叹了一口气,先不发表我的意见,而向简云望去,想听听他这个心理学专家的意
见。
  简云皱著眉,来回踱步,踱了很久﹕『如果我不是确知卫斯理的为人,一定以为他
在说谎。』
  我没好气地道﹕『谢谢你,我们,现在,要听你这个专家的意见。』
  简云道﹕『除非,真有他们两人梦境中经历的那段事发生过。』
  我紧接著问﹕『如果是,又怎样﹖』
  简云无目的的挥著手﹕『我不知该怎麽说才好,真不知该怎麽说才好,我想,那件
事,发生在相当久之前,当时的那几个人..........小展........翠莲甚麽的,一定早
已经死了.......』
  杨立群有点不耐烦﹕『你究竟想说甚麽﹖请痛快说出来,小展当然死了,叫人杀死
的。』
  简云苦笑了一下﹕『有一派学著,认为灵魂不灭,会转世投胎...........』
  简云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像是作为一个专家,突然这样讲,非常有失身份,连脸
都红了起来。
  杨立群相当敏感,立时『啊』地一声﹕『难道这是我.........前生的事﹖』
  简云的神情更是尴尬忸怩,好像是在课室中答错了问题的学生。我立时道﹕『可能
是﹗』
  杨立群呆了一呆,『哈哈』笑了起来﹕『原来我前生被一个女人杀死﹗』他讲到这
里,突然一本正经向我望来﹕『卫先生,那个对你讲述梦境的另一个人是甚麽人﹖是男
﹖是女﹖他前生杀过我,我今生应该可以找他报仇﹖』
  杨立群看起来,像是在说笑话,可是我却说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而且有一种
阴森的感觉。
  在这里,必须说明一下,由於当日在听了刘丽玲的叙述後,我和白素曾讨论到『果
报』,『孽债』等问题。所以,我在向杨立群和简云讲及刘丽玲的梦时,根本没有说到
刘丽玲的名字,甚至也没有说明这个做梦的人是男,是女。
  本来,我真的准备介绍杨立群和刘丽玲认识,因为他们两人的梦境,如此奇妙地相
合,如果承认前生,在前生,他们一个是杀人凶手,另一个是被害者,这极有趣。
  可是一听到杨立群这样说法,我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人世间的恩怨本来已经
够多,如果前生的恩怨,积累到今生,那太可怕了﹗刘丽玲感到小展临死时的眼光一直
在向她报复,杨立群又这样讲,这使我在杀那间,完全打消了让他们两人见面的意图。
  我笑了笑﹕『算了吧,我不认为你和那个人见了面後,会有甚麽好处。』
  杨立群却坚持著﹕『当然有好处,我们可以一起讨论这个奇特的梦境,因为我们两
人,都对这个梦那麽熟,这一定很有趣。』
  我还是摇著头,杨立群叫了起来﹕『你答应过,介绍这个人给我认识』。
  我的神情有点无可奈何﹕『是,我答应过,但是我现在改变了主意。』
  杨立群盯著我﹕『为了甚麽﹖』
  我很难回答他这个问题,只好摊了摊手﹕『我不想回答。』
  杨立群徒然大声道﹕『我知道,你怕我一见到这个人,就回刺他一刀,将他刺死。』
  我一听到杨立群这样说,不禁乾笑了一声。
  我虽然不是怕他见到了刘丽玲之後刺她一刀,但总也有点类似的担心。
  我想了一想﹕『杨先生,你一直受这个梦的困扰,你来看简博士,目的是想减轻精
神上的负担,我相信现在一定减轻........』
  杨立群一挥手,粗暴地打断我的话题﹕『不,更严重。你不知道做这个梦的痛苦,
我一定要找到那杀我的人───』
  他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神情极其古怪,是他连自己都感到吃惊的那种样子。
简云和我,自然更加吃惊,一起望定了他。
  杨立群当然也感到自己的失言,他呆了半晌﹕『我并不想报仇,只是想减少痛苦。』
  我吸了口气﹕『在梦中你捱的那一刀,并没有痛苦,痛苦的是被那三个人打。』
  杨立群低下了头,然後,又缓缓抬起头来,叹了一声﹕『不﹗刚才我向你们讲述梦
境,隐瞒了最重要的一点,我.......中刀之後,并不是立刻就死,而是还有一个短暂时
间的清醒────』
  杨立群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发出一下类似抽搐的声音。这种声音起自他的喉间,
他的喉结,也在急速地上下移动。就像是他的心口中了一刀,血涌了上来,在他的喉际
打转,情景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我和简云屏住了气息,望著他。他一直抽搐著,喘著气,竟难以讲下去。我不禁叹
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那个在梦中杀你的人,感到你临死之前的眼光,极
其可怕。由此可知你心中的怀恨。』
  杨立群等我讲完,才道﹕『是的,在那一杀那之间,我心中的痛苦,愤恨,真是难
以形容,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之内,我下了极大的决心,如果我死了之後变成鬼,一定
要是一个厉鬼,要加十倍的残忍,向杀我的人报仇﹗我.......是那麽的爱她,那麽信任
她,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事,可是她却杀了我。』
  杨立群越讲越激动,到後来,他额上的青筋,现得老高,汗珠比豆还大,一滴一滴
,向下滴来。他才进医务所来的时候,情形已经很不正常,但是和此际比较,他才进来
时,再正常不过。
  简云很害怕,当杨立群越讲越激动,站起来挥著手,咬牙切齿时,他不由自主地退
了几步。
  我也看出了情形不对头,如果杨立群再在这种情绪激动的情形下讲话,他会产生严
重的精神分裂,以为自己真是『小展』。这种情形必须制止,是以我走过去,抓住了他
挥动的手臂。
  我抓的极用力,可以使一个人产生相当程度的痛楚,而使他自幻觉中惊醒。可是,
我却意料不到,杨立群的反应,竟是如此奇特。
  他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跿地叫了起来,声音尖锐,惨厉。而且,他的口音也变了
。他叫道﹕『我不怕,你们再打我,我还是说不知道﹗』
  简云在一旁,不由自主,发出一下呻吟声。我也大吃一惊,不由自主松开了手。杨
立群连推了几步,跌倒在地。双手抱头,身子蜷缩著,剧烈发抖。
  他那时的姿态,怪异到极点。我立时想到,『小展』被那旱烟袋,瘦长子和大胡子
围殴,可能就用这个姿势来保护他自己。
  杨立群的梦,就算真的是他前生经历,也只不过一直在他梦中出现,至多造成他精
神上的困扰。在现实生活中,他是杨立群,决不是梦中的『小展』。可是这时候,『小
展』不但进入他的梦,而且,还进入了他的现实生活。
  他蜷缩著,抽噎著,尖声用那种古怪的北方口音叫著,他已不再是杨立群,活脱是
小展﹗
  那情景看在眼中,令人遍体生寒。简云手足无措,我虽然比较镇定,也不知如何是
好。
  杨立群的身子越缩越紧,叫声越来越凄厉,每一下叫声之中,都充满了痛苦。如果
不是身心都受到极度的创伤,任何人都无法发出那麽痛苦的叫声。
  我看这样下去,决不是办法,只好走向前去,抓住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杨立群
并没有抗拒,立时给拉了起来,和我面对面。我的目光,一和他的双眼接触,心就不禁
怦怦乱跳,他的双眼之中,充满了红丝,而且眼神之中的那种痛苦,怨恨,难以形容。
我虽然决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可是看到了他这种眼神,还是吓了一大跳。
  我忙叫道﹕『杨先生﹗』
  可是杨立群像是完全未曾听到,他的声音在杀那之间,变得极嘶哑﹕『为甚麽﹖翠
莲,我那麽爱你,肯为你做任何事,你为甚麽..........﹖』
  他突然讲出这样的话来,更令我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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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28 07: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部 锲而不舍寻找梦境

杨立群已经极不正常,我扬起手来,准备重重地打他一个耳光。
        通常,人如果极度混乱,一个耳光可以令他清醒。可是我的手才扬起来,简云就
抓住我的手腕,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小展,你爱翠莲,肯为她做任何事,是不是
﹖』
        我一听到简云叫杨立群为『小展』,而且这样问,已经知道他的用意。
        简云是心理学专家,他看出杨立群精神分裂。他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最好
诱导他,使他逐渐恢复正常。
        我明白了这一点,後退了一步。简云站在杨立群的对面,又将刚才的问题,细问
了一遍。
        杨立群立时呜咽了起来﹕『是的,是的。』
        简云又道﹕『你太爱她了﹗愿为她做任何事,甚至愿为她死﹖』
        杨立群继续呜咽道﹕『是.......』
        简云大喝一声﹕『小展,既然这样,你死了,还有甚麽可以记恨﹗你愿意为她而
死 ,你自己愿意,还怨甚麽﹖』
        杨立群被简云一喝,跿地怔了一怔,现出十分冤屈的神情。可是这种神情只维持
了极短的时间,他跿地又哑著声叫了起来﹕『我愿意为她死,可是......可是....她杀
我 .....她杀我﹗那不同.....她杀我,我那麽爱她,可是她心里没有我。她心里,我还
不 如一条狗,我....我...』
        杨立群嘶声力歇地叫,简云又开始手足无措。我也发现,心理学专家的办法,无
法在杨立群的身山奏效,既然这样,就只好让我来试一试最原始的方法。我搓了搓
了手,一声大喝,出手快如闪电,手才扬起,『啪』的一声,已自我的右掌心和杨
立群的右脸 之间,传了出来。
        那耳光打得重,杨立群跿地侧向一边,撞在一张旋转椅上。挨住了那张椅子,椅
子转动,他也随著转动。等到椅子停下,他『咚』一声,跌倒在地,动也不动,
一声也不 出,昏了过去。
       简云吓了一大跳﹕『你将他打昏了﹗』
       我瞪了简云一眼﹕『你有更好的方法﹖』
       简云叹了一声,拿起一大瓶冷水来,我忙拦住他﹕『等一等,如果他醒来之後,
仍然像刚才的样子,我们怎麽办﹖』
       简云苦笑了一下﹕『刚才,他简直将自己当成了梦中的小展,这是严重的精神分
裂, 必须由精神病专家来治疗。』
   我苦笑了一下,的确,如果杨立群醒来之後,和刚才一样,那麽他就是一个不折
不 扣的疯子。疯子,自然只好送进疯人院去﹗
   我心中很沉重,好好的一个人,如果被一个不断重复的怪梦弄疯,那多可怕﹗我
没有再说甚麽,向简云做了一个手势,简云将一大瓶冷水,向杨立群的头上,直淋
了下去。
  杨立群慢慢睁开眼来,眼中神情,迷惑不解,和刚才完全两样﹗
  我向他伸出手,他抓住我的手,我用力一拉,将他拉了起来。他一面抹著脸上的
汗珠 ,一面问﹕『发生了甚麽事﹖』
        简云在我後面拉了拉我的衣衫,我明白简云的意思﹕『没有甚麽,你突然昏了过
去, 可能精神太紧张,我们用水将你淋醒了过来。』
    杨立群的神情,极度疑惑,又用手摸著他的脸,我那一掌打得十分重,他的半
边脸 ,已经红肿了起来,当然会感到疼痛。
    他一叠声追问道﹕『有人打我﹗为甚麽﹖』
    我和简云互望了一眼。刚才『化身』为小展,他全然不知道。这倒有点像是俗称
『鬼上身』的灵魂附体。可是杨立群的情形,堪称特别之极,他自己的鬼,上了他
自己的身﹗也就是说,是他前生的某一端经历,又在他的今生生活中重现﹗(如果承
认杨立群的梦境,是他前生的经历)我忙道﹕『杨先生,没人打你,你跌倒的时候,
脸撞在桌子上 。你突然昏了过去,我们都来不及扶你,真对不起﹗』
    杨立群神情疑惑,但是他也很聪明,看得出如果追问下去,我们也决计不会再说
甚 麽,是以他索性不再问,只是道﹕『我这个梦,是我前生的经历﹖』
    我这时,十分后悔将刘丽玲的梦讲给他听。如果我没有说甚麽,就可以用另一个
角度去解释这件事而令杨立群信服。这时,如何解释同一事故,在两个完全不相干
的人梦 中出现﹖我想了一想﹕『可以这样假定。』
    杨立群『哦』地一声﹕『这样说来,在若干年前,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一件事﹖在
中国北方的一个油坊之中,一个叫『小展』的人,曾被三个人毒打,而且被一个他
所爱的女人杀死﹗』
    我又想了一想﹕『理论上来说,应该如此。』
    杨立群立时反驳﹕『不是理论上,是实际上,应该如此。』
    我做了一个随便他怎麽说的手势﹕『不过先得肯定,人真有前生。』
    杨立群反应理智﹕『是的,先必须肯定有前生。』他讲到这里,顿了顿﹕『其实,
在逻辑上,可以反证。』
    我怔了一证﹕『甚麽意思﹖』
    杨立群道﹕『肯定了有前生,就可以肯定若干年前在那座油坊中,真有这样的事
发生过。相反的,如果证明了若干年前,在某地的一个油坊,真有这样的事发生过
,那就 可以证明真的有前生了。』
    我乾笑了两声,打了几个『哈哈』﹕『你别开玩笑了,你怎麽能证明若干年前,
在 一个油坊中发生过那样的事﹖』
    杨立群没有答覆我这个问题,只是紧抿著嘴,不出声。过了一会,他才道﹕『卫
先生,谢谢你告诉我另一个人的梦。虽然你不肯讲出这个人的身份名字来,但至少
我知道 ,曾杀了我前生的人,现在还在。』
    我听得他这样讲,不禁又惊又怒﹕『杨先生,你这麽说是甚麽意思﹖』
    杨立群道﹕『我只不过指出一个事实。』
    当时,我怒气上涌,真想再重重地再给他一个耳光,但是我忍住了没有动手,只
是 道﹕『你这样说,全然不符合事实,杀小展的女人,早已经死了。』
    杨立群道﹕『可是她却投生了﹗』
    我大声道:『那又怎样,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了﹗』
    杨立群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望著我﹕『不,不是另一个人,我身上有小展的记忆,
那 个人有翠莲的回忆,交集在一起,事情并没有完。』
    我本来还想讲甚麽,但是继而一想,何必和他多费唇舌。
    首先,他无法证明若干年前中国北方的一个小油坊中发生过甚麽事。就算证明了
, 他也无法知道刘丽玲是有另一个梦的人。
    可是,他诡异无比的神情,令我有异样的感觉,我道﹕『杨先生,你现在日子过
的很好,事业成功,名成利就,比以前一个乡下小子,不知道好多少,何必追究前
生的事 ﹖』
    杨立群脱下外衣,用力抖去外衣上的水珠,大声道﹕『我的生活一点也不好,我
一点也不快乐。不将这个梦境中的一切清楚,这一辈子,也决不会有快乐,你再劝
我都没 用﹗』
    我见他固执到这种地步,自然没有甚麽可说,只好摊了摊手。
    我道﹕『有一点你要知道,你决计无法在我这里得到那个人的消息。』
    杨立群听了之後,一直瞪著我,我也瞪了他好久,杨立群才道﹕『好。』他讲了
一 句『好』字之後,顿了一顿,才又道﹕『到时再说。』
    我不明白他『到时再说』是甚麽意思。而杨立群却已经转过身去,和简云握了握
手﹕『谢谢你,我真是不虚此行,在卫先生的叙述中,使我知道了我的梦境,原来
还有 这样超特的意义。』
    我啼笑皆非﹕『也没有甚麽特别意义,我劝你不必为这个梦伤脑筋。』
    杨立群又发出了诡异的一笑﹕『我不是小孩子,知道应该怎麽做﹗』
他说著,径自向门口走去,简云替他开了门,杨立群将外套吊在肩上,就走了出去

    简云关好门,背靠在门上,向我望来。我耸了耸肩﹕『我们尽了责,他来的时候,
精神 异长紧张沮丧,走的时候却充满了信心。』
   简云不住托著他的眼镜,来回渡了几步﹕『你不应该将另一个人的梦,讲给他
听。』
    我苦笑道﹕『如果你在两个月前,听到过这样的一个梦,今天又听到杨立群的叙
述,你会怎样﹖能忍得住不讲﹖谁回想到他竟然这样神经病,把前生和今生的事,
混淆不 清。』
    简云又来回渡了几步﹕『看他刚才昏过去之前的情形,他的精神不正常,万不能
让 他知道另一个人是甚麽人。』
    我道﹕『放心,他不会在我这里得到消息。』
    简云道﹕『别人呢﹖』
    我想起了白素。只要我回去对白素一说,白素自然也不会透露任何消息。至於刘
丽玲本人,我也深信,她在对我和白素讲了她的梦境後,再也不会对任何人讲起,
倒大可 以不必担心杨立群会知道是他,跑去在她心口刺上一刀。
    所以我道﹕『别人也不会知道﹗』
    简云搓了搓手﹕『那样,或许比较好点。』
    我忍不住问道﹕『你究竟在怕甚麽﹖』
    简云神情苦涩﹕『很难说,整间事情,诡异到这种程度,任何可怕的事都能发生
。』
    他讲了之後,过去斟了一杯酒,一口喝乾,突然向我问来﹕『卫斯理,我的前生,
不知 道是甚麽人﹖』
    我给他没头没脑的一问,问得无名火冒三千丈,立时没好气地大声道﹕『谁知道,
或许就是那个络腮胡子,再不,就是那个拿旱烟袋的﹗』
    简云连连挥手﹕『别开这个玩笑。』
    我因为急於要回去,和白素见面,告诉她会晤杨立群的事,所以也不再在简云的医
务所多逗留,告辞离去。
    一回到家里,我拉著白素,逼著她坐下来,然後,原原本本将杨立群讲述的一切,
复述了一遍。
    白素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当她在听人叙述一件事之际,绝少在中间打岔。等到
我讲完,我已经从她的神情上,看出她感到极度的兴趣。可是,她却说道﹕『你不该
将 刘丽玲的梦讲出来。』
    我呆了一呆,简云曾经这样说过,白素又这样说,我只不过呆了极短的时间,就道
﹕『你是怕杨立群去对付刘丽玲﹖』
    白素的语气,和简云一样﹕『谁知道,整件事,太古怪玄妙了。』
    我笑了笑﹕『我们不必瞎担心了﹗』
    白素又发了一会怔,也没有再说甚麽。接下来的几天之中,我和白素不断地讨论这
件事,我也知道,白素还曾特地去接近刘丽玲,可是几天之後,她就放弃了。因为刘
丽玲非但绝口不提及她的梦,而且还有意疏远白素。看来她对於自己曾向我们讲述她
的梦, 表示相当後悔。
    在这样的情形下,白素不便去作进一步的探索,所以事情算是渐渐淡了下来。一直
到我和简云研究的课题,告了一个段落,也未曾再见过杨立群出现在简云的医务所。
    大约是我和杨立群见面之后的一个多月,我忽然接到了小郭的电话。
    小郭,本来是我进出口公司中的一个职员,后来开设了一家私家侦探社,早几年,
已经是名探一名了。如今,更是不得了,他的侦探事务所,早已装上了电脑,事业发
展得极理想,已经是他这一行中的权威了。人一当了权威,总不免和以前有所不同,
所以,近年来,我和他的联络也逐渐减少了。他忽然会打电话给我,我知道,一定是
有什么古怪的司发生了。小郭知道我是最喜欢古怪事情的。我在电话中,听到了他权
威的声音 ,道﹕『我的侦探社,接到了一宗奇异之极的委托﹗』
    我『哦』地一声,道﹕『要你查什么﹖』
    小郭道﹕『一件谋杀案﹗』
    我立时道﹕『谋杀案不是私家侦探的业务范围,你还是多替有钱太太找她丈夫的情
妇好﹗』小郭给我说得连权威的声音也变得狼狈起来,说道﹕『别取笑我,这件谋杀
案 ,是发生在多年之前的。』
    我道﹕『多少年之前﹖』
    小郭笑道﹕『不知道。』
    我有点生气道﹕『要查什么﹖』
    小郭道﹕『这还不算奇,奇怪的事,还在后面。不单不知道谋杀案是在什么时候发
生的,而且,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
    我“嘿嘿”冷笑了两声,道﹕『十分有趣﹗』
    『十分有趣』的意思,就是一点也没有趣。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任何谋杀案,时
间、地点全是不可或缺的线索,如果连这点线索都没有,又怎么知道会有这样的一件
谋 杀案﹖
    小郭忙道﹕『你听我说下去,托我查案的,只知道案中死者和凶手的名字。甚至那
还不能算是名字,只是一种称呼。』
    我抱著姑妄听之的态度,听他讲下去。小郭道﹕『那件谋杀案中的死者,叫作
『小展』。』
    我一听到这里,整个人都震动了起来,忙叫道﹕『你等一等。』
    小郭给我突如其来的吼叫声吓了一大跳,道﹕『你怎么了﹖』
    我笑道﹕『没什么,我只不过想猜一猜凶手的名字,如果你一说出来,我就不能猜
了。』
    小郭『哈哈』大笑,道﹕『别开玩笑了,你怎么猜得到凶手的名字﹖』
    我道﹕『如果我猜到了,怎么说﹖』
    听得我这样讲,小郭倒也真精乖伶俐,知道我神通广大,不敢小瞧我,忙道﹕『猜
到就猜到,没有怎么样。』
    我叹了一声,道﹕『好吧。本来,至少可以赢你一箱好酒,那个凶手,是个女人,
叫翠莲,对不对﹖』
    我的话一出口,就听到小郭在电话中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但是随即他就道﹕『你认
识那个委托人﹖』
    我笑了起来,道﹕『对,一戳穿,就一点也不稀奇。你接受了没有﹖』
    小郭道﹕『他能提供的线索,只是时间大约在三十多年前,地点是中国北方,山东
、江苏交界处的一个农村中,凶案发生的地方,是一座油坊。在凶案地点的附近,有
一 条通路,两旁全是白杨树,还有一座贞节牌坊。』
    我一听到『小展』两字,就知道这件怪案的委托人,一定是杨立群,所以小郭向我
讲到这些时,我一点也不觉得惊奇。
    我只是道﹕『小郭,很难根据这点线索找到地方的,你该知道,近三十多年来,这
个地方,经历了多少战争﹖经历了多少动乱﹖什么油坊、牌坊,一定早已不存在了。』

   
小郭叹了一声,道﹕『我也这样说,可是这位杨先生,一定要我们派人去查一查。』
    我『呵呵』笑道﹕『生意上门,你随便派一个人去走一遭,就可以收钱,何乐而不
为﹖』
    小郭道﹕『可是这件事十分古怪,你想,杨先生为什么要查这件案子﹖』
    我知道小郭这样问,一定是杨立群未曾向他说过自己的梦,所以小郭也觉得莫名其
妙。我想了一想,道﹕『谁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小郭感到很失望,因为的的反应很冷谈。他又讲了几句,就挂上了电话。我在放下
电话之后,呆了半响,心中想,杨立群原来真是这样认真。
    他如果是这样认真,我倒有必要去见一见他。但是我立时又想到,如果他这样认真
的话,我去看他,他向我逼问另一个人是谁时,我也不易应付,所以还是不要多找麻
烦 的好。
    我既然决定不再替自己找麻烦,自然也将这件事搁过一边,只是略对白素提了提就
算了。
    自接到小郭的电话之后,又过了大半年。那天早上,我正准备出去,才到门口,门
铃就响了起来,我顺手打开了门,看到门口站著一个陌生人。我问道﹕『请问找谁﹖』

    那『陌生人』却立时开口,道﹕『卫先生,是我,我是杨立群。』
    他这样一说,我真吓了一大跳。本来,我认人的本领是极其高超的,可是要不是他
说自己是杨立群,我真的认不出他来。
    他变得又黑、又瘦,满面倦容,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看来像是生意失败,流落街
头已有好几个月之久一样。我忙道﹕『啊,是你,你──』
    杨立群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变了么﹖最近半年来,我完全改变了生活,那地
方的日子真不好过,生活程度低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我十分好奇道﹕『你到哪里去了﹖刚果﹖』
    杨立群道﹕『当然不是。我在一个叫“多义沟”的小地方,今天才回来,没回家,
就来看你。』
    我一面让他进去,一面道﹕『多义沟﹖那是什么鬼地方﹖我没听说过﹗』
    杨立群道﹕『多义沟是一个镇,一个小镇,离台儿庄大约有六十公里,在台儿庄以
西。』
    我一听到“台儿庄”三字,几乎直跳了起来,盯著杨立群。杨立群看我盯著他,又
出现了那种近乎狡猾的笑容来。我不禁叫道﹕『你......去了﹖真的去了﹖』
    杨立群道﹕『是的,我早说过,我极认真。』
    我无意义地挥著手,道﹕『你.......找到了﹖』
    杨立群的神情更狡狯,狡狯中,还带著一份异样的洋洋自得的神态。不必等他回答
,我已经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道﹕『你真的找到了﹗那……油坊……居然还
在 ﹖』
    杨立群道﹕『是,在落后地区,就是有这个好处,几十年的时间,外面世界天翻地
覆,日新月异,可是落后闭塞的地方,几十年全是一样的,我先给你看这些照片,再
向 你讲经过﹗』
    这时,我们已经进了客厅,一起坐了下来,我这才注意他的手中,提者一双扁平的
公文包,取出一只纸袋来。然后,打开纸袋,抽出了十来张照片来。
    照片是黑白照片,放得相当大,但是放大的黑房技术十分差。不过,也足可以看清
楚照片上的形象。那是一条小路,小路两旁,全是白杨树,白杨树都十分粗大,比杨
立 群叙述他梦境时所形容的大得多。
    我一面看著照片的小径,杨立群伸手,指著照片上的小径,道﹕『我的梦一开始,
就是走在这样的小径上。虽然事情隔了很多年,两旁的白杨树粗大了不少,但是我一
看到这条小径,就立时可以肯定,那是我梦中小径,因为我得这条小径,实在太熟
悉了﹗你看,这里有一块大石,一半埋在土中,一半露再外面,这是我在梦中见过千
百次的 情形﹗』
    他一面说,一面又伸手在路边的一个凸出点上,指了一指。的确,是有一块大石,
埋在路边。
    杨立群道﹕『当时我的心情,真是兴奋到了极点。』
    我不禁苦笑,道﹕『我真是不明白,你是如何找到这条小径的,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事。』
    杨立群道﹕『经过其实也不十分曲折,我先委托了一间私家侦探社,叫他们派人过
去查,可是那私家侦探社,号称是全亚洲最好的,却一点用处也没有,什么也查不出
来,所以我只好亲自出马了。』我听任他这样批评小郭的侦探社,心里只觉得好笑,
心想 要是小郭在的话,就一定会和他打架。
    杨立群又道﹕『我记得你说过,事情发生的地方,可能是山东南部和江苏交界
之处。我从来也没有到过那个地方,但是为了要弄清楚我梦境中遭遇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曾经发 生过,所以还是不顾一切地去了。』
    我『嗯』地一声,道﹕『真是勇气可嘉。』
    杨立群道﹕『不是勇气,是决心。我决心要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尽我力量做成功。
我是参加了一个贸易谈判代表团进去的。你知道,那种闭塞社会之中,如果不是有特
权 的话,根本不能做任何事的。』
    我佩服他有办法,只是点著头,示意他继续向下讲去。杨立群又道﹕『在我到达后
,和他们的负责人表示,我要到山东省南部和江苏省北部一行。他们问我的目的是什
么。我说,我的纺织厂,需要大量的高级原棉,那一带,正是华东出产棉花最多的地
方,我想去看一下,而且还可以向他们提供先进的棉花种植法,和改进棉花品种的外
国经验 。』
    杨立群真可以说是深谋远虑到了极点。我嘲笑他道﹕『你为什么不对他们的负责人
说﹕你是要找前生的经历﹖』
    杨立群自然听得出我是在开他的开玩笑,瞪了我一眼,说道﹕『扯蛋﹗』
    我听得他那样说,不禁苦笑。“扯蛋”正是那一带的方言,意思就是胡说八道。我
没有再说什么。杨立群续道﹕『于是他们替我安排行程,派了人和我一起去。和我一
起去的那人是临城县人,也供给我车子。我们从徐州起一直在附近一带兜著卷子,我
装成要深入了解,有时候,往往弃车步行,一走就是一天,那一段时间,真是辛苦极
了。』
   杨立群在商业社会中,是一个极成功的人物,平日生活虽然不至于穷奢极侈,但总
也极其养尊处优,而他竟然肯到穷乡僻壤去过这样的日子,由此可知,弄清楚他梦境
中 的事,对他来说,是何等重要。
    一想到这一点,我对他不禁起了几分敬意,态度也改变了许多,道﹕『是,那当然
辛苦。』
    杨立群听出了我语意中对他的尊敬,显得很高兴,道﹕『尤其是当我长途跋涉之际
,根本一点把握也没有,心中茫茫。我对带路的那个姓孙的人说,要找一条两旁有白
杨树的小路。他说在这一带,到处是白杨树。我说要找一座贞节片坊。他更笑了起来
,说 贞节牌坊更多得不得了。』
    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道﹕『我真没想到中国有那么多从二十岁起就开始守寡
的女人。真可怜,为了一座牌坊,她们那几十年,不知道是怎么捱过来的。』
    我听他忽然对女人的守寡问题大发议论,忙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将问题岔开
去。杨立群忙又道﹕『我又说,要找一座牌坊,榨油的作坊,姓孙的说油坊也到处都
有。一直到有一天,经过一个叫多义沟的小镇,那小镇的街道,是用石板铺起来的,
简直就像是拍电影的布景一样,两旁有点房屋店铺。这样的小镇,在这些日子来,我
经过了许多。我们乘坐的车子,是一辆吉普车,在小镇的街道上驶过之际,引来了不
少孩童,跟在后面。一进入这个小镇,我心中已经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事情又十分凑
巧──』
    他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眼中闪耀著十分兴奋的光芒,道﹕『车子在大街中停了
下来,因为前面有一辆用马拉的大板车,装满了一只只开头十分奇特的竹篓子。竹篓
子里面,好像是一种相当粗糙的瓦罐子。其中有一只,想是从车上滚了下来,打碎了
,瓦罐中装的油,全部漏了出来,许多人正用一切可以顺手拿到的东西,在将漏在地
上的油盛起来。一个女人,甚至当街脱下她的上衣,用那件破衣服,去浸在油里,好
让衣服将 油吸起来带回去。』
    杨立群讲得十分生动。这种情景,如果不是他真有这样的经历,当然是不能凭空想
出来的。
    我本来想给他讲一讲中国北方乡村中的农民,是如何珍惜食油的例子,但是我又急
于想听他讲下去,所以忍住了没有说什么。
    杨立群继续道﹕『车子驶不过去,我只好落车。我一眼看到前面板车上,用红漆漆
著‘第三生产大队油坊’的字样。我就向驾车的那个人道﹕『你是油坊的﹖』那人急
得脸红耳赤,正不知道怎么才好,当然是因为他弄了一罐油的缘故。一听得我问,没
好气地道﹕『不是油坊的,难道是别的地方的﹖』姓孙的忙过来大声叱喝道﹕『这位
是国家 贵宾,你怎么这样无礼﹖』
    杨立群详细讲述经过,我并没有阻止他。杨立群拿起茶来,喝了一大口,又道﹕
『赶车的被姓孙的一喝,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我笑了一下,道﹕『当地的土话,你倒学了不少回来。打哆嗦,多久没听到这样的
话了。』
    杨立群笑了一下,道﹕『真奇怪,我一到那地方,对于当地的土话,领悟能力提高
,一听就明白。而且,学著讲,也很容易上口。就是凭这一点,才使我更相信我的前
生 是在这一带生活的,所以才有信念一直找下去,要找到为止。』
    我没有向他讲,当日在简去的医务所中,他神情诡异地双手抱著蜷缩在地上时,所
讲的几乎全是那地方的土语。
    杨立群又道﹕『那赶车的神态立时变得恭敬道﹕『是,是油坊来的。』我问他﹕
『油坊在哪里﹖』本来,我已经看过了超过十多个油坊,没有一个是我梦境中的。这
时,我这样问,心里想,不过多看一座油坊而已,不存著什么大希望。谁知那赶车的
道﹕『不远,不过七八里地,过了贞节牌坊就是。』我一听得他这样说,心头已经狂
跳了起 来,一时之间,几乎窒息过去。』
    『而当我缓过气来时,我自己也不知道何以忽然会讲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句话
,甚至是完全未经过我的大脑的,全然是自然而然,从我的口中滑出来的。我道﹕
“就是秦寡妇的那座贞节牌坊﹖』那赶车的也不觉得意外,连声道﹕『是﹗是﹗』那
姓孙的可能本身的职业比较特殊,立时神情变得极其惊觉和讶异,毫不客气地瞪著我
,道﹕ 『杨先生,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在那地方,稍为讲错半句话,虽然我是贵宾的身份,一样会有极大的麻
烦。可是我又实在无法解释我何以会知道的。我甚至无法解释我何以会这样讲。我只
好含含糊糊地道﹕『随便猜猜,就猜中了。』当然我这样的解释,不能令姓孙的满意
,刹 那之间,在他的脸上,现出了一股十分狰狞的神情来。
    『我转过头去,不去看他,但是却大声对他道﹕『孙先生,我想去看看那座油
坊﹗』
     姓孙的来到我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杨先生,我想请问你,你一路来,棉田
经过 不少,你没有兴趣,对油坊那么有兴趣,究竟你有什么目的﹖』
    『姓孙的诘询,已经算是相当严厉的了。幸而我的反应快,已经迅速想好了答案。
我立即道﹕『孙先生,这是一个秘密,本来我是不想说的﹗』一听说是秘密,姓孙的
神情更加紧张。我立时又道﹕『这一带盛产棉花,棉籽可以提炼出品质很好的油来,
而你们的食油正十分缺乏。我一直在留意油坊,是想发现当地居民是不是早已有传统
的自棉籽提炼食油的做法。现在我发现没有,这是一种极大的浪费。这种可供利用的
资源,不应该浪费,本来我想回去之后,再向你们上级提出的。现在你既然问起,我
也只好先说 了﹗』
    『我这一番编出来的话居然有了用处,姓孙的连连点头,道﹕『是,你说得对。中
国民间也有利用棉籽榨油的,不过棉籽油有一种十分难闻的气味,所以不很受民间的
欢 迎﹗』
    我忙道﹕『有一种化学剂,可以辟除这种难闻的气味﹗』
    姓孙的听了十分高兴,我们弃车步行,向前走,一面走,一面我想出种种的话,来
消除姓孙的对我的疑心。等到我看到了那条小径时,我却实在忍不住了,心中狂跳,
不知道多辛苦,才能遏止狂呼大叫的冲动。姓孙的观察力很敏锐,他看到我呼吸急促
,道﹕『杨先生,你对这里的地形,好象很熟,刚才一直是你在带路,有好几条叉路
,你在 叉路之前连停都不停,就选择了该走的路,你真的以前到过这里﹖』
    『这时候,我心头的激动、兴奋,真是难以形容。姓孙的话,我也没有十分听进去
,但的确,我在经过叉路口时,连想也不想,就继续向前走,这里是我十分熟悉的地
方一样﹗而到了这条两边全是白杨树的小径之后,我绝对可以肯定,我到过这里,不
是在 梦里到过,是真正到过这里﹗』
    杨立群一口气讲到这里,才大口喝水,喘著气,向我望过来。
    我也被他的叙述,带到了一个极其奇异的境界之中。我想了一想,道﹕『既然你是
在梦中见过这条小径许多次,你对之感到熟悉,也不足为奇。』
    杨立群急急地道﹕『不是,不是,不单是熟悉。那情形,就像是我回到了自己长大
的地方一样,太熟悉了。有许多事,是在梦中未曾出现过的,都一下子涌了出来,杂
乱无章,但是都和眼前的环境有关。我向前奔过去,奔到了刚才我指给你看的那块石
头旁,我停了下来,我就立时想到,就在那块石头之后,我第一次触摸她的胸脯,这
是我第 一次抚摸一个女人的胸脯﹗』
    杨立群越讲越激动,我忙道﹕『等一等,你使用『我』这个字眼,好象不怎么
对。』
    杨立群瞪著我,像是并不以为那有什么不对,过了半晌,他才道﹕『不对﹖哦,是
的,我不应该说『我』,应该说是小展。』
    我道﹕『对,这样,才比较理智一些。你要紧紧记得,你是你,小展是小展。』
    杨立群苦笑了一下,道﹕『可是我在那时,却完全无法分得清楚。小展的经历,完
全进入了我的脑子,我感到我就是小展。』
    我再努力要使他和小展分开来,我道﹕『当时的情景或者会令你迷惑,但至少
现在, 你应该清醒。』
    杨立群低下头去好一会儿。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竭力要将他和小展分开的原
因。所以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道﹕『你只不过听我说了一个开始,等听完之后,
你 再下结论好不好﹖』
    我只好答应他,因为的确,他只不过说了一个开始。
    杨立群又道﹕『这真是奇妙已极的一种感觉。当我在那条小径中奔著的时候,我象
是回到自己童年时惯到的地方一样。而那是在我梦境里出现过千百次的地方。可是,
当 我来到小径的尽头处,看到了那一座石牌坊的时候,我却害怕了起来。』
    『过了牌坊不远,就是那座油坊了。而油坊中有三个人在等我,他们会拷打我,向
我逼问一些事。我在被毒打之后,又被一个自己所爱的女人杀死,我真不敢再向前走
去。』
   『但是,我却又立即自己告诉自己﹕那是我前生的事,距今至少有好几十年了,我
梦中所见的所遇到的,是我以前的记忆,不会是如今出现的事实,我可以放胆向前走
过 去。』
    『当我在贞节牌坊之前停下来的时候,那姓孙的已经气喘如牛地过来,脸上现出怪
异莫名的神情来,望著我,一到我近前,就道﹕『杨先生,你怎么啦﹖』我没有回答
他 ,只是向前大踏步走去。他紧跟在我的身边。』
    『不多一会,我就看到了围墙和油坊的烟囱。围墙和梦中所见的多少有点不同,你
看。』
    杨立群给我看第二张相片,相片是在油坊外拍摄的,可以看到围墙遮不住的油坊建
筑物,和那根看来十分碍眼的烟囱。
    杨立群指著照片上的围墙,道﹕『围墙可能倒坍过,又经过修补,你看,有些地方
是新的。但是贴墙脚的野草,几乎就和我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他讲到这里,又以异常兴奋的神情,指著围墙过去一点的那两扇门,道﹕『看到这
两扇门没有﹖当时我,小展,就在这扇门前徘徊了好久,而当时,翠莲就在转角处窥
伺 我。』
    那两扇门,在照片中年垭,十分残旧,的确已有许多年的历史了。
    杨立群紧接著,又给我看第三张照片,那是一个后院,堆著很多杂物和一包包的豆
子。几十年来,甚至连黄豆的包装法也没有改变过,用的仍然是蒲草织出来的草包。
院 子里有很多人在工作。
    杨立群解释道﹕『小展那次到这个院子的时候,院子里没有人。当时油坊不在
生产。 现在有很多人在工作,可是院子的一切,全没有变。』
    我听过两个人详细对我叙述这个院子的情形,这两个人是杨立群和刘丽玲。虽然他
们讲述的只是他们梦中的情形,但由于他们讲得十分详细,所以,连我这时一看这院
子 的照片,我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杨立群又给我看另一张照片,那是油坊之内的情形。他声音也变得急促,说道﹕『
你看,你看这石磨﹗你看这石磨﹗当他们三人毒打我的时候,我的血──』
    我大声纠正他,道﹕『小展的血﹗』
    杨立群道﹕『好,小展的血,曾溅在这个大石磨上。而我这时又闻到了那种熟悉的
气味,我在被打──小展在被打之后,就躺在这里,而翠莲,就是在这里,将小展刺
死的...』

                                                                   请看第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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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28 07: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部 不是冤家不聚头

照片中显示出来的,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北方乡村油坊。这个油坊,在杨立群的梦中
,千百次重复地出现,实在是一件怪事,除了那是他前生的经历之外,不能再有别的
解释。
    杨立群也恰在这时问我﹕“对这一切,你有甚麽解释﹖”
    我道﹕“有。”
    杨立群对我回答得如此快,有点惊呀﹕“你有甚麽解释﹖”
    我道﹕“那是你前生的经历。”
    杨立群一听到我这样说,现出极高兴的神情来﹕“卫先生,你真和普通人不同,是
的,那是我前生的经历........是我前生的经历。”
    接著,他一张一张照片给我看﹕“这口井,就是那另一个人对你说,翠莲在那里看
到倒影的井。”
    他又取过另一张照片﹕“这就是那一丛荆棘,也是你说过的,翠莲曾在这里,不小
心,给刺了一下。”
    最後,他指著的那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老人。那老人满脸全是皱纹,说不出有多大
年纪,手里拿著一杆极长的旱烟袋。
    我一看之下,吃了一惊﹕“这.....梦中那个拿旱烟袋的-----”
    杨立群看出了我的吃惊,也知道我为甚麽吃惊,他道﹕“当然不是,那是另一个老
人,他姓李,叫李得富,今年八十岁了。”
    我“哦”地一声,对这个老人,没有多大的兴趣。事实上,那些照片,已足够证明
很多事情了,所证明的事,如此奇玄,超越生死界限,是灵魂和肉体关系的一种延续
,这许多问题,只要略想一想,就足以令人神驰物外。我思绪相当乱,竭力镇定了一
下,才道﹕“你找到了那些地方,可惜你无法证明曾发生过那些事。”
    杨立群不说话,只是望著我微笑。他的那种神态,令得我直跳了起来,叫道﹕“你
............也已经证实了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杨立群“哈哈”笑了起来﹕“不然,我为甚麽替那个叫李得富的老人拍照﹖”
    我“嗖”地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杨立群道﹕“看到了那牌坊,油
坊之後,我就在多义沟住了下来,说甚麽也不肯离开。那个派来陪我的,紧张绝伦,
离开了我一天,到台儿庄去请示他的上级,结果回来之後,一声也不出,想来是他的
上级叫他别管我的行动。”
    “於是,我就开始了我的调查行动。在这里,我必须说明一点,我在多义沟住的时
间越久,对这个地方,就越来越熟稔,小展的经历,也更多涌进我的脑子。我轻而易
举地找到了展家村,现在叫甚麽第三大队第七中队,我甚至可以记得,当初我.....小展
是怎麽爬上那株老榆树去的。”
    “到了展家村,我就问那老年人,当时有没有一个叫展大义的,可是问来问去,没
有人知道。”
    杨立群讲到这里,我大声道﹕“等一等,你怎麽知道小展的名字叫展大义﹖”
    杨立群道﹕“我一进展家村,就自然而然知道了,就像你一觉睡醒之後,自然记得
你自己的名字叫卫斯理一样。”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再问甚麽。
    杨立群道﹕“我甚至来到了村西的一间相当大破旧的屋子,指著那屋子﹕“展大义
以前就住在这里,有谁还记得他﹖”可是一样没有人知道。展家村的所有人,全姓展
的,是一族人,我问起他们是不是还有保留族谱,却被人狠狠嘲笑了一顿,我又追问
如今住在这屋子中的人,上代祖先的名字,可是说出来的也全不对。”
    “我已经找对了地方,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小展,也没有人知道翠莲,这真令我发狂
,我不断的向每一个人追问,并且说,如果有人能提供消息的,我可以送他们生产大
队每个中队一架收音机,可以送他们抽水机,总之是他们需要的东西,我都可以送。
这样,过了将近两个月,许多人,附近百余里的人都知道了,一天中午,一个中年妇
人,扶著李得富来间我。我和李得富对话全部用录音机录了下来,你要不要听﹖”
    杨立群一面说,一面已取出了一具小型录音机来,望著我,我骂道﹕“废话,快放
出来﹗”
    杨立群取过一只盒子,盒中有几卷微型录音带,我留意到盒上全有编号,他取过了
第一个带,放进机内,按下了挚。
    我立时听到了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讲的是鲁南的土语。如果不是我对各地方言都
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根本听不懂。
    为了方便起见,我讲录音带上,杨立群和李得富的对话,一字不易,录在下面。录
音带中除了杨,李对话之外,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那是带李得富来的那个妇女。另
有一个鲁南口音也相当重浓的男人声音,那是陪杨立群的那个姓孙的。
    以下就是录音带上的对话﹕
    李﹕(声音苍老而模糊不清)先生,你要找一个叫展大义的人﹖
    杨﹕(兴奋地)是,老太爷,你知道有这个人﹖
    李﹕(打量杨,满是皱纹的脸,现出一种极奇怪的神色来)先生,你是展大义的甚麽
            人﹖你怎麽知道有展大义这个人﹖
    杨﹕(焦急地)我不是他的甚麽人,你也别管我怎麽知道有这个人,我先问你,你是
            是不是知道有展大义这个人﹖
   
李﹕俺怎麽不知道,俺当然知道,展大义,是俺的哥哥﹗(神情凄楚,双眼有点发直)
   杨﹕(又惊又喜,但立时觉出不对)老太爷,不对吧,刚才那位大娘,说你姓李,展大
           义怎麽会是你哥哥﹖
    孙﹕(声音很凶,指著李)你可别胡乱说话﹗
   
李﹕(激动,向地上吐痰)俺才不扯蛋哩﹗俺本来姓展,家里穷,将俺卖给姓李的,所
           以俺就姓李,展大义是俺大哥,俺哥俩,虽然自小分开,可是还常在一齐玩,
            展大义大俺七岁。
    杨立群在这时,按下了录音机的暂停掣﹕“我那时,拼命在回忆,是不是有这样一
个弟弟,可是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或许,前生的事,要印象非常深刻才能记得起来
。”
    我没有表示异议,杨立群放开了暂停掣。
    杨﹕(焦急莫名地)你还记得他﹖
    李﹕俺怎麽不记得﹖他早死哩......(屈起手指来,口中喃喃有词,慢慢地算)他死那年
            .......俺.......好像是韩大帅发号施令,是民国.......
    孙﹕(怒喝)公元──
   
李﹕(有点恼怒)俺可不记得公元,是民国九年,对哩,民国九年,俺那年,刚刚二十
           岁,俺是属........(想不起来了)........
    杨﹕老大爷,别算你属甚麽,展大义......他......(声音有点发巅)他是怎麽死的﹖
   
李﹕(用手指著心口)叫人在这里捅了一刀,杀了的,俺奔去看他,他两只眼睁大,死
           得好怨,死了都不闭眼───
    杨﹕(身子剧烈地发著抖)他.......死在甚麽地方﹖
    李﹕死在南义油坊里,俺到的时候,保安大队的人也来了,还有一个女人,在哭哭
            啼啼,俺认得这个女人,是镇上的“破鞋”。
    杨立群又按下了暂停掣,问我﹕“你知道“破鞋”是甚麽意思﹖”
    我有点啼笑皆非﹕“快听录音带,我当然知道﹗”
    “破鞋”就是娼妓。杨立群可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名词,所以才觉得奇怪。而且
我也可以肯定,那个在哭哭啼啼的“破鞋”,一定就是翠莲。翠莲的造型,在刘丽玲
第一次向我提及之际,我就知道她不是“良家妇女”﹗
    杨立群笑了一下,笑容十分奇怪,道﹕“破鞋,这名词真有意思。小展也算是可怜
的了,他所爱的,是一个.....一个.....风尘女子﹗”
    杨立群对小展和翠莲当年的这段情,十分感兴趣,他又道﹕“小展是一个甚麽都不
懂的毛头小伙子,翠莲却久历风尘,见过世面,卫先生,你想想,这两个人碰在一起
,会有甚麽样的结果﹖”
    我闷哼了一声,不予置评,而且作了一个手势,强烈的暗示他,别再在这个问题上
兜圈子,还是继续听录音带好。
    可是杨立群却极其固执,还是继续发表他的意见﹕“那情形,就像猫抓到了老鼠,
小展一直被玩弄,直到死。”
   杨立群在这样说的时候,面上的肌肉跳动著,现出了一股极其深刻的恨意。我看了
心中不禁骇然。
    第一次遇到杨立群,我就看出,杨立群有严重的精神病。在精神病学中,很常见的
病例是“精神分裂症”。而杨立群的情形,却恰好与之相反。我不知道精神病学上,
以前是不是有过杨立群这样特异的例子,只怕也没有一个专门名词。所以只好姑妄称
之为“精神合并症”。
    杨立群的症状是﹕他将他自己和一个叫小展的人,合而为一了﹗小展的感情,在他
身上起作用。小展叫一个女人给杀死,临死之前,心中充满了恨意,如今在杨立群的
身上延续。
    本来,这只是杨立群一个人的事,大不了是世上多了一个精神病患者而已。我那时
由於不知道事态这样严重,向杨立群讲了刘丽玲的梦。
    那使得杨立群知道,杀小展的翠莲,就是某一个人。
    既然在精神状态上和小展合而为一,他自然也会将翠莲和刘丽玲合而为一。也就是
说,如果他知道了刘丽玲在梦中是翠莲,或者说,他知道了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那
麽会对刘丽玲采取甚麽行动﹖
    毫无疑问﹕报仇﹗
    这种推论,看来相当荒诞,但是在杨立群如今这样的心态下,却又极其可能成为事
实。
    我庆幸只说了刘丽玲的梦,而未曾讲出做梦的是甚麽人,我也相信,杨立群没有机
会找出做相同的梦的人是刘丽玲。
    当时,我听得杨立群这样讲,一面心中骇然,一面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他的这种想
法。我想了一想﹕“杨先生,你心中很恨一个人﹖”
    杨立群的反应来得极快﹕“是的。那破鞋﹗我曾这样爱她,迷恋她,肯为她做任何
事,可是她却根本不将我当一回事,她杀了我﹗”
    我听得杨立群咬牙切齿地这样讲,简直遍体生寒。我道﹕“杨先生,你弄错了,那
不是你,那是小展。”
    杨立群跿地站了起来,然後又重重坐下,指著录音机﹕“听完之後,你就可以肯定
,以前确然有这件事发生过。”
    我点头﹕“我同意。不必听完,也可以肯定。”
    杨立群一字一顿,说得十分吃力,但也十分肯定﹕“我就是小展,小展就是我﹗”
    我瞠目结舌,无话可说。我的反应还算来的十分快,我停顿了极短的时间,就道﹕
“你这种想法,是一种精神病───”
    我的话才讲到一半,他就十分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头﹕“我就是小展,小展就是我
﹗”
    他又将他的心态表达了一遍,接下来他所说的话,更令我吃惊。
    杨立群道﹕“而且,我假定在梦中是翠莲的那个人是女人,我还不知道她是谁,只
好暂时称她为某女人,这个某女人就是翠莲,翠莲也就是某女人﹗”
    杨立群在这样讲的时候,直瞪著我,紧紧握著拳,令得指节骨发出“格格”的声音
,看来,我如果是女性,就有可能被他当作是某女人。
    我吸了一口气,试探著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杨立群冷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问甚麽。”
    我“嗯”地一声,杨立群立时接下去道﹕“你想问我,如果见到了某女人,会怎麽
样,是不是﹖”
    我无话可说,只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後,点点头,表示我的确想这样问。
    杨立群跿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听来十分怪异,像是他已经报了多年的深仇大恨
一样,有一股极大的快意。他一面笑著,一面高声说道﹕“要是叫我遇上了某女人,
要是让我遇上了她,那还用说,某女人曾经怎样对我,我也要怎样对她。”
    当杨立群在高声纵笑和叫嚷之际,我的全副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以致未曾觉察到就
在那时候,白素已经用钥匙打开大门,走了进来。
    我一直瞪著杨立群,杨立群也一直瞪著我,我们两人都没有白素的进来。要不是白
素先开了口,我们可能很久都不知道。
    白素的声音十分镇定﹕“那个某女人,曾经对这位先生,做了些甚麽﹖”
    白素显然是听到了杨立群的高叫,才这样问。杨立群的精神极其不正常,白素的话
,令得我和杨立群都跿地震动了一下,杨立群立时向白素望去。眼光之中,甚至充满
了敌意。
    我忙道﹕“这位是杨立群先生,这是白素,内人。”
    杨立群“哦”地一声,神态恢复了正常,向白素行礼,白素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
下。杨立群向我望来,低声道﹕“卫先生,向你说一句私人的话。”
    白素十分识趣,一听到杨立群这样讲,立时向楼上走去,一面走,一面回过头来向
我说道﹕“我拿点东西,马上就走,门外有人在等我。”
    杨立群压低了声音﹕“卫先生,我将你当作唯一的朋友,所以才将这一切告诉你,
你明白───”
    我不等他说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道﹕“我必须说明一点,当日,在简云的医
务所中,听你叙述了梦境,回来曾和白素讨论过。”
    杨立群的神情大是紧张﹕“那麽.........她知道我就是小展﹖”
    我摇头道﹕“我想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你经常做一个怪梦,绝想不到你的精神状态
不正常。”
    杨立群对我的批评,绝不介意,呼了一口气﹕“那还好。还有,她.....尊夫人是不是
知道某女人和我有相同的梦这回事﹖”
    某女人的梦,我就是因为白素认识刘丽玲而知道的。可是这时,我想到杨立群一定
会用尽一切方法去找某女人,虽然以白素的能力而论,应付有余,可是何必替她去多
惹麻烦呢﹖
    所以,我在听到杨立群这样问之後,我撒了一个慌﹕“不,她不知道。”
    杨立群“哦”地一声﹕“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我冷冷道﹕“当然不止我一个人,至少某女人本身也知道。”
    杨立群闷哼了一声,又道﹕“我求你一件事,刚才我对你讲的一切,哪些照片,你
听过的录音,这件事,别对任何人提起。”
    我道﹕“当然,没有必要。虽然你搜集到的一切,证明了一种十分奇妙现象的存在
,证明了一个人的记忆,若干年後会在另一个人的记忆系统中出现。”
    我所用的词句,十分复杂,我自认这样说法,是最妥当了。
    可是,杨立群听了之後,却发出了连声冷笑﹕“洋人学中国人说的笑话,你可曾听
过﹖洋人忘了如何说“请坐”,就说﹕“请把你的屁股放在椅子上””
    我多少有点尴尬﹕“一点也不好笑,而且和我刚才讲的话,不发生任何关系。
    杨立群道﹕“事实上,只要用简单的一个名词,就可以代替你的话。我证明的奇妙
现象是﹕人,有前生。”
    我摊了摊手﹕“好,我同意。这是一个极了不起的发现,有如此确实证据的例子,
还不多见,你的发现,牵涉到人的生死之迷,牵涉到灵学,玄学种种方面──”
    我讲到这里,略顿了顿,才道﹕“你是不是要等白素走了,才继续听录音带﹖”
    因为看到他已将那小录音机收了起来,所以才这样问他。
    谁知道杨立群立时答道﹕“不。”
    我又道﹕“那你为甚麽───”
    我这样说的时候,指了指录音机,表示不明白他为甚麽要将之收起来。
    我再也想不到杨立群竟会讲出这样的话来,他道﹕“我不准备再让你听下去。”
    我跿地一呆﹕“那怎麽行﹖我只听到了一半,那老人曾经确实知道当年发生的事,
我还没有听完,怎麽可以不让我听﹖”
    杨立群不理会我的抗议,只道﹕“还有很多发现,更有趣,可以完全证明人有前生
的存在,确确实实的证明,不是模棱两可的证明。”
    杨立群的话,听得我心痒难熬。证明人有前生,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发现。这个发现
所牵涉的范围之广,真是难以形容。而最重要的是可以肯定灵魂的存在。这是我近年
最感兴趣的问题,当然不肯放过一个能在这方面得到确实证据的机会。
    我连忙道﹕“那麽,让我们继续听录音带,听完录音带之後,再───”
    杨立群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头﹕“不,不再听,让你去保持你的好奇心。”
    我跿地一怔,杨立群又道﹕“你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就像我的好奇心得不到满
足一样。如果你想满足你自己的好奇心,你就必须同时满足我的好奇心。”
    杀那之间,我明白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了。
    我心中怒意跿生,提高了声音﹕“杨立群,你这个王八蛋,你───”
    杨立群立时抢过了我的话头去﹕“卫先生,我是一个商人,我相信任何事,都应该
公平交易。”
    他在讲了这句话之後,压低了声音﹕“你告诉我某女人的下落,我讲全部我所搜集
得到的资料,毫无保留地交给你。”
    我已经料到杨立群的意图,这时,这个意图又自他的口中,明明白白讲了出来,那
更令得我怒意上扬,我不由自主地扬起拳来。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三下短促的汽车喇叭声响,白素来的时候,曾说门外有人
在等她,那自然是等她的人,觉得她进来太久,在催促她。
    同时,白素也自楼梯上走了下来﹕“怎麽一会事,我好像看到有人丧失了他的绅士
风度。”
    我闷哼了一声﹕“去他妈的绅士风度。”
    杨立群用手指著我﹕“记得,我现在是杨立群,一个成功的商人,不是一个愚蠢的
乡下小伙子,你想在我身上得到点甚麽,一定要付出代价。”
    我瞪著他,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杨立群已经收拾好一切东西,向我和白素挥了挥
手,,向门外走去。白素来到我的身前,大约这时我的神情,沮丧气恼到了极点,所
以逗得白素笑了起来﹕“咦,怎麽了﹖看样子你打了一个败仗。”
    我有点啼笑皆非﹕“杨立群这小子───”
    我才讲了一句,外面又传来了两下按喇叭的声音,我道﹕“送你回来的是甚麽人,
好像很心急。”
    白素道﹕“刘丽玲。”
    送白素回来的是刘丽玲,这本是一件极其普通的事,白素和刘丽玲本来就是好朋友
。可是这时我一听之下,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像是遭到了电极。
    刘丽玲﹗
    刘丽玲的车子,显然就停在我住的门口,而杨立群,正从我住所走出去。
    杨立群一走出去,一定可以看到刘丽玲。
    杨立群看到刘丽玲,本来也没有甚麽特别,人生这样的遇合,不知每分钟有多少宗
。可是,他们两个人的情形却不同。
    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
    杨立群的前生是小展。
    杨立群要尽一切力量找寻的某女人就是刘丽玲﹗
    白素看到我神态如此异特,她也怔了一怔,她可能还不完全明白,或者是我刚才向
她介绍“杨立群”这个人的名字之际,她未曾留意。可是这时,她看到了我吃惊的程
度,她一定已经明白。
    她在杀那之间,神情也变得十分吃惊,以致我们两人,不由自主握住了手,白素低
声道﹕“他们两个──”
    我压低了声音﹕“希望杨立群走过去,没看见就算了。”
    白素吸了一口气﹕“我们出去看看。”
    我点著头,我们一起走向门口,推开门,一推开门,我们就呆住了。
    我们所看到的情景,其实普通之极,不过是一男一女在交谈,一个在车内,一个在
车外,但是这一男一女,是杨立群和刘丽玲﹗我的心头怦怦乱跳,脸色泛白。
    看刘丽玲和杨立群两人的神情,显然由於初次见面,在有礼貌的交谈,但是我却已
像是看到了一种极其凶险的凶兆。
    这种看到凶兆的感觉,强烈之极。
    刘丽玲的前生,曾杀死了杨立群的前生,杨立群已经肯定地提到过,如果他找到了
某女人,他就要报仇。而如今,他就和某女人在讲话。
    当然,杨立群不知道如今在和他讲话的那个人就是他要找的某女人,但如果他们从
此相识,交往下去,他总会有知道的一天。而当他知道了之後,结果如何,真叫人不
寒而栗。
    一时之间,我僵立著,心中乱成一片,所想到的只是果报,孽缘这一类的问题。本
来,人海茫茫,杨立群和刘丽玲相识的机会,讲起或然率来,真是微乎其微。可是,
偏偏一个凑巧的机会,他们相识了,而他们的前生,又有著这样纠缠不清的关系。
    我突然又想起,杨立群曾向我提及反证明的事,而他也根据反证,证明了他和刘丽
玲的前生。
    杨立群和刘丽玲,由於前生有纠缠,所以今生无论如何,总有机会相识。这样的因
果,如果反过来说,是不是一个人的一生,和他发生各种各样不同关系的其他人,全
在前生和他有过各种各样的纠缠﹖
    想到这里,我心中更乱,无法想下去。
    我只看到,白素想向前走去,但是神情犹豫,也走得很慢。我敢断定,她心中一定
在想著我所想的同一个问题。
    而眼前的杨立群和刘丽玲两人,也好像讲得越来越投机,刘丽玲打开车门走出来。
    刘丽玲本来就是一个极能吸引人的美女,这时,她只不过随随便便穿著一条白色的
长裤,和一件碎花衬衣。可是却衬的玉腿修长,织腰细细,再加上长发飞扬,风姿之
佳,任何男人看了,都会自心中发出赞叹声来。
    而杨立群一看到刘丽玲自车中跨出来,显然是整个人都叫刘丽玲吸引过去,他双眼
之中露出的那种光芒,简直就像是一个在热恋中的少男。我相信任何女性一接触到这
种眼光,就可以立时感到﹕这个男人,心中正对我感到极度的兴趣。所以,我看到刘
丽玲一接触杨立群的眼光之後,立时现出了一种矜持的神态,避开了杨立群的目光。
而杨立群,也显然压制著他心中的热情,维持著绅士的礼貌。
    当刘丽玲向他伸出手来之际,他们只是轻轻地互握著,而且立时松开了手。
    接著,我又听到他们在互相交换著名字,刘丽玲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杨立群探
进头去,看看车子。
    在这时候,我和白素两人,互望了一眼,只好苦笑。我们都想问对方一句话﹕“怎
麽样﹖”可是都没有说出口来。
    我向前走去,尽力维持镇定,向刘丽玲挥了挥手﹕“原来你们认识的﹖”
    刘丽玲掠了掠头发﹕“才认识。他走出来,说女人不应该开这种跑车,我反问他为
甚麽,他讲了一些不成理由的理由。”
    杨立群在察看车子的仪表,听得刘丽玲这样说,自车厢中缩回身子来﹕“这种高级
跑车,专为男人驾驶设计。”
    刘丽玲一昂头﹕“我用了大半年,没有甚麽不对劲。”
    杨立群笑了起来﹕“当然,它可以行驶,但是它的优越性能,全被埋没。”
    刘丽玲侧著头,望著杨立群﹕“请举出一项这车子的优越性能。”
    杨立群道﹕“从静止到六十哩,加速时间是六点二秒,有一种更新型的,已经进展
到五点九秒,我看你就无法发挥这项性能。”
    刘丽玲的微笑,挂著一丝高傲﹕“要不要打赌试一试﹖”
    杨立群和刘丽玲虽然在争执,但是一男一女发生这样的争执,那正是感情发展的开
始。
    而我极不愿意看到杨立群和刘丽玲有感情发生。所以,当我看到刘丽玲一问,杨立
群像是迫不急待想要答应,我忙道﹕“不必赌了,刘小姐有高级驾驶执照,一定可以
发挥这车子的最佳性能───”同时,我又推著白素﹕“刘小姐刚才催了你几次,你
们一定有急事,你快上车吧。”
    我是想推白素上车,刘丽玲载著白素离去,那麽,就算杨立群一看到刘丽玲就双眼
发光,也许从此以後,他们两个人再也没有相遇的机会,那麽,自然一切天下太平了

    白素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她一被我轻轻推了一下,立时想跨进车去。可是,
刘丽玲却一下把她拉住﹕“我不能送你去了,这位杨先生轻视女性,应该得到一点教
训。”
    杨立群随即仰天打了一个哈哈,一副不以为然,只管放马过来的神态。刘丽玲立时
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杨立群也老实不客气地上了车,刘丽玲坐上了驾驶位,关上
了车门,向白素说了一声“对不起”。“轰”地一声,车子已经绝尘而去,转眼之间
,便已经看不见了。
    我和白素像傻瓜一样地站著,一动也不动。两个人之间,我更像傻瓜一些。
    过了好半晌,白素才道﹕“他们认识了。”
    我重复道﹕“他们认识了。”
    白素又道﹕“他们相互之间,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
    我苦笑道﹕“何止有兴趣﹗”
    白素道﹕“那怎麽办﹖”
    我搓著手﹕“没有办法。刚才我想到过,由於他们前生有纠缠,今生一定会把纠缠
继续下去,所以,不论怎样,他们总会相识。”
    白素苦笑著,望著我﹕“我和你成为夫妻,是不是前生也有纠缠的缘故﹖”
    我叹了一声﹕“照我刚才的想法,岂止是夫妇,子女、父母、朋友,甚至邻居,以
及一切相识,更甚至是在马路上对面相遇的一个陌生人,都有各种因果关系在内。”
    白素的神情有点发怔﹕“那,是不是就是一个《缘》字呢﹖”
    我摊著手﹕“缘、孽、因果,随便你怎麽说,反正就是那样。”
    白素叹了一声﹕“杨立群和刘丽玲两人,如果有了感情,发展下去,会怎麽样﹖”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杨立群知道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
    白素打断了我的话头﹕“不要做这样的假设,要假设杨立群根本不知道。”
    我想了一想﹕“结果一样。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杨立群的前生是小展。在前生,
翠莲杀了小展。照因果报应的规律来看,这一生,当然是杨立群把刘丽玲杀掉。”
    白素跿地一震,叫了起来﹕“不﹗”
    白素平时绝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可是这时,她感到了真正的吃惊。不但是她吃惊,
连我也一样吃惊。
    一件可以预见的不幸事,可是我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白素道﹕“我们应该做点甚麽,阻止这件事发生﹗”
    我苦笑了一下﹕“白大小姐,你再神通广大,只怕也扭不过因果规律吧﹗”
    白素不断道﹕“那怎麽办﹖那怎麽办﹖”
    我想了一会﹕“我们不必站在街头上讨论这件事,你想到那里去﹖”
    白素道﹕“本来想去买点东西,现在不想去了。”
    我挽著她,回到了屋子中,坐了下来,两人默然相对半晌。
    我道﹕“让刘丽玲知道,比较好些﹖她和杨立群交往会有危险﹗”
    白素苦笑道﹕“怎麽告诉她﹖难道对她说,和杨立群维持来往,结果会给杨立群杀
掉﹖”
    我被白素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当然不是这样对她说,我们可以提醒她,杨立群就
是她梦里的小展﹗”
    白素道﹕“那有甚麽作用﹖”
    我道﹕“有作用,她自己心里有数,她前生杀过小展,小展今生是杨立群,有前世
因果的纠缠,杨立群会对她不利。她如果明白,就不会和杨立群来往,会疏远他。”
    白素苦笑著,望著我,她的神情也十分苦涩﹕“如果有因果报应这回事,难道可以
籍一个简单的警告就避免﹖”
    我呆了半晌﹕“恐怕.........不能。”
    白素道﹕“既然不能的话,那我们还是───”
    我不等她讲完,就接下去道﹕“那我们还是别去理他们好。”
    白素喃喃道﹕“听其自然﹖”
    我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只好听其自然。”
    白素叹了一声﹕“听其自然﹗事情发展下去会怎麽样﹖我们已经预测到会有一个悲
惨的结局,但是却无能为力,等到惨事发生之後,我们是不是会自咎﹖”
    白素问的,正是困扰著我的问题。但是我没有答案。我相信白素也不会有,任何人
在我们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有甚麽答案。
    我苦笑了一下﹕“我们会很不舒服,但我想不必内疚,因为事情并不是我们促成的
,前世的因果纠缠,今生来了结,那是冥冥中的一种安排,不是任何人力所能挽回的
。”
    白素又叹了一声,说道﹕“也只好这样了。不过,我还想做一点事。”
    我用疑惑的眼光她,白素的神情很坚决﹕“我要尽一切可能了解她和杨立群之间感
情发展的经过,和他们相处的情形。”
    我瞪著眼﹕“那又有甚麽用﹖”
    白素道﹕“现在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希望在紧要关头,尽一点力,尽可能阻止惨
事的发生。”
    我没有再说甚麽。
    反正照白素的计划去做,也不会有害处。我道﹕“可以,最好不要太著痕迹。”

                                                               请看第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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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28 07: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部 热恋

很快过去了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之中,杨立群和刘丽玲的感情,进展得十分神速,三个月之後,杨立群
和刘丽玲两人,有了第一次的幽会。
    刘丽玲和杨立群两人之间的感情发展的经过,如果落在一个撰写爱情故事的人手中
,可以成为一个极其动人的的爱情文艺长篇小说。只可惜我不擅於描述这类故事,所
以只好将他们从相识到第一次幽会间感情的发展,做一个简略的叙述。当然,他们在
第一次幽会之後,感情继续发展,也会用同一个方式写出来。
    刘丽玲对杨立群第一个印象很不好。当时杨立群从我家里出来,他才从北方来,困
苦的生活,令得他看来憔悴,风尘仆仆,十足像一个流浪汉。
    可是杨立群毕竟是一个成功人物,憔悴疲倦的外型,并不能掩饰他那种独特的神采
,所以,当他被刘丽玲的艳光所吸引,而走到车子附近,一开口,谈到车子之际,刘
丽玲也立时被他所吸引。
    刘丽玲的最大兴趣之一是开快车,而杨立群也恰好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开始的时
候,他们虽然对於刘丽玲所驾驶的那种跑车,在意见上发生争执,而当刘丽玲载著杨
立群疾驶而去之後不久,杨立群竟对这种跑车的性能,了若指掌,已经使刘丽玲佩服
的难以形容。
    等到杨立群坐上了驾驶座,将这种跑车的性能,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时候,刘丽玲的
更加佩服,直到几小时之後,他们已经尽了兴,双方才互相介绍自己。当刘丽玲拿著
杨立群的名片,看著名片上一连串衔头,心中更是惊讶,她望著名片,又望了望眼前
几乎有点衣衫褴褛的杨立群﹕“你在干甚麽﹖微服私访﹖”
    (我知道这些经过,全是白素事後了解到,向我转述的,而我用他们两人直接交谈
的方式写出来,以便各位容易明白当时的情形。)
    杨立群笑著,说道﹕“当然不是,我到了一个你做梦也想不到的地方,去做一件你
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刘丽玲睁大眼,望著杨立群﹕“哦﹖甚麽事﹖”
    (刘丽玲这样问,可能是由於真的好奇,也可能只是顺口一问。但当我听到白素这
样叙述,心中十分紧张。因为我见过刘丽玲,知道她是一个美女。美女有异样的魅力
,会使一个男人对她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话来。要是杨立群将他做过的事,到过的地
方讲出来,刘丽玲就可以知道两个人的梦是一样的。)
    (谢天谢地,杨立群没有讲。)
    杨立群笑了笑﹕“讲出来你也不相信,十分荒诞无稽。”
    杨立群所做的是﹕去寻找一个他从小就不断在做的梦,这种事,当然不容易使人相
信,杨立群这样回答,十分得体。而刘丽玲也没有再追问下去,或许是她觉得,初相
识,不应该对他人的私事,寻根究底。而以後,刘丽玲也没有再问及为何初见面的那
天,杨立群的装扮,神情,那样特异。
    而且,以後,杨立群和刘丽玲之间,也没有再在这件事上作过任何谈论。
    所以,从他们相识起,到第一次幽会的三个月中,他们两个人之间,还不知道相互
之间有一个同样的梦。杨立群当然也绝想不到,几乎和他天天见面的美女,就是他千
方百计要寻找的那个某女人。
    第一次交往的经历极其愉快,他们在分手时,订了下一次的约会。那一天晚上,当
他们两人尽兴在公路上飞驰之後,由刘丽玲送杨立群回家。
    杨立群和刘丽玲共处的那几小时之中,精神愉快之极。可是当刘丽玲驾著车,转过
街角,已经可以看到杨立群那栋精致的小洋房之际,杨立群的情绪,迅速转变,他甚
至有点粗暴,叫道﹕“停﹗停车﹗”
    刘丽玲立时煞车,车子高速前进,突然停车,轮胎和路面磨擦,发出了“吱吱”声
。停下车之後,刘丽玲转过头,望向有点心神恍惚的杨立群﹕“考验我的驾驶技术﹖

    杨立群苦笑了一下﹕“不,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回家。”
    刘丽玲四面看了一下,她停车的地方,四面全是空地,她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你
住在草地上,好像也看不到你搭的帐幕。”
    杨立群向前面那栋小洋房指了一指,表示那才是他的住所。刘丽玲笑了起来,说道
﹕“第一次送你回家,我也不敢希望你请我进去喝杯酒,但是送到门口,轻轻吻别,
总可以吧﹖”刘丽玲讲的话,通常是男性在第一次约会之後送女性回家时说的。
    刘丽玲这时,当然是看出杨立群的神情有点尴尬,而且也猜到是怎麽一回事,所以
才故意这样讲,逗杨立群。
    杨立群望了刘丽玲片刻,才道﹕“我很想请你去喝一杯酒,可是,有人不肯。”
    刘丽玲“哦”地一声﹕“对,杨太太。”
    杨立群道﹕“是的,她。”他停了一停,才又道﹕“对不起,我早没有对你说。”
    刘丽玲极大方,摊了摊手﹕“没有必要早对我说,而且当初我们也没有机会谈到你
的婚姻状况。”
    杨立群没有再说甚麽,他一手推开车门,在准备跨出去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来,
身子倾向刘丽玲,刘丽玲立时向後侧了侧身子。
    刘丽玲对白素说﹕“当然,他想吻我,可是我却避开了他,他一看到我身子向後侧
,便停止了行动,只是伸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按了一下现出一个极其无可奈何的笑
容,跨出车子,轻轻关上车门,直了直身子,然後又弯下身来,隔著车窗,望了我一
眼,才一步一步,向他的住所走去。每一步都转过头来,望我一下,他走进屋子,我
才驾车离去,在回家的途中,我驶得十分慢。”
    白素没有表示甚麽意见,只是“嗯”地一声。
    刘丽玲坐得更舒服一点,脸向上﹕“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爱他,他也爱我,
奇妙到极点,偶然的相遇,互相吸引。”
    到这时候,白素不能不表示意见了,她小心提起来﹕“可是,杨先生已经有了妻子
,而且,我想你也不至於相信男人的“妻子不了解我”﹗”
    刘丽玲道﹕“当然我知道他有妻子,可是夫妻是夫妻,爱情是爱情,爱情和婚姻是
完全两回事。”
    白素“哦”的一声﹕“我不知道原来你还擅长写爱情文艺小说﹗”
    对白素这样讲法,刘丽玲的心中非常不高兴,她道﹕“不是写小说,这是人生。这
真是人生,我遇到了他,他遇到了我,我们彼此,在第一小时的交往中,就可以互相
明白的知道,我们在一起,无比快乐。人生除了追求快乐,还能追求甚麽﹖”
    白素叹了一口气,没再说甚麽。
    至於杨立群那天回家後的情形,後来杨立群讲给刘丽玲听,刘丽玲也转述了出来。
由於整件事发展到後来,错综复杂之极,所以杨立群和他的妻子之间,发生了一些甚
麽事,也很有记述一下的必要。
    门打开,杨立群走进门,门内是个小小的花园。杨立群一进门,就不禁皱了皱眉。
    杨立群在的时候,小花园的花草树木,由他亲自打理,一切都很整洁,这时,他看
到的是杂草丛生的一幅草地,一圈玫瑰花,大都已经枯黄,几朵瘦小的花朵,正在挣
扎著开放。
    杨立群略停了一停,抬起头来,就看到他的妻子,站在建筑物的门口。
    简单地介绍一下杨立群的妻子孔玉贞女士。她受过高等教育,出身富裕家庭。父亲
是本地一个十分有名望的工业家,发迹甚早。老一代的工业家在经营方式上比较保守
所以近几年来,好像有点黯然失色。不过孔家的企业,仍然实力雄厚。
    孔玉贞和杨立群在美国留学时认识,两个人念的大学不同,但是留学生之间互相常
有来往,所以成了密友,然後成为夫妇。
    结婚之後回来,杨立群开创事业,成就一天比一天大,当年谈情说爱时热情,却一
天比一天减退,夫妇间感情开始减退,事实上,不能怪任何一方,由男女双方性格所
造成。
   有的男女,可以长期相处,但是有的,却不能长期相处,孔玉贞和杨立群,不幸属
於後者。杨立群极其好动,有永无止境的活力,而孔玉贞一点也不好动,只希望享受
丈夫给她的温馨。对於丈夫兴高采烈的活动,尤其是事业上的活动和成就,每当杨立
群向孔玉贞提及时,在孔玉贞看来,实在没甚麽了不起,因为她自小就生长在一个事
业成功的家庭之中。
    孔玉贞反应冷淡,每一次都令得杨立群为之气沮,极不愉快。
    另一方面,他们的性生活不协调,孔玉贞保守,使得杨立群到外面去结识女人。等
到事情一次两次被孔玉贞知道後,夫妻之间的感情,自然更加冷淡。
    感情冷淡,是极其可怕的恶性循环,只是越来越向坏方面滚下去,而不会有奇迹式
的向好方面情形出现。
  杨立群和孔玉贞站在楼梯口,冷冷地望著他。杨立群走向楼梯,说道﹕“我回来了﹗

”   出远门回来,夫妻小别重逢,在正常的情形下,有许多话可以说。但是他们夫妇
关系不正常,所以杨立群在讲了那一句话後,竟然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下去。而且这时
候,如果有另外有一条路可以上楼的话,他一定会绕道而行,避开孔玉贞。
    孔玉贞神情冰冷,冷冷地道﹕“送你回来的那个女人,怎麽不请她进来坐坐﹖”
    以孔玉贞的教养而言,“那个女人”这样的话不应该出口,她至少应该说“那位小
姐”,但是由於她心中极其不满,所以连带讲话也粗俗了许多。这种说话的语气,令
得杨立群立时起了极大的反感,他也没有了风度,冷笑道﹕“或许人家根本不喜欢见
到你。”
    孔玉贞提高了声音﹕“像你一样,不喜欢看到我﹖”
    杨立群才从和刘丽玲相处的极度愉快之中回来,孔玉贞的那种态度,就令他更反感
,他毫不考虑地道﹕“是,我不喜欢。”
    孔玉贞的脸色更难看,声音也变的更尖锐﹕“那你为甚麽要回来﹖”
    杨立群立时转身,大踏步走向门口,才转过身来,对扶著了楼梯扶手,身子不由自
主发抖的孔玉贞道﹕“是的,我不应该回来,我做错了,现在,我改正错误。”
    杨立群说完了这句话,一脚踢开门,向外就走,孔玉贞直了直身,想叫住他,可是
自尊心令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杨立群出了房子,当晚住宿在酒店中。第二天回公司处理事务,一方面又和刘丽玲
通电话。他们有了第二次的约会。
   第二次约会,据刘丽玲的叙述,十分隆重。那是在第一次偶遇之後的第一次正式约
会,刘丽玲刻意打扮,而杨立群,也精心修饰。
    精心修饰的杨立群,看起来一切随随便便,但是却又令人感到极度的舒适。打扮得
恰到好处的刘丽玲,更是艳光四射。
    从黄昏时开始,一直到午夜,才想到该分手了,时间在他们相聚时,几乎不存在,
一分钟像一秒钟那样快速地溜走,蓦然之间,已是午夜。
    他们在刘丽玲的车子中,刘丽玲的头向後略仰,令得她的一头长发,瀑布一样地
向下泻,衬著乳白色的汽车坐椅背,看来极其迷人。
    她眨著眼﹕“还是我送你回家﹖”
    杨立群也将身子向後靠,靠成了一个和刘丽玲身子倾斜度平行的角度侧著脸,望
著刘丽玲,道﹕“那天,我一进去就出来,以後一直住在酒店。”
    刘丽玲“哦”地一声﹕“酒店,不是家﹖”
    “酒店当然不是家,可是.........”杨立群的声音变的低沉﹕“酒店也有酒店的好处。

    刘丽玲娇笑了起来﹕“譬如说,可以招来各种各样的女人﹗”
    杨立群微笑著,并不否认,他很明白,在刘丽玲这样的女性面前,不必自认为道德
君子。一个浪子型的男人,更能够令得刘丽玲倾心。他道﹕“是的,像昨天,就有两
个金发美人。”
    “两个﹖”刘丽玲扬起眉来,眼望著外面。
    “两个。”杨立群的声音很低沉。
    刘丽玲没有说甚麽,只是突然之间,发动车子,车子直冲向前,由郊外到达市区。
然後,又突然停车,仍然不望杨立群,说道﹕“请下车。”
    杨立群一言不发,打开车门,将刘丽玲的手轻轻拉起来,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就向外走开去。
    刘丽玲在车子里,一直望著杨立群的背影,咬著下唇,心中一片迷惘,实在不知道
自己应该想些甚麽才好。不过在紊乱的心情中,有一点她倒可以肯定,她爱上了杨立
群,另一点也可以肯定的是,杨立群也爱她。
    这样的爱情,在成年人之间,应该没问题,问题是在於两个人如何在一个适当的场
合之下,打破双方的矜持,迅速地使双方的关系变的更直接,不必再依靠筑起提防的
语言,来保护自己的自尊心。
    这样的机会,在以後的数次的约会之中,都没有出现,但是杨立群和刘丽玲之间的
感情,却越来越进展,直到那一天,在杨立群的游艇的甲板上,夕阳西下,游艇停在
远离尘嚣的海面上,他们两人并头躺著,让海风围著他们的身子。
    杨立群的眼向下,陶醉在刘丽玲修长润滑的双腿上,刘丽玲的头发,被风吹起,抚
在杨立群的脸上。杨立群伸了伸手臂,刘丽玲自然而然,抬了抬头,枕在杨立群的手
臂上。
    两人的呼吸,都开始有点急促,刘丽玲道﹕“昨天,我在律师那里,签了字。”
    杨立群转过脸去刘丽玲也恰好转过脸来,杨立群现出一个询问的神色来,刘丽玲的
声音很低﹕“我签了字,他也签了字,我的离婚手续已经完全办好了。”
    杨立群“哦”地一声,没有别的反应。
    曾经结过婚,这是刘丽玲的一个秘密,她不想人家知道这个秘密,也不会轻易对人
讲起,但这时,她认为应该对杨立群说明这件事。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人与人之间的
关系,到了一定的时候,在一定的场合下,有了一定的机缘做基础,一个人会向另一
个人,吐露一些心中的秘密。
    杨立群的反应,看来不经意和冷淡,这令刘丽玲有点尴尬。
    刘丽玲略带自嘲地道﹕“我曾经结过婚,你想不到吗﹖”
    杨立群的神态,看来一本正经﹕“是的,真想不到。”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
刘丽玲的心中,正在不知甚麽滋味之际,杨立群已经立时道﹕“因为我还是一个处男
,想不到那麽多。”
    他讲完这句话之後,就哈哈大笑起来,刘丽玲一跃而起,作势要踢他。他抓住了刘
丽玲的脚,刘丽玲倒了下来,两个人紧紧拥在一齐,在甲板上打著滚,一直滚到一堆
缆绳旁边才停止。
    游艇在海上,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启航回市区,刘丽玲在两天後,和白素一起吃午
饭时,偷偷地讲经过告诉了白素。
    白素当时正在喝汤,她不是不过镇定的人,可是听了之後,手也不禁有点发抖,她
忙道﹕“丽玲,我认为,不论你多爱一个男人,在他面前,多少还是保留一点最後秘
密的好。”
    刘丽玲满脸春风﹕“我不想在他面前,保留任何秘密,我想他也是一样。”
    白素更加吃惊﹕“你准备对他说一切关於你的事﹖甚至......包括......那个梦﹖”
    白素在说到“那个梦”之际,声音变的十分沉,而且充满了神秘。刘丽玲的脸色,
在听了白素的话之後,迅速变得忧郁,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她才道﹕“这个梦,我
不会对他说。可是如果我们生活在一起,他一定会知道。”
    白素盯住她﹕“难道你一直.......”
    刘丽玲道﹕“是的,除非我不做这个梦,不然,一到最後,我一刀刺进了......”
    白素忙道﹕“不是你刺人,是梦中的那个女人用刀刺人。”
    刘丽玲苦笑了一下﹕“那个女人就是我﹗一定就是我﹗”
    白素按住她的手臂﹕“你绝不能这样想,那不过是一场梦,那个女人,是你在梦中
的化身。”
    刘丽玲的神情更苦涩﹕“为甚麽我会有这样的梦﹖梦中的那个女人,一定是我.....
我在甚麽时候的经历,或许,是我的前生﹖”
    这是在刘丽玲口中首先提出“前生”两个字来,白素一听,连忙用旁话打岔﹕“前
生﹖人对于今生的事,尚且不能知道,还谈甚麽前生﹖”
    刘丽玲呆了片刻﹕“总之,每次有这样的梦,梦醒之後,我一定会发出极其惊恐的
叫声,在惊叫中醒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他一定会问我,我该怎麽说﹖”
    白素又吃了一惊﹕“丽玲,你才跟我说你们在游艇上......怎麽那麽快就讨论到同居了

﹖”
    刘丽玲大方地笑了一下﹕“不是讨论到同居,而是已经同居了。”
    白素“哦”地一声,有点不知怎麽回答才好,过了一会,她才道﹕“可能我的脑筋
太古老了,有点不适合这个时代的男女关系。”
    刘丽玲道﹕“当然,因为你有十分美满的幸福婚姻,不需要再去追求可以给自己快
乐的男女关系,所以你才觉得意外。像我这样,可以让我快乐的男女关系,简直是生
命的组成部分,一旦有了这样的爱情,我可不愿意浪费半秒钟。”
    白素似是“哦哦”地应著。刘丽玲道﹕“我们既然已经相爱,又全是成年人,何必
再忸怩,他已经搬到我的住所来。”
    白素总算明白了刘丽玲和杨立群之间的最近关系,她试探著问﹕“那麽,在你们一
起的几晚之中,你并没有做那个梦﹖”
    刘丽玲道﹕“还没有,但是我知道,迟早,我一定会做这个梦,一定会在尖叫中醒
过来。”
    白素紧握著她的手﹕“就算是,也不要紧,你就说做了一个恶梦,任何人都会做恶
梦,他也不会追根寻底。”
    刘丽玲用汤匙搅著汤,低声道﹕“惟有这样解释,唉,真不知为甚麽会有这样的梦
。”
    白素没有再说甚麽,刘丽玲在忧郁了一会之後,又开朗了,像是一个初恋的小女孩
向白素说了许多有关杨立群的事,在她眼中看来,杨立群没有一样不好,每一个小动
作都很可爱。沉醉在爱河的人,看起对方来,全是那样。
    白素在向我转述这些情形之後,摇著头﹕“杨立群和刘丽玲还完全不知道他们前生
有纠缠,看来杨立群也很小心,不至於将自己的梦对刘丽玲提起。”
    我叹了一声﹕“正如你所说,知道和不知道,结果一样,他们相识,相爱甚至已经
生活在一起了。”
    白素想了片刻﹕“如果他们知道,可能不同,杨立群会由爱转恨,把她杀了报仇﹗

    我打了一个寒战﹕“你说得太可怕了。”
    白素喃喃地道﹕“但愿永远不会发生。”
    事情是总会发生的。正如刘丽玲所说,只要她和杨立群生活在一起,只要她再做这
个梦,这个秘密,就很难维持下去。
    那一天晚上,和刘丽玲,杨立群同居之後的其它日子,并没有分别,下午五时半,
他们两人的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会合。然後,就像繁忙的都市马路,只有他们两人
在驾车,他们像顽童一样地追逐,甚至突然停下来,两架车靠在一起,然後自窗中探
出头来,迅速地一吻,而不顾前後左右人的大声嚣骂或吹口哨。
    到家之後,还是刘丽玲的住所。刘丽玲本身事业极成功,她过著豪华的生活,她的
住所,布置得十分舒适。刘丽玲和杨立群的同居生活,有一个其他男女所没有的优点
,就是他们两个人全不在乎钱,所以谁住在谁的屋子里,都不会有自卑感。
    一进门,他们两人就热烈地拥抱,然後,是炽热得连钢板也会融化的一个多小时,
他们才嘻哈笑著沐浴,开始播放音乐,一起煮熟,进餐,然後再沉浸在音乐之中。
    在他们两人的天地之中,只有欢乐。
    午夜,他们并头躺了下来。不久,刘丽玲先睡著了。才睡著不久,她就开始做梦,
梦一开始,她在一口井旁,从水中的倒影之中看著自己。
    在梦中,刘丽玲不再是刘丽玲,是一个叫翠莲的女人。
    梦境一丝不变,到了最後,翠莲一刀刺进了小展,小展用那种怨恨之极的眼光,望
向翠莲,梦醒了。
    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刘丽玲是在极度的惊恐之中,尖叫著惊醒的,而且身子立时坐
了起来,睁大了眼。
    事後,刘丽玲对白素这样说﹕“我一坐起来,立时睁大眼,但是在最初的杀那间,
我甚麽也看不到,只感到梦里面,那个小伙子怨毒无比的眼光,仍然在我的面前,我
实在太惊恐了,意识到,立群就在我的身边,我不应该尖叫,他会问我为甚麽,我不
想他知道我经常会做这样的梦,可是我却实在忍不住。”
    白素问道﹕“为甚麽﹖你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人。”
    刘丽玲苦笑道﹕“因为那时,我已经完全清醒了,完全从梦中醒了过来。”
    白素听得莫名其妙﹕“既然完全醒了过来,那你更应该........”
    白素的意思是,既然完全清醒了,就更可以忍住尖叫,忘掉梦中的惊恐。
    刘丽玲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气﹕“是,我已经完全清醒了,可是我却清楚看到,有一
对充满了怨毒的眼睛,就是梦中的那一对,就在我的面前,就在我的面前﹗”
    当时,这样的情景,一定令得刘丽玲骇惧已极,所以她向白素讲到这里,她不由自
主,用手遮住了眼。白素也听得心头乱跳,勉强说一句﹕“那.....怎麽会,不会的。”
    刘丽玲道﹕“一看到那对眼睛,又尖叫起来,但是我立时发现,用那种眼神望著我
的是立群,他也坐著,满头是汗,甚至额上的青根也现了出来,而且,在大口喘著气
,样子极其痛苦。”
    白素“啊”地一声,她已经猜到发生甚麽事了,但是却没有说甚麽。
    刘丽玲又道﹕“我叫了两声,立群一直望著我,我勉力定了定神﹕“立群,你干甚
麽﹖”立群又喘了几声,才十分软弱无力地道﹕“对不起,吓著你了,我才做了一个
恶梦。”立群的神态,迅速地恢复了正常,他抹著额上的汗﹕“一定是太疲倦了,所
以才会做恶梦。”我表示同意,我们又躺了下来。”
    白素听得十分紧张﹕“他没有问你做甚麽恶梦﹖”
    刘丽玲道﹕“没有,为甚麽要问﹖我也没有问他,恶梦就是恶梦,每一个人都会做
,有甚麽好问﹖”
    当白素向我转述之际,我听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声﹕“偏偏他们两人的恶梦不同。

    白素吸了一口气﹕“你有没有留意到刘丽玲叙述,他们两人,同一时间惊醒﹖”
    我怔了一怔﹕“是,这说明他们两人,同时进入梦境,在梦境所发生的一切,完全
配合,翠莲一刀刺进小展胸口,也正是小展中刀的时候。”
    白素出现了骇然的神情来﹕“以前就是这样﹖还是当他们两人睡在一起之後,才是
这样﹖”
    我苦笑道﹕“谁知道﹗”我讲了之後,顿了一顿,才道﹕“第一次,他们两人互相
不问对方做了甚麽恶梦,第二次可能也不问,第三次呢﹖以後许多次呢﹖只要一问,
杨立群就立刻可以知道他要找的“某女人”是甚麽人﹗”
    白素苦笑道﹕“照他们两人如今热恋的情形来看,就算杨立群知道了,怕也不会怎
麽样吧﹖”
    我重复著白素的话,语音苦涩﹕“怕也不会怎样吧,谁知道事情发展下去会怎麽样
﹗”
    白素苦笑道﹕“最安全的方法,当然就趁现在坼开他们,但是我想,世界上没有人
,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做到这点。”
    我叹了一声。我也相信是。杨立群和刘丽玲都不是少男少女,他们都极有主见,这
一类的人,绝不轻易爱,而一旦爱情将他们连在一起,也就没有甚麽力量可以拆开他
们。我又叹了一声﹕“只好由得他们,看来,不论事情如何发展,都不是人力所能挽
回的。”
    白素的神情很难过﹕“我们两人最难过,明知会有事情发生,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也神情苦涩﹕“那有甚麽法子,或许这也是前生因果。说不定你的前生,就是那
个瘦长子。”
    白素“呸”地一声﹕“你才是那个那旱烟袋的。”这样一说,气氛轻松了许多,反
正也是没办法的事,也只好丢开一边。
    在刘丽玲和杨立群同时做恶梦的第二天,刘丽玲就向白素叙述了经过,白素在中午
向我转述,下午,她不在家,我正在整理一些文件,和另外一件怪异的事情有关,日
後我会记述出来。
    下午三时,门铃突然响起,我听到老蔡去开门,又吩咐来客等一等,我伸手翻了翻
记事簿,今天下午三时,我并没有约会,可知来人是不速之客,并未经过预约。
    我听到老蔡拒客的声音,而来人则在囔叫﹕“让我见他,有要紧的事。”
    我一听声音,那是杨立群。
    我站了起来,打开书房门,看到杨立群正推开老蔡,向上走来,我沉下脸﹕“杨先
生,你有所谓要紧的事,我没有﹗”
    杨立群呆了一呆,他当然听出我言词中的不满,可是他还是迅速向上走来,来到我
的面前,直视著我。
    我也瞪著他,足有半分钟之久,他才道﹕“好,我认输了。”
    我一听,失声笑了起来﹕“杨先生,我和你之间,并无任何赌赛,有甚麽输赢﹖”
    杨立群一怔,跿然叫道﹕“有,我赌你会忍不住好奇心,想继续知道我收集到的资
料。”
    我一面让他进书房坐,一面哈哈大笑﹕“你证实了人有前生,对於你前生的细节问
题,怎麽会有兴趣﹖”
    杨立群才坐下,又跿地站了起来﹕“你一定有兴趣,一定会有。”
    我摊开双手,道﹕“好吧,你一口咬定我会有兴趣,我也不妨一听。”
    杨立群立时道﹕“可是,你得告诉我,那个某女人是谁,在哪里﹖”
    我又笑了起来﹕“杨先生,你曾自称自己是个商人,我看你是不太成功。你有一批
水货,每天白付仓租,有人肯代你免费运走,已经是上上大吉,你还有甚麽条件讨价
还价﹖”
    杨立群睁大著眼,望著我,大口喘著气。他那时候的样子,和上次收拾录音带离去
的那种狡猾神情相比,有天渊之别,看来可怜的很。
    我正想开口劝他,别再枉费心机去寻找某女人,也别将前生的事,纠缠到今生来。
可是我还没开口,他已经哑著声叫了出来﹕“我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
    我有点厌恶﹕“你这个人,怎麽......”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杨立群又叫了起来﹕“非找到她不可,要不然,我就不会有幸
福。”他叫著,停了一停﹕“我目前极幸福,我不想这种幸福生活,遭到破坏。”
    杨立群这样说。我真有点发怔。他说他目前的生活极幸福,那自然是指他和刘丽玲
之间的关系。而他却拼命去找这个某女人,那才真的没有幸福﹗
    当然,我绝不会向他说明,我望著他,他喘的更激烈﹕“昨天晚山,我又做那个梦
。”
    我仍然只是哦的一声,杨立群捏著拳,叫道﹕“我从恶梦中惊醒,将睡在我旁边的
人,吓得惊叫起来。”
    我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不知是甚麽滋味。
    杨立群以为刘丽玲的尖叫,是被他吓出来的。不知道刘丽玲的尖叫,完全是由於她
自己的梦。
    我心中在想,杨立群的这种误会,不知道可以持续多久﹖正当我在想的时候,杨立
群已经粗暴地推了我一下﹕“你现在明白了﹖”
    我假装胡涂﹕“我一点也不明白,睡在你身边的人,是谁﹖”
    杨立群像是想不到我会有次一问,呆了一呆﹕“刘丽玲。”
    我装出诧异的神情来﹕“你们的感情,进展神速。”
    杨立群闷哼了一声﹕“第一次,我可以向她解释,我做了一个恶梦,但如果次数多
了,每次半夜三更,将她惊醒,她会以为我有神经病,会离开我。”
    我喃喃道﹕“你的神经本来就不正常。”
    杨立群跿地叫了起来﹕“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我就可以终止那个恶梦。”
    我不禁大是恼火,励声道﹕“放你的狗臭屁﹗就算你知道那女人是谁,你用甚麽办
法可以不使自己再做恶梦﹖照样刺她一刀﹖”
    杨立群给我一骂,脸涨的通红,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继续对他毫不客气地骂道﹕“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是一个神经病人,我建议
你好好地去接收治疗,离开刘小姐,她是一个好女孩,你这种神经不健全的人,完全
不配和他在一起。”
    杨立群被我的话激怒,他跿地狂叫了起来,跳著,冲向我,挥拳向我打来,我一伸
手,抓住了他的拳头,用力一推。
    那一推,将他推得向後连跌出了七八步,重重地撞在墙上,令得他的神智清醒了一
些。所以,当他再站定的时候,狂怒的神情不见了,他喘住气,抹著汗,垂著头,向
外走去。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向他带来的那个小包,指了一指﹕“全部录音带
都在,你可以留著慢慢研究。”
    我正想拒绝他的“好意”,他又神态十分疲倦的挥了挥手﹕“你当是可怜我,让我
去见一见那个在前生杀了我的女人。”
    我这时,倒真有点同情他,忙道﹕“你见了她,准备怎样﹖”
    杨立群叹了一声﹕“我﹖我当然不会杀她。我只不过想知道,她为甚麽要杀我,让
我解开心中这个结,或许不会再做同样的梦。”
    我苦笑著,明知道自己绝无可能答应他的要求,但我还只是暂且敷衍著他﹕“我看
也未必有用,不过可以考虑。”
    杨立群无助地向我望了一眼,再指了指录音带﹕“你听这些录音带,可以知道我的
发现,其中有一些极其有趣。”
    我不知道他这样说有甚麽意思,而且关於他的事,我也必须和白素商量一下,所以
我道﹕“明天你有没有空﹖这个时候,我们聚一聚﹖”
    杨立群望了我半晌﹕“好﹗”
  
                                                             请看第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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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28 07: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部﹕几十年前的严重谋杀案

平时,日子一天天过,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一个隔天的约会,是十分平常的
事。
    我当时是准备听了录音带之后,再好好劝解杨立群,不要再谈前生的事,和今生的
生活纠缠不清的。我绝想不到,明天,到了约定的时候,我会在一个决料不到的场合
见到他。自然,这是明天的事,在记述上,应该押后。
    杨立群答应一声之后,向外走去。我送他出门,看他上了车,驾驶离去。他才一
走,我就以一百公尺冲刺的速度奔回来,抓住录音带,直冲进书房。我想听杨立群
追录他前生经过的过程很久了,上次杨立群卖了一个关离去,恨得我痒痒的。但由
于他提出的条件我无法答应,所以只好心中怀恨,无法可施。这时能够得偿所愿,
我真是半秒钟也不 愿再耽搁。
    我打开那小包,取出录音带,装好,将以前听过的部分快速卷过去,找到了上次中
断的地方,才继续用心听。
    以下,就是录音带我未曾听过的部份。
    李﹕死在南义油坊,俺到的时候,保安大队的人也来了,还有一个女人在哭哭啼啼
           ,俺认得这个女人,是镇上的“破鞋”。
    杨﹕那“破鞋”──
    李﹕人生得挺迷人。这女人在哭著,对保安大队的人说,她来的时候,大义哥已经
            中了刀,不过还没有断气,对她说出了凶手的名字。
    杨﹕(失声)啊──
    (我知道杨立群为什么听著李老头的话,会突然失声惊呼一下的原因,因为他知道
        翠莲是在撒谎。)
    (翠莲的谎言,杨立群可以毫不思虑,就加以指出,但在当时,是完全没有人可以
        揭穿她的谎言的﹗)
    李﹕(继续地)那破鞋告诉保安大队,大义咽气时,说出来的凶手名字是王成﹗
    杨﹕王成是什么人﹖
    孙﹕(声音不耐烦地)杨先生,你老问这种陈年八股的事有什么意思﹖
    杨﹕(愤怒地)你别管我,要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可以向你的上级去反映﹗老
            大爷,王成是什么人﹖
    李﹕王成是镇上的一个二流子。
    (如果杨立群在一旁,他可能又会按下暂停键,问我明不明白“二流子”是什么意
        思。二流子,就是流氓混混,地痞无赖。)
    李﹕保安队的人一听就跳了起来,嚷著,快去抓他﹗快去抓他﹗当时俺一听……一
            听……
   
(在这里有杨立群的声音作补充,李老头的神情变得十分忸怩,像是有难言之隐。)
    杨﹕请说,你怎么了﹖
    李﹕(声音很不好意思地)俺一听保安队要抓王成,就发了急……
    孙﹕(插口)那关你什么事﹖
    李﹕(声音更不好意思)王成……平时对俺很好,经常请吃点喝点什么的,所以,
              俺一听要去抓他,心中很急,拔脚就奔,要去告诉王成,叫他快点逃走──
    杨﹕等一等,老大爷,你是怎么啦﹖展大义是你哥哥,你想叫杀你哥哥的人逃走﹖
    李﹕(激动地)这是那破鞋说的,俺根本不相信王成会杀人。那破鞋不是好人﹗
    孙﹕哼,老大爷,这你可不对了。
    李﹕俺那时是小孩,也不知什么对不对﹗俺奔出去,也没人注意。奔到镇上,冲进
            王成的家,他家里很乱,人也不在,邻居说他好几天没回家了,再去找他,也
            没找著,以后也没见过他﹗
    杨﹕那么,以后展大义的事呢﹖
    李﹕(迟疑地)草草地葬了大义,镇上的人议论纷纷,王成一直没露面,保安队也
            不了了之,以后,也没有什么人再记得了。
    杨﹕(声音焦切地)你再想一想,是不是还有记得起来,有关展大义的事﹖
    李﹕( 陡然大声)对了,有。保安队有一个小鬼队员,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一天
            突然对俺说,要是展大义不死,应该是个大财主。俺问他这是什么话,他说,
            早半年,镇西有一伙客商,全都中毒死了,所带的钱、货不知下落,就是展大
             义干的。俺听了,恨不得一拳打落他的两颗门牙。
    杨﹕这并不重要,那个……破鞋,后来怎么样来了﹖
    李﹕那破鞋在镇上,又住了一个来月,忽然不知去向,以后也没有再见过她。
    杨﹕你就知道这些﹖
    李﹕是,还有两个人,对了,还有两个人,经常和王成一起的,也不见了,那两个
            ,也是镇上的混混。
    杨﹕王成……那王成是什么样的人﹖
    孙﹕(大声)杨先生,你究竟在调查甚么﹖
    杨﹕告诉你,你也不明白﹗老大爷,请说王成是什么样的﹖
    李﹕这……这……时间太久了……
    杨﹕你尽量想想﹗
    李﹕是一个瘦子,个子很高,我看他的时候,是定要仰著脖子才能看到他,样子…
             …我真记不起了。
    杨﹕(声音很低,喃喃地)那瘦长子﹗
    孙﹕你说什么﹖
    杨﹕老大爷,谢谢你,谢谢你,很谢谢你。

    这一卷录音带,就至此为止。
    杨立群在李老头口中,不但证实了当年在油坊中发生过的事,而且还具体地证明了
几个人的存在﹕展大义、翠莲、王成(那殴打小展的三个人之中的瘦长子)。
    若干年前,的确,曾有杨立群梦中的事发生过。这是杨立群前生的经历,我绝对可
以肯定这一点。我又取走了第二卷录音带,一放出来,全是杨立群的声音。
    杨立群的声音道﹕“在和李得富谈过话之后,我已经可以完全肯定,我的梦,是我
前生的经历。本来,事情到这里,已经可以告一段落,可是我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感到我前生和那个毒打我的人(其中一个叫王成)之间,和翠莲之间,似乎还有一种
不可 了解的纠缠。我还想弄明白这件事。
    “时间已经相隔那么久,而且在这段时间内,兵荒马乱,不知曾经过了多少变动,
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能有新的发现。”
    “但是我还是继续努力,一直在查,又查了十多天,没有结果。姓孙的已经极不耐
烦,我只好回到县里。在县里,我无意中知道,还有一批相当旧的档案保留著。我忙
要求查看这些档案,又等了半个月,才得到批准。这些档案,对当年发生的事,多少
有一 点帮助了解的作用,所以我将其中有关的,全抄了下来。”
    我听到这里,不知道杨立群所指的“档案”是什么东西。我拿起一个牛皮纸袋,抽
出了一叠纸来。档案所记的,是两件严重的案件。其一,是展大义死在油坊里的一宗
。另一宗,更加严重,一共牵涉到了四条人命。由于原来档案所用的文字,半文不白
,十分古怪,而且相当凌乱,所以我不原文照录,而是经过整理之后,简单地说明一
下这些 档案的内容。
    第一宗案,展大义被人刺死,行凶人王成在逃。档案中有详细的“尸格”,那是死
者的受伤部位大小形状,以及由何凶器致死的描写。展大义的死,并没有新的可供叙
述 之处,只是说明凶手王成,一直未曾抓到而已。
    (在早年,很少用“疑凶”这个字眼,档案中用的一直是“凶手”字样,可想而知
,幸而王成未被抓到,若是抓到了,一定是一宗冤狱。)
    第二宗案件,极其骇人,有四个过路的客商,在经过多义沟的时候,被发现一齐倒
毙在路边的一个茶棚之中,七孔流血,肤色青黑,显然是中毒毙命。
    (这种“茶棚”,在北方乡下常见,并没有人管理营业,只是一桶茶,在穷乡僻壤
,茶有的是泡浸著榆树叶子,并非茶叶。茶的来源是一些好心人挑来的,方便过往途
人,口渴了可以取饮。有时,也有好心的老太太,用炒焦了的大麦冲水来供应途人饮
用。)
    中毒毙命的四个人,显然是饮了茶桶中的茶之后致死的。经过调查,证明桶中剩余
的茶中,有毒,可以令人致死。
    (档案中没有说明是什么毒,而且验出有毒的方法,也相当古老,是用银针浸在桶
里的茶中,确定有毒的。)
    茶桶中的茶有毒,当然是有人故意下毒的。而且,客商随身所带的东西,尽皆
失盗。
    在尸体被人发现之后,有一个人曾在事先经过那个茶棚,说是看到有一男一女,在
茶棚中坐著,但未曾留意那一男一女的样子。经过茶棚的那人,因为急于赶路,也未
曾 逗留。事后竭力回忆,讲出那个人的样子来,像是一个叫展大义的小伙子。
    可是,传了展大义来问,却有一个叫王成的人,竭力证明展大义在那天,整天都和
他在一起赌钱。一起赌钱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叫梁柏宗,一个叫曾祖尧。
    那死了的四个商人,身份后来被查明,全是皮货商,才将货物脱了手回来,经过多
义沟。根据各方面的了解调查,合计四人身边,至少有超过四百两的金条,可能还有
其 他的珍饰,这些财货,全都不知所终。
    这件案子,也是悬案。档案中还有好几位保安队长的批注,看来,他们都想破这件
案,但一点结果也没有自然。自然,时间相隔一久,就再没有人提起了。

    我看完了这些档案之后,不禁呆了半晌。杨立群不辞辛苦,将这些档案全都抄了下
来,我相信他的想法,和我是一样的。
    这件四个商人被毒杀的案件,当然是一宗手段十分毒辣的谋财害命事件。这宗谋财
害命的事,唯一的疑凶,是展大义。
    除了展大义外,还有曾在现场出现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什么人﹖是翠莲﹖
    更令人启疑的是,王成竭力证明展大义不在现场,而王成,已可以肯定,是曾在油
坊毒打展大义的三个人之一。还有两个人,曾祖尧和梁柏宗,是不是就是三个人中的
另 外两个﹖
    可以肯定的是,王成、展大义和翠莲之间,一定有著巨大的瓜葛,他们之间,曾经
做过一些什么事,因为做这件事而得到了一些东西。王成等三人在油坊会展大义,目
的 就是逼展大义说出东西的下落,而展大义却宁愿捱毒打也不肯说出来。
    展大义不说,是因为他曾答应翠莲不说的,可知那王成等三人要逼下落的东西,是
在翠莲的手中。翠莲可能曾经甜言蜜语,答应展大义分离的,但结果,她却一刀刺死
了 展大义﹗
    事情的轮廓,已经可以勾勒出来了。
    从王成等三人的凶狠,和翠莲行事的狠辣上,倒不难推断出,四个商人被谋财害命
一案,就是王成等三人,翠莲和展大义五个人干出来的。
    我得到了这样的推断之后,心中惊喜交集,因为我已经想好了明天见到杨立群时,
如何去劝他别再追寻那个“某女人”的言词了。
    傍晚时分,白素回家,我忙将一切全告诉她,也包括了我的推断。白素想了一想之
后,道﹕“很可能。不过,展大义是一个老实人,好像不会参加那么凶狠的谋财害命
的 勾当。”
    我摇头道﹕“也很难说,谁知道当时经过的情形是怎么样的﹖”
    白素又想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道﹕“我们怎么啦﹖几十年前的事,还去研究它
干什么﹖你明天见了杨立群,准备怎么对他说﹖”
    我笑了笑,道﹕“你看过三国演义﹖”
    白素瞪了我一眼,道﹕“越扯越远了。”
    我笑道﹕“一点也不远。关公死后显灵,在半空之中大叫﹕‘还我头来﹗’他当时
得到的回答是什么﹖”
    白素道﹕“嗯,一个老僧反问他﹕你的头要人还,颜良、文丑,过五关斩了六将的
头要谁还﹖”
    我一拍手,道﹕“我就准备用同样的方法,去劝杨立群。”
    白素十分高兴,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当晚,我们两人的情绪都十分轻松。第二天中午起,我就等杨立群来,可是等来等
去,杨立群一直没有来。一直到过了约会的时间,才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刘
丽玲打来的,她的声音十分急促,道﹕“卫先生,请你立刻到中央警局来。”我呆了
一呆 ,一时之间,我甚至未曾听明白“中央警局”是什么。
    我可以将杨立群的名字,和许多稀奇古怪的地方联在一起,什么多义沟,什么油坊
,但是决无法和警局联在一起。
    当刘丽玲又重复地讲了一次之后,我才“哦”地一声,道﹕“警局﹖为什么要到警
局去看杨立群先生﹖”
    刘丽玲的声音极焦急,道﹕“你来了就知道,请你无论如何来一次。”
    从刘丽玲的声音之中,我已经可以听出,杨立群一定是惹了什么麻烦了。不过,我
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因为杨立群是一个在社会上十分有地位的人,事业成功,前途
美 好,就算有麻烦,也不会是什么大麻烦的。
    所以我道﹕“好,我立刻就来,要不要我找白素一起来﹖”
    刘丽玲道﹕“能找到白素最好,找不到你快来。”
    她再三强调要我快来,我放下电话,立即驾车,大约在十五分钟之后,车已驶进了
中央警局的停车场。车才停下,我就看到刘丽玲向著我直奔了过来。
    当她向我奔过来之际,我只觉得她穿的衣服,颜色十分特别,或者说,颜色的图案
十分特别。那是一件米白色的西装,上面有著许多不规则的红色斑点。
    我看到她奔得十分之快,简直像是不顾一切在向前冲过来一样。这样的急奔,是随
时可以跌倒的。所以,我连车门也未及关上,就向她迎了上去,来到她的面前,一把
将 她扶住。
    也就在将她扶住的那一瞬间,我陡地吃了一惊。那种吃惊的程度之甚,令得我一时
之间,只是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刘丽玲的神情,也是惊恐莫名,脸色煞白,喘著气,也讲不出话来。而令得我如此
吃惊的,倒不是她惊恐的神情,而是她身上的衣服。起初我以为是不规则的红色图案
, 但到临近,我立时可以肯定,那不是什么红色的不规则图案,那是血。
    刘丽玲的衣服上,染满了血。
    我在大受震惊之余,所想到的只是一件事﹕刘丽玲被杨立群知道了,她已遭到了杨
立群的毒手。
    是以我陡地叫起来,道﹕“他刺中了你哪里﹖快找医生,快﹗”
    我一叫,刘丽玲震动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被刘丽玲这样一反问,我的头脑,在刹那之间,清醒了过来。刘丽玲是不可能受伤
的,她刚才向奔过来的时候,步子如此之快,一个人要是受了伤,怎么还能奔得那么
快﹖一定是我刚才一看到了血渍,由于连月来所想的,都是有一天杨立群向某女人报
仇的 事,所以才立时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忙吸了一口气,道﹕“对不起,我──被你身上的血渍吓糊涂了﹗别理会我说过
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刘丽玲喘著气,道﹕“可怕,可怕极了。”
    我双手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摇著她的身子,希望她镇定下来,道﹕“究竟发生了─
─”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刘丽玲已叫了起来,道﹕“他杀了他……他杀了他﹗”
    刘丽玲在叫著,可是我却听得莫名其妙。
    “他杀了他。”那是说明了有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可是,谁杀了谁呢﹖
    我忙道﹕“刘小姐你镇定一下,谁杀了谁﹖”
    由于我和警方的高层人员关系十分好,那男警官又认识我,所以我的问题,立时得
到回答。男警官道﹕“一个叫杨立群的男子,刺伤了一个叫胡协成的人。”
    我呆了一呆,道﹕“这其中只怕有误会,杨立群是我的朋友,他绝不是一个行凶伤
人的人。”
    男警官望了我一下,道﹕“杨立群被捕之后,一句话也不说,伤者还在急救中,医
院方面说伤势十分严重,如果伤者死了,那么,这就是一件谋杀案了﹗”
    我苦笑道﹕“这个胡协成是什么人﹖”
    警官道﹕“伤者的身份,我们也没有弄清楚。杨立群一句话也不肯说,刘小姐是当
时在场的,我很需要她的证供,可是她却又坚持,要等你来了,她才肯作供。”
    我的心中,疑惑到了极点,向刘丽玲看去,看到那女警官正以半强迫的方式,在拖
著刘丽玲向前走去,而刘丽玲正在挣扎著。
    我忙道﹕“刘小姐,你放心,我会和你在一起。”
    刘丽玲听得我那样说,才不再挣扎,可是那女警官却还在用力拖她。我忍不住大声
斥责,道﹕“她自己会走,你不必强迫她。”
    女警官呆了一下,松开了手,刘丽玲挺了挺身子,向前走去,我和男女警官跟在后
面。进了警局的建筑物,又看了几个高级警务人员,如临大敌一样,迎了上来,和我
打 了招呼之后,各自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
    我还未曾出声,又看到一个中年人,提著公事包,满头大汗,奔了进来,叫道﹕
“我的当事人在哪里﹖”
    那中年人一眼看到了刘丽玲,立时又大声叫道﹕“刘小姐,你可以什么也不说。”
    刘丽玲苦涩地笑了一下,道﹕“方律师,你终于来了。”
    那中年人一面抹著汗,一面道﹕“我已经尽一切可能赶来了。”
    刘丽玲也没有说什么。当时的情形十分乱,那个方律师,立时和几个警方高级人员
争吵了起来。他们大约是在争执著法律上的一些问题。我还未曾听清他们究竟在争什
么 ,就已经跟著很多人,一起进了一间房间之中。
    一进入那间房间,我就看到了杨立群。
    杨立群手捧著头,脸并不向下,只是直视著前面,一片茫然的神情,双眼之中,一
点神采也没有,一动也不动地坐著。他身上穿著一件丝质的浅灰色衬衫,可是上面染
满 了血迹。
    在他的旁边,坐著警方的记录员。我注意到,记录员面前的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这证明了杨立群的确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一进房间,我和方律师,同时来到杨立群的身前,方律师先开口,道﹕“杨先生,
你可以不说什么,我已经来了,法律上的事,由我负责。”他一面又大声向一个高级
警官嚷叫道﹕“保释手续,快开始。”
    那高级警官摇著头,道﹕“我恐怕不会在保释手续上签字。”
    方律师怒道﹕“为什么﹖我的当事人,是一个信誉良好的商人,在社会上有地位,
有身份──”
    那高级警官冷冷地道﹕“他也有很好的用刀技巧,伤者中了三刀,全在要害。”
    方律师伸出手来,手指几乎碰到了高级警官的鼻子,道﹕“你这样说,已经触犯了
法律,你绝对无法可以肯定,伤者是被我当事人刺伤的。”
    高级警官的忍耐力,显然也到了顶点,他大叫了一声,道﹕“我就是可以肯定。”
    他一面叫著,一面回头向身后的一个警官道﹕“你说说到了现场之后的情形。”
    那警官立时道﹕“是。我负责一七六号巡逻车,接到了一个女人的报警电话,车恰
好在出事地点附近,在接到报告之后三分钟,我就到达现场。”
    高级警官问﹕“现场情形怎样﹖”那警官道﹕“现场是一栋高级住宅,我到了之后
,按铃,没有人开门,只听得里面有一个女人在尖叫﹕‘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于是
, 我和一起到达的两个警员,一起撞门,撞开门后,冲进去。”
    高级警官又问﹕“进去之后,看到了什么﹖”
    那警官吸了一口气,道﹕“我看到他──”
    他说到这里,指了指杨立群,续道﹕“看到他的手中握著一柄刀,身上全是血,也
看到这位小姐,身上也全是血,想去扶一个人。那一个人身上的血更多,显然已受重
伤 ,已经昏过去了,那位小姐,转过头,望著他──”
    那警官又指了指杨立群﹕“又说了一句﹕‘你杀了他﹗’我立即打电话,召救伤车
,并且,扣起了疑凶。”
    那警官讲到这里,方律师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高级警官阴阴地说﹕“律师先
生,我看你还是快点回去,准备辩护词吧。”
    方律师闷哼一声,道﹕“这种情形,我见得多了,那是自卫。”
    高级警官怒不可遏,几乎想冲过去打方律师,我忙道﹕“别争,现场只有三个人
﹖”
    那警官道﹕“是。”
    我作了一个手势,道﹕“伤者在医院,杨先生在这里,他既然什么也不肯说,只有
请小姐说说当时的经过,才能了解事情的经过。”
    方律师立时道﹕“刘小姐,你可以什么也不说。”
    高级警官怒道﹕“在法律上,刘小姐一定要协助警方,向警方作证供。”
    方律师还想说什么,我又拦住了他,大声道﹕“为什么我们不听听刘小姐自己的意
愿﹖”
    一时之间,所有人全向刘丽玲望去。刘丽玲本来已经在另一个女警官的扶持下坐了
下来,这时,又站了起来,然后,再坐下。在她的脸上,现出了一个极疲倦的神色来
, 道﹕“我当然要说,如果不是胡协成向立群袭击,立群不会夺过他手中的刀来。”
    方律师“啊哈”一声,向高级警官望去,高级警官忙向记录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
开始记录,同时道﹕“刘小姐,请你详细说。”
    一个警官拿了一杯水到刘丽玲面前,刘丽玲喝了一口,望了杨立群一眼。杨立群仍
是一动不动,一片茫然的神情,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刘丽玲道﹕“中午,我和杨立群一起回家──”
    高级警官问道﹕“你和杨立群的关系是──”
    刘丽玲立时道﹕“我们同居。”
    高级警官没有再问下去,刘丽玲续道﹕“一出电梯,我们就年看到胡协成站在我住
所的门口──”
    高级警官又问﹕“胡协成就是那个伤者﹖他和你们两人有什么关系﹖”
    刘丽玲道﹕“和立群没有关系,和我有,胡协成是我的前夫。”
    一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这个受了伤,在医院之中,生命垂危的人的身份。原来他是
刘丽玲的前夫。刘丽玲曾经结过婚,白素告诉过我,看来这件事十分复杂,事情对杨
立 群很不利。
    我一一想到这里,向杨立群看去,杨立群几乎维持著同一种姿态,根本未曾动过。
    刘丽玲在警局中讲的话是这件事发生的经过,由于她讲得十分详细,所以后来,在
法庭上提出来之际获得全体陪审员的接纳,相信她所说的,全属事实。
    刘丽玲的讲述,我不用对话的形式来叙述,而采用当时发生的情形,来将经过呈现
在眼前。
    那天中午,刘丽玲和杨立群一起回家,由于是星期六,所以他们中午就回家。
    (杨立群显然未曾向刘丽玲提及和我有约会,而我也根本未曾注意这一天是星期
六。)
    他们一出电梯门,就看到胡协成。杨立群和刘丽玲,是搂著一起走出电梯来的,一
看到胡协成,刘丽玲立时推开了杨立群。
    杨立群并不认得胡协成,但是他也立时可以觉出,这个站在大堂之中,獐头鼠目,
神情猥琐到难以形容的男人,一定和刘丽玲有著某种联系。他想伸手去握住刘丽玲的
手 ,但刘丽玲却避开了他,只是用冰冷的证据,向胡协成道﹕“你来干什么﹖”
    胡协成涎著脸,装出一副油滑的样子来,一面斜著眼看杨立群,一面砸著舌,道
﹕“来看看你﹗”
    一个如此獐头鼠目的男人,在装出这样的神情之际,惹人厌恶的程度,可以说是到
了顶头。尤其刘丽玲曾和他有过一段极不愉快的婚姻,深知他为人的卑鄙,厌恶之情
, 更是难以自制,她语气更冷,道﹕“有什么好看的,你走﹗”
    杨立群已经忍不住了,大声道﹕“丽玲,这是什么人﹖”他又瞪向胡协成,喝道﹕
“让开﹗”
    胡协成一听杨立群喝他,立时歪起了头,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是她的什
么人﹖我是她的丈夫﹗你是她的什么人,姘夫﹗”
    胡协成的样子不堪,话更不堪,全是杨立群无法忍受的。杨立群立时要冲向前去,
刘丽玲伸手拦住了他,向胡协成道﹕“我们已经离婚了。”
    胡协成冷笑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我们做了将近三年夫妻,你想想,在这三
年之中,我们──”
    胡协成接下来的话,不堪之极,也无法复述,杨立群大喝一声,一伸手,就抓住了
胡协成的衣领,将胡协成拉了过来,在胡协成的脸上,重重抽了一下。
    胡协成发出了一下怪叫声,突然一扬手,手上已多了一柄锋利的西瓜刀,刀尖抵在
杨立群的头上。杨立群显然未曾想到对方会出刀子,他一被刀尖抵住,也僵呆了无法
再 有任何行动。
    刘丽玲一看到这种情形,陡地叫了起来。但是她才叫了一声,胡协成便已恶狠狠道
﹕“再叫,我就一刀刺死他,再叫﹗”
    刘丽玲想叫,又不敢再叫,她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口。这时候,胡协成的神情,凶恶
到了极点,一面紧紧地用刀尖抵住了杨立群的咽喉,一面喝道﹕“开门,进去说话。

    刘丽玲忙道﹕“没有什么好说的,你要钱,我给你好了。”
    胡协成又喝道﹕“开门,要不我就杀人﹗你知道我什么都没有,连老婆都跟了人,
我怕什么﹗”
    刘丽玲又惊又生气,身子在发著抖,以致她取出钥匙来的时候,因为拿不稳而跌到
了地上。这时候,如果有人经过,那就会好得多。可惜刘丽玲所住的地方是高级住宅
大 厦。越是高级的住宅,人越是少,在这几分钟之内,并没有别的人出现。
    刘丽玲眼看杨立群在刀子的胁迫之下,一动也不能动,毫无反抗的余地,而又素知
胡协成是什么也做得出来的流氓,所以,她只好打开门。
    门一打开,胡协成押著杨立群进去,刘丽玲也跟了进去。胡协成一脚踢开了门,四
面看看,冷笑道﹕“住得好舒服啊。”
    刘丽玲怒道﹕“全是我自己赚回来的。”
    胡协成冷笑道﹕“靠什么﹖靠陪男人睡觉。”
    杨立群怒道﹕“住口,你要钱,拿了钱就走。”
    胡协成将手中的刀向前略伸了伸,令得杨立群的头,不由自主向后仰去。胡协成十
分得意地笑了起来,道﹕“好神气啊,我不走,你怎么样﹖”
    他说著,陡地转过头来,向刘丽玲喝道﹕“快脱衣服,我们继续夫妻前缘﹗”
    刘丽玲脸色煞白,胡协成的笑声中,充满了邪恶,厉声道﹕“快点,在我面前,你
又不是没有脱过衣服,你有哪些花样,你身上有几根毛──”
    胡协成盯著刘丽玲,才说到这里,事情就发生了。杨立群陡地向胡协成的手臂一托
,刀扬向上,胡协成立时一刀向杨立群刺来,杨立群避开了一刀,伸脚一勾,将胡协
成勾得跌向前去,杨立群立时趁机扑向前,两个人在地上扭打著,杨立群个子高大,
力气 也大,夺过了刀来,向胡协成连刺了三刀。
    胡协成中了三刀之后,血如泉涌,杨立群首当其冲,自然染了一身血,刘丽玲看到
胡协成倒地,想去扶他,也染了一身血。
    刘丽玲拔电话报警,警员赶到,破门而入,看到的情况,就如同那个警官所述一样

    当时,在警局中,一听得刘丽玲讲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我和方律师就不约而同,
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照刘丽玲的叙述来看,毫无疑问,杨立群是自卫,胡协成先行
凶 ,杨立群不会不什么事。
    高级警官反复盘问,一直到一个小时之后,口供才被肯定下来,那时,白素也赶来
了。杨立群的保释要求被接纳,和我们一起离开了警局。
    在警局门口,白素提议要送杨立群和刘丽玲回去,杨立群仍然是一副茫然的神色,
几乎一句话也未曾说过。刘丽玲神态极度疲倦,道﹕“我不想再去那可怕的地方,想
先 暂时到酒店去住。而且,我们两人,也想静一静,不想和旁人在一起。”
    我和白素,当然没有理由坚持要和他们在一起,所以只好分手。
    胡协成被刺伤,在医院中,留医三天,不治身死,案子相当轰动。
  

                                                             请看第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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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28 07: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部﹕前生有因今生有果

在胡协成伤重期间,我和他还发生了一点小关系,是一段相当重要的插曲,
但期间经过的情形,容后再叙,先说这件案子的处理经过。
    杨立群自然被起诉,可是一切全对杨立群有利。刘丽玲的证供有力,胡协成
有三次犯罪的记录,并且三次都被判入狱。
    那柄刀,又是胡协成带来的,出售那柄刀的店家,毫不犹豫地指证,胡协成
是在事发前一天,才买了这柄西瓜刀的。
    一切全证明,胡协成图谋不轨,杨立群因自卫和保护刘丽玲而杀人,所以在
法庭上,陪审员一致裁定杨立群无罪。当他和刘丽玲相拥著,步出法庭之际,甚
至并不避开记者的摄影。
    我花了不少笔墨来记述这件案子,表面上看来,好像和整个故事,并没有多
大的关系,只不过是杨立群、刘丽玲两个人生活中的一件事故而已。但是其中却
还有一段事,是和他们两个人的梦境有关的。
    当日,在刘丽玲作了证供之后,警方当然不能单听刘丽玲的一面之词,尤其,
刘丽玲和杨立群的关系是如此特殊。
    警方想要杨立群说话,但杨立群一直不开口,警方于是转向胡协成口中,弄
清楚当日发生的事,是不是确如刘丽玲所说的那样。
    胡协成在中了三刀,送医院急救之后,一直昏迷不醒。警方为了想得到他的
口供,派人二十四小时守著他,希望他一醒,就能回答问题。
    警方对这项工作处理得十分认真,派去守在胡协成病榻之旁的,全是最能干
的人员。在警方人员等候胡协成醒来期间,整件案子是最轰动的社会新闻。而在
这两天之中,刘丽玲和杨立群两个人,像是横了心一样,不但不避人,而且故意
公然出入。
    到了第三天上午,我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位高级警务人员打来的。那
位先生我和他不很熟,只知道他接替了原来由杰克上校担任的职务,专门处理一
些怪诞的事。
    他在电话中道﹕“卫先生,我负责等候胡协成的口供。我姓黄,叫黄堂,是
警方人员。”
    我一时之间,有点莫名其妙,问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黄先生﹖”
    黄堂象是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在警方的档案中,知道你的很多事。而且,
你和杨立群、刘丽玲都是好朋友,现在……事情……有点……好象……”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请你爽快一点讲,不要吞吞吐吐。”
    黄堂吸了一口气,道﹕“好,卫先生,我在医院,胡协成醒过来了,讲了一
些话。”
    我“哦”地一声,道﹕“那你就该将他讲的话记录下来,他是不是为自己辩
护﹖照我看,整件事,他很难找到什么话替自己辩护的了,他──”
    黄堂打断了我的话,道﹕“卫先生,胡协成讲的话极怪,你最好能来听听。
真有点不可思议,我完全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你或许可以有点概念。”
    我实在不明白黄堂的邀请是什么意思。这一天,如果我有别的事要做,我一
定会拒绝他的邀请。但是我恰好空著,而且又想到,胡协成是案中的主要人物,
他的证供,对整件案子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他如果完全否定了刘丽玲的证供,
案子的发展,就大不相同了。而杨、刘两人的事情,我是十分关心的。
    所以,我当时就道﹕“好,我就来。”
    黄堂又叮嘱了一句,道﹕“你要来,最好快一点。医生说,胡协成的伤势十
分重,已经没有希望了,他忽然醒来,可以说话,是一种临死之前的回光反照的
现象。”
    我一听,连忙抓起外衣,飞冲下楼。
    同时,我的心中,已形成一个概念。我想,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是很可能胡
言乱语的,警方人员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也很可以理解。因为我抱著这样的想
法,所以我虽然急急赶著路,但是并不起劲。
    当我才一走进医院的大门时,就看到一个十分壮健的年轻人迎了上来,向我
伸出手,紧握住我的手,道﹕“我叫黄堂,快跟我来。”
    他只说了一句话,转身便奔,将迎面而来的人,不客气地推了开去。我只好
跟在他的后面,奔进了一间病房之中。
    一进病房,我就看到了胡协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这个人的样子如
何,由于在我见到他之后,大约只有半小时的时间,便已死去,所以不值得形容
了。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神情。
    他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躺在床上,可能连挪动一下脚趾的力气都没有。生
命正迅速远离他的身子。可是他脸上的那种神情,却令人吃惊。他的双眼睁得极
大,面肉在抽搐著,更奇的是,他不断在讲著话,声音不算是宏亮,可是十分清
晰。
    我一进去,就听得他在说﹕“小展不知道我们给他的是毒粉,他还以为是蒙
汗药。”
    只听得这一句话,我已经呆住了。黄堂可能注意到了我的神情,立时向我望
来。
    后来,我和这位黄堂先生,又有若干次的接触,知道了更多他的性格和为人。
而这时,我已经可以肯定,他是一个十分机智的人,反应极快。他一看到我听到
了这句话之后的神情,立时问道﹕“卫先生,你懂得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连百分之一秒都没有考虑,就道﹕“不懂,这是什么话﹖”
    黄堂用疑惑的神情看著我。我急步来到病床前,凑近胡协成,道﹕“你……
你是谁﹖”
    我在问这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忍不住在微微发颤。
    胡协成刚才讲的那句话,我相信全世界听得懂的,只有我、白素和杨立群三
个人。
    他提到了“小展”,提到了“毒粉”,又提到了“蒙汗药”。
    若干年前,在北方一个乡村的茶棚中,有四个客商,因为中毒而死﹗这样的
事情,怎么会出自胡协成之口呢﹖而且,档案上并没有列明是什么毒,他怎知是
“毒粉”﹖
    所以,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要弄清楚胡协成是以什么人的身份在说这句话的。
    胡协成瞪大了眼望著我,眼神异常空洞,道﹕“我是王成﹗”
    我的震动,真是难以言喻。刹那之间,我的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
    如果胡协成第一句话就这样说,我可能一时之间,根本想不起“王成”是什
么人来。但是现在的情形却不是这样,他先讲的话,已经使我想起很多事来,这
时,他再自称是王成,给我的震动之大,可想而知。
    王成,就是那个二流子。翠莲说他是杀死展大义的凶手,保安队一直要将他
缉拿归案的那个人。
    事情隔了那么多年,不论王成躲在什么地方,他能够逃得过保安队的缉拿,
也一定逃不过死神的邀请,他自然是早已死了。那么,自胡协成口中讲出来的“我
是王成”,又是什么意思呢﹖
    在我一听到了这句话之际,由于所受的震动,实在太甚,是以一时之间,竟
然什么都不能想。但是这样的情形并没有维持多久,只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我
立刻想到﹕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
    一想到了这点,我心绪更是紊乱不堪,刹那间,甚至连呼吸也感到困难。
    我想到的事太多了。一时之间,绝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在我发怔间,黄堂在
旁道﹕“他又自称王成了。他一直自己说是王成,真不知是什么意思。”
    我苦笑了一下,心忖,要向你解释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实在太不容易,还是
别解释的好。我只好喃喃地道﹕“或许,他的神智根本不清醒。”我说著,在病
床上的胡协成,忽然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背。
    看胡协成的样子,象是想籍著抓住我的手背而坐起身来,可是他连用了几次
力,都未能达到目的。他大口喘著气,道﹕“小展,我们不过骗你,那婊子……
那婊子才是真正害你的人。她倒咬一口,说我杀你,害得我背井离乡,那婊子将
七百多两金子全部带走了。小展,你要找,得找那婊子,别找我﹗”
    胡协成这一番话,虽然说来断断续续,可是却讲得十分清楚,人人都可以听
得明白。黄堂的神情疑惑到了极点。我知道,他的疑惑,是由于我对这番话的反
应而来的。这一番话我完全听得懂,黄堂当然一点也不懂。黄堂是在疑惑我何以
听得懂。
    我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胡协成将我的手背抓得更紧,突然又叫了起来﹕“我
们全上了那婊子的当﹗全上了她的当﹗事情本来就是她安排的,我们却去顶了罪,
她得了金珠宝贝。”
    胡协成说到这里,不停地喘著气。在旁边的两个医生摇著头,其中一个道﹕
“你们不应该再问他了,他已经快断气了。”
    我道﹕“你应该看得出,我们并没有问他什么,全是他自己在说。”
    那医生没有再说什么,胡协成在喘了足足三分钟气之后,又道﹕“小展,你
倒楣,我不比你好,老梁、老曾他们也一样,全叫这婊子害了,全叫──”
    他讲到这里,所发出的声音,已是凄厉绝伦,听了令人汗毛直竖。然后,叫
了一半,陡地停了下来,喉际发出了一阵“咯咯”声,双眼向上翻。两个医生连
忙开始急救,一个拉起了胡协成的衣服来,准备打针,但另一个医生摇头道﹕“不
必了。”
    我也可以看出,任何针药,都不能挽回胡协成的生命了。他喉间的“咯咯”
声,正在减低,而圆睁著的双眼之中,已经冒现了一股死气。
    前后大约只有一分钟,医生拉过床罩,盖住了胡协成的脸,然后,向我们作
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胡协成死了。
    在那时,我由于思绪的紊乱和极度的震惊,所以在神情上,看来如同呆子一
样。这一点无疑令得黄堂十分失望。他本来以为找了我来,可以解答他心中的疑
问。谁知我的表现是如此之差。
    不过,黄堂还是不死心,当我和他一起走出医院之际,他还是不断地在问我,
道﹕“胡协成究竟是怎么了﹖他忽然讲那么多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回答是﹕“不知道。”
    他一直在向我提著问题,而我的回答,也全部是“不知道”。所以,我只记
下他的问题。
    我之所以要记下黄堂的问题,是因为黄堂是一个归纳推理能力十分强的人。
黄堂根本不知道胡协成在讲些什么,但是却也可以在胡协成的话中,归纳出某一
件事的轮廓来。黄堂问道﹕“他好象伙同几个人,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用毒
菰的粉毒人﹖”
    黄堂又问﹕“和他同伙的人,一个叫小展﹖还有一个‘婊子’﹖另外两个人,
好象一个姓梁,一个姓曾﹖”
    黄堂再问﹕“结果,好象只有那‘婊子’得了便宜,其余的人都受骗了﹖”
    黄堂不断在问﹕“可是,为什么警方的档案里,根本没有这件案子﹖”
    最后,黄堂有点发火,说道﹕“不知道,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回答是﹕“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能因为我不知道而责怪我的,因
为你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
    黄堂苦笑了一下,我自顾自上了车,回家,找到了白素,要她立刻回来,然
后,将胡协成临死之前的那番怪异的话,讲给她听。
    白素也听得脸色发白,道﹕“胡协成……就是王成﹖”
    我忙道﹕“不,你不能这样说,就象不能说杨立群就是小展,刘丽玲就是翠
莲一样。”
    白素“嗯”地一声,道﹕“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
    我点头道﹕“这样说,听起来至少比较合理一点。”
    白素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先象拼图一样,把以前所发生的事拼凑起来。”
    我对白素这个提议,表示同意,并且发表了我的第一个意见,道﹕“多年之
前,有四个商人,带著他们赚来的钱,大约是七百多两金子和其它的珠宝,由南
向北走。他们身怀巨资的事,被人知道了。”
    白素道﹕“是。一般来说,身怀巨资的商人,对自己身边的财物数字,是十
分小心保密的,普通人不容易知道。”
    我接下去道﹕“可是如果面对著一个美丽动人的女人,在得意忘形之际,就
会透露一下,来炫耀他的身份。”
    白素一挥手,道﹕“对,知道他们身边有黄金珠宝的人是翠莲。”
    那四个商人是怎样会和翠莲相识的,当然过程绝不会复杂。翠莲是“破鞋”,
商人旅途寂寞,需要慰藉,这两种人的相遇,是自然而然的事。
    我道﹕“翠莲一知道了他们有金银珠宝,就起了杀机,商人不知道自己透露
了身边有钱,已伏下了死因。”
    白素皱著眉,说道﹕“这样说法,可能不是很公平。我想,翠莲当日,未必
有杀机,只是起了贪念,她一定和王成等三人提起了这件事。”
    我想了一想,道﹕“唔,这样推断比较合理,王成等三人一听,就起了杀机,
并且想到了小展可以利用。”
    白素道﹕“我不明白,整件事情之中,小展这样的老实小伙子,似乎不应该
牵涉在内的。”
    我来回走了几步,道﹕“首先,小展和翠莲,是有密切关系的,小展一定在
迷恋著翠莲。”
    白素说道﹕“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又说道﹕“从已经获得的资料来看,他们的计划,十分完美,其中也需要
一个象小展这样的老实人。”
    白素的神情仍然不明白,道﹕“为什么﹖”
    我道﹕“他们将毒下在茶桶里,出外经营的客商,在世途不太平的时候,行
事会特别小心,对路边茶棚的茶水,多少有点戒心。但是小展在茶棚,正在喝著
茶。小展在喝的,当然是还未曾下毒之前的茶水,那四个客商,看到有人在喝,
当然不会再起疑,于是,他们就喝下了有毒的水,中毒身亡。”
    白素“啊”的一声,道﹕“计划真的周详之极。而且,小展也不知道他放在
茶桶中的是毒药,只知道那是蒙汗药──那当然是王成等三人骗他的。小展不想
害人,他们一定利用了什么言辞,说动了小展,夺取那四个客商身边的钱财。”
    我闷哼了一声,道﹕“我相信说客一定是翠莲。所说的话,大抵是小展有了
钱,就可以和她双宿双飞之类,这才令迷恋她的小展动了心。”
    白素叹了一声,道﹕“结果,四个客商中了毒,翠莲先出现,取走了客商身
边的财物,她可能还对小展说过,财物先由她保管。”
    我点头道﹕“是的,因为她一上来,就没安著好心。”
    白素再道﹕“可是,王成等三人,却以为小展得了财物,所以一直在逼小展。”
    我苦笑了一下,道﹕“其中一次逼问,就是杨立群的那个梦,南义油坊中的
拷问。”
    白素吸了一口气,道﹕“那是最后一次逼问。”
    我手握著拳,在空中陡地一挥,愤然道﹕“翠莲这婊子也太狠心了,小展这
样维护她,她不和小展分亨这笔钱财也罢了,如何杀了小展﹗”
    我的情绪太激动了,是以白素瞪了我一眼,我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白素道﹕
“事实上,事情一开始,翠莲就将那四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她杀了小展,嫁
祸王成,令得王成等三个人非逃走不可,而钱财一直在她的身上,等到没人注意
她了,她才带著钱财走了。”
    我道﹕“从此之后,没有人再知道她的下落,也没有人再知道王成等三人的
下落,而在若干年之后,他们当然全死了──”
    我讲到这里,并没有再讲下去,神情也变得相当程度的怪异。“若干年之后,
他们全死了。”这样,应该整件事,全告结束了。可是,事实上,情形却不是这
样的,事情并没有结束,而延续了下来。
    小展变成了杨立群,杨立群保留了一部分小展的记忆。翠莲变成了刘丽玲,
刘丽玲也保留了一部分翠莲的记忆。胡协成的情形怎么样,我不清楚,因为根本
不认识这个人,但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已是毫无疑问的事。可能在胡协成的一
生之中,也有著重复的怪梦,也有可能是胡协成在临死之前的一刹那,才想起前
生的事。这些,都不必去深究了。
    而奇妙的事,胡协成和刘丽玲,今生曾经是夫妇。刘丽玲是这样美丽出色的
一个女子,她如何会嫁给胡协成这样一个一无可取、外形又如此猥琐的男人,不
但旁人不明白,只怕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世上有许多这样的配偶,旁人只好叹一
声﹕“感情是没有道理可以讲的。”
    但,真是“没有道理可讲”﹖古老传言,有“不是冤家不聚头”之说,刘丽
玲和胡协成,看来就是冤家,所以才聚了头。翠莲曾做过许多对不起王成的事,
甚至诬陷王成是凶手,害得王成要逃亡。这一点,是不是刘丽玲莫名其妙做了胡
协成三年妻子的理由﹖
    我一面想著,一面将自己所想的讲出来。白素一直在用心听著,没有表示什
么意见。直到听到我提出了刘丽玲嫁给胡协成这一点,才皱著眉,道﹕“你的意
思是,凡是今生成为夫妇的,都有前生的因果在﹖”
    我想了好一会,因为白素的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回答。在想了至少三分钟之
后,我才道﹕“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的意思,并不单指在冤仇而
言,有过异常的关系,都可以总称冤家。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因果纠缠,‘果’
是好是坏,要看‘因’是如何而定。”
    白素喃喃地道﹕“越说越玄了。”她讲了一句之后,忽然望定了我,道﹕“我
和你前生又有什么‘因’﹖”
    我苦笑了起来,道﹕“谁知道,或许我是一个垂死的乞丐,你救了我﹗”
    白素几乎直跳了起来,道﹕“什么话﹖今世你是在报恩﹖好不知羞﹗”
    我双手高举,做投降状,说道﹕“别为这种无聊的问题来争好不好﹖”
    白素的神情变得严肃,道﹕“前生有因,今生有果,这是可以相信的。但是
我不认为如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由于前生的因。”
    我有点不明白,道﹕“请你举一个具体一点的例子。”
    白素道﹕“譬如说,一个劫匪行劫,伤了事主,难道可以说是因果﹖难道可
以说是这个事主前生一定有著被这个劫匪刺伤的‘因’在,所以才有这样的‘果’﹖
那么不论做任何坏事,都可以有藉口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拍了几下手,道﹕“说得好﹗当然不是每一件事都由
‘因’而来。但是,有‘因’一定有‘果’,‘因’是可以有开始的。劫匪伤人,
那是他种了恶因的开始,结果一定会有恶果﹗而恶果的严重,比恶因一定更甚。
象刘丽玲,莫名其妙做了胡协成三年妻子,我想她在这三年内所受的苦痛,一定
比当年王成逃亡的过程更痛苦。”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又道﹕“而王成当年,拿毒
药欺骗了小展,后来又曾几次毒打小展,那是他种下的恶因,结果是胡协成死在
杨立群的刀下,那是恶果。”
    白素见我一直讲不停,连连挥著手,道﹕“别说下去了。我们对于这方面的
事,可以说一无所知,你先别大发谬论。”
    我瞪著眼,道﹕“怎么见得是谬论﹖人有前生,已经可以绝对证明。”
    白素摇头道﹕“我不是否认这一点,而是其中的情形怎样,我们一无所知。
人有前生,那是说,人死了之后的记忆,有可能进入另一个人的脑子之中﹖”
    我迅速地来回走著,想用适当的字眼,来回答白素的问题。可是我发现要找
到适当的字眼,十分困难。想了好一会,我才道﹕“我们可以先假定,人死了之
后,灵魂就脱离了肉体──”
    白素道﹕“然后呢﹖”
    我挥著手,道﹕“然后呢,这个灵魂就飘飘荡荡,直到机缘巧合,又进入了
一个新生的肉体之中,这就开始了他另外一生。”
    白素冷笑著,现出了不屑的神色来,道﹕“你这样说法,比乡下说书先生还
差。照你这样讲,应该每一个人都记得他的前生。事实上为什么只有极少数的人
可以忆起他的前生,绝大多数人都不能﹖”
    我干咽著口水,答不上来。在受窘之后,多少有点不服气,道﹕“那么,照
你说呢﹖”
    白素道﹕“我早已说过,对于这些玄妙的事情,不单是我们,整个人类,还
一无所知。我要说,也只不过是我的一种想法。”
    我笑道﹕“别说那么多开场折,就说说你的想法。”
    白素笑了笑,道﹕“好,首先,我反对用‘灵魂’这个名词。”
    我呆了一呆,想不到白素会从这一点开始。我道﹕“为什么﹖这个名词用了
很多年,有什么不妥﹖”
    白素说道﹕“正因为灵魂这个名词用了很多年,所有,任何人一听到,就形
成一种错觉,好象真有灵魂这样一个‘东西’的存在一样。”
    我叫了起来,道﹕“你是说灵魂不存在﹖”
    白素道﹕“你别心急。灵魂这个名词的不妥当,就是容易叫人以为那是一种
‘东西’,是有形象的。死去了的人,他的灵魂和他生前一样,等等。可是事实
上,人死了之后,脱离了躯壳之后的,绝不是任何‘东西’,只是一组记忆。”
    我又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接不上口。所以只好“嗯”地一声,道﹕“一组
记忆﹖”
    白素道﹕“是的,一组记忆。这组记忆,是这个人脑部一生活动的积聚,脑
电波活动的积聚。”
    我大摇其头,说道﹕“我不明白。”
    白素道﹕“事实还得从头说起。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记忆,你认
为我们每一个人的记忆,是储存在人体的哪一部分﹖”
    我嗤之以鼻,道﹕“是在大脑皮层。”
    白素道﹕“这是最流行的说法。可是在解剖学上,发现不到记忆的存在。在
各种其他方法的探测试验上,也找不到记忆的所在。人脑和电脑不一样,可以一
件一件抽出来,但是人脑的资料,是在什么地方的,却找不到。”
    我失笑道﹕“一定是存在的,不然,人可就不会有记忆了,是不是﹖”
    白素说道﹕“当然是存在的,有一派人研究的结果,认为人的记忆,根本不
在人体之内,而是在人体之外。”
    我也听过这种说法,所以我点了点头,道﹕“这一派人的理论是,人的记忆,
是一组电波,这组电波,只和这个人的脑部活动发生作用,所以每一个人才有每
一个人不同的记忆,是不是﹖”
    白素道﹕“是这样。当人死了之后,大脑停止活动,不能再和这组记忆发生
作用。但是这并不等于这组记忆已经消失。正象一架录音机坏了,绝不等于录音
带上的声音消失了一样。”
    我明白白素想说什么了,是以立时接下去道﹕“人死了之后,这组记忆,仍
然存在。”
    白素道﹕“是的,记忆存在。一组记忆,本来属于独特的一个人,只和这个
人的脑部活动发生作用。这个人死了之后,记忆依然存在──至于以什么方式存
在,无人知晓。或许是以远离电波的方式。总之,一定是以‘能’的方式存在,
而不是以‘物质’的方式存在。”
    我大声道﹕“对于这一点,我并无异议﹗”
    白素又说道﹕“这组记忆,虚无缥缈,不可捉摸,当然也更看不到──”
    我听到这里,咕哝了一下,道﹕“称之为‘一组记忆’和称之为‘一个灵魂’,
实在没有多大的分别。”
    白素没有和我争论这一点,只是自顾自说下去,道﹕“一组记忆可以存在多
久,也没有人知道。或许可以存在千百年,也或许只能存在三年五载,也或许每
组记忆存在的时日完全不同。总之,记忆如果在没有消失之前,忽然又和另一个
人的脑部活动发生了作用,那么,另一个人就有了这组记忆。假设这组记忆本来
属于A,后来又和B的脑部发生了作用,那样的情形下,A就是B的前生﹗”
    白素侃侃而谈,以她的想法来解释前生和今世的关系。我听了之后,觉得其
中有许多地方,是难以成立了。可是一时之间,又不容易指聘为。想了一想,我
才道﹕“照你这样说法,人根本没有前生﹖”
    白素道﹕“谁说没有﹖象杨立群,就是因为有小展的记忆和他的脑部活动发
生了联系,所以,小展就是杨立群的前生。”
    我道﹕“刘丽玲和翠莲,胡协成和王成的情形,也全是这样﹖”
    白素道﹕“当然。”
    我又大摇其头,道﹕“如果只是一种巧合,A的记忆,和B的脑部活动发生
了关系,为什么前生有纠缠的人今世又会纠缠在一起﹖”
    白素叹了一声,道﹕“我已经说过了,其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现在根本没有
人知道。或许在若干年之后,看起来好象十分简单,但现在不会有人明白。就象
一千年前的人,不会明白──”
    我接下去道﹕“不会明白最简单的手电筒的原理一样。”这正是我最喜欢举
出来的一个例子,用来说明时间和人类科学之间的关系。手电筒,如今看来,是
最简单的东西。但在三百年前,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想破了他的脑袋,也不会明
白手电筒的道理。
    白素道﹕“是啊,若干年后,这种问题的真相可能大白,现在,谁也不知道。”
    我喃喃地道﹕“一组记忆,一组记忆……记忆和记忆之间……”忽然,我笑
了起来,道﹕“会不会本来有关系的记忆,容易和现在有关系的人发生接触﹖”
    白素提高了声音,道﹕“别去想,你想不通的。”
    我实在不能不想,可是也实在无法再想下去。
    在会见了胡协成之后,我和白素的长时间的讨论,就到此为止。以后,我们
又曾讨论了几次,但是说来说去,也脱不了这一次长谈的范围,所以也不必重复
了。我和白素都作了一个决定,胡协成临死之前所说的一切,我们都决定不向杨
立群、刘丽玲提起。

    胡协成死了,警方以杀人罪起诉杨立群,但由于一切证据都对杨立群有利,
所以陪审员一致裁定杨立群的罪名不成立。
    杨立群和刘丽玲的关系,本来还是秘密的,但在经过了这次事情之后,他们
两人的关系已完全公开了。杨立群根本不再回家,公然和刘丽玲同居,两人的感
情,也越来越炽烈。
    白素仍然保持和刘丽玲的接触,了解她的生活,观察她和杨立群生活、感情
上的变化。
    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并没有什么可以记述的事。杨立群和刘丽玲外出旅行了
好几次,足迹几乎遍及全世界,两个人出现在任何地方,他们相互之间的亲热程
度,都足以令人欣羡。
    我也曾和他们偶遇过几次,每次看到他们两人,象扭股糖一样搂在一起之际,
心头的阴影始终不能抹去。他们两结果会怎样呢﹖杨立群是不是已经放弃了寻找
“某女人”﹖如果给他发现了“某女人”就是刘丽玲,他会怎么样﹖
    不过,既然从各方面来看,他们两人都要好得如同蜜里调油一样,似乎也没
有理由为他们再担心下去。我也渐渐不再花太多的注意力在他们身上了,只是断
续地听白素说起他们生活的情形,一切好象好象很正常。杨立群和他的妻子孔玉
贞,已经协议分居,一旦分居期满,就可以离婚,到那时,杨立群和刘丽玲毫无
疑问会结成夫妇。


                                                         请看第九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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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28 07: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部﹕人人都有前生纠缠

约莫在胡协成死后四个月,在一个酒会之中,我正和一个朋友在倾谈,那朋
友的目光,忽然转向右,久久不回过来。我循他的目光看去,看到容光焕发、艳
光四射的刘丽玲,正自入口处走进来,陪在她身边的是风度翩翩的杨立群,看来
有点疲倦。
    我笑著,用拳头在我的朋友脸际轻击了一下,道﹕“别这样看女人﹗”
    我那朋友的脸红了一红。杨立群发现了我,迳自向我走了过来,神色凝重。
一看到杨立群这种神情,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果然,杨立群一来到我身前,便压低了声音,道﹕“我正想找你,我们可以
单独谈谈﹖”
    我道﹕“可以──”杨立群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一听我答应,立时拉著我
走开去。我道﹕“现在﹖”
    杨立群道﹕“立刻。”
    我向和其他人寒暄的刘丽玲望了一眼,道﹕“上次你留在我那里的东西,还
在我手上。本来我有一番话要对你说的,可是第二天就发生了胡协成的事,所以
我一起没机会对你说。”
    当我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杨立群已将我拉出了会场,进了电梯。一进了电梯
之后,他的神情就变得十分异样,道﹕“你还记得胡协成的事﹖”
    杨立群这样说法,实在是十分滑稽的。他杀了胡协成,这是轰动全市的新闻,
又不是过去了十几二十年,谁会不记得﹖不过我并没有说什么,怕太刺激他。我
只是道﹕“啧,不容易使人忘记。”
    杨立群象是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只是皱著眉,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发出了
几次声音,提示他如果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该快点讲了。可是他仍然不出声。
    一直到出了电梯,我们进了一家咖啡室,在一个幽静的角落处坐了下来。杨
立群先向回面看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卫先生,我对你说的话,你能保证
不泄露出去吗﹖”
    我最怕人家这样问我,因为事情若涉及秘密,总有泄露的一天,就算你遵守
诺言,他也一定不止对你一个人讲起的。何苦负日后泄露秘密的责任﹖所以我一
听之下,就双手连摇,道﹕“不能保证,还是别对我说的好。”
    杨立群象是想不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呆了一呆,神情很难过地望著我,道﹕
“我……不对你说,那么对谁说好呢﹖”
    我顺口说道﹕“你可以根本不说。”
    杨立群叹了一声,道﹕“不说,我心里不舒服。这件事,日日夜夜令我心中
有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我一定要讲出来,才会舒服。”
    我看著他那种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也相当同情他,道﹕“或许,你可以对
你最亲近的人,象刘丽玲说──”
    我的话还未讲完,杨立群已陡地叫了起来,道﹕“不,不能对她说﹗”他的
神情显得如此惊恐,甚至在不由自主喘著气,又补充道﹕“万万不能﹗”我用疑
惑的眼光望著他。杨立群点著了一支烟,狂吸了几口,才道﹕“如果我对她讲了,
她一定会以为我是神经病,会离我而去。”
    我吞了一口口水,试探著问道﹕“你要对我说的事,是和……你的前生有关﹖”
    杨立群大力点著头。
    我叹了一声,道﹕“好吧,如果你不讲,这种事一直在折磨你,总不是味道。
是不是你又做同样的梦了﹖”
    杨立群苦笑道﹕“同样的梦一直在做,每次都将丽玲吓醒,幸而她一直没有
问我。”
    我忙将头偏过去,不敢和他的眼光接触。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每当杨立群
做这个梦的时候,刘丽玲也在做同样的梦。
    杨立群显然全副心神都被他自己的事困扰著,所以全然未曾注意我的神态有
异。他忽然将头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我杀了胡协成。”
    他忽然又讲了这样一句话,我不禁怔了一怔。刹那之间,我想到的是,这件
事一定在他的心中,造成了极大的阴影,以致他的精神受到极度的困扰。我想劝
他几句,先讲了一句,道﹕“这件事,人人都知道,而且已经过去了。”
    杨立群将声音压得更低,而且,语音之中充满了神秘。他道﹕“其实,事情
的真相,只有我和刘丽玲两人知道。不应该说,事情的真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一听得他这样讲,我不禁呆了半响。杨立群这样说法,是什么意思﹖“事实
的真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么,刘丽玲的供证,难道全是假的﹖
    我在呆了半晌之后,吸了一口气,道﹕“你可以不必担心,同样的罪名,是
不能被检控两次的,你已经被判无罪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只能假设“事实真相”另有别情,所以也只好安慰他。
    杨立群神情苦涩,道﹕“这我明白,可是……是我杀了胡协成。”
    他一面说,一面望著我。我只好摊了摊手,道﹕“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了,
你是自卫。”
    杨立群缓慢地摇了摇头,道﹕“不是。”
    我又震动了一下,立时想起了事情发生之后,杨立群在警局中的情形。当时,
他只是目光空洞地坐著,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如今,他说他杀胡协
成,不是自卫杀人,那是什么﹖
    我也压低了声音,道﹕“你是蓄意谋杀﹖”
    杨立群又现出了一种十分茫然的神情,道﹕“也……不是,那天以前,我只
知道胡协成这个人存在,从来也没有见过他。”
    杨立群的话,令我感到极度的迷惑。我实在猜不透他想说些什么,只好不再
打断他的话头,由得他去说。他又连吸了几口烟,然后,将烟头在烟灰缸上,一
点点弄熄,望著桌面,道﹕“丽玲在警局讲的话,只有第一句是真实的情形﹗那
天中午,我们回家,一走出电梯,就看到胡协成──”
    杨立群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我一看到有人站著,我根本不认
识他。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对这个人起了一种极度的厌恶感。我很少这样讨厌
一个人的,而且这个人是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可是那时候,那种厌恶感是如此
强烈,以致他虽然并没有挡著我的路,在跨出电梯之际,我还是厉声喝著﹕‘让
开﹗’”
    我摇著头,道﹕“胡协成是一个外形极猥琐的人,这样的人,是很惹人讨厌
的。”
    杨立群侧著头想了片刻,道﹕“外形﹖我可以肯定,不关外形的事,我只是
憎恶他。当我第一眼看到他而厌恶他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是当我动
手杀他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我吃了一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搭腔才好。当时我的样子,也只有“张口
结舌”四个字才能形容。
    杨立群又道﹕“他听到我一喝,连声道﹕‘是﹗是﹗是﹗’而且立即退了开
去。我只当他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让开了,本来也就算了。可是他却目不转睛地
望丽玲,这使我极愤怒,而丽玲则在避开他的目光,也现出极厌恶的神情来。这
种情形,使我立时感到,他们是认识的,那使我更愤怒,我问他﹕“喂,你是什
么人﹖”
    杨立群喝了一口咖啡,又点著一支烟,才又道﹕“他态度极恭敬,说道﹕‘杨
先生,我姓胡,叫胡协成﹗’我一听他的名字,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这时,丽
玲也开口了,不但声色俱厉,而且充满了厌恶,道﹕‘你来干什么﹖我和你什么
关系都没有了﹗’胡协成神情苦涩,道﹕‘刘小姐,我,我……’”
    我用心听,根据杨立群的话,想像著当时的情景。胡协成毫无疑问,生活潦
倒。他去找刘丽玲,多半是想弄点小钱,一个男人到这种地步,还要低声下气,
没出息是没出息到了极点,可怜也算是可怜到了极点。
    杨立群继续道﹕“我一面挽著丽玲,向门口走去,一面回头看著象乞丐一样
跟在后面的胡协成,喝他﹕‘快走,我们不想听你任何话﹗’在我这样喝的时候,
丽玲已经打开了门,走了进去,用行动向胡协成说明了她更不愿听他的任何话。
胡协成僵立著,神情很苦涩,喃喃地道﹕‘我真是无路可走了﹗我……买了一柄
刀……想去抢劫,可是……我又没有勇气……’”
    杨立群向我望来,面肉抽动著,道﹕“卫先生,在听到胡协成这句话之前,
我一辈子没有起过杀人的念头,可是一听得他那样讲,我望著他,心中对他的厌
恶和憎恨,升到了顶点,我突然想到要将这个人杀掉。真的,在此之前,杀人,
我想都没有想过。”
    我闷哼了一声,道﹕“未必没有想过,你千方百计想找到‘某女人’,不是
想回刺她一刀么﹖”
    杨立群被我的话刺激得跳动了一下,苦笑道﹕“没有。我只是想到这个女人,
绝未想到要杀她。我只是想知道……当初她为什么要杀我﹗”
    我闷哼了一声,道﹕“废话。你怎么知道这个女人还能记得前生的事﹖”
    杨立群立时道﹕“是你告诉我她也有这样的梦的。”
    我道﹕“梦中是片断,和你一样,我看你就不记得前生曾做过一些什么具体
的事。例如那四个皮货商人中毒死亡的事,就和你的前生有关。”
    杨立群在刹那之间,脸涨得通红,额上的盘也露了出来,鼻尖在冒著老大的
汗珠。他的这种神态,倒叫我叫了老大一跳。我忙道﹕“先别讨论下去,你起了
要杀──胡协成的念头之后,怎样行动﹖”
    我在讲到“要杀”两字之后,几乎讲出了“王成”的名字来。还好,我在停
了一停之后,立时改了口,心中暗叫了一声好险。虽然不久之后,我就知道我的
担心,是全然多余的。
    杨立群过了至少两分钟之后,神态才渐渐恢复了正常,慢慢喝著咖啡,道﹕
“我当时哼地一声冷笑,道﹕‘你想去抢劫﹖看你连刀都拿不稳﹗’胡协成的手
发著抖,真的取出了一柄刀来,打开包在刀外的纸,道﹕“杨先生,你看,其实
我不要太多,我只要三千元,只要三千元就够了,你能不能帮帮我﹖象你这样有
钱人,三千元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已经可以救救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
卑词曲颜,我心中对他的憎恶便越来越甚。我甚至装出一副同情他的神情来,道﹕
‘好吧,你进来,我给你﹗’他一听之下,大是高兴,连声道谢,跟著我进了屋
子。”
    杨立群的双手互握著,放在桌上。他的手握得极紧,以致手指泛白。他道﹕
“我在看到他这柄刀的时候有了杀他的全部计划。”
    我听杨立群讲得这样坦白,真有心惊肉跳之感。
    杨立群又道﹕“他跟著我进了屋子,丽玲就十分恼怒,道﹕‘你带他进来干
什么﹖’我低声在也耳际道﹕‘我替你永远解决麻烦﹗’丽玲一时之间,还不明
白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那时,胡协成站著,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屋中豪华的
布置,显然令他目眩。白象牙色的地毯,也令得他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脱鞋子好,
还是继续向前走来的好。”
    杨立群描述当时的情形,倒将一个穷途潦倒的人,讲得十分生动。
    杨立群继续道﹕“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道﹕‘请坐。’胡协成忙道﹕‘不
必了,我站著就好。’我向他笑道﹕‘那你至少将刀放下来,不然,人家会以为
你进来抢劫。’他一听,立时手足无措。想将刀藏在身上,但是包在刀上的纸已
被他抛掉,刀又十分锋利,没有法子放。我在这时向他伸出手去,他就自然而然,
将刀交到我的手上──”
    杨立群讲到这里,大口大口地喘著气,脸色也苍白到了极点,声音也在不由
自主地提高。我忙道﹕“请你稍为压低声音。”
    杨立群点了点头,声音又放得十分低,道﹕“刀一到了我的手中,我杀人的
念头,更是不可抑止。突然之间,突然之间……突然之间……”
    他一连讲了三声“突然之间”,由于急速地喘著气,竟然讲不下去。
    他在叙述他快要动手杀人时的心态,我自然不能去打断他的话头,只好由得
他去喘气。过了好一会,他才道﹕“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变了,我变得不再
是杨立群,我变成了展大义──”
    我听到这里,陡地吸了一口气,身子也震动了一下,连杯中的咖啡都溅了好
些出来。杨立群的神情,更是古怪莫名,他仍然一再喘著气,一面讲道﹕“我自
觉我是展大义,而理不可理解的是,我看出去,胡协成不再是胡协成,是……
是……”
    我只感到遍体生寒,不得不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你所讲的,你……的神
智是不是清醒。”
    杨立群道﹕“当然清醒。”
    我咽了一口口水,道﹕“好,那你就继续讲。”
    杨立群道﹕“胡协成不再是胡协成,而是王成。”
    我早就知道他会讲出王成的名字来,而我心中害怕的就是这一点。所以我才
在刚才打断了他的话头。可是,他还是讲了出来。
    他在讲出了王成的名字之后,望著我道﹕“你对王成这个名字,是不是有印
象﹖”
    我当然有印象,而且印象太深刻了。在经过胡协成临死之前的那番话之后,
怎么会没有印象﹖可是我只是点了点头,道﹕“是,好象就是当年在南义油坊打
你的那三个人中的一个。”
    杨立群道﹕“就是他﹗我也立即明白了我一看到他就这样憎恶的原因。他是
王成﹗他是王成﹗我握刀在手,所想到的就是这一点,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将手
中的刀向他刺出去,刺了一刀双一刀──”
    我忙阻止他道﹕“行了。你一共刺了三刀,不必详细讲述每一刀的情形了。”
    杨立群道﹕“是,我连刺了他三刀,血溅出来,他的身子倒向我,我扶住了
他,他向我望来。”
    杨立群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我道﹕“就这样﹖”
    杨立群道﹕“不,在他向我望来之际,最奇怪的事情的发生了。”
    我也苦笑道﹕“还会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你又不是给了他三千元,难道他
还会谢谢你﹖”
    杨立群挥著手,道﹕“他倒向我,我扶住了他。那时,丽玲一定被眼前发生
的事吓呆了,我也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
    杨立群道﹕“胡协成被我扶住之后,望著我,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小
展,是你﹗’”
    我的声音几乎象呻吟一样,道﹕“你……听清楚了﹖”
    杨立群道﹕“绝对清楚。我绝想不到他会讲出这四个字来的。当时,我真正
呆住了。我的前生是小展,这件事,只有你知道,尊夫人知道,胡协成是绝对没
有理由知道的,可是他却叫我小展。”
    杨立群讲到这里,用充满了疑惑的眼光望著我,象是希望我给他答案。
    我自然知道答案。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在他临死之际,他已经知道自己的
前生是王成,也认出杨立群的前生是小展。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形发生,或许,人临死的一刹间,对于前生的一
切,会一起涌上心头﹔或许,正如白素所说,这里面的种种复杂因素,如今根本
没有人可以明白,只能凭假设去揣测而已。
    我知道答案,但我并不准备讲出来,所以,我只是不出声。
    杨立群道﹕“他在说了这四字之后,四面看去,眼珠转动著。我随著他去看,
看到他的视线,停留在呆立著的丽玲身上。当他望著丽玲的时候,他忽然现出极
诧异的神情来,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是无论如何不该有这样的神情的。”
    我听到这里,心中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胡协成在临死之前,既然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可以使他看出杨立群的
前生是小展,当然也能看出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要是胡协成也叫出了“翠莲,
是你”这样的话来,那么,杨立群立时知道他要找的“某女人”就是刘丽玲了。
    但是我的紧张,只是极短时间的事。我立时又想到,刚才,杨立群和刘丽玲
手挽著手进来参加酒会的情形,形态如此亲热,那显然是他还不知道。
    我松了一口气,道﹕“他重伤昏迷,神智不清,神情诧异一点,也不足为奇。”
    杨立群对我的解释,显然不是怎么满意,他道﹕“胡协成看著丽玲,忽然道﹕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声音极低,在连讲了两声‘怪不得’之后,好象
还讲了一句什么,可是丽玲就在这时,尖叫了起来,所以我没有听到他又讲了什
么。丽玲一叫,胡协成昏了过去,我们由他倒在地上,丽玲过去,想扶他起来,
也弄得一身是血,丽玲只是不断道﹕‘你杀了他﹗’当时,我极是镇定,忙扶住
她,教她应该怎么做。”
    我又大大松了一口气。
    照杨立群的形容,胡协成在那时,一定已经认出了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胡
协成连说了两下“怪不得”,那也很容易理解。因为一直到那时,他才知道何以
刘丽玲会嫁给他这样的男人三年之久。在接连两声“怪不得”之后,最有可能的
一句话,是“原来你是翠莲﹗”或者类似的话。这句话,杨立群没有听到,自然
最好了。
    我道﹕“原来,刘丽玲的口供,是你教的。”
    杨立群道﹕“是。我知道虽然我杀了人,但一切全对胡协成不利,我可以安
然无事。”
    我哼地一声,道﹕“你在警局一言不发,那种神态也是做作的了﹖你的演技
倒真不坏。”
    杨立群道﹕“不。我那时,心中确实一片茫然。我在想,为什么在突然之间,
我会将他当作王成,而他又叫我为小展﹖我也在想,他忽然神情怪异,说了两声
怪不得,是什么意思。”
    我问﹕“有结论没有﹖”
    杨立群叹了一声,道﹕“我不知想了多少遍,可是没有结论。你……能提供
些什么﹖”
    我几乎不等杨立群把话讲完,就道﹕“什么也不能提供。一个重伤昏迷的人,
所讲的话,有什么意义﹖”
    杨立群固执地道﹕“可是他叫我小展。”
    我道﹕“你一直想著自己是小展,可能是你听错了。”
    杨立群道﹕“绝不。”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你讲这些给我听,有什么用意﹖”
    杨立群挪了挪椅子,离得我更近一些,道﹕“我在想,胡协成的前生,会不
会是王成﹖”
    我不作任何表示。
    杨立群叹了一声,道﹕“我想很可能是。王成一定曾经做过很多对不起我……
小展的事,所以他才会莫名其妙地死在我刀下。”
    对于杨立群这样企图为他自己开脱的话,我心中实在起了极大的反应。本来,
我可以狠狠地用言词刺激他的。可是我却知道,胡协成的前生,确然是王成,而
王成也的确曾做过不少对不起小展的事。所以,我竟然变得无词以对,只好也跟
著叹了一声,道﹕“这种虚无缥缈的事,谁知道﹗”
    杨立群的神情,平和了许多,道﹕“在经过了这件事之后,我倒想通了很多
了。”
    他忽然这样说,我倒感到有点意外,道﹕“你想通了什么﹖”
    杨立群说得十分缓慢,道﹕“我和胡协成根本不认识,和他第一次见面,他
就死在我的刀下,这是不是一种因果报应呢﹖”
    我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声。杨立群又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实在
不必致力去找‘某女人’。我们前生既然有过生与死的纠缠,今生一定也会在因
果规律之下相遇的。”
    杨立群道﹕“我根本不必去找她,我们一定会相遇,而且也一定会有了断,
你说是不是﹖”
    我的脊背骨上,冒起了一股寒意。但是我却竭力表示镇定,道﹕“根据虚无
缥缈的理论来看,倒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我的话,讲得模凌两可至于极点,可是那并没有支援杨立群的信念,他道﹕
“一定会的,一定会﹗”
    我的寒意更甚,忍不住问道﹕“如果有这一刻,你准备怎么样﹖”
    杨立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作为杨立群而言,我根本不想
对‘某女人’怎么样。但到时,小展会对翠莲怎么样,我完全不知道。”
    杨立群的回答,可以说十分实在。但那种实在的回答,更增加了我心中的隐
忧。
    根据已得的资料,王成对小展,做过一些什么呢﹖王成将一种毒菌的粉,对
小展说那只不过是蒙汗药,叫他放在茶桶中,给那四个皮货商人吃,令得那四个
皮货商人中毒而死。
    杀那四个皮货商人的直接凶手是小展,但小展是受蒙骗的,他以为只不过是
将四个商人迷倒而已,真正的凶手是王成。
    王成还曾伙同其他两个合谋者,毒打小展。毒打可能不止一次。王成对小展,
只不过做了这些,已使杨立群在下意识中变成了小展之后,起了杀他的念头,而
且,这念头是如此强烈,立即付诸言行。
    而翠莲,却是小展热爱的对象。小展为翠莲牺牲了那么多,坚守诺言,结果
翠莲却杀了小展。翠莲对付小展的手段,比王成对付小展的手段严重、恶劣了不
知道多少。
    这实在是一个无法想下去的问题。我不禁为刘丽玲冒冷汗。而就在这时候,
我却看到刘丽玲走了进来。刘丽玲一进来,杨立群立时看到了她,他一面站了起
来,一面道﹕“别提起刚才说过的任何话﹗”
    我只发出了一下呻吟似的答应声。看看刘丽玲来到近前,杨立群离开座位,
迎了上去。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这一男一女是一对恋人,而且他们之间的爱情,如
此炽烈,因为在他们的眼光之中,除了专注自己所爱的人之外,几乎不注意任何
其他人的存在。
    一直到来到了近前,刘丽玲才向我点了点头,算是我和打了一个招呼,然后,
用埋怨的口吻道﹕“你怎么啦,一转眼,就人影都看不见了。”
    杨立群道﹕“对不起,我有一点要紧的事,要和卫先生商量。”他又补充道﹕
“是商务上的事情﹗”他一面说,一面已向我作了一个再见的手势,接著,他就
和刘丽玲互相紧搂著,走了出去。
    他们互相将对方拥得那么紧,真叫人怀疑在这样的姿势下,如何还能向前走
动。可是他们显然已经习惯了,居然毫无困难地向外走了出去。
    这是一家十分高级的咖啡室,在这样的咖啡室中的顾客,一般来说,是不会
对任何其他人发出好奇的眼光来的。可是当杨立群和刘丽玲向外走去的时候,所
有的人,还是忍不住向他们望了过去。
    我也望著他们的背景,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绝不怀疑杨立群和刘丽玲这时的爱情。在胡协成被杀死之后,可以看出他
们两人之间,变得更疯狂、更热烈,简直到了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程度。
    可是,爱和恨,只不过是一线之隙的事。这样深切的爱,在一旦知道了前生
的纠缠之后,会不会演变为同样深切的恨呢﹖
    我想到这里,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杨立群已经走了,我也不准备再坐下
去,我扬起手来,准备召侍者来结账,可是,就在此际,我看到一个女人,向我
走来。
    这个女人是一个陌生女人。我可以肯定,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她,可是她却的
确向我走过来。
    她约莫三十出头年纪,样子相当普通,可是却有著一股淡雅的气质,衣著也
极其高贵。她的神情,带著一种无可奈何的哀怨和悲愤。
    在她向我走来之际,我只礼貌地向她望了一眼,她却一直来到了我的面前。
    她一到了我面前,就现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道﹕“对不起,能不能打扰你
一阵﹖”
    我并不感到太错愕,因为我的一生之中,经过很多同样的事情,就算一个女
人走过来忽然打我一拳,我也不会感到太奇特,何况这个女人看来很有教养。
    我作了一个请坐的姿态。她坐了下来,道﹕“真对不起,我实在想和你谈谈。
你是卫斯理先生,是不是﹖其实你和杨立群,也不算是什么朋友,不过我必需和
你谈一谈,请原谅。”
    她的话,令我感到十分疑惑,我道﹕“小姐是──”
    她道﹕“太太,我是杨立群的太太,我的名字是孔玉贞,杨立群和我还没有
离婚,我不肯,这……是不是很无聊的行动﹖”
    她说著,又显露出一个十分无可奈何的笑容来。
    我一听得那女人自我介绍,就吃了一惊。刚才,我只是留意杨立群在讲他如
何杀了胡协成的经过,并没有留意到咖啡室中的其余人,根本不知道孔玉贞在什
么地方。想来,孔玉贞一定坐在一个极其稳秘的角落,因为连杨立群也没有发现
她。
    那样看来,杨立群对我讲的那些话,我们全是压低了声音来讲的,她一定没
有听到。
    想到这一点,我心略宽了一些,哦了一声,说道﹕“杨太太,请坐﹗”
    孔玉贞坐了下来,道﹕“人家还是叫我杨太太,刘丽玲想做杨太太,可是做
不成﹗”
    我忍不住说道﹕“杨太太,男女之间,如果一点感情也不存在,只剩下恨的
时候,我看还是离婚的好──”
    我讲到这里,看到孔玉贞有很不以为然的神色,我忙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
等我讲完了再说。我又道﹕“而且,我看刘丽玲绝不在乎做不做杨太太。他们两
个人在一起,觉得极快乐,那就已经够了。你坚持不肯离婚,只替你自己造成苦
痛,杨先生就一点也不感到痛苦。”
    或许是我的话说得太重了些,孔玉贞的口唇掀动著,半晌出不了声,才道﹕
“那你叫我怎么办﹖我还有什么可做的﹖除了不肯离婚之外,我还有什么武器,
什么力量可以对付他们﹖”
    我十分同情孔玉贞,可是我也绝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劝慰她,只好叹了一声,
道﹕“我只指出事实,你这样做,并没有用处。”
    孔玉贞低叹了几声,看来她也相当坚强,居然忍住了泪,而且还竭力做出一
种不在乎的神情来。
    她道﹕“你和他一进来,我就看到了,我看到你们一直在讲话。当初才结婚
的时候,他也常对我讲许多话,可是后来……后来……”
    孔玉贞断断续续地说著。我对于一个失去了丈夫爱情的女人的申诉,实在没
有兴趣。那并不是我没有同情心,而是这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讲些空泛的话,
和听她的倾诉,同样没有意义。
    所以,我打断了她的话头,道﹕“杨太太,或许你放弃杨太太这三个字,恢
复孔小姐的身份,对你以后的日子,要快乐得多。”
    孔玉贞望了我片刻,才道﹕“你的话很有道理,很多人都这样劝过我。”
    她讲到这里,顿了顿,道﹕“卫先生,你是不是相信前生和今世的因果循环﹖”
    我听她突然之间讲出了这样一句话来,不禁吓了老大一跳。我只好道﹕“这
种事──实在很难说,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孔玉贞神情苦涩,道﹕“你刚才说到恨,其实,我一点不恨立群,只是感到
这是命里注定,无可奈何的事,我甚至感到,我是前世欠了他什么,所以今生才
会受他的折磨,被他抛弃。”
    这样的话,本来是极普通的,尤其是出自一个在爱情上失意的女人之口,更
是普通。可是这样的话,出自孔玉贞的口中,听在我的耳里,却另有一番感受。
因为杨立群、刘丽玲和胡协成三个人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的而且确,是和前
生的纠缠有关的。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心中又陡地一动。孔玉贞和杨立群的关系,也
够密切的了。他们曾是夫妇,一直到如今,还挂著夫妇的名义,那么,他们的前
生,是不是也有某种程度的纠缠﹖
    我忙道﹕“杨太太,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可有什么具体的事实支持你这样想﹖”
    孔玉贞呆了半晌,道﹕“具体的事实﹖什么意思﹖”
    “具体的事实”是什么意思,我也说不上来,就算我可以明确地解释,我也
不会说。我只好含含糊糊地道﹕“你说前生欠了他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想﹖”
    孔玉贞苦涩地道﹕“人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想想我和他结婚之后,一点也
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而他竟然这样对我,我只好这样想了。”
    孔玉贞的回答很令我失望,这是一个十分普通的想法。我所要的答案,当然
不是这样。于是我进一步引导她,问道﹕“有些人,可以记得前生的片断,你是
不是也有这样的能力﹖”
    孔玉贞睁大了眼,用一种极期奇讶的神情望著我,道﹕“真有这样的事﹖你
真相信人有前生﹖”
    我可以肯定孔玉贞不是在做作,是以我忙道﹕“不,不,我只不过随便问问
而已。”
    孔玉贞又叹了一声。我改变了一下坐姿,道﹕“杨太太,你刚才来的时候,
好象有什么话,非对我说不可﹖你只管说﹗”
    孔玉贞的神情很犹豫,欲言又止。我不说话,只是用神情和手势,鼓励她将
要讲的话讲出来。她又犹豫了好一会之后,终于鼓起了勇气,她道﹕“在我们结
婚的第二年,有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酒,先是拼命呕吐,后来,他忽然讲起话来,
讲的话极怪,我根本听不懂,好象在不断叫著一个女人的名字,那女人叫什么莲﹗”
    我双手紧握著拳,要竭力忍著,才能避免发出呻吟声来。原来杨立群脑中,
前生的回忆是如此强烈,不仅在梦境中会表现出来。一般来说,人在醉酒之后,
脑部的活动,呈现一种停顿的状态。此所以很多人在醉之后再醒过来,会有一段
时间,在记忆上是一片空白的。
    如果白素的理论是正确的,前生的一组记忆,醉后进入了脑部,也不是没有
可能的事。
    当时我的思绪十分紊乱,但是外表竭力维持镇定,不让孔玉贞看出来。我只
是道﹕“喝醉了酒,胡言乱语,那也不算什么﹗”
    孔玉贞道﹕“当时,我只是十分妒忌。任何女人,听到丈夫在酒醉中不断叫
著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之际,都会有同样反应的。所以我去推他,问他﹕‘你在叫
什么人﹖那个什么莲,是什么人﹖’他被我一推,忽然抬起头来,盯著我,那样
子可怕极了──”
    孔玉贞讲到这里,停了一停,神情犹有余悸,接连喘了几口气,才又道﹕“他
盯著我,忽然怪叫起来,用力推我,推得我几乎跌了一交,而且叫了起来,道﹕
‘老梁,我认识你﹗你再用烟袋锅烧我,我还是不说﹗’他一面叫著,一面现出
极痛苦的神色来,好象真是有人在用什么东西烧他一样。
    我听到这里,已经有一阵昏眩的感觉。
    在酒醉的状态中,杨立群竟然称呼玉贞为“老梁”﹗
    在和王成一起失踪的两个人,就有一个是姓梁的,在档案上,这个姓梁的名
字是梁柏宗。而且,杨立群又提到了烟袋,那么,毫无疑问,这个梁柏宗,就是
那个持旱烟袋的人了。
    难道这个拿旱烟袋的人,是孔玉贞的前生﹖
    我脑中乱成了一片,神情一定也十分惊骇,所以孔玉贞望著我,道﹕“这种
情形实在很骇人,是不是﹖”
    我忙道﹕“不,不算什么,人喝了酒,总是会乱说话的。”
    我已经第二次重复这样的解释了。事实上,我除了这样讲之外,也没有别的
话可说。因为我可以肯定,孔玉贞对于自己的前生,一无所知。既然她一无所知,
我自然没有必要讲给她听,所以只好如此说。
    孔玉贞叹了一声,道﹕“可是,他说得如此清楚。他说这句话时的情景,我
记得极清楚。他叫我‘老梁’,真令人莫名其妙。”
    我道﹕“后来怎么样﹖”
    孔玉贞道﹕“后来我看看情形不对,当时我真给他吓得六神无主,所以我叫
了医生来,给他打了一针,他睡著了。第二天醒来,他完全不记得酒醉后说过些
什么,我也没有再提起。”
    我笑了笑,竭力使自己神态轻松,道﹕“你才说有一件怪事,可是据我看来,
那算不了是什么怪事。”
    孔玉贞苦笑了一下,道﹕“不瞒你说,后来,我请了私家侦探,去调查他是
不是有一个叫什么莲的女人。可是调查下来,根本没有。”
    我又重复说道﹕“那也不是怪事。”
    孔玉贞又道﹕“是。可是在隔了大约几个月之后,有一次我父亲来看我。我
父亲是抽烟斗的,我们一起坐在客厅里,好好地在说话,我一面说著话,一面玩
弄著我父亲的烟斗,谁知道立群他忽然现出骇然的神情来。当时,他的神态,不
正常到了极点﹗”
    孔玉贞望著我。我道﹕“他怎么样﹖”
    孔玉贞道﹕“他忽然跳了起来,指著我,喉间发响,讲不出话来,身子在发
抖。我和父亲都被他这种神情吓呆了。我叫了他几声,他才突然坐了下来,双手
抱住了头,等我拉开他的手去看他时,发现他满头大汗,我问他怎么了,他回答
说﹕‘刚才……我以为你会拿烟斗来烧我。’”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道﹕“卫先生,这是为什么﹖我怎么会拿烟斗去
烧他﹖是不是他的神经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暗忖,杨立群下意识里知道孔玉贞的前生是“老梁”,
还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杨立群未曾对我说起过他对妻子的感觉,我相信,还只
是下意识中的事,连他自己也不能肯定。
    我只是随口道﹕“说不定,或许是他童年时期,有过有关烟斗的不愉快经历,
也许是商场上的精神压力太重,造成了这种情形──”
    我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杨太太,这些事,其实全不是什么大
事,何以你对之印象如此深刻﹖”
    孔玉贞现出极迷惑的神情来,道﹕“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那是一种强烈
的感觉,他对我冷淡,开始是在那次醉酒之后。”
    我唯有再苦笑,道﹕“那或者是你的心理作用。”
    孔玉贞叹了一声,怔怔地望著外面,然后,站了起来,道﹕“真对不起,打
扰你了。我还以为将这些事讲给你听,你会有别的见解。”
    我作了一个十分抱歉的手势。我是真正抱歉,因为我的确有我的见解,也知
道其中一切的原由,可是我无法对她说。我何必对她说﹖让前生的事,纠缠到今
世,实在是没有意义的。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何必让有关人等,都知道为什
么﹖
    孔玉贞站了起来,慢慢走了开去,走开了两步之后,又转过身来,道﹕“他
为什么这样讨厌我,我真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我道﹕“感情的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孔玉贞没有再说什么,走了出去。我默然又坐了片刻,和白素在电话上取得
了联络,赶回家去,将一切和白素说了一遍。
    白素骇然道﹕“你不感到事情越来越严重了﹖”
    我说道﹕“当然感到﹗杨立群会杀胡协成,如果他知道了谁是翠莲──”
    白素想了一想,道﹕“奇怪,他会在下意识中,知道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
知道孔玉贞的前生是梁柏宗,何以竟不知道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
    我苦笑道﹕“只怕是迟早问题吧。”白素喃喃地重复著我的话。在重复了好
几遍之后,她才叹了一口气。
    既然是“迟早问题”,我和白素除了继续和原来一样,密切注意杨立群和刘
丽玲两人的生活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请看第十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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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28 07: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部﹕行为疯狂再度杀人

在以后的时日中,杨立群和刘丽玲曾外出旅行了很多次,有一年,他们俩人,
几乎大半年的时间,是在外面的。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似乎越来越好。有几次,
我和白素遇到他们那种亲热的程度,几乎谁都会兴起一种妒忌之感。
    一年之后,我和白素的担心,已越来越少,因为照他们两人这样的情形,实
在是不可能发生什么悲剧的。一直到了将近两年之后,一个午后,电话突然响起
来,我和白素在梦中惊醒,我先拿起电话来,听到了杨立群的声音,道﹕“嗨,
卫斯理,来不来喝酒﹖”
    我呆了一下,看看钟,时间是凌晨三时四十三分。我不禁呻吟了一声,道﹕
“老兄,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没有听到杨立群的回答,却立时听到了刘
丽玲的声音,显然是她抢了电话听筒来,她道﹕“别管时间,快来,我们想你们﹗”
    杨立群和刘丽玲俩人都十分大声,在一旁的白素也听到了他们的话。白素在
我耳际低声道﹕“看来他们俩人都喝醉了。”
    我点了点头,对著电话道﹕“真对不起,我没有凌晨喝酒的习惯,祝你们尽
兴。”
    我说著,已经准备放下电话了,可是电话那边却传来了刘丽玲的尖叫声音,
道﹕“你们一定要来,立群说,他曾经对你讲过我们一个最大的秘密。”
    我又呆了一呆,不知道刘丽玲是指什么而言,杨立群有太多的秘密是我所知
道的。我还没来得及问,刘丽玲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已变得十分低沉,充满了神
秘,道﹕“就是他杀胡协成,我给假口供的事。”
    我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可不必再提。﹕
    刘丽玲道﹕“这证明你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你不来,我们会很伤心。”
    我还想推却,在一旁的白素,已经自我手中,接过了电话听筒,大声道﹕“好,
我们立刻来。”
    她说了一句之后,立时放下听筒。我嚷叫起来,道﹕“你疯了﹗这时候,陪
俩个已经喝醉的人再去喝酒1”
    白素瞪了我一眼,道﹕“你怎么啦﹖我们不是曾经决定过要尽量关注他们的
生活吗﹖当然要去。”
    我无可奈何,咕哝著道﹕“包括凌晨四时去陪他们喝酒﹖这太过分了。”
    虽然我十二分不愿,但是在白素的催促下,我还是穿好了衣服。我和白素
一起,驾车到刘丽玲的住所去。我们到达时,大约是在接到电话的半小时之后,按
铃之后,刘丽玲来开门。一身盛装,当然盛装已经十分凌乱,看来他们从一个什么
宴会回来之后,一直在喝酒,没有停过。我一进去,开门的刘丽玲,脚步倾斜,指
著客厅上的一幅地毯,道﹕“他就倒在这里﹗”
    白素过去扶住她,道﹕“谁倒在那里﹖”
    杨立群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还有谁﹖当然是胡协成倒在这里﹗”
    我不禁听得气往上冲,道﹕“杨立群,你虽然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这并不是一
件光荣快乐的事。”
    杨立群一听,向我冲了过来,瞪著眼,道﹕“怎么不快乐﹖太快乐了,一刀,两
刀,三刀,太快乐了,太……”
    我看他简直已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对付这种酒醉的人,最好的办法,是使他清
醒过来。所以我也不再说什么,抓住了他的手臂,直拖他进浴室去,扭开了水喉,
向他的头上便淋。
    杨立群在开始的时候,拼命挣扎,但是我用力按著他的头,他叫了起来,叫了半
晌之后,忽然他道﹕“你们淹死我,我也不说。”
    突然之间,他讲了这样一句话,令我更吓了一跳,忙松了手,杨立群直起身子,
眨著眼,望著我。他的那种眼光,看得我有点发毛,唯恐在他眼中看出来,我不是
我,是一个什么古怪的人,如“老梁”之类。我不由自主问道﹕“你认得我是谁﹖”
    杨立群虽然讲话仍然大著舌头,可是经过冷水一淋之下,显然已清醒了许多,道﹕
“当然认得,你是卫斯理。”
    我听得他这样讲,才算大大松了一口气,我一面摇著他,说道﹕“你醉了,快上床
睡吧﹗”
    杨立群不理会我的摇晃,大叫了起来,道﹕“丽玲﹗丽玲﹗”
    刘丽玲在客厅中大声应著,杨立群托儿所著要向外走去,我只好扶他出去。到了
客厅,我将他推倒在沙发上,他立时弹立起来,我再将推倒,如是者三四次,他才算
安份点,坐了下来,伸手指著刘丽玲,道﹕“将今天我们听来的故事,向他们说。”
    刘丽玲叫道﹕“别……说﹗”
    杨立群道﹕“我要说﹕今天我们参加一个宴会,有人讲了一个故事,真有趣。”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相视苦笑。听喝醉了酒的人讲故事,那真是无趣之极了。
    正在我要想法子,如何把这件事推辞掉,早一点离开他们之际,刘丽玲忽然尖
声叫了起来,道﹕“别说,一点也没有趣,根本不是什么故事。”
    刘丽玲的神态,极其认真,好象杨立群要讲的故事,对她有莫大的关系一样。
    刘丽玲的神态,不但认真,而且有一种极度的紧张。我感到很奇怪,白素也觉得
刘丽玲的神态,十分异样,忙道﹕“好,不说,人家的事,有什么好听的﹗”
    以杨立群和刘丽玲两人的感情而论,本来是绝无理由为这些小事而吵起来的,可是
这时的情形,正是异特到了极点,我处身其间,只觉得有一股极其妖异的气氛,真是
文字所难以形容于万一的,只觉得所有完全不应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而且,发生
得那么突然,那么迅雪不及掩耳,根本无法去阻止,明知道这种事是不应该发生的,
可是当时,就没有人有力量阻止这种事发生。
    杨立群本来已被我按得安安份份坐了下来,这时,一听得刘丽玲这样讲,他又霍地
站了起来,样子不但固执,而且十分凶恶,道﹕“我一定要说﹗”
    他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声音十分尖利,盯著刘丽玲,象是年头一个仇人一样。
    刘丽玲的身子,忽然剧烈地发起抖来,道﹕“你敢说﹖你敢说﹗”
    杨立群笑了起来,道﹕“为什么不敢﹖非但敢,而且非说不可。”
    我和白素看到情形越来越不对,我先说道﹕“算了,我根本不想听。”
    杨立群的态度更是怪异之极,盯著我,厉声道﹕“你一定要听,而且,你一定有兴
趣听。”
    白素道﹕“不,我们没有兴趣听,丽玲也不想你讲,你快去睡吧,你醉了。”
    白素一面说,一面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又作了一个手势。我明白白素这个手势的意
思,她是要我一拳将杨立群打昏过去,好让这场争吵结束,等到明天酒醒之后,自然
不会有事了。
    我立时会意,而且也已经扬起手来。我是一个武术家,要一下重击,将一个人打得
昏过去几小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就在我扬起手来之际,杨立群陡地叫了起
来,道﹕“那个女人,从山东来到本地,带了一些钱来,开始经营生意,眼光独到─
─”
    本来,他讲到这里时,我已经可以一掌向他的脑后击下去了,但是他的话,却令
得我的手,僵在半空中。杨立群急速讲的话,提及了“一个女人”,“从山东来”
,带了一些钱”,这些话,都令得我感到震动。他说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呢﹖
    我立时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现出极其疑惑的神情来。我暂时不打下去,刘丽玲却在
这时,陡地冲了过来,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向杨立群。
    我刚才已经说过,发生的事,全有一种妖异之极的气氛,没有一件是人所能料到的
,而且,来得疾如狂风骤雨,迅雪疾电,令人连防范的念头都不容起。
    刘丽玲忽然会恶狠狠跳起来,打杨立群一个耳光,这样的事,怎能想得到﹖
    我就在杨立群的身边,可是我想格开刘丽玲的手,已经慢了一步,“拍”地一声,
杨立群已经重重地挨了一掌,杨立群挨了掌之后,大叫了一声,身子向后退了一步,
叫了起来,道﹕“我要说,我要说,就算你打死我,我也要说﹗那个女人做地产生意
,发了财,她来历不明,根本不知道她姓什么,从来也没有嫁人,只是收了几个干儿
子,她就是出名的翠老太太。”
    杨立群一口气讲到这里,才停了下来。我和白素,也不禁呆了一呆。“翠老太太”
这个名字,我们倒一点也不陌生。她是本市一个传奇人物,死了已好多年,有许多地
产,全属于她的。她的几个干儿子,在本市是十分有名的富翁,有的也已死了,有的
还存在,不过年事也相当老了。
    杨立群何以忽然之间,讲起了“翠老太太”的故事来了﹖真叫人莫名其妙。
    刘丽玲历声道﹕“你再说﹗”
    杨立群笑著,笑容诡异到了极点,道﹕“我当然要说,因为我认识这个翠老
太太。”
    刘丽玲转向我们,尖声道﹕“你听听,他在胡言乱语什么﹖这老太婆死的时候,他
还没有出世,可是他却说认识她﹗”
    杨立群陡地吼叫了起来,道﹕“我认识她。”
    我忙道﹕“你认识她,也不必吼叫,不过,你真的不可能认识她的。”
    杨立群向我凑过脸来,酒气冲天,压低了声音,神情更是诡异绝伦,道﹕“我认识
她﹗她带了四百两黄金和一些珠宝,离开了山东,来到本市,竟然发了财,人人都尊
敬她,叫她翠老太太,谁知道她原来是一个破鞋﹗”
    杨立群的这几句话,讲得十分急骤,简直无法打断他的话头。
    而我听到一半,已经完全呆住了。
    杨立群说的是翠莲﹗“翠老太太”就是翠莲。
    我也明白了刘丽玲为什么一定不让杨立群说,因为她也知道了“翠老太太”就是
翠莲。翠莲当年,离开了家乡之际,不知所终,原来她一直南下,来到了这里,经
营地产,成了显赫的人物。
    刘丽玲当然知道自己的前生是翠莲,所以她才不让杨立群说。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和白素真的怔呆了,我忙道﹕“这没有什么有趣,本市这种
传奇人物多得很,有一个巨富,就是摆渡出身的。”
    杨立群“咯咯”地笑了起来,道﹕“这个翠老太太,发了财,人人都对她十分尊敬
,有谁知道她原来竟是一个妓女﹖”
    刘丽玲尖声道﹕“你怎么知道她是一个妓女﹖”
    杨立群道﹕“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我认识她,我知道她是一个不要脸的
妓女──”
    我不等他再说下去,就强力将他拉过一边,在他耳际道﹕“杨立群,你再说下去
,刘丽玲就会以为你是神经病了。你在透露自己的前生,这是你要严守的秘密,不
然,刘丽玲会离开你。”
    我的话十分有力,杨立群陡地一震,神智象是清醒了不少,但是他立即又问我,道
﹕“为什么丽玲不让我说﹖为什么当席间有人提起这个翠老太太的时候,她也失态地
不让人说下去﹖”
    我知道这事,十分难以解释,我绝不能告诉他刘丽玲的行动。看到她在大口喝酒,
白素想阻止她狂饮,但不成功。刘丽玲已经醉得不堪了,用力抛出酒杯之后,人已向
沙发上倒了下去。
    我拉起杨立群来,杨立群喃喃地道﹕“我认识她,她就是那婊子,就是她﹗就是
她﹗”
    我推著杨立群进卧室,将他放在床上,杨立群又咕哝了片刻,也不出声了。我回到
客厅,和白素相视苦笑,道﹕“我们怎么样﹖”
    白素道﹕“我看,要留在这里陪他们。”
    这时,我做了一个决定,道﹕“由得他们去。”
    我不知道如果照白素的意见,我们留下来陪他们,以后事情的结果会怎样,那是
无法预测的。当时的结果是白素依从了我的意见,以致第二天发生了可怕的事。是
不是我们留下来,就可以免得发生这可怕的事呢﹖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就
算我们留下来,这种可怕的事还是一样会发生。
    将来的事,是全然无法预测的,将来的事,受著各种各样千变万化的因素影响,
全然是一个无法追求答案的求知数。
    事后,我和白素再讨论事情的发展和结果时,我和白素的见解都是一样的。
    而且,当时,杨立群和刘丽玲两人,醉得这样子,我们就算留下来,又有什么作
用﹖当然只好离去。
    在我和白素离开刘丽玲的住所之际,才关上门,又听得杨立群发出了一下愤怒的
怪叫声,接著,又是一下重物撞击的声音。
    白素立时向我望来,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她的眼色,作了一个征询的神情。
我伸手指著升降机,神情坚决,表示离去。
    白素在看了我的神态之后,略有惊讶的神色,但是她并没有表示什么,就和我一
起走进了升降机。
    事后,我们也曾讨论过我当晚的态度。
    我自己也认为,当时坚决要离去,不肯留下来,这种情形,和我的个性不十分相
合,白素在当时就感到奇怪。
    白素是当时感到奇怪,我却只是在事后对自己的行动感到奇怪,在当时,我觉得
理所当然,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全然没有考虑到后果如何。
    当时这种自然而然的感觉是基于什么而产生的,我到现在,事情过去很久以后,
还不明白。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我和简云又提起了杨立群的事,这个心理学家才
提出了一个解释来。我也只好抱著姑妄听之的态度,不敢相信。
    至于简云的解释是什么,我会在后面详细复述我的对话,在这里,就算说出来,
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在事件发生的先后次序而言,先要叙述了我们离去之后,在
刘丽玲和杨立群之间,究竟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才好。
    我和白素离开了刘丽玲的住所之后,由白素驾车回家。照白素的说法,我在回家
途中,神情十分轻松,在车中,不住抖著腿,吹著口哨,甚至哼著歌,象是忽然之
间,了却了一桩多年未了的心事一样。白素曾一面开车,一面频频以奇讶的目光望
向我,但是我却未曾注意。
    到了家,我也一点睡意都没有。虽然躺在床上,可是双手反托著头,睁大了眼,
直到白素大声喝问﹕“你究竟在想什么﹗”(据她说,喝问到了三遍,我才有反应
。)我才陡地如梦初醒,道﹕“没什么,我没想什么。”
    我一面回答,一面看到白素的神情十分疑惑,我笑了一下,道﹕“真的,我没想什
么。”
    白素叹了一声,道﹕“我倒有点担心──”
    我挥著手,道﹕“担心什么﹖怕杨立群和刘丽玲吵起来,然后会──”
    白素的神情更是担忧,道﹕“如果两个人起了冲突,那……照他们前生的种种纠缠
来看,可能……可能……”
    我苦笑道﹕“我们无法二十四小时在他们身边监视的,对不﹖那就只好由得他们
去。”
    白素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就躺了下去,熄了灯,我也在朦胧中睡去。我不知
道睡了多久,在感觉上,只是极短暂的一时间,床头的那具电话,突然又象被人踩到
尾巴一样地叫了起来。
    我弹坐了起来,睁大眼,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白素自然也被吵醒,揉著眼,我注
意到窗缝中,略有曙光,大概是天才亮。
    我一面骂著,一面拿起电话来,向白素道﹕“如果又是那两个王八蛋打来的,我不
和他们客气﹗”
    我所指的“那两个王八蛋”自然是指杨立群和刘丽玲而言。
    白素向我作了一个“快听电话”的手势。我对著电话听筒,大声道﹕“喂﹗”
    电话那面传来的声音,却不属于“那两个王八蛋”里的任何一个,而是一急促的
男人的声音,先是连声道歉,然后才道﹕“卫先生,我是黄堂﹗”
    我呆了一呆,黄堂,那高级警务人员﹗我吸了一口气,道﹕“黄堂,现在几点钟
﹖”
    黄堂道﹕“清晨六点十二分,对不起,我非找你不可,请你来一下,本来,这是
一件不应该由我处理的事,更不应该麻烦你,可是事情的当事人之一,是我们的熟
人──”
    他说之不已,我已急得大吼一声,道﹕“快点说,别绕弯子﹗”
    黄堂一连答了几声“是”,才道﹕“是这样,杨立群驾车,撞死了人。”
    我一听,“啊”地一声叫了出来,白素也听到了,她双手掩住了脸。
    在那一刹间,我和白素的想法全是一样的。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杨立群报了前
生的仇,他不是用刀子刺死刘丽玲,而是用车子撞死了她。
    想到这一点之际,我张大了口,除了发出“啊啊”声之外,讲不出别的话来。
    黄堂继续道﹕“怪的是,被杨立群撞死的……那位女士……”
    我呻吟了一声,说道﹕“刘丽玲﹗”
    黄堂听得我说出了“刘丽玲”的名字,象是陡地呆了一呆,才道﹕“为什么会是
刘小姐﹖不,不是她。”
    我使劲摇了摇头,拉下白素掩住脸的手来,道﹕“不是刘丽玲,是谁﹖”
    黄堂道﹕“是孔玉贞,杨立群的太太。”
    当我听说杨立群杀了人(用车撞死了人,也是杀人),而且被杀的又是一个女人
之际,我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被杀的女人一定是刘丽玲。我的心情,是一种预
知的,期待已久的悲剧终于发生了的心情,虽然惊讶,难过,但还有一种无可奈何
的感觉。
    可是这时,黄堂说出了被撞死的女人的名字,竟然是杨立群的太太孔玉贞﹗那真
是令我感到意外到了极点。我惊讶到了连“啊”的一声,都发不出来的地步。
    黄堂在电话中又接连地“喂”了几声,道﹕“你听到了没有﹖”
    我象是一个刚跑完了马拉松的运动员一样,一面喘著气,一面用软弱无力的声音
道﹕“是,我听到了,杨立群用车子撞死了他的太太孔玉贞。”
    黄堂又象是被我的话震动了一下,道﹕“卫先生,照你的说法,倒象是杨立群有
意谋杀他的太太一样。”
    我的声音仍然一样软弱,道﹕“不是么﹖”
    黄堂略为迟疑了一下,才道﹕“有目击证人,据证人的叙述,很难达成是谋杀的
结论,应该是意外。”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思绪极其紊乱。我和杨立群分手并不久,最多
两小时,分手之际,杨立群已经醉得不堪,他是怎么会驾车出去,撞死了孔玉贞的
﹖孔玉贞在凌晨时分,又为什么会不在睡觉,而在马路上面逛﹖真是难以令人相信﹗
    我勉力定了定神,道﹕“如果是一件普通的车祸,虽然丈夫撞死了妻子,令人感
到疑惑,又何必来通知我﹖也不必你来管﹗”
    黄堂道﹕“本来是,可是在出事之后,杨立群将自己锁在车子里,不肯出来。”
    我有点生气,道﹕“可以撬开车门,拉他出来。”
    黄堂苦笑了一下,道﹕“他用的那种车子,无法撬开车门,要弄他出来,只好动
用电切锯,我们又不想那样做,所以才想起了你。”
    我已经一面在穿衣服,道﹕“好,在哪里﹖我立刻来。”
    黄堂立时告诉了我一个地址。我一听之下,就又呆了一呆,那地方,是一处相当
热闹的市区,临近一间戏院,离刘丽玲的住所,和杨立群原来的家都相当远。我不
但想不出杨立群何以会到那地方去,也想不出孔玉贞何以在清晨会在那里出现。
    我又说了一句立刻就来,放下电话,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然后,向白素做了
一个要她在家等我的手势,就匆匆离家而去。
    当我驾车驶近出事地点之际,由于那里是交通要道,虽然时间还早,交通已相当
繁忙,更因为出了事,有一截道路被封闭,所以车辆挤成一堆,相当混乱。几个维
护的秩序的警员,在叫其他车辆改道。我的车子驶近前,一个警官迎了出来,俯下
身,大声道﹕“黄主任等得很急,卫先生请快来。”
    我点著头,驾车驶向前,转了一个弯,就看到了杨立群的车子。
    那辆车子,我有很深刻的印象。那应该说是刘丽玲的车子。当日,刘丽玲就是驾
这辆车,才和杨立群勾搭上手的。
    我也看到车中有一个人,双手抱著头,蜷缩在驾驶位上,而在车旁,有几个警方
人员,正在用各种工具,想将车门弄开来。
    黄堂也看到了我,向我急急迎了过来。我先向那些车旁的人指了一指,道﹕“你
可以令他们不必再浪费时间了,这种跑车的特点之一,就是它的门锁,是不能用钥
匙以外的东西打得开的。”
    黄堂苦笑著,向车旁的各人挥了挥手,那些人都带著愤然的神色,退了开去。
    我来到了车边,看著地上的血迹,车头有一盏灯被撞得粉碎,碎玻璃上,也有血
迹,可知当时那一撞之力,极其猛烈。我也注意到,车子停的地方,在过了一个红
绿灯位后不多远,大约是二十公尺左右。
    自红绿灯位起,到车子停止处,有著极明显的煞车痕,由此可知,车子撞到人的
正确地点,就是在交通灯的位置上﹗
    我略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就略低下身,去看车子中的杨立群。杨立群一动也不
动地蜷缩在驾驶位上,至少我到了之后,他没有动过,双手抱著头,将头藏在手背
中,根本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我一面看他,一面用力拍著玻璃窗。可是杨立群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冷笑了下
,转身向黄堂道﹕“我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可以打开车门了。”
    黄堂道﹕“我知道,打碎一块玻璃,就可以打开车门了。但是,他究竟不是犯了
法,我们的动作,如果一不小心,会令他受伤。”
    我叫了起来,道﹕“他还不算犯法﹖他撞死了一个人﹗撞死了他的妻子,你也很
清楚他的婚姻生活,那简直……简直……”
    我本来想说“简直是谋杀”的,可是黄堂却止住了我。我在刹那之间,情绪会如
此激动,当然是有道理的。杨立群和刘丽玲的恋情,早已公开,孔玉贞和他没有感
情,也是尽人皆知。在这样微妙的关系下,如果说杨立群驾著车,“凑巧”撞死了
孔玉贞,那无论如何是太过凑巧一点了。
    我瞪著黄堂,怪他阻止我说下去,黄堂忙道﹕“有几个目击人证明,当时行人红
灯,车子绿灯,那几个人在等著,可是在他们身边的孔玉贞,却向前直冲。虽然那
时并没有别的车辆,可是你看,那里有一个弯角,杨立群的车子,自那疾转过来,
速度相当高,但也没有超过限速,一转过来,恰好撞向闯红灯的孔玉贞,撞力十分
猛烈──”
    黄堂道﹕“有各种不同的身份,有的是报贩,有的是公司经理,也有一个是某大
亨的司机……等等,杨立群全然不认识他们。”
    黄堂象是猜到了我想说杨立群可能收买证人一样,所以先解释给我听。我呆了一
呆,照这样看来,那纯粹是孔玉贞不遵守交通规则,而造成的一项交通意外。
    但是我却不相信那是意外。
    因为我所知太多了。我知道杨立群的前生是展大义。这个前生是展大义的杨立群
,曾经用十分狡猾的方法谋杀了前生是王成的胡协成。
    而孔玉贞的前生,从杨立群看到她拿起烟斗,就忽然大失常态这一点看来,极有
可能,就是那个在南义油坊中毒打小展的人中的那个拿烟袋的梁柏宗。
    杨立群撞死了孔玉贞,我不相信那是意外。
    我一面想著,一面拍著车窗,同时大声叫著。可是车中的杨立群,仍然没有反应。
我已经顺手拿起一个工具来,要向车窗砸去。
    这时,我心中所想的,只有一点。我想到,杨立群的行为,必需制止。
    杨立群的行动,几乎是疯狂的。
    胡协成是死在他的冷血谋杀之下的,而杨立群所以要杀胡协成,是因为胡协成的
前生是王成。
    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这是一件极其玄妙的事。虽然胡协成在临死之前,也曾提
及这一点,但根本没有确实的证明。何况,就算有了证明,难道杨立群就有权杀死
胡协成﹖当然不能。
    杨立群向我坦白他如何冷血谋杀胡协成之际,我已有忍无可忍的感觉,只不过在
法律上,已无奈他何,我也只好忍了下来。
    可是这时,他又杀了孔玉贞,而且在表面上看来,他又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这种事情如果发展下去,下一个被害者是谁﹖多半是刘丽玲,因为在前生,翠莲
一刀刺进了小展的心口。
    在刘丽玲之后,又是什么人﹖王成、梁柏宗之外,还有一个曾祖尧﹗
    这种情形,必需罅了,不能再任由杨立群去杀人,去报他前生的仇。
    所以,我的心情与黄堂不同,我一定要将杨立群先弄出车子来,并好好教训他一
顿,再高潮制止他继续那种疯狂的行动。
    我抓在手中的那工具,是一个小型的起重器,足够可以打破玻璃。我扬起了起重
器来,黄堂连忙叫道﹕“卫先生,等一等。”
    我略停了一停。就在那时,车中的杨立群,忽然抬起了头。杨立群抬起了头之后,
双眼之中,充满了茫然的神色。
    他的那种神情,我熟悉得很。当日,胡协成死后,他在警局的口供中,就一直维
持著这种神情。所以,此际看到他又现出这样的神情来,更令得我吃惊和厌恶。我
不顾黄堂的阻止,还是用力将起得器挥了下来,击在玻璃上。我用的力十分十分大
,一下打下去,将玻璃打得粉碎,破玻璃溅了开来,有不少溅在杨立群的脸上,立
时造成了不少的小伤口。
    血自那些小伤口流下来,一丝丝,令得他的脸,看来变得十分可怖了。
    而这一来,他已陡然自梦中惊醒一样,叫了起来,声音十分尖厉,然后又急促地
问道﹕“我撞倒了一个人,撞倒了一个人,是不是﹖那人呢﹖那人呢﹖”
    他一面说,一面直起身,探头向外望来,象是想看被他撞倒的人在哪里。黄堂冷
冷地道﹕“不必看了,被你撞倒的一个人,在救伤车到达之前,已经死了。”
    杨立群张大了口,现出极其吃惊的神情来。
    我一直盯著他看,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不禁苦笑,心想如果杨立群是假装出来的
话,那么,他真是世上最好的演员了。
    杨立群一面极吃惊,一面结结巴巴地道﹕“我……那人……是个女人﹖她突然…
…突然奔过马路,那时,分明是绿灯,我完全没有想到减速,也来不及,我撞上了
她,立即停止,我……事情发生了多久﹖我是不是……昏了过去﹖”
    杨立群反而向我们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我已经伸手进去,打开了车门,同时抓
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了出来,摇晃著他的身子,厉声问道﹕“我和你分手的时候
,你已经喝醉了酒,你为什么还要驾车出来﹖”
    我的话,当然立即可以得到证明,因为杨立群直到此际,还是满身酒气,人人可
以闻得到。
    杨立群被我摇得叫了起来,道﹕“是的,我是喝了不少酒,可是我还能驾车,我
一点没有违反交通规则,是她突然冲出来的,那是一个女人,是不是﹖”
    他一再问及,被撞倒的是不是一个女人,这一点,令我十分起疑,但是又抓不到
他什么破绽,我只好大声道﹕“不错,是一个女人,你可知道被你撞倒的是什么人
﹖”
    我这样一问,杨立群陡地震动了一下,立时转过头去。虽然他立即又转回头来,
可是他刚才那一刹间他吃惊神情是如此之甚,那是绝瞒不过我的。
    为什么当我提及他撞倒的是什么人时,他会这样吃惊呢﹖他刚才不是一再表示,
他撞倒的是不是一个女人,他也不能肯定﹖
    对于杨立群这样的神态,我心中的疑惑,真是增加到了顶点,可是我又无法盘问
人。我只好盯著他,他象是有意在回避我的目光。我不肯放过他,用极严厉的声音
说道﹕“被你的车子撞倒,立即死亡的人,是你的太太,孔玉贞﹗”
    杨立群一听得我这样说,所受的震动之剧烈,真是难以形容,我从来也未曾见过
一个人因为一句话震惊到如此程度的。
    刹那之间,他的脸色变得如此难看,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生气,他的眼中现
出如何可怕的神情,口张得极大,急速地喘著气,简直就象是一条离了水的鱼一样
,身子剧烈发著抖,非但身子在发抖,甚至连他的头发,也因为颤抖而在起伏。
    这时,他仍坐在驾驶座上,他的双手,紧紧握住驾驶盘,他的样子,令得黄堂也
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了﹖”
    杨立群的喉际,发出一种“荷荷”的声音来,道﹕“是真的,是真的﹗”
    黄堂道﹕“是真的﹗”
    在这里,我必需说明一下的是,杨立群连说了两下“是真的”,在黄堂听来,象
是他在问我,刚才我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在黄堂听来,“是真的”三个字之后,
是一个问号。
    这三个字,听在我耳中,却有全然不同的感觉,在我听来,杨立群所说“是真的
”三个字之后,是个惊叹号﹗那分明是他本来对某一件事,在心中还有所怀疑,但
是在听了我的话之后,他心中的怀疑得到证实,所以才会这样讲的。
    他本来在怀疑什么﹖在我的话中,又证实了什么呢﹖我实在忍不住,大声道﹕“
杨立群,你究竟──”
    他不等我讲完,就用一种哀求的目光望定了我,道﹕“别急,我会和你详细说的”
    虽然他的神情和语气,充满了哀求的意味,但我还是不肯就此算数,我探头进车
厢,用低沉而恶狠狠的声音道﹕“记住,你已经杀了两个人了﹗”
    杨立群听得我这样说,身子又剧烈发起抖来。在一旁的黄堂,显然不知道我和杨
立群之间在办什么交涉,他道﹕“杨先生,请你出来,你已经阻塞了交通要道三小
时,不能再阻塞下去了。”
    杨立群一听得黄堂叫他,如逢大赦似的,连声答应著。由于我始终堵著一边车门
,所以他时打开了另一边车门,走了出去。
    我挺直了身子,问黄堂道﹕“没有我的事了﹖”
    黄堂连声道﹕“是,是。”
    我指著被我打碎了的玻璃,道﹕“以后,用这样简单的办法就可以解决的事,别
来烦我。”
    黄堂又连声道﹕“是,是。”
    我向外走去,在经过杨立群的身边之际,我又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警告他,道﹕
“别忘了你刚才的诺言。”
    杨立群的神情,象是要哭出来一样。我不再与日俱增他,迳自上了车。才驶近
家门,就看到白素迎了上来。白素的神情有点异样,向著门,指了一指,道﹕“
刘丽玲在里面,她已接到杨立群的电话,杨立群告诉她,闯了祸,撞死了自己的
太太。”
    我吸了一口气,和白素一起走进去。一进门,刘丽玲脸色苍白,站了起来,道﹕
“怎么样﹖是不是……警方会不会怀疑他是谋杀他的太太﹖”
    我闷哼了一声,胡协成是死于杨立群的冷血谋杀,刘丽玲虽然不是帮凶,但是
却在事后,编造了一套假口供,使杨立群逃过了法律的制裁,这件事,我心中也
不很原谅刘丽玲。所以我一听得她这样问我,就忍不住道﹕“那要看是不是又有
人肯替他作假供了。”
    刘丽玲一听,脸色变得灰白,坐了下来。白素瞪了我一眼。我问道﹕“我们走
了之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他为什么要驾车外出﹖”
    刘丽玲摇头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出去了。我醉得人
事不省,一直到被他的电话吵醒,直到现在,我还觉得天旋地转。”
    我看了她一会,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刘丽玲道﹕“记得一点,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是第一次。”
    我俯近身去,道﹕“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切切实实忠告你,快
和他分手﹗他的神经有点不正常,你和他在一起,会有极大的危险﹗”
    当我在这样讲的时候,白素在我的身后,不住地拉著我的衣服,示意我别讲下
去。可是我却不加与日俱增,还是把话说完。
    我实在非说不可。当年,在南义油坊中出现过一共五个人,除了小展之外,全
是小展的仇人,王成和梁柏宗已经死在杨立群之手,曾祖尧今世变成了什么人,
根本不知道,那么,杨立群再要杀人,下一个轮到的,除了刘丽玲,还会是什么
人﹖
    我对刘丽玲的警告,简直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说得再明白都没有的。
    或许是由于我发出的警告的内容太骇人了,刘丽玲用极其吃惊的神色望定了我
,道﹕“不,不,我不能和他分开,他……爱我,我也爱他。”
    我不肯就此算数,道﹕“你明知他是一个冷血的杀人犯,你还爱他﹖”
    刘丽玲尖叫了起来,说道﹕“他……没有罪﹗胡协成算是什么东西,这样的人
渣,怎么能和立群相比﹗”
    我又狠狠地道﹕“他又撞死了他的太太﹗当他凶性再发作的时候,下一个就会
轮到你﹗”
    我一面说著,一面伸手直指著刘丽玲。白素在一边,叫了起来,说道﹕“卫,
太过份了﹗”
    我指著刘丽玲的手,仍然不缩回来。她望著我的手指,身子发著抖,过了好半
晌,她过渐渐恢复了镇定,道﹕“不,我不会离开他的,他也决不会离开我。”
    我还想再说什么,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白素走过去听电话,向刘丽玲招著手。
刘丽玲忙起身,接过电话来。我和白素都可以听到电话那边传来杨立群的声音。
杨立群大声道﹕“丽玲,有很多目击证人,证明完全不是我的错,你放心,我不
会有事﹗”
    刘丽玲现出极其激动的神情来,说道﹕“谢天谢地,我马上来接你。”
    她说著,放下电话,就向外冲了出去。
    白素叹了一声,道﹕“你刚才何必那样﹗”
    我只觉得极度疲倦,道﹕“我只是不想杨立群再杀人。为了虚玄的前生纠缠杀
人。”
    白素道﹕“这次事情──”
    我不等好心讲完就叫起来,道﹕“我不相信是意外,绝不相信。这一对狗男女
,他们所讲的话,我没有一句相信。”
    白素苦笑了一下。我神态的激动,显然有点不寻常,她反问了一句,道﹕“不
相信到何种程度﹖”
    我想也不想,就脱口道﹕“可能那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什么同一的梦,前生的
事,便一片胡言﹗目的就是要杀掉胡协成和孔玉贞,又可以令得他们逍遥法外。”
    白素的神情极吃惊,道﹕“你太武断了。他们两人,是在我们家门口认识的,
而杨立群又曾不辞万里,去追寻他的梦。”
    我仍然激动地挥著手,道﹕“谁知道﹗或许这也是他们早安排好的。”
    白素断然道﹕“绝不会。”
    我瞪大了眼,道﹕“不管怎样,我不相信他们,也要制止杨立群再杀人。”
    我一面说,一面已准备向外走去。白素道﹕“你准备到哪里去﹖”
    我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大声道﹕“我去调查一下,孔玉贞为什么一大早会
到那地方去杨立群撞死。”
    白素叹了一口气,疲乏地道﹕“卫,似乎不关我们的事,是不是﹖”
    我的声音更大,道﹕“当然关我们的事。杨立群已经杀了两个人,根据他杀人
的理由,至少刘丽玲也会被杀,怎么不关我们我事﹖”
    白素又叹了一声,用很低的声音道﹕“你不应该否定他们之间,如今的纠缠,
是和他们的前生无关的。”
    我道﹕“我不是否定,我只是说,杨立群没有权利杀人,他不能藉著前生的
纠缠,而一再杀人。”
    我再三强调著杨立群“杀人”,白素向我走了过来,道﹕“如果昨天晚上,我
们不离开,杨立群当然不会驾车外出,也就不会导致孔玉贞的死亡──”
    我听得白素这样讲略惊了一惊。接下来,我们所讨论的事,前面已经提及过,
在这里也不再重复了。我们的结论是,就算孔玉贞不死在今天早上,也会因为某
种“意外”而死亡,而且,她的死亡,也一定会和杨立群有“直接关系”。
    “直接关系”是白素的用语。要是照我的说法,我会说,孔玉贞迟早会被杨立
群所杀。从胡协成、孔玉贞的遭遇来看,刘丽玲也毫无疑问,会被杨立群所杀,
这就是我如今要尽一切力量,阻止发生的事。
    白素带著一种极无可奈何的神情,望著我离开,我似乎听到她在喃喃地道﹕“
别硬来,有很多事情,是人力不能挽回的。”
    我并没有停下来再和白素争论这个问题,而是迳自向外走去。这时我想做的事
,是去调查孔玉贞的真正死因。如果我能够证明,也玉贞是死于杨立群的刻意安
排,那么,就可以将杨立群绳之以法。杨立群要是被证明有罪,刘丽玲不会再爱
他,那么,刘丽玲的生命,就有了保障。不然,只怕不论我说什么,刘丽玲都不
会相信,她有朝一日,会死在杨立群之手。
    我驾著车,来到了杨立群的家──杨立群和刘丽玲同居之后,孔玉贞一直住在
那幢小花园洋房之中。我才到门口,就看到屋子外,停著一辆警车,一个人正从
屋内走出来。我一看到了他,就叫了起来﹕“黄堂﹗”
    黄堂转过身来,我已停下车,自车窗中伸出头来望著他。他也望著我,我们两
人的神情都显得十分惊讶,但是在对望了片刻之后,又不约而同,一起笑了起来。
    我下车,向他走去,道﹕“你来──”
    他几乎同时也这样问我。我指了指屋子,道﹕“我想来了解一下,孔玉贞为什
么会到出事的地方去,你也是为这个目的而来的﹖”
    黄堂点头道﹕“是,而且,我已经有了结果。”
    我忙问﹕“是杨立群约她出去的﹖”
    黄堂摇著头,道﹕“不,屋中所有的佣人,还有孔玉贞的一个无房亲戚,他们
全说孔玉贞一直有早起散步的习惯,每天都不间断。”
    我怔了一怔,道﹕“散步散到闹市去﹖”
    黄堂道﹕“对常人来说,可能比较奇特。但是那却是孔玉贞的习惯。她习惯驾
车外出,没有目的,停了车,就四处走走,有时,会在菜市附近,顺便买菜回
来。我们已找到了孔玉贞的车子,停在出事地点附近的一个停车场中。这件事
,看来纯粹是一桩意外。”
    我闷哼了一声,道﹕“是意外,你为什么要来调查﹖”
    黄堂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神色来,道﹕“由于事情太凑巧了,杨立群杀了胡
协成,又撞死了孔玉贞,而这两个人,正是他和刘丽玲结合的大障碍。”
    我冷笑道﹕“不单只为了这个吧。”
    黄堂想了一想,又道﹕“是的。胡协成的死,我们有疑问,现在孔玉贞又死
了,所以我才来查的。”
    我以前已经说过,黄堂是一个厉害角色。他在那样讲了之后,又望定了我,
道﹕“你知道不少内情,是不是﹖”
    我维持著镇定,道﹕“内情﹖有什么内情﹖我只是和你一样,觉得胡协成和
孔玉贞的死亡,对杨立群太有利了,而两个人又恰好一起死在杨立群之手,所
以我也一样感到怀疑。”
    黄堂叹了一声,道﹕“以我的第六感而论,这两个人都是被杨立群谋杀的。”
    我心中暗暗吃惊,但是表面上不动声色。虽然我觉得黄堂的“第六感”十分
接近事实,但是如果要将杨立群、胡协成和孔玉贞之间的纠缠,从头细说起,
只怕那不是一个精明能干的警务人员所能接受的,所以我还是不说的好。我也
跟著叹了一声,道﹕“是啊,只可惜第六感不能定罪。”
    黄堂现出十分懊丧的神情来,道﹕“我一定会继续查。”他顿了一顿,才又
道﹕“如果世上有十全十美的犯罪,那么,杨立群这两件案子就是典型的例子
了。”
    我没有说什么,只好报之以苦笑,呆了片刻,我才又问道﹕“照你看来,孔
玉贞的死,全然是意外么﹖”
    黄堂道﹕“从所有的证据看来,那是意外,警方甚至不能扣留杨立群。”
    我“啊”地声,道﹕“要是这样──”我的思绪十分紊乱,在讲了一句之
后,不知如何说下去才好。我只好干笑著,道﹕“那我可以立刻找他长谈了。”
    黄堂瞪了我一眼,道﹕“你想在他口中得到什么﹖想他自己承认杀了孔玉
贞,是蓄意谋杀﹖”
    我本来想说“是的”,但是这两个字,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又咽了下去。
我迳自走了出去。一回家之后,我就开始找杨立群,可是我只知道已经和刘丽
玲一起离开了警局。他们家里的电话没有人听,办公室则说他并没有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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