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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醉颜酡西洲》--作者:水银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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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5 20:20 | 显示全部楼层

之二十一 镜灭

  1882年·伦敦。

  我慢慢放开了手指。她坠落在地,颓败地匍匐于我面前。我看着她,我不知道自己还应该怎样凝视她。那样的时光是一时,是一刻,是良久。我终于转身而去。

  脚下传来微微牵动。我低下头,纤细惨白手指抓紧了我。

  我转回身。她就在那里,沉重地蜷缩起身体,那样的姿态孱弱如猫。青棕长发轻轻颤抖,她不抬头,也无力抬头。细细的手指却握住了我,一点点向上抚摸过去。指尖轻柔如吻,一丝丝滑过我的脚背,握住足踝,揉皱冰凉丝缎,慢慢滑到小腿内侧,努力而温存地向膝弯游走。

  她终于抬起了头。

  那到底是一瞬还是永久。

  她已经滑到了我脚下,优雅而放荡地缠住了我。抬起头的瞬间,青墨眸子交缠而来。我便知道,原来我已深深沉堕,原来她早已得逞。

  原来这陷阱从一开始便天衣无缝。

  苍白指尖掠过一阵无名的抽搐,她用一只手抱住了我的腿,另一只手柔媚地探向了我。女孩线条精致的下颏轻柔扬起,脖颈上的指痕清晰恶毒,我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指尖相触,瞬间缠绵。她勾住我,以那种令人恐惧和昏眩的妖娆姿势,突然便站了起来。贴附于我的滑动和辗转。她紧紧搂住我,在我唇上印下一个饱含了冰冷和杀机的吻。我已经没有拒绝的力气。

  她放开手指我便跌倒,她压上来,死死地纠缠着我。数不尽的亲吻和啮咬,她彻底变成了癫狂野兽,恢复了蛮荒亘古之中那种罔顾黑暗的艳丽。她今夜没有进食,我知道。然而不知道那是否她的刻意。饥渴伴随和催促着贪婪欲望,加倍癫狂。冰冷指尖探进我的身体,紧紧握住我的时候,那种迫切几乎可以令人窒息。某一个瞬间,她扯下我衣物的瞬间,我感觉她几乎可以将我撕碎。

  而我是不会抵挡的,如果她想要。

  可是她是否知道。

  “薇葛……薇葛……”我喃喃地呻吟出她的名字。她恍若无闻。撕下最后一丝伪装,她停下来,冷静而漠然地盯着我。长发如水,漫过少女洁白腰身。我仰望着这张不会老去的容颜,这朵永不凋谢的蔷薇。她逆光的轮廓优雅如死之舞姬。

  她占领着我,慢慢低下头来,捧住我的脸庞。

  “告诉我。”她低声说,“为什么,你不肯杀死我。”

  我微笑着,在她冰冷柔嫩的掌心摇了摇头。

  吻骤然埋葬下来。她随之扑倒了我。一切就那样突如其来,那样开始,仿佛没有结束。这一夜,这一夜仿佛没有尽头。月光高傲苍凉,美若梦境,但愿这是我今生最后一次端详。我不知道自己是忧伤还是绝望。我身上的女孩死死束缚着我,取悦着我,也凌虐着我。指尖,肌肤,嘴唇,汗珠。快感无处不在。层层花朵绽裂,焰火之上再生焰火,那样的疯狂几乎令超自然的肉身也无法承受。女孩的轮廓化作我模糊视线中无声无息的剪影,清晰得仿佛黑暗。摇曳的长发,微微拗向后的脸庞,洒落的汗珠和凋零的泪水。谁在迎合谁,谁在撕裂和摧残谁,谁在奉献给谁,分不出。嘶叫至喑哑。黯淡至虚无。快乐和痛楚,纠缠和逃逸,拒绝和捕捉,分不出。

  所有一切,混乱而绝望的极乐,刹那虚无。

  情不自禁迸发出叫喊的同时,我努力睁开眼睛,泪水终于涌出。女孩剧烈喘息着伏倒在我胸口,我能听到她的心跳,忧伤狂野。那个瞬间我有一种感觉,近乎软弱。我几乎不想再继续下去,这样的折磨,我几乎想要对她说出一切。

  那个时候她突然双手扼住我咽喉,直起身来。汗水洇湿的长发散乱披垂,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眼睛,视线木然如玻璃。

  “你太自私了,巴瑟洛缪。”

  她的声音轻如喘息。

  我微笑,看着她醉人的容颜,诱惑的神情。我说,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她猛然尖叫,那样一声足可吓死大多数毫无心理准备的人。

  刀锋落下的时候,我丝毫没有抵抗。

  让我知道你的感觉,薇葛。让我来品尝你曾经的一切。原来,霞月没入心脏的感觉,是这样的。

  清凉,绝望,然而毫无痛楚。薇葛,你是个完美的杀手。

  她呆呆地瞪着我,双手紧握刀柄。目光渐渐滑下插在我心口的刀锋。

  我的视线有一点混浊,淡淡的红雾漫过眼前。我细致地计算着每一分每一毫呼吸,将话说完。

  “是夹竹桃,对么,薇葛?”

  我抬起手指,慢慢抚摸她柔嫩手臂。被汗水洗过的肌肤幽幽泛出血色晕光,月华如水。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那种即将坍塌即将崩溃的颤抖。

  大量的花朵和木叶,用心地良久的熬煮,澄出透明剧毒汁液,涂抹在少女洁净肌肤,便造就个通体剧毒的玉人儿。长久的激情放纵,纠缠交融的身体。我微笑着怀念她方才的亲吻和狂荡,这绝望的女孩,她用自己给我下了毒。

  我终于感到眩晕和昏沉,胸口压抑阵阵作呕。我努力保持着宁静笑意,郑重端详着她。她呆呆地凝视着我,还有插在我心口的霞月。她似乎完全无法相信现实。

  我缓缓握紧她的手腕。

  “这,对你,会怎样,薇葛?”

  她猛然一抖,突然聚起目光,怔怔地看着我,突然一笑。

  那个笑,诡异莫名。

  “砒霜为主,罂粟为辅。我和晴游,都是自百日起便服食这秘药长大的。这世上,能毒到我们的东西,并不多。”

  我闭了一下眼睛,积攒力气,已经无法读出她的心事。

  她轻轻说,“你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对我,你根本一无所知。”

  萧家,果然是诡秘家族。这自幼服食毒药长大的孩子,这奇艳的容颜是否由来如此。我永远无法知道了。

  她轻声问,“你为什么不肯杀死我呢?”

  心口突然传来刺骨剧痛,我仰起头,微微抽搐。她看着我,声音低沉。

  “我还以为,你是不会痛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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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5 20:21 | 显示全部楼层
  她慢慢转动刀锋。我张开嘴想对她说一句话。血水却汹涌而出,堵塞我的喉咙。我呛咳不休。视线中只有她凛冽微笑,又痛楚又欣喜的神情。扭曲的美丽花朵在绝望尽头悠悠开放。我听到肋骨一点点绞碎的声响。霞月的呻吟犹如梦呓。这杀戮之刀,这死亡之爱侣。这么久了,它终于等到了我。

  她慢慢撕碎了我。

  目光迷蒙,思绪游离。今生,再也无力将她拥入怀中,这个令我赔上终生的少女。

  她猛然抽出刀锋,血喷出来,如泉汹涌,溅起高高一道殷红。她扑上来,抓紧了我。我看着她扭曲而依旧绝色的容颜,那双美艳眼瞳之中,是否存留最初与最终的一点不忍,一点怜悯。这不过是我一点痴心。

  颈上传来稔熟痛楚,她死死地咬住了我。麻木的身体仍能感到她的牙齿嵌入肌肤时,那种又脆弱又坚持的甜美颤栗,宛如情欲。

  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她默默将最后一捧沉香屑洒入壁炉,然后躺下来,在壁炉前的印加虎皮上伸展了自己。

  少女细长柔韧的四肢犹如某种兽类,在火光中色泽晶莹,蕴着某种又诡异又矫健的美感。

  她的身上只有一件镶着银色亮片的轻纱长袍。轮廓纤毫毕现。她丝毫不在乎,径自翻了个身,定定凝视着燃烧的焰光,一眨不眨。

  房间里充满呛人芬芳,太浓烈香气弥漫不散。门窗紧闭,壁炉里一波波飘出浓郁香雾,云朵般蔓延开来。大量极品香料,不分好歹地焚烧,造就这般诡秘而悚人的奇香,恍如一场黑暗的祭礼。

  也许这不过是个葬礼。

  门被轻轻敲响。她眼神不变,轻声说,“进来。”

  进来的人身材高大,扁鼻深目,皮肤如乌木。她看着他,忽然轻轻一笑。“阿南?”

  那黑种男子端正站着,姿势训练有素,他看着她,飞快地做了几个手势。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过了片刻,低低道,“是。”

  阿南猛然一震。

  “是的,他死了。”她睁开眼睛,蜷缩在毛皮地毯上的姿势妖媚如蛇。她仰望着他,面无表情,“他死了,正如你所询问的,是我杀了他。就在,刚才。就在现在。就在这里!”

  她突然尖叫出声,一根手指直直地指着壁炉熊熊火焰。“你没有闻到他骨骸的芳香吗,阿南?我放了多少香料进去呢!”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长发散乱飞舞,她笑得直不起身来。

  阿南呆呆地望着她,黝黑的脸孔上是一种无可名状的痛楚。

  “高兴的话,就杀了我替他复仇吧。”她喃喃地说,重新躺回去,一言不发。

  地毯上布满血迹,涩重深浓。那样的血泊可以容纳常人体内二分之一血液,没有人能够在如此大量失血状况下存活,没有人。

  阿南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微笑着咬紧嘴唇。

  她用力擦抹着唇角,抹去早已不存在的血迹。她低声呻吟着,在浓烈狂躁的香气中辗转揉搓着自己。她似乎再也不想站起来了。

  壁炉中的火焰渐渐熄灭,芳香却依旧浓郁。

  脚步声忽然回到身旁。

  睁开眼的时候,阿南慢慢地打开黄金圆筒。他从那只纤细雕花的黄金筒中抽出一卷薄薄的皮纸,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来,看着阿南,“他的……遗嘱?”

  阿南默然地看着她,鞠躬如仪。

  她慢慢打开纸卷,一眼眼扫过。迷惑,冷漠,期待,怨恨,忧伤,绝望。数不尽的情绪在那双青墨流转的眼眸中变幻,而她神色安然如旧。

  她突然团起那张遗嘱,狠狠地向着阿南砸了过去,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尖叫。她跳起身,冲到壁炉前,向着仍在习习跳跃的火苗,不顾一切地探进手去。

  她痛楚地尖叫着,短促而凌乱,哀伤而惨烈。她将双手伸进炉火,拼命抓起一把把燃尽的余灰。那些芬芳四溢的灰烬粘在她的手指上,不可辨认。火苗舐过肌肤,瞬间便已皮焦肉烂,嗞嗞的响声轻柔细微。她嘶声痛叫,整个人都在抽搐,却仍然死死地抓住那些灰烬,一把又一把地掏挖着它们,在彻底燃尽之前,她努力试图保留最后一点属于他——也许曾经是他的某些东西。

  阿南冲上前去。高大健壮的非裔男子自身后抱住了她,用力扳倒。那原本是不可能做到的。然而她已经无力抗拒。火苗直窜上肌肤,触及纤薄丝纱,猛然便燃成喷薄焰光。她身上的纱袍瞬间已被火焰吞没。在阿南冲上来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已经瘫软下去。

  阿南将她按倒在地,脱下外衣拼命扑打。火苗渐渐熄灭。他抓住地上的女孩,将她拦腰抱起,走出狼狈不堪的房间。

  他将她抱回主卧室,放进那具黑漆棺材。昏迷的少女在他怀中低声呻吟。阿南轮廓模糊的脸孔再次露出古怪神色。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主人。华丽长发已经被烧灼得断续凌乱,末端焦黄卷曲。她的身上几乎已经没有完整的肌肤,每一寸妖娆胴体都布满潮湿冰冷血丝和灼痕。然而那还不是最惊心的。

  她一双纤细优美如玉凝脂的手已经不成形状。皮肤焦黑,指甲脱落,手指扭曲成怪异形状,如同鸟爪。

  阿南看着她,脸上肌肉微微痉挛。

  可是那张蔷薇般瑰艳脸庞,却仍是令人恐惧的完美。那样的烧灼居然丝毫没有伤到这张容颜。那个人所珍爱所留恋的美。她的眼角渐有泪珠滑落,断续连绵。她在昏迷中低声啜泣。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绝望。

  阿南静静地凝视着洁白丝缎上的她,然后轻轻合上了棺盖。

  他慢慢走出了卧室,回到方才那间书房。

  看着凌乱如斗场的房间,他无声地叹息,拾起那张皮纸。

  皮纸上只有一行字迹,字体古雅郑重,签名流利,看得出书者的镇定毫不犹豫。

  壁炉已经彻底熄灭,阿南走近它,微微踌躇,他似乎有些恐惧。然而责任感令他无法后退。

  望着洒落在地的灰烬和壁炉中几乎无法看清的余灰,他哀伤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夜,彻底改变的,不是一切,胜似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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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5 20:22 | 显示全部楼层

之二十二 镜残

  1882年·伦敦。

  他举了烛光走进房间。夕阳如血,淡漠悠然的一丝,慢慢沉入地底。他看着最后一缕夕暮没落,然后俯下身去推开了棺盖。

  他看着她。黝黑扁平的脸孔漠无表情。眼里却有浓浓哀伤。

  她静静地仰望着他,一声不出。苍白脸孔斑驳殷红泪痕。长发苍凉优雅地铺散开来。她躺在洁白丝缎上。一袭白衫单薄如尸衣。

  他放下灯烛,慢慢探进手去,托起她来。那惨白飘轻的身体,诡异冰冷温度。他把她抱了起来。她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阿南……]

  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然后从腰间抽出金柄匕首,毫不犹豫地向手腕切了下去。

  肌肤迸裂,鲜血泉涌。他扶起她的头,将伤口贴上她苍白唇瓣。她用力别开头,血自唇角涌出,她呛咳出声。[……阿南]

  他抱着她,臂弯中是韶龄少女,容颜如玉,纤细肢体却枯干如柴。他直直地盯着她孱弱的拒绝。雪白衣袖下露出纤细手臂,他忍不住移开眼神,不忍卒睹。焦黑结痂伤痕下弥漫潮湿粉红血肉,十指粘连,筋骨模糊。太严重灼伤,布满全身,只除了那张诡丽容颜。几乎可以说,她整个人已经尽毁。

  他执拗地将伤口送到她面前,她虚弱地躲闪着抗拒着,他用力抱紧了她,然后将一只小小的香袋放在她胸口。她看着那柔软的丝缎香袋再看着他,泪水突然疯狂流下。他将凝血的伤口在刀锋上磨开,重新贴近她唇边。

  她啜泣着吸饮起来。

  黑种男子平静脸庞渐渐笼上痛楚。他抱着她,不住颤抖。怀中的柔软妖魅一旦被本能掌控,便丧失所有理智。他太明白而她更加清楚。然而无论是她还是他,都无法抗拒。

  她用力咬住他的手腕,拼命地啜饮着。他扭曲而镇定的神情,拥着她如怀抱某种邪恶而珍贵的生灵。不敢不忍不愿不甘放下。他苦苦地撑持着,直到她惨白脸颊透出一丝血色,直到她呼吸平稳眉目舒缓。他慢慢地将她放回棺材里。

  他无力地坐在那里注视着她。泪痕在她脸上结成绯红痂块,她痛楚地仰望着他。

  “……阿南。”

  他再次把手指放上嘴唇。她知道这是这个被割了舌头的男人示意她收声的姿势。她喘息着咬住下唇。

  [阿南,我会杀了你的]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勉强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为她推上了棺盖。黑暗笼罩下来,清凉安稳。彻骨的芳香弥漫开来。她蜷缩在黑暗深处,再次流下泪来。

  神啊,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究竟怎样才能让你给我一个结束,求求你。

  我还要如何撑持下去。

  我想起一些事,很多事。

  关于我和巴瑟洛缪的事。

  如果昏迷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沉睡,那为何还要给我醒来的机会。

  我一动不能动,没有血液,没有灵敏和力量。我在棺材里享受死亡的威胁,然而打开棺盖,将我重新拖回漫漫人间的,是他给我留下的人。

  他给了我一切,包括阿南。

  柯敏死后,有近五十年的时间我们远离人群,不再雇佣管家,仆人或者车夫。然而1873年的那个黄昏,我醒来,他把那个黑种男人带到我面前。

  “薇葛,这是阿南。”

  于是我说你好阿南。对他温柔微笑,甚至没有露出牙齿。我看着那个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他有一张和柯敏一模一样的脸。我是说,那种近乎悲观的决绝和冷漠,獒犬一般忠心耿耿的气质。

  我想起他,巴瑟洛缪,他带给我的那些,在最后的一些日子里。他带我去旅行,遥远的,寂寞的行程。他教我如何将棺材带上船,将悲伤理由托付给身边神色好奇的人类,然后换取他们善意的同情和怜悯。有些时候我们是带回病逝他乡的长辈,有些时候则是将恋人的尸体运抵家族的墓园。哪一种理由都驾轻就熟。大多数时候,我们会被看成是一对情侣。如果他愿意将外表弄得再老一点,或者我再故作天真地伪装得年轻一点,也许我们可以扮做父女,可惜我知道那绝对会令他发疯的。

  为了不引起注意,我装作抱病留在船舱里。他偶尔会出去做些什么,大部分时间都陪在我身边。夜深的时候我出去猎食。这不比在陆上可以肆意。他教我如何潜入人类的舱房,迷惑那些孤身一人的旅客,在他们的喉咙上留下纤细齿痕。安全起见,一夜最好不要只在一个人身上满足饥渴欲望,那无疑会造成命案。迷惑他们,引诱他们,在他们的迷幻之中将齿尖嵌进温暖皮肤,品尝甘美血液,然后轻盈离开。很快旅客之中会有奇异热病和暧昧绯闻一起迅速流传,男人会聚拢起来谈论一些诱惑的梦魇,譬如在高烧和极乐之中见到的绝色美人。女人们则苍白了脸为夜晚的到来忧心忡忡,不知那无法医治的病症几时会降临自己身上。

  那种时候我总是站在高处俯视他们。海风将长发和双层斗篷一同吹起,及肩纯黑面纱在我的轮廓上轻柔滑动。我耐心地注视着他们。

  “你要她么,巴瑟洛缪?”我会指着某个艳丽成熟的女人这样问他。他默默摇头。于是我说我要。我喜欢杀戮那些成熟的,妩媚的,像甘甜的热带水果一样鲜美诱人的女子。感受她们柔软温热的皮肤在嘴唇下渐渐冰冷,是无上乐事,自然事后巴瑟洛缪掴在我脸上的耳光除外。我一旦吸起她们的血便无法自制,不到死亡绝不罢休。他只是打醒我,再目光怜悯地看着我,不解释亦不道歉。那种明了一切的目光令我有撕碎他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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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5 20:2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

  是的,我永远也不可能像她们一样。我永远都只能是这个停滞在光阴从爱怜转换成暴虐那一刻的女孩。我永远都做不到。

  如果制造我们的是魔鬼或者神明,他会知道我有多渴望憔悴苍老。那是人生,是经历,是感受,是一切都有尽头。你永远无法懂得那种痛楚,当你确知自己的一切永无止尽,你只能像地狱之中的冥火一样,向着某个湮没于黑暗之中毫不可见的未来飞舞过去。那种无望和疲惫让我窒息。

  他让我窒息。

  他根本就不应该让我清醒过来的,巴瑟洛缪。

  为了这一点,我恨他,就像爱一样深。

  我一动也不能动。烧灼的苦痛在每一寸肌肤上蔓延,我像被封闭在陶瓷外壳下投入烈火之中的水生生物。我的喉咙无法呼吸,然而我仍然不能死去。有些什么在我的血管里流动,汩汩的节奏清澈坦白。那是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饥渴,我寒冷,我灼热。我的眼睛甚至看不清楚棺盖上的雕花,我闻不到弥漫白缎深处的芳香。可是我的心跳和血管依然被某种力量所驱使,强烈稳健地运转着。那是什么,那究竟是什么啊。

  干涸眼角有泪水滑落。我可以感觉,却不能确信。

  那不是为他落下的泪,我永远不会承认。

  我记得那些日子。为什么我会记得。那一切,那一切甚至远比一百年前那个名叫萧晴溦的女孩所能拥有的一切更为清晰。那些日子里,他让我学习一切生活细节,出游,猎食的方式,如何避开其它吸血鬼。而他是从来不肯让我暴露在同类面前的。

  他甚至教了我账簿的处理,将我介绍给他的代理律师。那是从不曾有过的。他从来都把我当作美丽玩偶宠爱,从不曾让我接触这些人间烟火。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仿佛预感到他将要离我而去。

  他要离我而去。

  他教我如何妥善地使用魔力,把玩人类可以相信的理由,用吸血鬼特有的神情气度伪装得天衣无缝。凭借那种生为鬼魅便无形具有的欺瞒手段,我们几乎可以达成一切事。蛊惑和操纵人类,然而巴瑟洛缪教导我说,那是不可靠的。

  在短暂的一段时间内,我们可以自如地应用这种魔力,令脆弱的凡人完全服从我们。可是那一段时间因我们的年纪长幼而长短不同。人心之深,完全不是鬼魅可以揣测。倘若只是应用魔力,我们只能控制他们,却无法令他们真正折服。

  多么可怕的事实。

  而我们仍然需要他们。所以一如他言传身教的那些,他先是给了我们柯敏,然后带来了阿南。他就像传奇故事中的神秘富豪一样,用珍贵的宝石在东方的君主手中换下了割去舌头的黑奴,训练成完美侍从,然后让他成为了我们的管家。

  他让阿南跪下去亲吻我的指尖,用东方式的冷漠态度——那种态度比斥骂更令人心寒。我一直不晓得他如何将这种我所熟悉的神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告诉,或者更像命令给阿南。他无声地对他训示,你面前的这个女孩,这个美丽苍白的少女,是她指尖滑落的恩慈令你远离死神,令你可以平平安安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日。是她拯救了你,她的慷慨和怜悯。

  我盯着巴瑟洛缪,他面不改色地施展谎言,一句句犹如真实。在他编织的幻境中,我就是那个脱下指上的血钻戒指赠给突尼斯大公的人。阿南匍匐在我们脚下,而我凝视着身边这个古怪莫测的男人。他究竟想做什么,给我树立一个完美慈悲的神像么?

  如今我终于明白,他究竟想给予我什么。他是成功的。

  我一夜夜地好转起来。火焰没有毁灭我。而阿南的新鲜血液滋养了我。夜复一夜,我继续着杀戮。在能够自如活动之后,我裹着长长披风在深夜的街头寻找猎物。不再游戏人间,不再优雅洒脱,我所能做的只是同光阴竞争,同瘟疫,饥荒,洪水,干旱,骚动,战乱,许许多多的灾难竞争,抢在它们之前带走人类的生命来维持我的继续存活。我只是一夜夜地重复单调程序,将齿尖插入肌肤,将鲜血吞下喉咙。那样的一个我放弃了所有优雅姿态,不再使用巴瑟洛缪送给我的银管,那曾是我骄傲和伤痛的证据。一个高傲冷漠并且有资格俯视人间的女孩。而今我是什么?拖着残缺密布疤痕的身体,用宽大风帽遮住容颜,在街头踽踽独行,步履蹒跚的幽灵。我想起巴黎公墓里的Sirius,然后情不自禁发出嘶哑笑声。我笑他?我嘲笑他?这一刻,我多么像他。

  当我一无所有,遑论自尊,何谈骄傲。

  这一刻,我深深理解了Sirius的泪水。

  我是什么?巴瑟洛缪极度的宠爱和纵容依然掩盖不了那个事实。我不过是一条吸血的寄生虫。我为何能够迅速好转,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的身体里流转着他的血。力量随时间递增,古老吸血鬼的血液究竟能够赋予新生者多少魔力,我终于知道。

  那淆乱癫狂的一夜,我吸干了他的血啊。

  阿南安静地陪伴着我,注视着我的残缺和好转。他已经将一切都供奉给我。在孤独的漫漫长夜之中,阿南默然宁静的眼神是我唯一的安慰。我需要这种安慰。

  特别是,当我终于知道,不会有人再次长久安详地注视我,一如我亲手杀死的人。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我恨他恨得几乎发狂。

  他为什么就不能彻底放开我。

  我只是,只是想走出他控制的温柔领域,逃离他布下的芬芳陷阱而已。

  可是我只是跌入另一种困境,另一番战局。

  巴瑟洛缪。

  我说,我是真的恨你。

  因为我如此自私,因为我不愿恨我自己。因为我不想承认一些事,许多事,所有事。

  所以我恨你。

  因为你不肯解释,你为什么不肯解释,不肯坦白。为什么你不能对我残忍一点,更残忍一点。你为什么不肯否认你可以轻易否认的事实,为什么要给我事实。

  为什么要我去选择,我不想选择。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更冷酷一点,更束缚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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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5 20:24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我可以站在等身长镜前端详自己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如此冷漠。

  阿南默然地注视着我,沉默可以掩饰却不能消灭恐惧。我假装看不见他的神色。

  水晶镜里的少女温软如玉。轻纱长衫下是琉璃般剔透轮廓,精细诱惑。我慢慢抬起双手,凝视指尖,欣赏吸饱鲜血之后沁出淡淡粉红光泽的肌肤。镜里的人做相同动作,相同微笑,相同冷酷,如此暧昧。我向她伸出手去。

  镜面在指尖扬起的瞬间破碎,凄厉声响令阿南几乎跳了起来。碎片如冰雪簌簌滑落。每一片里面都有我微笑破碎的脸。那是美丽,还是邪恶,抑或二者皆具。

  看看我能够做些什么。巴瑟洛缪。看着我。

  我向后退了一步,一小步,在拿起披风的同时飞身跃上窗口。完美无瑕的动作,轻盈如一线光。

  “天亮前我会回来,阿南。”我轻声说,然后一掠而下。

  我已经彻底痊愈。我知道。可是自高楼上坠落的时候,仍然可以感觉每一块烧灼过的肌肤在风里无声破裂,渗出粘稠鲜血和透明体液,就像人类一样污秽丑恶。精美发梢被夜风梳过,那种炙烤和焚烧的感觉如此鲜明。我甚至可以闻到皮肉和发丝在火焰中发出的焦糊味道。这种感觉。我知道我永远不能抛弃它了。

  永远不能。

  而永远已不再来。

  那时候我的身体用了不足一个月来痊愈,我将杀戮的姿态恢复成从前故弄玄虚的优雅却用了足足十年。而我再也没有幸运得可以成为从前的那个女孩。

  无论是萧晴溦还是巴瑟洛缪的薇葛蕤·萧,哪一个。

  无论哪一个,她们都再也没有回来过。

  芳庭之后的接替者,是他柔弱温存的亲生弟弟,芳闻。从那一代开始,萧氏的繁华如同秋日荻花,向着青露迷蒙深处徐徐飘落。

  那些孩子撑不起百年盛景,我看到了,那一切令我心灰意冷。萧芳闻,和他的继承人澄耆,他们都不是权术场上的会家。他们甚至连一个优秀的商人都不是。我恨恨地想着。

  在那个女孩到来之前,我并没有心思去在乎这些。我把全部的心神都用在了1882年的那场杀戮之上。在那之前,我费尽心力让自己一无所思,在那之后,我得到的空虚远比我可以期待的更深。

  直到那个女孩看到了我。或者是我发现了她。

  她是萧澄耆的女儿,盈朱。那一代萧家的长女。1895年的时候,她十六岁。然而她的所作所为并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她默默地取代了她的父亲。我惊讶地注视着她,以一个贵族少女所能拥有的罕见手腕,她成功地说服她的祖父忽略澄耆那一代,将爵位直接留给孙辈,留给她暗中选择的男孩。

  她十七岁的时候,在临水而建的天涯海阁,她呼唤了我。那呼唤清晰而又明了,如果不是如此,我想我早已拒绝。她叫着我的名字,她说,“请你出现在我面前,萧家的末世蔷薇。”

  我在她身后坐下的时候她没有回过头来。我把面纱摘下,垂下眼帘。我听到她的转身和平匀呼吸。我抬起头的时候她没有颤抖。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她比我能够想象的更加坚强。

  她用那双镶嵌在苍白娟秀面孔上的青色眼睛对我微笑,浓郁长发垂到膝弯。我着迷地盯着那鬈曲美丽的长发在月光下荡漾清秀涟漪,直到她艳丽淡漠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

  “请你帮助我,萧晴溦。一如你为那些曾经的主君们做出的一切。”

  请你,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她盯着我的眼睛。这双在永恒青春的脸孔上记载了光阴折磨的眼睛,一张年轻的脸,一双沧桑的眼睛,那是很恐怖的事情。然而她没有退缩。

  我把鬓边的一朵紫边兰花摘下,揉碎在掌心。她默默凝视着我的动作。然后我对她无声微笑。

  萧盈朱,让我看看你能够做到什么。你能够为你的请求付出何等代价。

  我答应你。在那之前,我会给你你需要的东西。

  她的眼睛在暗夜之中明亮无比。那样的眼神同她细弱身材,娇柔容颜毫不相衬,然而那就是她。她注视着我在踏上青莲池水的瞬间转身回望。接触到我目光的那一刻,她的脸色惨白如朱门余灰,然而她没有逃避。

  事实上,别无选择的人,是我。

  我已经无法放弃。既然我已经一无所有。

  我再次面临了曾经的境地。我无法死去。即使我死去我消失,一切也毫无意义。而我的存在,只是为了某种连我自己都无从明了的意义。那究竟是什么呢。我究竟在寻找什么呢。被巴瑟洛缪剥夺了灵魂之后,我相信自己唯一的宿命就只有同光阴对抗,然而他甚至不肯陪我走到终点。这个自私而缺乏残忍,冷酷又鲜少自信的男人,他为什么不能更凛冽更直截了当一点,一如我面前的这个女孩。

  如果你需要我,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是需要我的。百年追索,我苦苦哀求的,不过是这一句话来造就我所有生存的意义,我只要一个意义,哪怕是哄骗,哪怕是欺瞒。哪怕是花好月圆,一夕流言。

  可是你不肯给我。

  为什么放任我在一夜又一夜的猜测,不安,烦躁,动荡,怨恨,迷恋之中,这样地销磨了自己,憔悴了灵魂。

  我仅有的,是你给我的那一部分灵魂。

  你到底知不知道。巴瑟洛缪。

  你到底知不知道。

  碧水摇空当时憾,南风吹梦已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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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3 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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