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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醉颜酡西洲》--作者:水银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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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5 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就是我做出的抉择。

  身形微动,我向斜后方轻轻跨出一步,立刻有人挡住我的去路。我突然转身,霞月出袖,一刀切开万顷雪波。惊呼与枪声同时绽开。

  那一瞬我已经扑向前去,疾星流火一般的动作。我从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这样的速度。霞月水光清冷,如影随形。我径自扑向晴游。

  刀光苍白到了极致,微微泛出的竟是那种无法形容的幽蓝。

  电光石火般划过我眼前的,就是那样的一抹光亮。迎上霞月,一声彻骨龙吟。

  “都给我住手!”

  我凌空转身,背对他立在当场。

  “都给我住手。”晴游重复了一遍。众人吃惊地看着他,终于缓慢地收起武器。

  这是我同你的事,薇葛。我能够听见他这样告诉我。我没有回头,霞月在掌心轻轻喘息,仿佛激吻之后的女子。那样的一击令它分外兴奋。我知道。因为它遇到的是瑟瑟寒。它永远的亲,永远的仇。

  瑟寒霞月,相逢成劫。

  “你要杀死他,是么?”我静静地问。

  “其实你不必问的,薇葛。”

  我的声音突然尖利,“你要取代他,是么?”

  “为什么?”

  最后一句已是嘶喊。我默默扫视着他们,那些在我目光之下微微退缩的人们。我们都有着同样的姓氏:萧。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有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

  晴游,他背叛的不是我,是我十九年来最深最深的信仰,最浓最浓的眷恋和依赖。

  我们是萧家的子孙。

  我原以为那就是一切的答案。

  晴游的目光温柔如水,一丝丝没过我的背影。我清楚地感觉到这些。

  “我不会以为,你是为了我。”那是我能够控制的最轻柔声音,然而如同冰线,尖锐与寒冷,突然刺入他胸口。

  我可以看见殷红血色滑下他的胸膛。然而他的声音依然柔和轻婉。

  “薇葛,我别无选择。”

  我骤然急掠向前,奔向那根巨大石柱,用尽全力的速度,冲力之下,脚步竟然踏上柱身。我用力一踩石柱,借力反身直扑。我的去势裹住霞月,或者是霞月包裹了我。整个人化作一线刀光,侵向晴游。

  他躲不开。我知道。

  瑟寒再次交上霞月,苍白花火迸起。我死死地缠住晴游。两道似水幽光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抵死纠缠。倘若是从前的萧晴溦,我不会在他手下走出三十招。可是那个奇异的怪物,那个吸食过我的血,可以读懂人心,可以在风中飞行,可以将自己和我一起隐身在黑夜之中的怪物,他给了我他的血。

  他说,那是来自幽冥的力量。

  我能感到晴游的竭尽全力。那一刻我突然满心恐惧。究竟在这场争斗中倾诉生命的,是我和他,还是霞月与瑟寒。我们仿佛都已不是彼此,只是掌中的刀锋指引着我们,将自己所有的灵魂片片割裂,喂食这一场血与情感,责任与梦想的对决。

  晴游侧身躲过我的一刀。那一瞬我看见瑟寒的光辉闪过一丝动荡。他脸色苍白。我凌空倒翻,落地的同时合身直扑。

  原谅我,晴游。这不是你的未来。

  我直欺到他身上,霞月死死压住瑟寒。我们之间几乎没有距离。长风飒飒,自破碎的穹顶闯进,拂起我的长发,缠上他清丽脸庞。我们纠缠在一起,我们的生命,从生至死。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这就是答案。

  霞月瑟寒,生死相缠。谁先放弃都是结束,然而结束就是绝对。

  死亡也是绝对。

  我们慢慢地挪动着脚步。紧紧贴合的刀锋擦出诡异呻吟,一丝丝恍若鬼哭。

  究竟是谁,放弃,或者倒下,究竟是谁。

  一对传世名刀晶辉闪烁,照亮我们相似到极致的容颜。

  一点刺眼闪光突然掠起。金属的反光映上刀锋,刹那夺人。

  晴游突然大叫一声。“不,父亲!”

  抵御霞月的力道猛然消失,我睁大眼睛,全力递出的一刀丝毫无法自控。而晴游在那一瞬死死地抱住了我,用力转过身去。

  一声枪响,震碎沉寂。

  晴游的头猛然仰起,同一刹那,他竭力将我推开,然而他的手指已经毫无力气。

  “上帝啊……”

  旁观的众人齐齐惊呼,显而易见的绝望和不可置信如狂风骤雨,瞬间席卷而过。

  这不可能。

  我慢慢抬起头。晴游的目光轻轻洒下。他的双手仍然环在我肩头。一瞬间我明白一切,我惊恐地注视他。那柔和深邃的蓝,他定定地凝视着我。刹那之间,那样的注视令我发抖。那样竭力的注视,仿佛要将眼前的我完完全全刻进他的一切。那视线之中充满了不甘与宁静,痛楚与安详,压抑与轻松,恨与爱。

  不可解释不可饶恕的恨,与无法挣脱的……沉迷的爱。

  我总是要留住你的,薇葛。

  他的眼神突然涣散。

  低低的撞击声奇异而清澈。瑟寒坠到我们脚下。

  我抵在他怀中,双手紧握的霞月已经没入他心口。

  “晴游……”

  他微微一笑,双膝突然软倒。他的双手擦过我的肩头和手臂,慢慢滑下。

  我下意识地放开了霞月,试图托住下滑的他,然而没有用。他贴着我的身体,一点点滑落,而后终于跪倒在地上。

  我握着他的手臂,茫然抬头。晴游修长身形倒下,而后我看见父亲手中稳稳端起的枪。

  枪口犹有轻烟缭绕不散。

  洁白如雪的衣衫,血流如注的弹孔。那自晴游后心射入的一枪。

  和我曾经见过的那一个致命伤口,几乎是同一位置。

  那原本应是属于我的。

  我慢慢地跪了下去,抱住我的哥哥。我捧起他惨白的脸庞。他依然是那么美,那么动人。我一生一世唯一的神祗,唯一的信仰。他永远都是我的独一无二。

  他失神的双眸定定地凝视着我。那已经混沌的蓝,曾经无限清澈妩媚,无限温存包容的蓝。那光彩已经逃离了他的眼神。他完美无瑕的面容,一丝绀青发线贴在唇边,柔和地勾勒出他最后的神情。

  那一个不可解释,不可捉摸的笑容。

  那笑容永远凝在了他的唇边。

  “晴游。”

  他已经听不见。我放开手,他的头软软地垂到我肩上,柔亮发丝轻轻散落下来。

  “哥哥。”

  他再也听不见了。

  “……晴游!”

  我嘶声大叫。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不是的,不会是这样的。这不是我选择的结果。

  我要对他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啊。

  晴游,我爱你。

  我默默握紧了霞月,猛然将它抽离晴游的身体。刀锋骤离,温暖血液喷上我衣襟。那蓬勃红艳的花朵。我重新抱紧我的哥哥,这个世界上最宠爱我的人。我轻轻贴近他的嘴唇,贴近那一抹我此生无法懂得的精美笑意。那曾经多少次亲吻过我的嘴唇。记忆之中如此清晰如此真切的温柔。兰花幽幽的水香伴着血的腥冷辛辣,在他毫无血色的唇上开出一朵无怨无悔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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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5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从来都没有。

  由生至死,他注定是我今生唯一的对手。

  “我爱你,晴游。”

  我喃喃地说。

  我真的爱你。我一直在爱着你。你明明知道的。

  他再也听不见了。

  是我错。

  是我,大错特错。

  晴游,他在乎什么。千钧一发,死生一线,他选择的并不是后者。

  他在乎的不是萧家,不是权位不是一切。

  只是我。

  他说,他只有我了。

  我终于明白。

  杀戮,计算,颠覆。他说,他别无选择。

  是的,如果不是如此,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在他身边停留下来。

  “晴游……”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哥哥。”

  掌心的霞月妖娆细语,轻轻颤动。

  为什么,难道只是宿命,只是命,只是梦。究竟是我们哪一个生不逢时,是我们哪一个的错。

  我的手指颤抖着触上身边的瑟瑟寒。突然又是一声枪响,子弹击在我手指边。我的动作凝住。

  他走过来,持枪逼住了我,然后弯腰拾起了那柄刀。

  我慢慢放下晴游,站起身来。他的枪口始终没有离开我眉心。

  他的脸容有一种同晴游相仿的温柔,然而从未对我绽放过。

  我亲爱的父亲大人。

  我怔怔地凝视着他。他注视瑟寒,再看向我。我身上潮湿新鲜的血迹,我苍白憔悴的脸孔。

  “过来,萧晴溦。”

  他轻声地说。

  我一动不动。

  冰冷枪口突然抵住我的额头,同一瞬间,心口漫过一丝如水的清凉。没有痛楚,没有任何感觉。只有突如其来的昏眩和前所未有的安然。我突然平静下来。灵魂仿佛在那一瞬彻底切断,一半冉冉浮升,一半悠然沉堕。

  霞月沁出一声诡异的叹息。而我心口嵌入的寒冷随之应和。

  这就是瑟寒没入身体的感觉么。

  我慢慢低下头,这是事实,不是么?留在我心口的一丝刀锋,清净闪光。那样熟悉而诡异的感觉。

  父亲缓缓放开了手。他没有后退,只是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我。

  我轻轻微笑起来,然后低声呛咳,血丝温凉,渐渐滑出唇畔。我抬起头,对上他平静目光。

  他不理睬我,慢慢抬起枪口,重新指向我眉心。

  所有人都寂静,他们都知道这一枪的结果。或者说,他们以为他们知道。

  我慢慢仰起了头,而后我掌中的霞月突然扬起。枪声骤起,一击重重穿过我右臂。我自他手臂下柔软地滑过,左手已经自心口拔出了瑟寒。

  那一霎血雨飞花,寥落漫天。我飘到父亲身后,左手握了瑟寒横在他颈间。右臂血流如注,我用力按住心口,指缝间缕缕血泉漫过衣襟。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这已经不是人间景致。那样的动作和速度。那样绝对致命的伤口,没有人能够将刀拔出之后仍不倒下。没有人。我知道。

  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此时的我,究竟是或不是人身。

  我逼注父亲,目光慢慢扫过旁人。

  “放手吧,父亲。”我低低地说。

  “……爷爷他们就要来了。”

  放手吧……为什么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场颠覆,无论他们筹划了多久,计算了多久,结局都只能是一败涂地。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已经为我舍弃了所有。

  我已经不能放弃。

  父亲看我的眼神冰冷。

  “你杀死了我的儿子。”他轻声地说。

  我的心猛然被戳穿,血如泉涌的感觉。我早已没有痛楚,然而瑟瑟寒的锋利在那一瞬突然透入心底,像一种无声而邪恶的光芒,蔓延了我的身体。每一分。每一寸。灵魂破碎的痛楚。

  我颤声道:“我也是你的女儿。”

  父亲浑身一抖。他注视着我。我惨白溅血的容颜,即使如花,也已凋残。

  他细细地注视着我,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情景。冷冷的瞥视,随意的打量,漫不经心的回顾。十九年的记忆中,他给过我的,也不过只有这些。他从来没有郑重地看过我一眼,我的父亲。

  而他的目光,在这一瞬,珍重而怜惜地滑过我的脸。那样久违的柔和。遥远而陌生。几乎教我心生畏惧。

  他轻轻地说,“薇葛。

  你,真的一点都不像你的母亲。”

  我握紧瑟寒,泪光冰冷,闪烁在自己眼角。我知道,我明白,它随时可能夺眶而下。我如此愤怒,如此不甘,如此委屈。我的幸福和快乐,原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成真。

  原来我就是不该出现的人。令所有人失望的人。

  我的存在,毫无价值可言。

  告诉我啊。谁来告诉我这样的事实。难道萧晴溦的一切就注定了无法回头,无法郑重而平凡地走下去。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走到今时今日的自己。为什么。

  [来不及了,我的公主。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轻轻地,近乎恍惚地回答:

  “I’m sorry.。Daddy。”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给予他“父亲”之外的称呼。我盯着他,我的父亲。我是那样眷恋他唇角那抹淡漠而悠然的笑意,一如既往的笑意。从小到大,我渴望过一千次,期待过一千次,期望他可以对我如此微笑,毫无芥蒂,坦然自若。我渴望他的柔和与安抚,渴望得连灵魂都在痛楚地发抖。可是他就是不曾给过我。

  那样的温情。那样的笑容。

  我的父亲。

  那抹笑意尚未褪色。我要保留它,我要这最后的情意。我要我自己停留在他的笑容之中。永远不会被忽略和遗弃。

  我的手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骤然翻起,姿态柔美如舞。

  血溅出来,染上我洁白衣袖,只有一丝,绚烂的红,美如霞影中的繁花。

  我放手,任凭他的身体沉重地倒在脚下,带着那双无法合拢的眼睛,那抹无法磨灭的笑容,还有咽喉上一痕细如蚕丝的伤口。

  风剪一丝红。红丝一剪风。

  突然之间,殷红血液如同地隙中岩浆喷涌,顷刻间染红了大片地面,灼灼凄厉,妖艳逼人。

  他的头已经有一半脱离了脖颈,软软地匍匐在地面上。

  所有人都悚然后退,脚步颤抖。没有人能够相信这样的事实,这样的残忍。还有,这样的刀。

  我慢慢转向他们,缓慢而优雅地抬起左手,将瑟寒轻轻递到唇边。

  大厅中一片死寂。

  “亲爱的……”我伸出舌尖,轻舐刀锋。血的清新甜美一刹那沁入骨髓,我注视着所有人脸上惨然失色的表情,瑟瑟地微笑起来。

  我的右手轻轻握紧了霞月。

  “今夜,让我们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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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5 19:39 | 显示全部楼层

之二十三 蝶坠

  我的公主,你最后的限期只是天明。

  犹如午夜钟声敲响的刹那化作轻尘的宝马香车。那个妖魔,他警告了我。他给了我他的血,然而那并不足以使我无所不能。那近乎洞悉幽冥的魔力深深镇压了我所有的伤,所有的痛。然而,黎明将至。

  我不相信晴渘会辜负我的嘱托,然而祖父,他为什么还不来。我已经无法撑持下去了啊。

  鲜血自刀尖滑落,仿佛一颗颗圆润剔透的玛瑙红珠。

  脚下的地面黏湿滑润,我无法低下头去。我慢慢踏过那恍惚流动的凄厉色彩,步步生莲。那是红,无穷无尽的红。黏腻胶着的液体,带有陌生的不肯死去的温度。蔷薇的芳香,噬骨的毒,清冷,甜蜜,辛辣,蛊惑。有一种笑声在空中徐徐回荡,辗转飘摇。那是只有我了解的笑声。他那样欣慰,那样快意。

  来啊,我的公主,请继续。

  我一身胜雪的白衣早已潮湿斑斓,血水自发梢和指尖滴落,我全身上下已经背负了多少崭新的亡灵?我茫然回望,宽广大厅仿佛末世的屠场。视线遍及,没有一个角落不浸染着温暖的血液。整间大厅仿佛一片旷远的原野,开满红花,奇妙的溪流徐徐流淌。

  我慢慢抬起右手,血色滴尽,一点苍白冷光滑过霞月的刃锋,自末端直射刀尖。

  我指向对方,晴湍颤抖得几乎随时可能倒下,倘若不是他身后倚着厅柱的话。

  纤薄刀锋贴住他的轮廓,自上而下慢慢滑落,我定定地盯着他。

  “晴洲在哪里?”

  晴湍双唇毫无血色,牙齿不住碰撞,却半个字也说不出。

  刀尖轻轻移到他喉头,我用一根手指压紧刀锋。

  “在哪里?”

  “……我不知道……”很难分辨是嚎叫还是哭喊,这样的回答。我冷冷地注视着他,我的堂兄之一。我慢慢合上了眼睛,侧一下头,骤然递出了手腕。

  温热鲜血溅上面颊,浓浓的震颤之感袭上,那是刚刚远离生命的奇妙液体,还带有年轻灵魂新鲜的温度,仿佛活物般轻轻舔舐着我的皮肤。晴湍的身体颓然倒落,我轻松地切开了他脖颈的动脉。你看,杀一个人,带走一个生命,是太轻易的事。这一刻,瑟寒与霞月在我掌心双双低吟。我想我是真的着了魔。这一刻,我很难说自己不是为此而生的女子。

  一丝冰冷突然抵住我的后脑。我听见晴江嘶哑却依然锐利的声音。他咬牙切齿,然而音调深处饱含痛楚。

  “薇葛蕤,你这个魔鬼……”

  “那么你开枪啊!”我突然尖声大叫,打断他的怒吼。

  枪声骤然而起。

  沉重坠下的身体,灼热如熔岩喷溅的鲜血和洁白温润脑浆。我皱了皱眉,厌恶地抬手抹去喷到我长发上的粘稠液体。

  然后我回身去面对他。

  阿尔弗雷德安静地站在那里,持枪的手缓缓垂下。他高大挺拔的身材遮来一片阴影。

  他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还有我置身其中的这一片血海。

  他身后的地面上有一只巨大蚕茧般的长形包裹,黑色厚麻布层层紧缚,外面被粗质绳索捆得结结实实。

  我注视着那包裹。阿尔弗雷德凝视着我。

  我慢慢走了过去,他并没有拦我。

  我走到那包裹前,跪下来,然后挥起霞月,割开了绳索。撕开麻布,赫然露出晴洲苍白脸庞。他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我迅速按住他脖颈,手指几乎颤抖。感谢神,动脉犹有平稳节奏。

  “那只是镇静剂的反应而已。”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抑扬顿挫,就那样四平八稳地传到我耳中。

  我慢慢抬起眼睛,淡淡地注视他。

  “……他们答应给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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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5 19: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阿尔弗雷德一言不发。凝视着我,他明亮的眼眸中回荡某种悚人的光芒,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缓缓起身,“他们答应给你的……

  你,参与其中的代价,是不是……我?”

  他向前走近一步。

  “……是不是!”

  我猛然握紧霞月,浑身颤抖着盯住他的眼睛。

  他突然微笑起来。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很轻,纤细飘摇如丝。他仿佛在对我耳语。

  “我不过是要求我应得的报偿,薇葛,你知道的。”

  “可是你想不到吧……”我冷笑起来。是啊,我可以设想到一切。自萧家带走晴洲,暂时不会引起祖父疑心的人。同晴游交好,情愿支持他登上主君之位的人。权倾一时,足以扶持晴游,足以协助他在上流社会掩盖这一场颠覆的人。最重要的是,完全可以被晴游握在手心,为了他许下的虚无飘渺代价,心甘情愿参与其中的人。

  阿尔弗雷德,名正言顺的牺牲品。

  我死死盯住他的眼睛。我可以看到他所作的一切,听到一切。

  同晴游轻轻相碰的水晶杯沿。勋爵大人亲自对晴洲发出的邀请。手帕上的哥罗芳和一针高剂量的镇静剂。将晴洲扣在手中,在他自己的宅邸之中,焦急地等待着今夜这个时刻。期待着晴游的归来。然后他独身一人,带了昏迷的晴洲,驾车而来。

  而后,他看到这人间炼狱般的结局。

  原本,他要用晴洲交换的,是我。是晴游应允为他订下的一纸婚约。

  天真的阿尔弗雷德,然而并非无辜。

  他突然大笑起来,伴着疯狂笑声,一柄长剑脱手而出,抛到我面前。

  我看着剑,再凝视他。

  他的神情坦然而扭曲。

  我了解他的意图,然后慢慢放下霞月。拾起了那柄长剑。

  剑尖斜斜挑起,我骤然逼向了他。

  一瞬间昨是今非。我们仿佛回到昨日,昨日,那个一切都尚未开始,一切都尚未远离的时刻。那年我十二岁,我们比斗,他想要赢得我,而我的剑锋划破他年轻的面庞。我的骄傲,我的美丽,一样令他无地自容,无路可走。那是他背井离乡征战异国的理由,却是我同心爱的人双宿双飞的借口。

  他枉费了他自己。阿尔弗雷德。

  七年.

  剑锋相击,每一记都耗去我仅剩的些许生命。我知道,可是他了解自己是在和怎样的一个妖魔争斗吗?我已经徘徊在死亡与蜕变之间,我已经不再是个人间女子。这样的我。而阿尔弗雷德无疑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今夜的屠戮,今夜的诡异和疯狂,任何目睹的人都无法承受。

  他突然一剑击开我的剑,逼得我踉跄着撞上身后的墙壁。那里装饰着多幅名家绘画。他敏捷地以剑锋刺中我的剑锷,利落地挑开。我的剑脱手的刹那,他毫不留情地直击而下。剑尖刺入木质画框,清脆的“夺”一声轻响。

  细长剑锋透过我右腕,钉在那幅妖艳的行猎图上。

  此时此刻,我也不过是他掌心中一只濒死的蝴蝶。

  灼热鲜血透出剑锋,漫过我纤细手腕,浸透精美默然的画面。

  ——你热爱它。小雨儿,你太重视的东西,你早晚会失去的。

  我已经失去了一切。

  阿尔弗雷德慢慢走近我,这只跌落在他掌心的蝴蝶,千疮百孔的美丽。

  “……你满意了吗?”我低低地问他。

  他沾满血迹的手掌轻轻抚摸我的面庞,目光灼热而疯狂,“是的。”他说。

  “终于,是我毁灭了你。”他靠近我,仿佛呻吟般对我耳语。“薇葛,这一刻,我终于得到了你。”

  他慢慢俯身向我,气息灼烫,嘴唇却分外冰冷。

  他轻轻吻住了我,同时也尝到我唇上血的味道,无限凄厉的清冷。他不顾一切地深深吻了下来。

  “这一刻……只有死亡可以把我们分离。”

  “那么我就给你。”

  我突然笃定且幽冷的音调,在他突然痉挛的唇间,轻轻吐出那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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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5 19:4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缓缓地垂下头注视自己的腹部,目光顿时凝住,不可置信。

  我轻轻地说,“你忘记了我有两只手。”

  而你也不曾知道,萧家宿命的妖异,不是只有霞月刃而已。

  我的左手飞快地扬起,瑟寒带出漫天血雨,苍白刃锋却丝毫不染,洁净无瑕。

  阿尔弗雷德大声吼叫,回手抱住自己,他颓然跪倒,痛苦地抽搐。我那一刀,利落地剖开了他的身体。瑟寒的锋利和妖异,一击足以致命。

  他跪在我面前,依旧努力地抬起头来看我。被他钉在墙壁上的我。

  “……你是故意的。”他低低地说,忽然拚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大吼,“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要耍弄我!

  ……即使已经如此,你仍然要耍弄我!

  ……你始终都看不起我!”

  我一言不发,神色淡漠地注视着他。有血,沿透过我右腕的剑锋滴零而下,一点,两点,仿佛精准的滴漏。以生命妥帖残忍地计数这每一分每一寸的光阴。

  死寂。

  我的血一滴滴落下,落成光阴深处一泓绝望而妖艳的涟漪。是我的血先流干,还是你先放弃呢?爵爷?

  我挑起一抹笑,冷然对他。痛楚到一定程度,就已经远离所有。

  “如果不是这样,我并没有把握杀死你。”

  他终于倒了下去。

  我慢慢地垂下头去,长发如水泻落。我听到他的脚步停在我面前,冰冷手指探来,托起我的脸庞。我软软地任他摆布,视线之中,只有一片惨白血红交错的微光。我已经看不见了。

  他轻柔地,仿佛安抚一般地贴近了我。

  “这样的终点,你,还满意么,薇葛?”

  “为什么……为什么!”我侧开脸去,低低地呻吟。

  “为什么……一定是我!”

  为什么……他们还是没有来。

  他突然悄声细语地说,“那个男孩子醒了。”

  我猛然仰起头,他哈哈大笑。笑声中我听见晴洲微弱惊恐的呼喊,还有他踉跄扑来的脚步声。腕上忽然一松,那柄钉住我的长剑被拔下。那个怪物的衣摆擦过我脸庞。然后我骤然被推进某个人的怀里。他大笑着渐渐远去,终于消失。

  我竭力地睁大眼睛,模糊视线中终于映出那张熟悉的清俊容颜。晴洲死死抱住了我,他的头深深埋了下来。

  “薇……薇啊!”他的声音狂乱嘶哑。

  “放开她,晴洲。”

  那是祖父的声音。门外突然有喧嚣无尽。祖父的步子出奇轻盈稳健。他弯腰拾起我的霞月,视线淡淡扫过,然后冷静地重复。

  “放开她,晴洲。她是萧家的妖孽。她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晴洲定定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看透他心思一般,老人的语调突然低柔。“无论她是谁,无论她是为了什么,做过的一切总不会因此改变。

  放开她,晴洲。她是凶手。”

  “不!”他猛然转头,目光绝望几近绽裂。他死死地盯着祖父,声音哽在喉间,他一点点吐出那些字句,仿佛那一字一句都如细碎冰棱擦过咽喉,微微一动,便是鲜血粼粼。

  “爷爷,您答应过我的……”

  有一种绝对陌生的寒意掠过祖父眼中。他苍老镇定的脸庞那一刻罩上了那种奇异的寒冷,无法分辨无法摆脱的凛冽,那仿佛是一种残忍。

  晴洲紧紧地搂住了我。他双肩抽动,长发深深垂下。我能察觉那近乎崩溃的痛楚用力撕裂了他,在那一瞬间。

  “您是答应过我的,主君大人!”

  “晴洲,住口。”

  轻微而威慑的音调几乎逼近杀戮的氤氲。祖父慢慢靠近了我们。他伸出手掌放在晴洲肩上,用力一按。

  晴洲猛然一抖,他缓缓抬起头,侧过脸去注视那只沉重而稳健的手。他已经满面泪痕。

  “这样……为什么是这样。您明明知道的。”

  他冰冷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发丝,试图抹平那些凌乱,然而他已经抖得无法自控。

  “您明明知道……我不能够失去她。”

  “萧晴洲。”

  祖父叫他的名字,冰冷深邃眼神深深地凝视着我。

  “萧晴洲,没有什么是不能够失去的。除非你不想得到。”

  说完之后,他放开晴洲,缓缓转过身去。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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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5 19:4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轻轻微笑起来,向晴洲探出手去。纤细潮湿的手指沾满血迹,颤抖的指尖慢慢流过他惨白温暖轮廓,擦过他簌簌发抖的嘴唇,慢慢滑落。

  让我记住你,晴洲。如果我已不能继续,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铭记。

  可是我已经无能为力。

  无法逗留的拥抱。无法安稳的依偎。

  无法长久的温暖。无法成真的爱恋。

  从开始的那一刻,便注定如履薄冰。

  洲,如你所愿,我不会为了你留下来。

  我慢慢挣扎起身,试图脱开晴洲的怀抱。他死死地抓住了我,一丝不肯放松。我凝视着他的眼睛。那仿佛可以注视到地老天荒的美丽和眷恋。我用力推开了他。他踉跄着跪倒在地,痉挛着无法站起。那镇静剂的效果令他连这样的我都无法抵挡。

  “不要,薇,不要。”

  他喃喃地说,突然用力撞向地面。再抬起头时额上已经血色斑斑,那双摇曳的眸子却恢复了些许清亮。他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向我靠近过来,被祖父拦住。

  我站起身来,退后几步,摇摇欲坠地面对祖父。

  我看见他身后的他们,那些拥持晴洲的萧家人,那些冷漠而惊悚的注视。那目光慢慢地勒紧了我的呼吸。我不能呼吸。

  “请您,还给我吧……”我对着祖父轻轻微笑,我明白他了解所有含义。我明白,这十九年来无言的纵容,诡异的默契,最后的约定。

  “还给我,霞月。”

  祖父安静地注视着我,突然向我抛来那道晶光,我伸出手去,握住刀柄。错开晴洲的视线,我轻轻仰起了头。

  仰起头,便是满天星光如雪。破碎的穹顶,透明无瑕夜空。青色的光线浮沉。

  明天,或者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究竟如何,是我不能够知道的了。

  永别了,我的家族,我的年华,我曾经拥有,即将告别的一切。

  今生今世已惘然。

  永别了,晴洲。

  我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那一瞬我知道自己从未梦想过永远。晴洲,你错了。我们之间,丝毫没有未来可言。

  只是我不后悔。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这一生,为情所困,为心所缚。

  情愿,心甘。

  他呻吟着,突然倒了下去。

  “……薇!”

  我对他微微一笑。

  他的手指用力剜刻着大理石地板,血涌出指尖。他寻找着发掘着所有能够找到的痛楚来抵抗那浓烈的药力,然后终于再次聚起力量猛然起身。翡翠般瞳孔划过诡异光亮,骤然破碎。

  那种不顾一切,无法挽回的破碎。

  “薇!不要!我们……”

  祖父飞快地扬手,一掌击中他后颈。晴洲骤然倒地,一动也不能再动。

  那样果断坚实的一击。我定定地凝视着他。我从来没有明白过这个老人。我的嫡亲祖父。纵然我继承的是他的血脉,我的名字,那个芬芳美丽的咒语,呼唤着他所赐予的,同他一样的灵魂。

  他凝视着我。目光再慢慢滑到脚下的晴洲。男孩竭力探出的手指扭曲成一个捕捉和挽回的姿势。

  晴洲,不能挽回。一切都不能挽回。

  爷爷,我知道您在等待什么。我知道我能够给您什么。是的,十八年前那个玉雪婴孩伸出细小手指的刹那,今夜的我便被附上了完美的咒语。我注定是为萧家,为霞月而生的女子。

  我是萧家的萧晴溦。

  萧晴溦自有萧晴溦的结局。

  我轻盈反手,将霞月深深送进了心口。那一处新鲜的伤口。这是瑟寒制造的开始,由你结束。亲爱的,一切,十八年前由你开始,这一刻,由你结束。

  瑟寒霞月,两相缺,相逢便成劫。

  我深深地合上了眼睛。

  从不曾这样轻盈,从不曾这样沉重。困倦和寒冷如浓艳花香,无孔不入地浸透了我。万顷空茫,我无力地向命运探出了手指。血丝滴落,黑暗突然之间遮住了眼睛。所有的知觉随风而散。我感觉自己像一丝轻烟在淡蓝的月光下缓慢地蒸腾起来。月色之中,我仿佛看见鬼魂的眼睛含着前所未有的笑容向我投来了近乎热烈的邀请。

  终于可以遗忘所有。终于结束。

  是的,我的公主。你终于结束。你终于做到了一切。

  我终于能够结束。

  黑暗之中,我放任自己的意志沉沦成一束绝望的咏叹,琉璃碧色火焰徐徐飞舞,灼灼其华。那一刻我罔顾自己,那一刻,我相信自己终于化作了生命洁白的灰烬之中最暧昧而艳丽的一丝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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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5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之二十四 花蜕

  带我走。

  带我离开。

  清冷坚硬的手指慢慢托住我的脸庞,他俯下身来。湛蓝深沉的眼瞳似乎带有某种我不能察觉,无法分辨的温柔。我不能确定。一波波痛楚如奇异潮水徐徐涌上。他的手臂紧紧扣牢了我。浓郁芬芳的长发垂落下来,轻轻擦过我的嘴唇。我一无所知。

  记忆里是否有过这样的时刻,妖艳迷乱的时刻。视线中的一切,如彩色陀螺在透明的冰面习习旋转,直到那花纹呈现出最不可辨认的语言。耳边有沙沙的风声,每一丝响动都如冰针透进我的耳膜。无法抵挡的侵蚀,眼前的一切,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个世界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你已经不是他们的一员了,亲爱的。他的声音遥远而又切近,琅琅如天国的呼唤。

  天国,哪里有天国。我的公主,我们所能做的一切只有及时行乐。

  冰冷,和麻木,自某一个角落开始,渐渐深入血脉。我能感到血管中一丝丝泛起蓝色的薄冰,细碎的冰屑渐渐凝结,碾压和击刺着每一丝柔嫩脆弱的肌体。分不清是痛楚带来了寒冷,还是寒冷膨胀着痛楚,或者它们根本就是一体。我相信自己的血液早已停止了淙淙的行走。那曾经蓬勃流淌在我灵魂深处的悸动,那彻骨的妖娆和坚执,骄傲和凛冽。它们在哪里呢。我一无所得,一无所思,一无所知。

  烟消云散。

  生有时,死有时。

  我慢慢地放弃了呼吸。拥抱过我的人再也不会拥抱着我。亲吻过我的人,我再也触碰不到他们的嘴唇。爱恋过我的人,我亲手将刀锋送进他们年轻鲜活的身体。我做了什么,我错过了什么。一切都别无选择。

  为什么我还是不能解脱。

  你真的想要么,薇葛。

  魔鬼的嗓音轻柔甜美。仿佛深蓝暮色之中夜莺轻盈的低鸣,火红的罂粟花田,甜蜜诱惑的种籽徐徐生长。我懒懒地坐在硕大华美的花朵下,细细的手指温柔拨过绸缎般滑润流丽的花瓣。我将脸孔藏在花下,轻声微笑,一如多年之前那个月沉星稀的午夜。我等待着一场真正的告别和决绝。

  “薇。”

  “薇葛。”

  我慢慢站起身来,掸落满身芳香簌簌的花瓣。我茫然回顾。旷野的风里有兰草的清香和桂婴的气息,我缓缓伸出手去。坠落到掌心的却是殷红泪珠。

  我抬起头,便看到他们。

  一个白衫胜雪,一个黑衣如夜。良辰美景奈何天,刹那重回,时光行至此处微微地打了个回旋,沉入芳草缤纷的谷底。留给我的,是眼前这难以割舍不堪回首的刻骨韶华。

  流年随水一念间,恻恻悲欢三生寒。

  他们对我伸出手来。洁净轻柔的手指,眷恋温存的姿势。

  黑色的河流自我脚下徐徐滑过,清凉水波抚过我赤裸的脚趾。我低下头,便看到一个无限清晰的自己。长发如浸透染剂的蚕丝,一缕缕凌乱缠绕披散。瑟瑟的血水自发梢滴落,一点点落入水中,便模糊了青春年少容颜。我慢慢摊开双手,血迹,无法抹去的血迹,浸透每一根掌纹每一寸肌肤,血色淋漓,苍凉而恐怖。我用力咬住嘴唇,将双手藏到身后。而后我看见自己随风摆荡的衣襟。月光突然明亮,星子的注视冷漠遥远。少女鲜红的衣袂照亮水波。波浪突然沸腾,搅动起一声声惨厉呼喊,一串串恶毒咒骂,一句句绝望哀求,一丝丝断气之前最后的呼吸。

  孽之花,绝代妖红,盛世蔷薇。

  他们依然对她伸出手来。这一刻我在远处,我似乎无所不在又无从居留。我凝视着那两个俊美的男子。晴游绀青的长发在风中微微拂动,柔美的容颜温润如玉。他微笑着对她伸出手去,洁白掌心蕴含了那个完美的弧度,等待着迎接她纤细的手指。十九年了,没有一次他是主动放开我的手。我知道,我了解。永远不会丢下我,遗忘我,放弃我的人。

  我爱他胜过生命。然而那开满红花的遥遥彼岸,那个默然对我垂下眼睫的男孩,我可以为他而死。

  他碧绿的眼神在月光下闪烁着无法弥补的残缺和心甘情愿的痛楚。

  薇。我听见他低低的呼唤。薇,我的薇。我求你。求你回来。我不能够失去你。

  但是你可以放弃我,晴洲。我轻轻地回答他。我终于懂得一切,知道一切。晴洲,由生至死,你是我今生罔顾一切的因果,而晴游,他是我投入和摆脱绝望的理由。

  我爱你,我爱你们。可是我已经不能回头。

  罂粟的芳香突然浓郁。狂风涌起,淹没我最后的微笑和祈祷。我闭上眼睛,凝视晴游渐渐没入花海之中的身影。我的哥哥,我轻声念出他的名字。晴游,我爱你,你知道,你是不会失去我的,永远不会。

  纵是繁花辞树,伴你凋零的依然是我的名字与灵魂。

  薇。我听见他的呼唤,那独一无二的名字,独一无二的我。他的亲吻和爱抚仍在我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流淌,提醒和安慰着我。我轻轻咬住下唇。原谅我,或者怨恨我吧,晴洲。无论如何,我要先你而走。我爱这样一个告别的姿势,你给了我一生的所有。而我,我只想做你心头最绝色的伤口。

  薇。他绝望的哽咽随风而来。薇,你没有等待我,你没有知道啊。我要告诉你的,你为什么没有来得及听到。

  薇,我能为你做到的,不只是爱你而已。我说过,我会尽力。我尽力地追寻着我们的未来。我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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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5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晴洲,终这一生,我们也只能够彼此亏欠。虽然我从来没有明白,你我的相遇究竟是谁捕捉了谁,又是谁毁灭了谁。

  我只知道,我,不后悔。

  “是的。”

  他的手掌突然覆住我的眼睛,再慢慢抬起。我勉强睁开眼睛,便看到他飞扬的长发,映于苍蓝夜空下的苍白容颜。他身后的空茫是渐渐浅淡的云色和趋于隐没的星斗。我无力地合上了眼睛。

  为什么,灵魂湮灭之前我还会经历这样的梦境。神啊,你连这一点点自由都不肯给我。

  罂粟的芳香浓烈如酒,炙烫而辛辣,缓缓滑过身畔。幽暗河流中升腾起如雾身影。他,那个如影随形的妖魔。他就在我面前,带着那种怜悯与宽容的笑意,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

  既然你不再犹豫。既然你已经放弃了选择。那么跟我来吧,我优雅而绝望的女侯爵。永恒的黑暗和鲜血可以证明,这样的盛名,配上你,才是真正的独一无二。我以幽冥之子的名义许诺,薇葛蕤·萧,这就是你的未来。

  是我可以给你的未来。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然后突然将我拉入怀中。光滑灵巧的手指如同缠绵水波中一些茫然游动的水晶玻璃鱼,熟练而冰冷地滑过了我的身体。

  他的掌心慢慢贴住我心口,夹住了霞月的刀柄。

  “跟我来吧,薇葛蕤。”

  既然你已经放弃。

  他猛然拔出了霞月。空蒙之中,我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喊,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事实。那纤细碎裂的叫喊。我从未如此绝望,如此疲惫和茫然。

  我只想死。

  血默默地流失。我感觉自己迅速地蜕变成一朵惨白枯萎的花,柔润的蕊瓣在寒风中轻声落下最后一颗芳香泪滴。寒冷占据一切,包容一切。我连颤抖都没有力气。终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把我拯救。这一刻我终于明白绝望的幸福。纵然这一切,这一段路,我走得太过辛苦。

  魔鬼的眼神弥漫我所无法想象的妖娆低柔,一丝丝缠进魂魄。冰冷光滑的嘴唇吐出诗句般的呼吸,透明而深长。他轻轻吻着我的脸颊和脖颈,眷恋地摩挲着锁骨边缘的血管。我甚至可以感觉他的牙齿隔着嘴唇,力道贪婪而轻柔地抵住了我的皮肤。

  他并没有咬下去。纵然那超自然的呼吸就在我颈项间辗转缠绵。他似乎控制住了某种欲望,带着那勉强收敛的狂热和置身事外的冷漠,他深深地吻住了我。这矛盾的情感之泉席卷而过,几乎将漂流其中的我摔上石壁撞成粉碎。然后他对着我几乎放弃呼吸的唇,轻轻地说,“你不会死的。”

  你不会死的,薇葛。

  冰凉手指探入我唇间,一丝清凉而温暖的液体徐徐滑下,我吞咽着那清凉甘芳的液体,细胞,血液,筋脉,骤然似乎被那种强烈的渴望所收买,一点点,我感到它们重新复活的尖叫呻吟,挣扎扭曲。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收缩或者伸展,浸润在那种诡异的清凉之中,寒冷飞速退去,

  我呼吸着他的呼吸,跳动着他的心跳。那一刻他放开了我。我的嘴唇触及湿润柔软的皮肤,那上面流淌着丝丝宛转甜美的泉水。我贪婪地俯过身去,抬起手指。我竭力地抓紧了他,将牙齿深深嵌入进去,便尝到更多清冷芬芳的甜美。那液体深深地浸润了我,包容了我。合而为一。

  后来我才知道那美好来源于他的手腕。他用一只手死死扣紧我,放任我咬住他疯狂地吮吸。我几乎想要吸干了他,那一瞬间,我遗忘了一切,我不再铭记一切。然而一个名字随之而来漫入我心头,无比清晰。那仿佛一个魔咒,突然之间扼住我的喉咙将我提起。我慢慢仰起头,唇角有血丝无声滑落。

  “……巴瑟洛缪。”

  是的,薇葛,我的公主。我的美人。是我。月光下他年轻的容颜分外真实。他看上去就像个凡人,然而凡人不会带了我在黎明到来之前飞翔在泰晤士河的流波之上。他轻盈地卷起披风,以那个绝对优雅迷人的姿势。他将我轻轻举起。

  这个世界正在为你而敞开,我的女侯爵,夜之妖姬。

  来啊。他轻轻地呼唤着我。我的长发在风中狂傲地飞扬。来啊,薇葛,告诉我你不要放弃。告诉我,你已经选择了这些。

  我伸出手去,便触及他晶莹视线,还有那视线深处无法分辨无法隐没的一种情意。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情意。

  “带我走……巴瑟洛缪。”

  我喃喃地说着,渐渐垂下头去。

  带我走。带我离开。

  让我遗忘所有。

  让我真正地死去。

  我已经疲惫,我已经累了。这个世界给了我的一切,我原原本本奉还。

  现在,一切都消弭都灰飞烟灭的刹那,请让我毫无牵挂地离去。求求你。

  这一生一世,不过如此。

  昨是今非已惘然,薇华过眼终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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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5 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下篇 闲庭



  薇华过眼,盛世流连。

  变成吸血鬼之后,萧晴溦暂时失去记忆,依附于巴瑟洛缪身边。他陪伴,照料,抚养,教育她,将她作为自己的伴侣宠爱。在最开始的时候,晴溦对自己一无所知。她于猎食之中无意受到刺激,记忆开始复苏。巴瑟洛缪不忍束缚她,便帮助她渐渐恢复了记忆。她记起从前种种,对巴瑟洛缪心怀怨恨,两人关系恶化。

  萧晴洲顺利继承爵位,对晴溦念念不忘。晴溦深夜探访病重的祖父,证实当年自己被作为牺牲品送给巴瑟洛缪,以求消灭萧家篡位者,令晴洲顺利即位的事实。她彻底绝望。

  萧晴洲死后,晴溦对萧家仍然无法释怀。她同萧家的后代子孙们相伴,扶持历代萧家主君。她帮助萧晴洲之子萧雅闲摆脱危机。雅闲恋慕她一生,未曾表白,郁郁而终。其子萧芳庭亦深爱晴溦,他容貌酷似祖父晴洲,性情冲动暴烈,令晴溦迷茫。巴瑟洛缪阻止晴溦接近芳庭,威胁她要杀死芳庭。芳庭在舞会上得知萧家旧事,知道了晴溦真实身份,无法自制,当面戳穿晴溦身份,将她逼走,而后无限悔恨,自尽身亡。晴溦因此更加怨恨巴瑟洛缪,同时亦对自己身为吸血鬼的生命更加绝望。

  巴瑟洛缪和薇葛蕤·萧,沉浸于吸血鬼近乎永久的爱恨纠缠,等待着宿命为彼此递来答案。

  她终究忍无可忍杀死了他,之后独自一人陷入永恒的孤独,守护着自己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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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5 19:45 | 显示全部楼层

之一 眠花

  怀抱着她,如此轻盈如此柔软的礼物。马车的节奏颠簸,绀青的石板路上夜雾湿冷,黑色的呜咽从天际缓缓袭来,没有人听见,除了我。那是诅咒,还是祝福?无论如何,我终于得到了她。坐在黑色的马车里,车角悬着的鲸油提灯熊熊的焰光绽出炽烈金色,照亮怀中这张苍白的容颜。还是一样的美,妩媚,纯净,清澈如洗。经历了那样的情欲,纠缠,背叛和别离之后,她的睡脸依然婴儿般洁净无瑕,心无挂碍。她躺在我的膝上,被厚重的青色织锦缎披风包裹着,脸孔显得出奇娇小。我把手指插入她的长发,触感柔滑如丝缎,清冷如泉水,我俯下身轻轻吻了她的头发。

  是我的了,这个绝世的美丽娃娃,最精致的玩偶,蔷薇般冶艳的人形。而今,她是我独一无二的陪伴。自从昨夜之后,她的命运,就已经同我密不可分。

  出伦敦城,乡间的空气洁净如水晶,甜美如浆果。孤独的鸟儿飞过夜空,淅沥作歌。车子停在宅邸门前,我抱着她下车,柯敏早已提灯过来迎候,照亮黑暗的家门。熟悉的薰香幽幽而来,大厅灯火通明。我赞许地点头,柯敏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他优雅地躬身,示意我起居室已经准备就绪。

  从始至终,他没有对我怀中的她多看一眼,多说一句。

  我把她抱到浴室。放在琉璃镶嵌的玉石台阶上。她还是没有醒来。我有一点奇怪。但是也不必担心。慢慢解开她身上的披风,仿佛剥开一颗新鲜浆果脆弱甘芳的外壳,揭下它娇嫩的伪装,一层层暗色的丝缎徐徐展开,我的蔷薇终于露出她甜美的花瓣。那是令人心痛的美色,浸透鲜血和怨恨的光彩,依然惊心动魄。她安静地躺在我身旁,身上的白衣已经被干涸血色染成暗红。我顺手把她推进浴池。池水温煦,一半绯红一半乳白,那是因为整个浴池一半镶嵌着色泽变幻的琥珀板,一半则铺满了光润的白玉。我喜欢这种诡异的奢华情调。晶莹水柱从池边喷泉中涌出,六条雕工精致的龙蹲伏在池边,牙齿和翅膀上镶嵌着浅玫瑰色黄玉,它们的眼睛,真正的银色猫眼石,在灯光下栩栩如生地放大或缩小自己的瞳孔,仿佛随时都可以尖声呼啸,飞天而去。泉水从它们的口中涌出,洒落到池中。

  她在水中深深地沉没下去。我并不担心。只是她始终没有从那种超自然的沉睡中醒来。我望着她柔软修长的身体随着水波轻轻浮动。青色的长发和轻柔的衣摆在水中散开,迷雾般衬托起她的身体。她整个人像一片随波逐流的睡莲。我顺手拾起不知几时遗落在这里的宝石盒子,手指稍一用力,原本镶嵌好的它们便一颗颗落到手心,我随便拿起一颗朝她扔去。对着她秀挺的鼻尖,苍白光滑的额头,宝石落入水中,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土耳其蓝玉,波斯的钻石,翠绿的橄榄石,乳白的欧珀,断红残霞般的太阳石,精灵眼神般哀怨变幻的紫水晶,最后是一满把龙眼大小的珍珠,雨点般撒在她的身上。价值千金的珠宝和她一起游荡在温暖的水中,说不出的美艳鬼魅,说不出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境,哪些是活生生的绚美哪些是死亡边缘绽放的绮丽。归根结蒂,它们,它们和她,这样的光彩都早已没有温度。

  她终于有了动作。如画般清细的睫毛在一瞬间开启,我看到那双没有内容的眼睛,青墨双色,在水波流荡中反射出某种低回眩目的光亮。我微笑起来。她已经漂流到喷泉下面,龙口中的水流冲洗她洁白的面孔,她就那样睁着眼睛仰视一切,没有呼吸也没有抱怨,只有一双美丽而苍白的眼睛。

  我绕过水池走到她身边,示意她过来。她翻身,游鱼般轻盈地滑到我身边,破水而出。芙蓉带露的脸孔。她微微皱起鼻子,孩子气地打了个喷嚏,然后拉住我伸出的手,走出水池。

  我高声叫西蒙娜的名字,她立刻出现。看到我身边的她那一刻,西蒙娜禁不住双手按住了脸颊,轻轻地惊呼一声。

  “天啊,主人,这是谁?”

  我把她湿淋淋的长发拢到一边,把她推给西蒙娜。“这是薇葛,我的人。”

  西蒙娜会意地微笑,拉起裙子对我行礼。然后把她带到幕帘之后。传来细碎衣料摩擦声响,她明白我的指示,替薇葛换下那身沾满血迹的衣衫。

  我闭上眼睛。看得到一切。她牵着薇葛的手,有一点惊异于那只手的纤细秀美和出人意料的冰冷。她细细打量薇葛,然后近乎妒忌和绝望地叹了口气。她替薇葛脱下衣衫,然后忍不住轻声尖叫,她面对着的是那个女孩野兽般凶残不留余地的美丽。月亮石般苍白无瑕的身体,奇异的光辉流转于色泽如酒的皮肤,珍贵的醇酒,越冬葡萄酿出的冰雪醪醴,沉郁而遥远的洁白和寂静。她的身体仿佛一块未经雕琢的雪石冻,沉凝出某种惊心动魄的诱惑。她左腕上的玉镯熠熠生辉,衬着赤裸的肌肤,隐隐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脆弱。

  她背对着薇葛,从衣柜里拿出柔软的印度棉布长裙,上面用金丝绣满了飘曳的水禽和色调闪烁如虹彩的昆虫。我看到薇葛的脸色,那是远山上冰雪般宁静的苍白,然而与她与生俱来的贵族身世无关。此时她眼中闪烁的火苗,是一种超自然的蛊惑和渴望。我默默地注视这一切。

  她不该背对着她的。

  她令她有欲望。

  西蒙娜回过身,将衣裙在薇葛身上比划。她情不自禁地空出一只手来。她灰绿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薇葛的脸。那一只手,纤细手指在薇葛苍白的身体上慢慢游走,仿佛生了眼睛的指尖,贪婪而犹豫地滑动在她的肌肤上,暧昧地抚摸和探索。薇葛高出她许多,她慢慢地贴近她,戴着洁白花边头巾的娇小头颅终于靠近她的心口。我默默地微笑起来。她点燃她。她诱惑了她。然而这不过是魔力最初的印证,最初的施展。薇葛,她甚至还没有丝毫自觉。

  西蒙娜的一头褐色发卷柔软地贴在薇葛胸上,她抬起头,渴望地盯着她,目光灼热。棉布长裙掉在地上没有丝毫声响,薇葛迈了小小的一步,赤裸的脚趾踩到柔软的布料,她微微一颤。西蒙娜咬紧嘴唇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下定决心地伸手抱住了她。

  我没有睁开眼睛。西蒙娜,我美丽的贴身侍女。她犯了天大的错误,这一次的代价绝对出乎她的想象。

  绝对的,难以置信。她高估了自己,却低估了我的蔷薇。

  在她抱住薇葛的瞬间,薇葛苍白的眼神中滑过了那种我所熟悉的花火,奇艳鬼魅,带有龙涎香般挑动而激烈的气息。我知道那是她宿命之中挥之不去刻骨纠缠的欲望,这个女孩,她鼎盛的欲望如同最敏感的风车。无邪的邪恶,无休止的绝望和渴望。薇葛蕤,我的公主,这一刻,让我铭记你的天真和困惑。

  她飞快地俯下身,在西蒙娜来得及发觉她的用意之前,她已经咬住了她的喉咙。牙齿应该已经开始变化,她顺利地刺入她的皮肤和血管,女孩在她怀中拼命撕扯挣扎。她跪下来,啜饮的速度很快,苍白如玉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扼紧女孩的身体,深海贝壳般明亮白皙的指甲渐渐透出血色,可以看见苍白皮肤下粉红色的血管一条条涨满,然后她整个身体如同开满妖艳罂粟的汉白玉庭园,绽放出摄人心魄的妖异光彩。我迷失一般抱住自己的额头,然后终于提起力气站起身,走过去。

  她还在吸,怀里的尸体已经比刚才的她还要苍白。我试图拉起她,没有用。她尖利的犬齿深深嵌入女孩的咽喉。我用力拖起她,一掌打在她脸上,她斜斜跌出去,撞在缎木衣柜上,慢慢滑到地上。

  我刚想俯下身去检查西蒙娜的尸体,她已经向我扑了上来。不曾提防这变故,她猎豹般灵敏残忍的动作,比之从前更加迅速和谐。那是血族之子的力量,是黑暗赋予她的魔力。锦上添花。这女孩原本就是不世出的高手。她疾扑到我身上,眼睛里闪烁着明丽诡谲的光,她对我露出锐利的犬齿。我不得不再次击倒她,这一次,用出可以自由控制的魔力摄住她的定力。我轻轻地对她说,别对着我来。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对我下手,明白吗?

  她仰面躺在那里,困惑而朦胧地注视着我。我把尸体提起来给她看。

  不要再吸了,她已经死了,懂吗?不可以吸死人的血。记得?

  她懒懒地偏开头,仿佛懒待听我唠叨,那张蔷薇般璀璨的容颜现在有了血色,益发明艳。她疲惫而满足地微笑起来。一瞬间我被这笑意深深击中。她是她吗?她还是她吗?我的蔷薇。最原始的满足和安慰。吸血的精灵。末世的妖魔。她的嘴角仍有血迹,花朵般的唇瓣绽开迷人的艳丽。而她的眼神清凉无邪。那是绝对的满足和懵懂,仿佛一个脆弱的孩子。

  我慢慢地走近她,这一次,她没有动作,只是好奇地仰望着我。

  难道真的可以从新开始。

  我跪下来,在她身边,轻轻抚摸她温热的身体,一瞬间仿佛恢复人类的温度和气息。在她的微笑中,我轻轻叹息。

  欺骗我吧。瞒哄我吧。怎样都可以。让我相信这是真的,这是事实。我的女孩,她难道真的可以遗忘一切从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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