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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Altezarin

爱他的7个理由(14--16页加小说《见字如面》,若儿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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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7 04: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7 章

  一九三四年年底,钟麟从四川带回了他这位年少的娇妻;当时,他们在广元已经成婚。听说这女子虽然家境平凡,但也曾上过当地的女子学堂,这种女子学堂我也听说过。因为人力物力有限,也就教一些唱歌跳舞,写字绘画。但即算如此,比起我这个斗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也强过许多。

  回到西安后,他们并没有住在家里,而是在市内重新安置了一处住所。地处繁华的街道,屋内陈设的具是一些新式家俱,他们都是新派人物,自是酷爱洋式的调调,何况我听说这位少夫人性格活泼,年纪也才十七,八岁。自是极爱出去交际应酬的,当然以钟麟现在的身份地位,这类应酬也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对于他们另僻新居的安排,我打心里是理解的。也并不反对,毕竟不在一个屋檐下,于我,也是少了许多尴尬!但章太太就十分不悦。毕竟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有机会居于一地,却分开居住。对于她这样上了点年纪的妇女,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章太太自是郁闷了多日,我怎么开解逗哄都无济于事。再加上他们回来后,只是让人回来通报了到达的消息,以后一直不曾回来探访;所以,太太老爷的心里,十分的不受用。认为这新媳未免太不知进退,私底下颇有微词。对此,我也在私底下纳闷过。就算这位新夫人不懂事,以钟麟事双亲至孝的禀性,怎能对她纵容如此!

  转眼就是大年节下,避无可避,钟麟终于带着这位娇妻回到家里拜见双亲。我和章太太一听到下人通传他们到了门前,就立刻迎了出去。

  到了门外,钟麟正扶着娇妻下马车。他小心翼翼的伸着手,她却将两手都环在钟麟肩上,纵身一跳便落了地,双手却依然不肯放下。仰着脸咭然一笑。无限跳脱活泼。
  章太太立刻沉下脸来,轻咳一声。钟麟这才赶紧迎了上来。将身边的女子一拉。低声说:“娘,她就是若兰。”一面说一面又转过脸让她赶紧上来行礼。

  我站在太太身后,充满好奇的仔细打量她。呵呵。确实是个美人,个子娇小,肤色白腻。眉间斜斜的一道刘海映着秋水似的眼波,顾盼间跳跃灵动。真是我见犹怜。如果说钟麟冷得像冬天夜里的屹雪。那她就皎洁明亮得夜晚初升的明月。在如此动人的月光照耀下,难怪千年冰山也要融化。

  若兰笑嘻嘻的过来行了礼,见章太太沉着脸,伸了伸舌头对着钟麟作了一个鬼脸。看她活泼泼的样子,章太太也撑不住笑了。嗔道:“钟麟,你看你找的这媳妇可真像个疯丫头!”钟麟无奈的一笑,挨过来挽了太太一起向屋里走去。

  老爷早就在屋里等着了,估计心里也很好奇想去瞧热闹,又拉不下脸。正在那坐立不安。看我们进来了,才又在那正襟危坐,做一脸严肃状。这次若兰学乖了,不待钟麟开口。便对老爷低身行礼,嘴里甜甜的请了安。老爷上下打量了她半天,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这下子钟麟才松了一口气。知道这关算是过了。这时,屋子里的挤满了人。连下面的人也都寻了借口拥在厅里。想看新媳妇!看到这种情况,我是又好气又好笑!忙把闲杂人等都遣走。只留了吴妈几个老人在厅里伺候茶水。

  当下各自落坐。太太细细的问了若兰家里一些情况。原来她娘家姓伍,父亲是当地一位有名的铜匠,仗着这个手艺,家里也是颇过得。她在家排行最小,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因是家中唯一的女儿,所以自小在家反比两个哥哥更得疼爱。不仅衣食上更胜一筹。还送到女子学堂读了几年书。

  她语速极快,又是讲的四川话,弄得我们中间好几次打断她。让她重复讲。她终于乏了。咬咬嘴唇。眼中向钟麟送出求救的信号。钟麟看住她扬眉一笑,终是不忍,笑说:“我早上起来还没吃东西呢,现在有些饿了。不如今天中午咱们早些吃饭吧。”

  章太太听了这话心疼得不得了。一边一叠连声的催我让下面开饭,一边抱怨道:“自己娶的好媳妇也不知道照顾人。只会在我这老太婆面前装可怜。”我怕若兰脸上过不去。忙接口道:“太太,瞧你说的!钟麟还不是赶着回来见你们才没吃早饭。你不体谅他这份心还这么说,我都替他抱屈呀!”太太捏捏我的脸:“就你这孩子嘴巧,钟麟一回来你就只向着他了,”我笑着抬头,看见钟麟感激的眼光。对他轻轻的点点头,意思是:你不用担心,我都明白。

  因是过年,家里各色菜品早就准备得十分丰盛,当下,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吃起了这餐团年饭。饭桌上,只看到钟麟不停的为若兰夹菜,想是怕她初进门,脸嫩拘束。章太太看在眼里,很是不以为然。也不停给我布菜。我明白她的好意。低了头,一口口吃了。暖暖的感觉一直浮到胸口。在章家,我虽然没有得到钟麟的喜爱,但有个像母亲一样疼爱我的章太太。我也感到满足了!所谓,知足者常乐!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也是强求不来的。

  章太太一向有午睡的习惯,饭后自是回房间休息。只命我带了若兰去家里各处逛逛,我明白她的好意,只得吩咐下人到后花园准备好果品。带着她与钟麟去那小坐。

  钟麟自小就非常喜爱种花弄草。这后花园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自设计种植的。四季都有不同的鲜花盛开。他长大后虽常年不在家,但这花园我们都知道是他珍爱的宝贝,一直也是小心伺弄。像现在隆冬时节后花园梅花就迤逦盛开,正是赏心悦目的时候。

  红梅似火,白梅似雪。闻着梅花的幽香,看着眼前这一对璧人。男的高大英挺,女的娇小玲珑,我在心里都称赞不已,端过茶杯,啜了一口。静静的坐着,不忍去打扰他们。若兰在那叽叽咕咕说了不停,边说边笑。钟麟想是习惯了她的聒噪,但笑不语。无意中抬头看见我略带调侃意味的笑意,脸微微红了。方讪讪的拖了若兰过来坐下喝茶吃瓜子。

  坐了一会儿,他便借口天冷让若兰去马车上为他取围巾。我知他支开若兰定是有话要说。于是淡定的坐着。由着若兰自个去了。钟麟低了头沉默半晌才道:“最近过得好吗?”我淡然一笑:“还行。”
       之后又是难堪的沉默。我有些不自在。只得找话道:“家里这么多房间,怎么搬到外面住?太太很不开心呢!”钟麟看了我一眼,轻叹一声:“宝儿,我知道自己很是对你不起,怎么还会让若兰住进来让你难堪呢。若兰活泼有余,但很多时候还不懂事。就让她随我住在外面反倒好些。”我点点头:“也是!家事繁杂,恐逼勒了她。”
       钟麟站起身,洒然一笑:“宝儿,这里是你的家,你为这个家为我所做的我都记着,所以我是不会让别人进入这个属于你的天地的。”

  晚饭后,钟麟和若兰就要回城去,章太太苦留不住,很是不乐。拉着我絮絮的抱怨了半天!主题不外是儿大也不中留之类的,听得我窃笑不已。临走前,倒是若兰过来拉了我的衣袖,撒娇道:“宝儿姐姐,我刚来这里没有几个认识的人。很是无聊,你有空一定要过来陪我玩呀。”这时钟麟也过来帮腔说:“是呀,若兰以后还有很多东西要跟你学,有空多教教她吧!”

        呵呵!没想到我居然一下子成了香饽饽了,自是满口应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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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7 04: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8 章

  因有若兰临行时让我过去相陪的一番话,没过几天,就让太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令我进城去看望他们。我虽是百般推托,无奈太太挂念她的宝贝儿子,态度异常坚决!她觉得若兰年纪尚幼,办事不够老到。新居恐料理得不够周全,于是乎非要我巴巴的赶去;借看望之名,行帮佣之实。

  我思忖他二人新婚不久,如今正是蜜月期。想是不喜外人相扰的,本不欲去讨人嫌。但拗不过太太。于是正月初十一大早就忙忙的起来梳洗了。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直坐了半天的马车。才赶到他们城中的新居。

  因是过年,街上十分热闹,街旁俱贴的各种年画,路旁的小孩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玩爆仗。时有刺耳的巨声响起,我捂着耳朵。心惊胆颤的下了车。不时左右张望,就怕有那不长眼的小火炮会突然飞到身上!

  到了他们新居前,我仔细端详了片刻。地段还不错,看得出是在市内比较中心的位置。平时生活采买应该还是比较方便的。难得的是在闹中取静,环境尚算清幽!在心里评价完毕后,便让车夫上前敲门,不想来开门的居然是钟麟。我有点奇怪,又因来得唐突。只得苦笑着扬扬所带的一大堆物件。郁闷的说:“太太让我来看望你们!”钟麟大笑不止。在我脸都皱成一团的时候才好容易止住笑,接过东西。与我一起进屋。

  此时已是中午了,我东张西望半天也没有看到若兰了。于是开口相询?钟麟有点不好意思的苦笑道:“她还没起身呢!”看我有点瞠目结舌的意味。又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叫她。”我点点头,突然又醒悟过来。忙道:“不用不用,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太太让我来看看你们。若兰不会是身子不舒服吧,就让她歇着。”钟麟抿唇一笑:“她也该起身了,自从来了西安后,成日里借口无聊,总是晚起。你来了她肯定高兴!我这就叫她去。”

  不过片刻功夫,若兰就跳跃着冲进厅里来,迎面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有些受宠若惊。呐呐的抱着她都不知手该往哪放好了。这时钟麟端过茶来,我才松口气。忙双手接了过来喝了两口。终忍不住从进门就开始的疑惑!问道:“怎么家里就你们两个,没有请人帮佣吗?”

  若兰抢着答:“是呀,就两个人住一起多好,有其它人在家里多不方便呀!”我唔的一声表示明白了。又问:“那么多的家事若兰会不会太辛苦了?”若兰咭咭娇笑:“不会呀,钟麟的副官和勤务兵间中都会过来帮忙收拾的。”我这才放下心来。讪讪自嘲道:“你看我当管家婆都当成习惯了!”

  看得出来,我来了,若兰是真的高兴。可能是刚来西安认识的人不多。闷坏了!于是中午也不做饭,就嚷嚷着要出去下馆子。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钟麟的积极响应,淹没了我这微薄的反对呼声。于是一行人兴致勃勃的去了城中一家叫奎元馆的饭馆。这是一家杭州菜馆,各色菜食口味清淡。极合我的脾胃,所以不知不觉吃了很多。若兰是四川人,平日里口味重,但这种精致的菜式偶尔吃一次她也是极爱的。这一餐饭,说说笑笑,直吃了两个时辰;方才罢休。

  饭后钟麟便要回去看书,练字。这是他数十年的休闲习惯,我也是知道的。便欲告辞。钟麟却说我难得进城一次,让若兰带我去各处逛逛。顺便买点东西给家里带去。我想平常确实也难得来一次。便高高兴兴的随了若兰在城中各处店铺转悠了起来。

  若兰很是热心,带我到相熟的绸缎铺里买了很多料子,又到裁缝处量身订做了几袭旗袍。我站在镜前,比着衣服式样时,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几年前,因要举行婚礼章太太带我去做衣服的情景。唉!转眼就是几年过去了。我抚上脸!心上涌起一阵恍惚的哀伤。

  若兰站在身后,看我神情有些奇怪,便走上前来问我怎么了。我恍惚一笑!心想:幸福如你,怎么会明白如我等失意人的悲哀!突然间便失去了刚才做衣服的好兴致。对若兰勉力一笑,只托词累,便欲离去!

  若兰很讶异我情绪的变化如此之快,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跟上来随我出了门。走在街上,我一言不发,若兰很是纳闷,但因在街上,又不便多问。只得闷闷的走在我身后。

  路过一家茶馆时,若兰突发奇想,非要与我进去坐坐。我吓了一大跳!忙摇手拒绝。那是大老爷们泡的地方。我与她两个女子能去吗?可若兰不管三七二十一,死拉硬拉的非拖我陪她进去。我连连求饶说:“妹妹,那不是你我能去的地方。”若兰翘了嘴很不屑的说:“现在是民国了,男女平等!怎么茶馆都坐不得了。那不就是走累了喝茶休息的地方吗。”我说不过她,垂头丧气的被她拖了进去。一屋子的男人!看到我们进去,都睁大眼。若兰旁若无人的吩咐跑堂的给我们找了靠窗的位置,自顾自的坐了上去。

  我在那简直是如卧针毡,急急的灌了几口茶后,便催若兰走。若兰却在那不紧不慢的细啜慢品。跟着又转身叫了几样细点,看得我抽气不已。若兰伸手点点我的额头笑我是胆小鬼。看我难受的样子。若兰终于正容道:“宝儿姐姐,你就不想和我好好聊聊吗?”我愣住了。轻声问:“怎么有事吗?”若兰轻叹一口气:“我之所以叫你上这里来,就是希望能改变你的一些观念!”我开始忐忑不安,低声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若兰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你和钟麟的事他都告诉我了。”我心情更加低落!“他都告诉你什么?说我们只是有名无实,他只是迫于父母之名才不得不娶我的!是这些吗?如果你想证实,我可以告诉你,是真的!”“不是这样子的,宝儿姐姐,钟麟告诉我这一切,是因为两个人如果在一起,就应该相互坦诚,而且他说在整件事里最无辜的人就是你,从头到尾,你都没有过选择的权利。所以他让我像对待自己亲姐姐一样的待你。”我苦涩的一笑!“你们是在可怜我吗?”若兰摇摇头轻声说:“我不会可怜任何人,因为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可以靠自己改变的。”她稍顿又道:“就像我,如果听从家里的安排,我想我现在也不可能和钟麟在一起,宝儿姐姐,你说对吗?”我点点头,木然的道:“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做呢?”若兰握握我的手坚定的说:“姐姐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你总不能因为报恩就真的这样孤独终老吧!”我半晌无语,只觉咽喉里像火烧一样的炙疼。挣扎半天才问出来:“这些话是钟麟要你对我说的吗?”若兰摇头否认。我这时心里才稍微松口气,感觉后背上全是汗,贴着衣衫紧得难受。

  “你们女子学堂就教的你们这些吗?”我微微晒笑,低声问?

  若兰有些讶异我的问话,回我一个明媚的笑容。“一半一半啦!只是要我觉得是对的,我便会不计后果去做。”

  “如果那后果会伤害到其它人,你也会吗?”

        若兰低了头想了想。“我做的时候通常没有想过那么多了!”听到此,我只能苦笑!

  仰着头粗粗的呼出一口声,似乎把心中的无限幽怨都散发出去,我压抑着满腔快要爆炸的情绪,尽量和缓的说:“若兰,你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妹妹,我很喜爱你。就像喜爱自己的亲妹妹一样,我也有过很多弟弟妹妹,可是十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闭上眼我乏力的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家里太穷,我十岁就卖给章家了,说得好听是娶,可是事实是什么样子,你我都很清楚。”“我是俩老养大的,对他们的感情不亚于亲生父母;伺奉他们到老,是我的责任。再说我从小在章家长大,章家以外的世界,我一无所知。章家就是我的安身之所。真的离开了,我根本不知如何生存!”

  我长叹一声:“若兰,所以你刚才提的让我离开章家,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根本是不现实的。我与你不同,你念过书有文化,你可以追求一切你想要的东西;我却不能。”

  若兰看我的样子十分难受,虽是不忍。却无法忍受我这消极的论调。大声说:“是呀,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我微微摇头,看着她明亮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对!我就是专能瓦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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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7 04: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9 章

  回到家里,我心情很是烦燥。太太看我容色疲惫,也不及多问,便催我回房休息。我抓住太太的手不放,紧紧的握着舍不得松开,仿佛汲取的便是从未享受够的温暖。人怔怔的站着,眼中的泪水却不由自主的一滴滴掉了下来。太太吓坏了,连声的问我怎么了?我只是摇头,口中哽咽难言。

  她亲自陪我回了房间,又让吴妈打来水让我净脸。等我哽咽稍微止住了,才小心翼翼的问我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失态会让她误会!使劲的吸吸鼻子,含含 糊糊的说:“没有什么事,只是今天出去见到钟麟很开心,不舍得他才哭的。”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拍拍我的手笑着说:“看你傻的,以后我多叫他回来就是了!为这也哭,你倒是越长越小了。

  我又东拉西扯的陪她说了一会儿闲话,好不容易搪塞了过去。她年纪大了,睡得早,很快便称乏回房休息了。

  我躺在床上,翻了无数个身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只把若兰的话翻来覆去的想。疑心她这些话是代钟麟传达。但思及前番在花园里钟麟的口气却又不像!思前想后,直闹腾到后半夜方朦胧睡去。

  年还没有过完,没过几日,便是元宵节。这天钟麟和若兰当然得赶回家团聚。所以他们中午之前就赶到了。我因为前次若兰的话,心里很不自在,吃过饭后便托词头疼回房休息。回到房间刚刚躺下不久,若兰就推门进来了。我心里有些着恼,便别过头去装睡。

  她径直走到床前,轻轻推了推我的肩,低声道:“好姐姐,先不要睡,我有话对你讲。”我理理头发坐了起来。淡淡的说:“有事吗?”若兰小嘴微扁,垂头丧气的道:“上次的话是我太冒失,钟麟已经狠狠的骂过我了!请姐姐不要生我的气。”我有些奇怪,便问:“钟麟怎么知道的?”
  “那天你一走,我就告诉他了。”
  “哦!这事过了就不要再提,只别让太太知道了。”若兰点点头,乖巧的答应了。
  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想是被钟麟严厉训斥过。我也见识过钟麟翻脸时可怕的样子,不由生了同病相怜之感,便起身唤来吴妈给房里送些果品茶点给若兰。然后陪她坐在桌前,絮絮闲谈!

  若兰性子活泼,言谈极是爽利,听得我忍俊不已。她讲些儿时的趣事我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她家里上面两个哥哥,都不及她得父母宠爱!从小在家就似小霸王一般!待着上了女子学堂,那学堂不仅教她们读书写字,刺绣女红。更在闲暇时教授一些拳脚功夫。若兰从小就好动,平常最爱就是这门功课,在家都会勤加练习。俨然以小女侠自居!她还告诉我,因她二哥在她出嫁前就染上了吸大烟的恶癖,空耗钱财。她怒其不争,还经常对其施以拳脚,打得他只管求饶。我听了只管骇笑,简直闻所未闻。这若兰倒真是一只可爱的四川小辣椒!

  对她的叙述,我越听越是惊奇。终压不过心中的好奇,问道:“那你和钟麟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她冲我促狭的眨眨的眼睛,作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的表情。
  我大窘,伸手去捏她的脸。她侧身避过。笑嘻嘻的说:“你一问我就告诉你,那我多没面子。”“什么面子里子的,不想说就算了!”我嗔道。
  若兰大笑:“看来有人急了,好吧,看在上次的事你不追究的份上,我就讲给你听吧。”她清清喉咙,装腔作势的拖长调子道:“欲知前事如何,听我细细道来!”

  当时的广元,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一直是兵家重镇,各路军队轮番驻扎在此,只是以前来此驻扎的大多是川内的军阀,军纪松散,时有扰民之举!惹得当地的居民十分嫌恶。直到一九三四的冬天,钟麟所在的军队奉命在广元短暂驻扎。进驻不久,因为这支军队纪律严明,军容整齐,所以当地的老百姓都夸赞不已,都说不愧是中央军,果然和一般的杂牌军不一样。
  若兰当时已经十七岁,因为读过书受过良好的教育,加之容貌美丽;故平时心高气傲,一般来提亲的人都不看在眼里。为此,她的父亲私底下非常着急,不时对她旁敲侧击,她只装听不见!
  刚巧钟麟有位姓杨的战友,也是四川人,与若兰父亲交好。见钟麟平时里孤单一人,闲来只是看书临贴,驯马练骑,便有心要撮合二人。他与钟麟提了好几次这事,都被钟麟以军务繁忙,无心顾及私事推托了,但伍老爷子听杨军官提过钟麟后,却十分上心,便让那人务必要将钟麟带去见见。
  这边厢老爷子将这事告知若兰后,却招来了若兰强烈的反对。她为父亲这种不与她商量就安排相亲的做法十分反感,但老爷子却说:“人家是北大的学生,又是有名的才子,年纪轻轻就当上团长,看不看得上你还不一定呢!”若兰平时在外也经常听人说起这位团长,说是出身军校,带兵严厉,讲究重赏重罚,把手下的兵个个管得像孙子似的。她听说是这人,动了好奇心再加上不服气,便赌气说:“那我倒要看看是谁看不上谁!”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在军队的驯马场。因为钟麟闲暇时就爱泡在哪,他爱马成痴。简直将其当成宠物一般的驯养。就在一师的时候,来了一匹烈马谁也不让上身,别人把钟麟找了去,他三跨两骑就将马驯服了。若兰说杨军官说:前段时间他的一匹爱马得了肺炎,奄奄一息,兽医回天乏术,爱马卧以待毙,钟麟陪伴在旁暗自伤心,竟然手抚马鬓潸然泪下,据说马亦对着主人涕泪涔涔,一人一马,相顾无言唯在泪千行,在军中传为异谈。
  若兰听杨军官这么一说,简直无法将钟麟和平常别人讲的想成同一个人。更加好奇。
  她第一眼看到钟麟的时候,他正在马上,灿烂的阳光似将全身轮廓都镀上了一层金边。看到他们来了,才翻身下马,随手将手里的马鞭交给旁边的副官,亲自迎了上来。
  若兰早听说他时已年近三旬,却没想到看上去如此年轻。高而颀长的个子衬着一身戎装,眼神深遂,似一汪寒潭深不见底。只是神情冷峻,不可逼视。
  马场上,钟麟只和杨军官东拉西扯的说一些军中的杂事,却不主动和若兰说话;间中问他什么,也是问一句,答一句,弄得若兰非常气闷。
  若兰从没受过这样的冷遇,很是不甘,便拉了脸走开自去看旁边的战马,因天性好动,便有些跃跃欲试。钟麟看她注意这些马,很是得意。便问她是否擅骑术?若兰回答以前从没骑过。钟麟便道:这些马性子都烈。你一介女流还是离远些比较安全。这番话本是好意,但若兰却感觉似被人小瞧了一般。她性子本就刚烈,当下也不顾自己身着旗袍。狠狠的瞪了钟麟一眼,冲到最近的马前,翻身上去抓了缰绳,向前驰去。没跑几步,就给摔了下来。
  钟麟忙和姓杨的上前,本想伸手拉她,但又思及男女授受不亲。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这下可更把若兰气坏了,冲着他大声骂道:“你是傻子呀,还不快拉我起来。”钟麟这才红了脸将她抱起来,看她气得脸上通红,依然中气十足,骂声不绝,知没有大碍,但终不放心,晚上便亲自送回伍家,又向老爷子告罪后方离去。

  伍老爷子见了钟麟后很是满意,便天天在若兰面前念叨不休。惹得若兰更加气苦,只含恨道:“你对我念有什么用,人家看不上我,我有什么法子!”

  如此半月后,杨军官却上门代为提亲。若兰虽是讶异,心中却窃喜不已,只说全听父亲安排,这事便定了下来。之后钟麟修书取得家中同意后,便议定月后完婚。

  待得新婚之夜,若兰这个不省油的灯,一见钟麟进房,便气势汹汹的自扯了盖头,逼问钟麟,初见时对她爱理不理,怎么后来又会突然让人上门提亲?
  钟麟对她无可奈何!只能摇头道:“其实上次相亲,让他实在是印象深刻,总之他是没有见过她这样的女子。”

  听若兰娓娓道来她与钟麟的从前种种,我听得且悲且喜。不由感叹这两个真是天生的一对欢喜冤家!这下子也解开了我一直以来心里的疑惑,钟麟为什么选择的会是若兰。若兰虽然美丽,但这世上美丽的女子何其多,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像她这样的女子像一团烈火。充满感染力。而我和钟麟却是同一类人,内向自持。缺少的便是像若兰这种鲜活的生命力。她身上流淌的是我们永远也不会有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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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作者对此章的说明:

PS:以上部分内容摘自禅人原创,特此说明。

   唉,偶也知道自己罗嗦,写了这么久,都还在铺垫!

  但因为确实太喜爱男主角,加之又是历史文,所以只能咬牙慢慢挤。

 先将就一下,偶会努力写得有看头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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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7 04: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0 章

  过完年,钟麟就回军队销假报到了,只留了若兰在家十分的无聊。闲暇时便经常过来找我玩,我平素是寂寞惯了的人,加之从小到大,接触的尽是与己年龄相差甚远的人物,所以对活泼的若兰,早无开初的抗拒排斥,只是与她一味的亲密和顺。早已将她当成自个的亲生妹妹一般看待。

  虽时有对她的聒噪有些不耐,但相处下来,在她感染之下,连我的性格都开朗跳脱了许多!家里的人也是乐见其成,太太也说:宝儿以前的性子太沉静了些,早该如此!

  钟麟走后不久,若兰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这在章家可是一件大事。因此时钟麟年已三旬,膝下犹虚,这在当时算是极少见的情况!邻里间时有议论,我和太太也是知道的。现下好了,在请来相熟的大夫给若兰瞧过证实有孕后,太太与老爷简直是喜心翻倒。一面赶紧修书将此好消息告知尚在军营的钟麟。一面让我去城中将若兰一应用度物是悉数搬来老宅。然后全家人便齐齐热切盼望着这小婴儿的到来。

  因章太太嫌家里的这些佣仆,具是一些不省心的,做事到三不着两。便令我只天天守着若兰,打点她的起居用度。其余家里的锁事我暂不经手,只由她天天挣扎着料理。

  若兰因是初次有孕,十分新奇,平日经常有一些淘气好笑的说话,引得我也不禁莞尔。她天性跳脱活泼,开始的时候还在床上躺得住,到后来便再也忍不住气闷。天天嚷嚷着要出门去逛。

  太太自是不许,她可是对这尚没出生的小生命无比紧张,生怕若兰出门嗑着撞着了她这宝贝孙子。所以不管若兰如何罗嗦吵闹,她只管咬紧牙就是摇头。碰过几次钉子之后,若兰也知她态度坚决,不可撼动。只好天天拉着我陪她天南地北的胡侃神吹。

  两个人天天呆在一处,日子一久,能说的话也都说得差不多了。便没有刚熟悉时闲聊那般津津有味,若兰便开始在房里长吁短叹。

  这一日,午后阳光灿烂!斜斜的照过紫檀雕刻的窗户。万点千点碎金洒在房里。我撑了头,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蝴蝶翻飞的花样。饭后犯困,又懒得回房。手里拈着针钱,却只管打盹。迷蒙着双眼乱恍!正迷糊间,突听一声长叹。然后有人拖着声调大声说:“好无聊呀!”我吓了一大跳,飞快直起身睁眼一看却是在若兰房里;怔仲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我放下针线,走近床边。若兰双颊嫣红,眼眸半闭半合躺在那里,额上却微有汗意。我取下肩里的手帕,细细的给她拭净额头。轻声问:“渴吗,要不要喝茶?”她微微点头。我走到桌旁试试茶壶,尚有余温,还可饮得。便满满的斟了一杯端与若兰。她醒后口渴。咕咚几声便饮尽了。我将茶杯顺手搁在床边小几上,便在床沿坐了;握着她的手唇角浮起一个隐约的笑意。轻问道:“怎么又嫌无聊了,仔细这话让太太听见!心里又要不受用了。”

  若兰苦了脸,样子十分可怜。扁着小嘴负气说:“人家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房里呆这么久过!真的无聊嘛!”我了然一笑。虽同情她,也只能说:“再忍忍吧,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若兰愁眉苦脸半晌方憋出一句:“早知如此麻烦,我情愿不生。”

  我摇摇头,伸出手指敲敲她的额头温言道:“就你命好,有人想生还没这个福气呢。”
  若兰诡异一笑说:“宝儿姐姐,你说的有人是不是指你自己呀?”
  我咬咬下唇,心里似有某种情绪一闪而过。也不愿深想。只咬牙切齿道:“就你这个小蹄子伶俐,再浑说,仔细我不理你,让你在这自个喊无聊去。”
  若兰扮个鬼脸,也不回嘴,掀被下床。走到窗前取出笔墨。铺开纸一本正经的说:“好了,我要给我最亲爱的丈夫大人写信了,古诗云,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我也得弄个万金给咱们钟麟寄去。”
  我走过去立在旁边看她研墨挥毫,心中羡慕之极。喃喃自语道:我要是也会吟诗识字该有多好!
  若兰听见这话抬头一笑,傲然道:“这有何难,我以前在广元时,就参加了妇女会。会里就经常举办这类浅易的女子扫盲班。你若真想学,我教你就是了。”
  我听了此言大喜过望,抓过她的手急问:“此话当真,只是我天资愚钝,若惹你嫌弃,你可不许半途而废?”
  若兰不着痕迹的抽回手,埋头边写边道:“反正我最近也十分无聊,收个学生也好。只是我可是严师,你若不用心,我可不管你是我姐姐,一样重罚!”

  这事于我可真算是意外之喜,本来照顾若兰之后,家事由太太照拂。我便十分清闲。所以现在若兰教我习文识字。正是最好时机!于是每日去若兰房里,便由以前的例行公事变成每日最盼望的时刻。而若兰也没食言,从基本的识字开始,到后来的古文算术都耐心的一一教授。倒真俨然是个小老师的模样,我心里更加敬爱她。平日里调汤用羹,愈加尽心。直是恨不得将心掏出来与她,方能表达我心中感激的万一!

  炎热的夏季在最后一声蝉叫后终于逝去,随着舒爽的第一丝秋风的来临。若兰的产期也越来越近。离生产还有三个月,她早已是大腹便便,行动蹒跚。我这时自然也不好意思再让她劳累,于是授课便由早前的每日一讲成两三日,五六日一讲。到了现在,已差不多呈停滞态度。不过只要基本的字识得了,阅读学习靠自己便可。纵有不懂的地方,自己多看温习几遍;虽没有人讲授懂得那么快。也尽够自己揣摩领悟了。

  产期愈近,若兰就越是渴睡,每日倒有大部分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她睡着的时候我就自己看书习字,时间也过得很快。钟麟的书房里藏书颇丰,让我有入宝山的感觉。于是闲暇时得到机会,便要入内搜刮一番,时间一长,书房里的书我竟看了将近一半。

  间中钟麟也曾经回来探望过,见我和太太将若兰照顾得无微不止,十分感激!听若兰说起我在学文后,还送了我一只钢笔以示鼓励。军纪严酷,加之时局不定。每次钟麟回来也呆不了几日便要返回。又见家中将所有事情都准备得有条无紊,更加欣慰,这才放心的返回军营不提。

  待得深秋之后,隆冬一至,便该是瓜熟蒂落的时候了。在若兰嘶心裂肺的哭喊声中,折腾了大半夜,终于在一阵婴儿哄亮的啼哭声中完结。

  这时我与太太钟麟已在房外守了大半夜,手足都已僵硬。听到这声啼哭后,我们才齐齐松了口气,产婆抱出那个粉红的小东西,连声说恭喜。并道母子平安。我们一起急切的迎了上去。太太轻轻的从产婆接过那轻轻软软的小东西,我看到她手都有点擅抖。她看了我一眼,我轻轻颔首,心中也是百味陈杂。

  这时产婆方说生的是个女儿。我和太太俱有些失望,望向钟麟,却见他神色如常,想是并不介意生的是个女孩。他抱过孩子后,只拿脸轻轻的贴着那小东西的脸。良久方才珍惜的递回太太,进房探视若兰。

  太太抱着孩子,呆看了好久,想是忆起了自己生钟麟的情景。我只静静的立在旁边,也不声响,心中直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酸甜苦辣百般滋味都涌上心头。

  这些年来,我一直将自己的心事掩饰得很好。众人都道我贤德,有容人之量。我也将自己都骗过了!只道自己什么都不在意!可在今夜,当我看到那团柔软的血肉。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在意的,非但在意,而且是非常在意!在意得现在心上像被人割掉了一块肉似的,痛得空空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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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7 04: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1 章

  我呆呆的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太太的一声轻唤惊醒了我,我迟缓的回过头去,神情恍惚。太太也觉出有些异常,便此时她也心情激荡,无暇深想!只含笑将手中小小婴儿递与我,轻声道:“宝儿,你也抱抱吧!”

  我微愣了一下,方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将这小东西放到胸前。瞬间,一种从没有过的奇异感觉击碎了层层包裹的心。手中的这小小一团是这么的轻,柔,软,暖!仿佛抬手就会碰碎,却让人忍不住的想不顾一切去呵护,拥有!纵使粉身碎骨!

        眼泪漱漱落下,一滴滴滑落在手上初生婴儿皱皱的小脸上。心中的刺痛像涟漪一样扩大、扩大…..这一刻,我才痛切了悟,心中是多么希望这手中婴孩属于自己!

  蓦地,眼前现出一支握着手绢的手腕,轻柔的为我拭去眼角的泪水。怔怔抬头,对上太太写满心疼的双眼。转瞬间,我明白,这所有一切,她都懂的。

  轻轻将怀中的小婴孩递还太太,低声道:“外面风大,太太还是进屋去吧!宝儿有些累,想先回房休息了。”太太微微点头,疲倦的转身走向自己的屋子!每一步,都是那么乏力!

  房内黑暗一如往昔,推开门,麻木的走到床前。也不点灯!合衣倒在枕头上,征征看着床顶!脑里哄哄乱响,千万种念头闪过,却又似乎抓不住一个。

  正辗转间,忽听屋外传来轻微两下叩门声。我嗖的坐起,竖起耳朵。又是接连两声!这才肯定屋外有人。翻身下床点灯,心里有些纳闷!这么晚了会是谁来敲门。

  门吱声开启,不想站的却是钟麟,我有些不自在,侧身让他进来,心上忐忑。抬眼看他,却是满脸笑意,神情愉悦。一时猜不透他深夜来此所欲何为。只默默的倒茶奉水,不置一词,等他开口。

  茶是下午所剩,早是苦涩难入口。钟麟也不介意,仰头尽数灌了,便笑道:“这么晚了还来敲门,扰着你了吧?”我勉力一笑:“怎么会,我也是刚回房。”

  钟麟立起身,走到我面前,低下头对着我的眼睛轻声说:“宝儿,我今天真是太开心了!这一切,都得多谢你!”

  “谢我做什么,我只是照太太吩咐做的罢了!”我淡然道。

  钟麟笑意愈浓,接着说:“若兰和母亲都跟我说了,这次全亏你细心看护,不然若兰头次生产那有这么顺遂。”

  我有些冷淡的回答:“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太客气了。”

  钟麟这才发现我的脸上神气不似往常,虽略有诧异。终心情大好,不及深想。续道:“宝儿,我这么晚来找你,就是想表达我对你的感激!而且为了让你也高兴,我决定让你自己任选一件东西送给你,或者你有什么心愿,告诉我,我也决计为你完成。”

  鼻子涌起一阵难耐的酸楚,我有些不耐!瓮声说:“我什么都不想要,夜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钟麟有些扫兴,终不死心!又道:“你好好想一想,说不定有呢?只要你想要的。我一定想办法!”

  我再也忍不住,直直的盯着他双眼,一字一顿的说:“如果我想要个孩子,你也能给我吗?”
  他一下子愣住,半晌才艰难的回答:“对不起,除了这个,你再想想其它的吧!”
  唇角浮起一丝讥屑的冷笑,是笑他,也是笑自己,笑自己的痴心妄想;也笑他的自以为是!
  回过头换上无情无绪的一贯表情,我听到自己冷泠的声调:“我要的你给不了,什么也不用说了,你走吧!”

  他脸上的笑意此时已去尽,眼中闪过一瞬即逝的怜惜,终于转身走出房门。

  在他背影消失眼前的一刹那!我再忍不住心中似要奔腾而出的抑郁,失声痛哭。

  这个初出生的小婴儿得到了章家上下的无比宠爱,包括我,家里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小孩的啼哭了。所以连以后每天夜里不时响起的恼人哭声,在我们耳里也是无比动听!
  章太太虽为这个刚降生的孩子不是男孩微有遗憾,但在我们先开花,后结果的劝慰声中。也终于释怀,只是私下里,还是为章家没有可以传承宗祠的后代向我表现过忧虑。话虽如此,但这刚出生的小宝贝确实可爱,很快得到了她的全部关注。经过无数争吵和议论后,这个孩子被取名叫章初云。小名云云。

  孩子刚刚满月,钟麟便启程回了军队驻扎的汉中。因那天晚上不欢而散的对话,这段时间在家里我们都互相远着对方,就算无意中碰见了,也装作没看到,以免尴尬!

  若兰坐满月子后不久,便搬回了城里居住。太太虽是百般挽留,却无法改变若兰这坚定的决定。她也确实在这乡下呆烦了!以她那样活泼好动的性格,因为生产,不得不滞留乡下将近一年,对她来说,简直不异于一场灾难!所以身子一养好,她便抱着云云坐着马车回了城。

  为此,太太很伤心,因为舍不得云云,背地里抹了不少眼泪,但若兰受的是新式教育,相当注重女权。所以对太太留下云云由她抚养的建议,一口拒绝。

  我夹在这中间,两边不是人,既体恤太太年老眷恋孙女的心情,又佩服若兰坚强独立的个性。左劝右劝都不对,便渐渐对这事不发表任何意见,任意一边问我主意,我都摇头一问三不知。

  如此折腾到若兰搬走,我才松口气,太太虽然伤心,日子一长也便习已为常。只是隔三岔五的便派我去城里探望若兰,说是探望若兰,实则是为将云云成长变化的点点滴滴,回来讲与她听,略解她的思孺之情。

  生育之后的若兰出落得越发动人,以前也许还尚带几分稚气,如今却似怒放的玫瑰般美得沁人心脾,惹人暇思!

  她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强,回到西安不久,便学会了看电影,吃西餐!城中所有的时髦生活方式,她都乐于尝试。为此,我没少取笑她,笑言她像一朝得志的暴发户般,跳脱张扬!她听了也不生气,依旧我行我素。我造访频繁。她便时常将云云托付给我,自己便可放心出门玩乐。钟麟在西安时,也曾带她出席过城里权贵家中举办的舞会,她去过之后,对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感觉十分新奇!于是家中也置买了留声机,成天放着些个霏霏之音,得闲时顺便练习一下时新的舞步。

  钟麟军中事务繁忙,在家的时间十分有限!若兰对此没少抱怨过,我也理解,少年夫妻,总是喜欢痴缠厮守。若兰独自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身边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孤寂也是难免。

  云云一天天的长大,在她断奶之后,若兰更是无所牵绊。成日里只要我去了,便将云云交给我照顾。然后便放心的出去看电影,参加舞会!

  渐渐她在交际场中结识的人越来越多,日子一久,流言四起,什么难听的话都有。这些话陆陆续续也曾传进我的耳里,但以我对若兰的了解,知道她生性如此,活泼娇纵。故也不忍过分苛责。只是偶尔从旁敲击一二。她也是听过便算,说得狠了。她便吃吃娇笑着吊着我脖子撒娇,弄得我总是欲言又止。

  某天夜深,我早将云云哄睡下,若兰尚未归来,我在屋里坐立不安,便不时开门查看,等待若兰的归来,等了很久,都快要倚门睡着了,才看见一个西装少年陪着若兰缓缓出现在巷口。我这时才惊觉不妙。细问若兰?她只推说是在电影院中碰巧遇到,一起看完电影后见天色已晚,才顺便送送她。还笑我封建大惊小怪!我无言以对,只淡淡道:“我当然信你,只是人言可畏,你还是收敛点的好!”

  若兰看我脸上神情是当真着恼,便摇头说:“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早就提倡男女平等,有一两个异性朋友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只能苦笑,心中升起一缕不详的预感,正色道:“别说我没提醒你,钟麟可是十分爱面子的人,你如今在家最好还是乖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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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7 04: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2 章

  许多年过去之后,我依然记得那个夜晚!

  那晚所发生的一切,在以后的岁月里就像电影里的切换镜头,总是在我最不经意的时候涌入脑海,来回播放!

  一九三六年的冬天,虽然春天的脚步随着新年的到来,已初露峥嵘。但西安乡下的这所宅院,却依然那么寒冷!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满天飘散,映着一色的琼树银花清冷唯美。从傍晚就开始下起的大雪,使屋子里亦同样寒意迫人!

  我站在窗前看着檐下漫天飞舞的雪花,倾听着房梁上雪花掉落时发出的涑涑敲打声。这一刻,天地本是那么的宁静,耳边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心里微觉诧异,这样大雪的天会是谁来了?开门之后一阵嘈杂,终于听到吴妈在廊下高声道:“是少爷和小夫人回来了!”

  我更是奇怪,这么冷的天,他们大老远的从城里过来,光路上的时间就得好几个时辰。这是为何?心下虽然嘀咕,还是赶紧走出房间到厅外迎接。

  一出房门,风雪迎面扑来,冻得我浑身一颤!搓着手望去,果然是钟麟带着若兰从院里过来了,若兰手里还抱着云云。两人的脸俱已冻得通红!我忙伸手抱过云云,一面转头吩咐吴妈去通知老爷太太。

  他们在门前掸尽身上的雪花,方才进屋,我看若兰冻得有些瑟缩,赶紧倒了一杯热茶递与她。她哆嗦了半天,方缓过气来,我这才问他们怎么这么晚赶回,是否有事,若兰嘟了嘴,不满的瞥了钟麟一眼,才说:“谁知道他发什么疯,今天刚刚回来,还没在家喘口气呢,便让我抱上云云一起回这边。”

  钟麟坐在旁边,神情冷峻,听了若兰的抱怨也不解释,依旧面无表情,只抬眼淡淡的扫了若兰一眼,那眼神看得我心下立时打了个寒噤!

  这时老爷太太也过来厅里了,太太见了钟麟很是高兴,虽然诧异,却依然喜气洋洋的抱着云云问个不休。而钟麟却神情倦怠,不欲多言的样子。他生性至孝,我从未见他像今天这般言辞冷淡,更觉不妙,便托词下去让人准备晚餐,一面使个眼色给若兰,让她出来。

  若兰满脸不快的跟出,我把她悄悄的拉过一边,伸手往里一指,轻声问:“怎么回事,你惹到里面那位了?”若兰摇头:“我也正摸不着头绪!”我看她样子,确是什么也不知情,叹口气,心中隐约猜到,估计是有什么不中听的话传到他那儿了!也不好跟若兰明说,只叮嘱道:“你今天最好乖觉点,可不要在老虎发威的时候往里探头。”若兰脸全垮了下来,咬牙切齿的说:“谁怕他,别人怕他我可不怕!”恨得我使劲掐她肩膀,央求道:“小祖宗,大节年下的,你就省点事吧!”

  本来难得的聚餐却吃得很是沉闷,钟麟一直黑着脸只管吃饭,若兰也一改平时叽叽喳喳像只闹雀的习惯闭口不言!这时,老爷太太也觉出不对!气氛太过压抑,不似往常。便都三下两下将饭吃完,太太便借口问我针线花样,叫上我一起回房,只留他们小两口自己闹去。

  我呆在老爷太太房里,三个人围着火炉一起闲话家常,都觉出今天钟麟有些不妥,但都知道他性子暴戾,不敢多问!

  陕西乡下的冬天,份外寒冷,到了夜晚家家户户都是将各自的窗户紧闭,但即或如此,客厅里的争吵声却仍然透过窗户不时传到我们耳里,由此,可以想像,这两人的争吵是多么的激烈!
  没有人知道那天夜里两人究竟谈了些什么!
  这永远是个谜!
  我只记得那晚最后听到若兰大声吼出的两个字是:“你敢!”
  接着的一声枪响,划破了这个本应平静的雪夜。

  我和老爷太太同时一抖,身子都吓得软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颤巍巍的起身强作镇定道:“你们先不要慌,我去看看!”

  急促的穿过院子,屋里的佣仆们也都惊慌的围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厉声叫他们不要多事,各自回房去!看他们散去后,才跑往客厅,一路上心跳得都似快要从胸腔里蹦出。跌跌撞撞的推开客厅大门,眼前的一幕让我永生难忘!

  钟麟浑身都是血,依然握着枪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用同样的姿势站了千年万年。若兰就躺在他的脚下,泊泊的鲜血从后脑蜿蜒涌出!
  我不敢相信看到的这一切,揉揉眼告诉自己是在做梦,醒了就会发现一切都是虚无。而此时身后传来太太的惊呼,却提醒自己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
  眼泪无声的涌出,我蹲下身,看见若兰依然圆睁的双眼,似乎都在告诉我,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一切的发生,颤抖的伸手合上她的双眼。我颓然的趴下身体,再也无力移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太的啜泣声终于惊醒了我,费力的挣扎爬起,全身都在发抖。老爷毕竟是男人,胆子略大些,他扶起太太艰涩的问:“钟麟,究竟出什么事了,你要如此?”
  钟麟脸上一片茫然,良久方冷冷道:“今天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你们,你们什么都不要问了!”
  老爷不敢相信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似乎也觉得站在面前的是个陌生人,终于叹口气扶着太太出去了。
  我悄无声息的走过去,从他手里取下枪,他茫然的看我一眼,也不挣扎,身子也在轻微颤抖。神情如受惊的小孩般惊恐无助,我心顿时软了,咬咬嘴唇,艰难的说:“回房去吧,你现在是在做梦。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牵了他的手,像小时候一样送他回到房里,打来洗脸水,拭净脸上身上血污。再小心的扶他上床掖好被角。他神情呆滞的任我摆布,也不言语。

  轻轻的合上房门,我走回客厅,若兰还静静的躺在那里!四下都沾染着她的鲜血!以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人可以流这么多的血。将若兰轻轻楼入怀里!她的身体尚有余温。我喃喃道:“若兰,我们姐妹一场,你放心去吧,云云我会视为己出!”贴上她的脸,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眼前浮现出初见她的样子,热情如火,青春佻达,只一瞬,便无可奈何花落去…….
  远处传来隐约的敲更声,我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现已三更,天很快便会亮了!将若兰身体抱起搁在椅上,走向老爷太太的住处,轻轻叩门,不出我所料,他们还没睡下,也是,出了这种事,怎么睡得着。太太不停抹泪,老爷却只管长吁短叹。时间已经不多,我忍不住开口道:“若兰的尸体怎么处置,你们总得拿个法子吧?”
  老爷与太太面面相觑,半晌,老爷终于道:“赶快弄到自家菜地里埋了吧,别走漏了风声。”
  我暗自咬牙,想想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得催道:“那现在就去,我与老爷去菜地掩埋,太太就去客厅将血迹收拾干净!”
  太太听了这话又开始痛哭,我心急火燎,也无暇安慰她!便与老爷去贮藏室取出工具,背了若兰到菜地,直弄到天色放亮,才将一切弄妥,我与老爷对看一眼,这时方松一口气,转身往家走去。眼前景色尽是一片苍茫的荒芜。想起若兰死得如此冤枉,顿生兔死狐悲之感,唏嘘不已!
  回到家里,客厅已经收拾停当。桌布椅垫全部换过了!太太坐在椅上,神情委顿,我知她已是心力交瘁,便只轻轻的扶起她交给老爷送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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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明:

  PS:关于这一章,以前用了那么多笔墨着力描写若兰的性格,其实就是为了这节作铺垫,汗,确实有够罗嗦!若兰的性格在当时算是比较超前且比较任性的,所以偶着力想表现出这个悲剧产生的必然性。

  至于宝儿对若兰的死用了兔死狐悲几个字形容,是因为我想,宝儿在内心深处对这个得到自己所爱之人全部注意的女子,内心必定也是有妒嫉怨恨的情绪的,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些。这也归结于她的性格,从小寄人篱下的生活养成的圆滑的处事方式,所以到悲剧发生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怎么样保全她的家,和家人!说到底,她赖以生存的就是这些!

  偶把人性确实写得有点虚伪哈!对于罗嗦,拖沓,沉闷的情节大家就多多包涵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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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7 05: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3 章

  才先是心情急燥,尚有一口气撑着,此时一松懈,才发现自己已经神思疲竭,身子亦是摇摇欲坠,但想到钟麟终不放心,便去他房中守着,搬过椅子放在床前,闭眼浅眠。

  我本以为经历过这样一场劫难,自己应该是怎么也睡不着的!可事实上,当我的头一沾到床头,便进入了黑甜的沉沉睡乡!

  这一觉睡得真沉,连个梦都没有,终于手臂的酸疼把我惊醒,睁眼一看,床上已经没人了!这个惊吓可不轻,立时什么睡意都没了,脑子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我转过身一看,钟麟已经换过一袭青色长衫,正拿手扣着胸前的盘扣。脸色平静,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瞪着他,心中惊疑不定。

  他淡淡的扫我一眼,镇静的说:“看你衣服脏成什么样子了,又是土又是血!以后身上这样脏,不要靠近我的床。”

  我万料不到他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为之气结,狠狠的瞪着他,恨不得上前撕他的嘴!

  初午的阳光温暖的照在他身上,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看他穿过这种长衫了!衬得他身似颀竹,儒雅飘逸!谁会想到,长得这般秀雅清俊的一个人,竟会做出像昨晚一样疯狂的魔鬼行径。我不禁嗤然冷笑!

  对我的冷笑他恍若未闻,径自理好衣衫,还对着镜子拂拂头发,方施施然的说:“我今天回军队之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家,所以家里的事,就请你多费心了。”
  牙齿深深的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的味道,我方一字一顿问:“为什么?”他头也不回的答道:“什么为什么?”握紧双拳!我尽量平静的说:“你知道我问的什么!”
  他倏地转身,盯着我半晌,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凌厉光芒。轻轻的说:“聪明的女人应该懂得在适当的时候闭嘴!”
  言罢便走向房门,我这时急了,什么也不管不顾,立刻扑上去,拖住他的手肘,恨声道:“今天你不说,就别想走出这个门!”他抬手一寸一寸的从我手中抽走衣袖。淡淡的说:“我不觉得这些事与你有什么相干!”这句话刹那间击破了所有坚强的伪装,我开始哽咽!手中的力道也越来越松。忍住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很轻很轻的问他:“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都不能换你一句真话吗?”
  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良久终于喃喃自语说:“除了是她丈夫,我也是军人。珍爱自己的名誉胜过一切!”
  轻轻颌首,将手从他身上退开。我大笑不止,他不动声色的看着我。就像看一出闹剧!我抹去脸上的泪水,绽出一抹最愉悦的笑容!对上他的双眼。轻笑着说:“我一直以为你是爱她的!”稍顿轻哼一声,方继续道:“原来,不过如此!”

  很久以后我才听说,正是那位促成钟麟与若兰姻缘的杨军官,造就了这夜的悲剧!
  姓杨的也有家眷在西安,这次本是他回来探亲,却在电影院撞见身着旗袍的若兰与一位年轻的西装少年在那有说有笑,本是可大可小的事,他却在回到军队后却添油加醋的拿这事当做柄,狠狠的取笑钟麟,引发了这次祸端!真是讽刺!不知道若兰泉下有知,作何感想!

  四月里的一天,阳光在树荫中折射出万点碎金!因为送走不久的寒冬,眼前的和暖阳光让人格外舒坦!

  院外的花坛前,散乱的摆了几把摇掎!云云正在地上蹒跚学步,爬来爬去的玩着身边的布娃娃!太太正躺着椅上,闭目养神.

  我从屋里出来,抱了一袭薄毯.走上前轻轻的搭上太太身上.这些日子,她身子越来越差,精神头大不如从前了.静悄悄的坐在旁边!执了针线,含笑看着云云.她睁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蓦地,伸出手,摇摇晃晃的向我走来,要抱抱.

  我故意逗她,假装没有看到,低下头去刺绣.她等了半天,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急了!小嘴一扁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下太太也惊醒了!睁眼一看不由笑了.抱了云云取了桌上的糕点喂给她.哄了半天,方安静下来.小孩子抱得太久也不耐烦,不一会儿便扭动身躯要下地.太太无奈的松手,只叹道:"这孩子倒真像她娘一样好动!"

  我听太太提到若兰,心里未免有些不自在,沉吟半晌方道:"前天,若兰的哥哥找上门要她妹子,老爷怎么打发他走的?"

  太太看我一眼,淡淡的道:"还能有什么法子,给了一大笔钱才给打发走的!"
  略微踌躇了一下,又问:"咱们这事已经尽量做得小心了,怎么竟然都传到广元去了?"
  太太冷哼一声,才答道:"总是家里的这起人在外嚼嘴嚼舌的!那天把他们全放了大家才痛快呢!"
  我知她为这事十分着恼,当下也不再继续!
  沉默良久,终于期艾道:"太太,你看眼下这事也传出去了,咱们也选个好日子,给若兰做场法事,好好安葬了吧!"
  "你倒真是贤良,这么替她着想!"太太不以为然的说!
  我看了云云一眼,心道:"孩子,不知道你长大后,可会恨我们!"

  不知道若兰被杀的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不久之后,城中议论纷纷,这事是怎么也包不住了.先是若兰的大哥来到了章家要人,他拿了钱之后并没有如我们所愿的就此息事宁人.而是带着状纸到处活动,想为他妹妹报仇.

  时值宋美龄开展新生活运动!正是进行得如火似荼时候,若兰生前曾参加过当地的妇女会,于是吴大哥将状纸交与妇女会,辗转由于凤至亲自交到了宋美龄手中.而此时的西安这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为了平息事端.蒋介石让胡宗南将钟麟押到南京受审!

  胡宗南素习看重钟麟,出了这件事本是想睁只眼闭只眼,能混就尽量混过了.可惜事情闹成这般田地,他也确实保不住这位爱将了.但也不愿派人将钟麟绑到南京,只将他叫了去告知此事,让他自去南京受审!

  钟麟知道事情不妙,此去前程未卜!唯吩咐副官将些随身的细软收拾变卖了.先回西安安置好家里.再去南京.

  此时已值夏季,我正在院中纳凉!却听下人说钟麟回来了,让我过去见他!心下疑惑!忙忙的赶了去.见他神情凝重,更生不安之感.

  他沉默的手中的包袱递与我,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尽都是钱!心中的不安一阵强似一阵!半天方期艾问道:"将这么多钱交给我,是怎么回事?"钟麟深吸口气,沉凝的答道:"若兰的事闹开了,我得去南京受审."哄的一声脑子里乱成一片!直击得我六神无主.只是怔怔的想!这可如何是好!

  眼泪一滴滴的滑落脸颊!此时除了哭泣,仿佛没有其它更好的宣泄方法.他有些不耐,只沉声道:"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拿帕子试着眼泪!哽声问:"太太知道了吗?"他呆呆的看着我半晌!没精打采的回答说:"我也正为此事烦恼!"我知他这时心里也是极乱,只得将包袱收好.故作坚强道:"太太那我会支应的,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儿一早还得去南京."钟麟点点头,示意我可以出去了.

  将包袱拿回自己房里,左思右想半天,怎么想都觉着揪心.心里每一个角落都透出悔恨.早知如此,早知如此!自己就算拼了命也不会随他所欲!

  一宿无眠,清早我便去了钟麟房里,他早已起身了.看样子也是一宿没睡!心下更是怜惜.只痛恨自己的怯懦!走到他面前,看他眼睛里赫然透着血丝,扭干毛巾递给他.侧立一旁.只觉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而起.他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徐徐的说:"我这一走,可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这个家就全靠你了.我欠你的,看来只有下辈子再还了!"本来心里就难受,听了他这丧气话,更加酸楚.伸手给他理了理下衣摆.一字一句的说:"我就等你今生还我!"他蓦地抬头,直直的看着我:"只要我还能回来!"

  从来没有幻想过,我与他的第一次约定会是在这种情景下,如果有选择!我情愿眼前的一切都是做梦,现实中从来未曾发生过!

  钟麟将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家里,便孤身去了南京.走到一半,路费没了,便靠沿途卖字画到了南京.他自小娇生惯养,想是吃了不少苦头.到了南京后,他求见委员长遭拒.未几开庭,纵然他满身军功,也被判刑十年,关进了南京的模范监狱.

  消息传来后,太太虽然伤心,但总算性命无虞!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太太叹息着说:"小时候就有高僧给钟麟算过命,说他命中注定会因女人有牢狱之灾.为了避劫.所以我们给他娶了你,原指着你拴住他的心.没承想!唉!命中注定,避不过的!"回想起前尘往事,我也觉得一切原是注定!便更是在家深居简出,心如止水了.

  钟麟被关进监狱后,是他自成年以来少有的轻闲时光.因是模范监狱,加之人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特殊,故进去后也没有吃什么苦.平日里在里面看书习字,倒也过得悠然自得.后来那狱中的典狱长知道他的字好,便求他为自家的商铺写了招牌.自知之后,一发不可收拾.一大堆人都托人来求他写招牌字贴!因他在狱中平时也是百无聊赖.便来者不拒.这段时间润墨颇多,后来南京夫子庙一带尽是他的墨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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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7 05: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4 章

  一九三七年,七七芦沟桥事变后,南京国民政府下令,所有服刑官兵,除政治犯外,一律释放回部队,并恢复其原来职务。国民党在汉口组建了一支新军――第74军(军长俞济时)。在其下属51师师长王耀武的要求下,钟麟被秘密释放,任王手下上校候差员,重新开始军旅生涯。很快出任305团团长。

  这场全民族的祸事于钟麟却是一个转机,在被关押了近一年之后,终于重获自由。接到他的来信,得知他将于不久后返家,作短暂停留后便会赶赴汉中。这真是意外之喜,只可惜太太自他出事后,身体便愈发不好,近一年,大都是卧病在床。收到这消息后,虽然她的精神看来是好了许多,但听大夫的暗示,是让我们早作最坏的准备。

  待得钟麟返家时,太太早已病入膏肓,纵是与他恍若重生的相见,也不能冲淡那份对失去至亲的恐惧!家里一片愁云惨雾。这日午后,太太醒转过来,看我和钟麟都在房里,便将我俩一把叫到床前,可怜她此时已病得话得说不出来,只抓住我的手,轻轻的放在钟麟手里,眼中似有所祈的望着钟麟,我知她是为我以后担心,任她将手交给钟麟,眼中的泪水已不由自主的滑落!钟麟紧紧的握着我的手,神情凝重的对太太点点头,太太如释重负的笑了,微笑着闭上双眼!她短暂的清醒正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只熬到晚上,便终于沉睡过去,永远不再返来!

  此起彼伏的哭泣声,提醒着自己避犹不及的伤痛!这一刻起,我沉痛的知道!自己已经陷入永远的孤单中,再也没有人关心我的欢乐与痛苦!无边际的黑暗似潮水般涌来。

  因是已经病得很久了,该预备的东西都早是备好的,该进行的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我和钟麟都是麻木的重复该有的礼仪,尽职的扮演着孝子贤孙的角色,披麻戴孝,摔灵扶柩。老爷更是伤心得走路都需人搀扶!我那几日也是过得恍恍惚惚,只是机械的做着该做的事。但脑子里也是一片乱哄哄!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有钟麟表现得十分坚强,紧抿的嘴唇尽是坚毅。这次回来后,他似乎变了许多!比以前更不爱说话了,言谈举止间就连微笑时眼中都殊无半丝温暖之意!这两年中,发生了太多的变故,不经意间,我们都变了!

  办完丧事之后,我像缩在壳里的乌龟,终日躲在房里!似乎只有躲在壳里,才是安全的!这几日家里的事我也不去管了。随他们闹去吧!如今,我只想清清静静的呆着,再也不想委屈自己强颜欢笑!

  转眼之间,钟麟离家去汉中的日子渐渐临近,若是以前,我必然早早就开始打点准备!可现在,早没了那种心境!

  深秋临近,漫天的落叶似乎都在应和萧瑟的情绪,傍晚之后,披着一件长衣,坐在窗前,凝视着远处深遂不可知的夜空,思绪在无边际的畅游,咬着手中的笔头,我无意识的默下秦观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 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 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长久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门吱的一声被轻轻推开了,轻轻的搁下笔,心中似有所触的回过头,果然是他。静静的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纵有满腹的言语,却不知从何而起,只是无言。他走到桌前,深深凝视着那幅字,半晌方抬起头,伸出手只微微一牵,我便倒在他的怀里。这一刻,于我,恍似梦中,深深的将头埋进他的身躯,近似贪婪的呼吸着专属他的气味。
  享受着这陌生的温存,感觉到他在抚摸我的头发,更深的将头埋进去,脸一点点的红了起来,那滚烫一直漫延到耳根处,良久,耳朵似有蝶蚁在细细的蚀咬,酥麻的让我一阵轻颤!心中最深处似让人吹皱了一池春水般,像涟漪一圈圈的向外扩散,扩散!
  他的嘴唇像翩然翻飞的蝴蝶在我脸上不停驻足,迷乱中,微侧过脸,扯住他的衣袖低声问:“为什么?”他滚烫的呼吸拂过我的耳边,轻轻的说:“你不是想要一个孩子吗?”释然的闭上双眼,放任自己不顾一切的沉溺......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经王耀武疏通,走出南京模范的钟麟,要强的他,是不愿回到以前所在的胡宗南部的!但是汉中的新军一时没有合适他的空缺,所以只暂时予以团佐之职,先帮着训练士兵,准备投入战场!其时俞济时任军长,王耀武任五十一师师长。

  不久以后,五十一师开往上海,奉命参加淞沪会站,一战便名震淞沪,那一役起,钟麟便开始他人生中最辉煌的一页篇章!他在去往上海之前便来到一五三旅三O五团走马上任,并在上海保卫战中,以勇猛果断,指挥有方赢得全团官兵的爱戴。嘉定作战的时候,面对武器装备远远优于国军的日寇蜂拥冲锋,杀红了眼的他甩掉上身军服,抱着机枪跳出战壕,身先士卒带领100多名敢死队员迎头痛击,杀得日寇丢盔卸甲,抱头鼠窜。后他率领该团又连续打退敌人七次冲锋,打死打伤日寇800多人。 在参加完南京保卫站之后,五十一师被调到湖南长沙市稍事休整,并补充兵员!

  一九三八年,钟麟奉王耀武之命,对驻守江西德安张古山的日寇进行反击。讨论作战方案的时候,众人认为张古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钟麟拍案而起,道:“各位都看过《三国演义》,魏国大将邓艾为攻取成都,出蜀将之不意,带精兵暗渡阴平,飞越摩天岭,一举攻克了江油、涪城和成都。我们也可仿此战例,大军从正面进攻的同时,再挑选一批精兵强将,从人迹罕至的张古山背面进行偷袭,以收两面夹攻之效。”于是,他亲率一支突击队效法邓艾轻装出发,攀木挂树,穿过艰险的深山峡谷,老林恶水,配合正面部队进攻,飞夺张古山。而后日寇不甘失败,出动飞机与重炮狂轰滥炸,几乎将张古山移为平地。钟麟率部浴血死战,与日寇鏖战五天五夜,阵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反复拉锯。亲临死线指挥的他身中7块弹片,鲜血直流也没有退下火线。

  战况愈来愈紧,整个国家都是在一片凄风血雨中,而此时的西安乡下,却因为身处后方,尚算平静,经过辛苦的十月怀胎后,我这个三十多岁的高龄产妇,在一天一夜的巨疼之后终于生下了我的儿子,这是章家的长孙,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这份喜悦吹散了长久以来笼罩在章家的愁云,连云云都懂事听话了许多!这时的我,除了为身在战场的钟麟有所牵挂之外,也算是心满意足!对于云云,我素来视作己出,自己又有了一个儿子,一儿一女,刚好凑成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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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7 05: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5 章

  得知德安大捷之后,田汉受时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郭沫若的委派,采访钟麟等人,刊登《中央日报》,并编写的话剧《德安大捷》,他以真名真姓在剧中出现,从此名震天下。德安战役之后,他很快提升旅长。旅下辖团,实为师长。荣获四等云麾勋章、三等宝鼎勋章。

  至此,戴罪立功的包袱终于搁下,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他终于可以抽空回来看看出生不久的孩子,家里是一片详和,许是战场上的历练让人改变,我发现,他的身上越发多了一些肃杀之气,连云云看到他都很害怕,不敢上前亲近,后来我问她,小小孩子嘴里居然说:父亲身上有杀气,弄得我们啼笑皆非,不过由此可想,这几场恶仗下来之后,他确实是变了,更加自信也更加阴沉!

  这天一大清早,家里就有人来访了,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几年中的沉沉浮浮让我对此深有体会,从钟麟出事后的亲朋好友避之不及,门前冷落,到如今争相登门,人啊,总是太现实!不过,这次来的客人却是钟麟意料不及的,竟然是他的初中时的历史老师,这位老师姓韩,以前钟麟在学校时就对他青眼有加,诸多照顾,连后来他报考北大历史系,也受这位老师的影响良多。这几年来,钟麟一直在外面,两人虽是情谊深厚,却也很久无暇往来了,所以,这次韩老师的来访,让他既惊诧又高兴。

  迎进门来,一阵寒喧之后,两个都兴致颇高,高谈阔论,言谈甚欢,见此情景,我便托词走开,让他两人聊得更无拘束些!对于韩先生突然的到访,大家都没有深想,只道是来叙叙旧而已。我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他是受托而来!

  当我坐在后院里逗弄着孩子,心情舒畅之时,吴妈前来悄悄告知的一番话,却彻底扰乱了我的好心情,吴妈俯下身,神秘的说:“我刚才去添茶水的时候,听见那客人正在向少爷说媒,真是造孽呀!你才过几天好日子,这些人就来乱搅和了!”握在手上的玩具一下子跌落在地上,一股寒意仿佛从心底直传到指尖。转过头凌厉的看了一眼吴妈,我淡淡的问:“那少爷怎么说的?”吴妈笑了,面有得色的说:“少爷回绝了,说是军务繁忙,不愿再在儿女私情上费功夫!”忍不住微微一笑,嘱咐吴妈道:“好,我知道了,你记住不要和旁人说就是了!”吴妈点头,我低头依旧如常的逗弄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一面摆手示意让她自去忙活.

  整个下午,我都呆在院子里,逗弄着自己的儿子.他叫小礼,是钟麟在战场上抽空取的,寓意是希望这个孩子能秉承其父之风,知书达礼.为此,我曾经开过玩笑问他,如果以后再有孩子,是不是按照礼义廉耻的顺序排列!那样的话,排到耻的孩子不是亏大了!听得他瞪目结舌.直惊呼是不是女人生了孩子后,就会变得份外牙尖嘴利.

  到了傍晚时分,我安顿好小礼,好容易将他哄睡了,方去到厨房吩咐吴妈准备开饭.等我穿厅过院,来了客厅,却发现只有钟麟独自在哪,有些讶异,便问道:”怎么只你一个人在这?韩先生呢?”

  他伸伸懒腰有些倦怠的说:”他有事先走了.咱们自己吃饭吧,我也饿了!”我哦了一声,便忙忙让屋外的人尽快将吃的东西送上来..

  饭菜端上来了,十分丰盛!我搭讪着道:”还以为晚上有客人呢,才准备了这么些个!你也不多留下韩先生!”钟麟正在挟菜,听我语带责备之意,抬头望了我一眼,淡淡的说:”人家赶着有事,我留不住.”狠狠的将筷子向离己最近的鱼挟去.冷然道:”韩先生想是赶着去回话吧!”钟麟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讶异神色,想是奇怪我的耳报如此之快.嘴角下撇,忍笑道:”看来在这个家里,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耳朵呀!”我这才察觉出自己的失言,赶紧低下头老老实实的扒饭,含含糊糊的说:”咳…..今天鱼做得不错,你尝尝.”

  安静片刻后,自己终不甘心就这样将话带过,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韩先生说的是那家的小姐?”钟麟淡淡一笑,道:”城中大户高家.”我停下筷子,抬头讶道:”高家,该不会是出过前清状元的高家吧!”钟麟又是一笑,想是心中也颇为得意的.很快的接道:”对了,就是他家,不过我已经回绝了.”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略作思考后方继续道:”高家居然愿意将女儿嫁给你,他们应该听说过你出的事啊!”一提到若兰,钟麟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这时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当下也再不开腔.沉默的结束了这顿晚餐.

  夜已深,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自己素习就浅眠,再思及白天的事,思绪更是翻江倒海,更索性将前尘往事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因钟麟就在旁边,又不敢频繁翻身,恐惊扰了他,所以躺在那里十分难受!

  钟麟倒是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这些年在外居无定所,回到家里,自是格外放松!我有些羡慕他的好眠,微侧过身,透过窗外朦胧的月色,细细欣赏他的脸,战争生涯太折磨人了,明显看得出他瘦了许多,以前就分明的轮廓现下更是像被刀剑雕刻过般,清晰得近乎凌厉了.我有些心痛了,抬起手轻轻的抚过他的脸,手下的湿感让我悚然一惊!

  顺着额头抚过去,竟是濡湿一片,那汗竟将头发都打湿了,俯下身去细看,他脸上的表情痛楚扭曲,竟像是被魇住了。扶住他的头急急的摇了几下,将他唤醒!良久,才见他睁开迷矇的眼睛,眼中尽是茫然之色,全无半丝平日的清明。

  我披衣下床,点亮桌旁的油灯,又倒了杯茶递给他,他怔怔的接过,一饮而尽。接过茶杯放在桌旁,又用手帕将他额上的汗全试尽了,才拍着他的背轻轻的问:“怎么了?”

        他长长的吐口气,颓然的倚在枕上,心有余悸的说:“没事,恶梦而已!”我这才松口气,讪笑道:“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子,亏你还是习惯在战场上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人物呢!”他勉力一笑,力持镇定的说:”那不一样,我从来就没有把那些日本鬼子当人看过,只想着杀得越多越好!”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不由自主的抚上他的脸,轻轻的说:“那你究竟是怎么了?”沉默良久,才听到他痛楚空洞的声音:“我梦到若兰了,脑袋上还在流血,只反复问我,当初怎么下得了手?”夜深人静时听他提及若兰,我心里也是剧烈的一跳!感觉太阳穴那里突突的跳着难受。费力的咽下口中的唾沫,好不容易才艰涩的说:“早就想着请人来给若兰做场法事超渡超渡,可这几年里事情不断,总是耽搁,我与若兰姐妹一场,连这点事都一直拖,也真是对她不起!”

  钟麟点点头,也不再言语,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我轻声道:“不要想了,睡吧!”言罢走去吹熄灯火,盖好被子闭眼等眠!

  半晌,还是睡不着,听见钟麟的呼吸紊乱,想是也没睡着!闭着眼睛,我低声问:“睡着了吗?”他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对上他的脸,沉吟的道:“我今儿也睡不着,老想起从前的事,钟麟,有些话,我一直想问你,可又怕惹你不痛快,今天晚上,咱们就好好聊聊行吗?”他睁开眼,看我一眼,很快又闭上眼睛,淡淡的说:“你问吧?”叹口气,瞪着床上的蚊帐,千丝万缕,细细密密,我一字一句的问:“若兰死了,你伤心过吗?或者说,你后悔过吗?”他沉默良久才答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她死了之后,我一直在心里回避关于她的一切,从来不去回忆,也从来不去想!”“那你是真的爱她吗,如果爱她,又怎么那么狠得下心?”我飞快的接道。

  他有些怔仲的想了一下,说:“爱她?说实话,我还是不知道,她与我以前所有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热情有生命力,所以我娶了她,与她在一起,我是很快乐,但她死了,我除了后悔过自己的莽撞外,也并不真的就像书上所描写的那样痛不欲生,于是,我自己也糊涂了!”
顿了一下,他又接道:“我今天之所以拒绝韩先生的好意,就是因为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也许是不适合有感情生活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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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8 06: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6 章

  清冷的月辉透过窗户,洒在屋里各色黄花梨木雕刻的桌椅间,显出各色斑驳的光影,征征的看着眼前的光阴在一寸寸的变淡,如同空中的乌云正开始侵袭本来晶莹明亮的月影,我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去!

  捏紧手中的被角,从齿缝中颤抖着问出此时心中已呼出欲出的答案.我轻轻的问他:"...你的意思是拒绝韩先生,只是因为你自身的原因?"
       他点头承认,看我的神情有些异常,不禁有些奇怪,笑道:"你怎么了,我不是已经拒绝此事了,你还担心什么?"
  我摇摇头,唇角掠过一丝苦涩的笑意,既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又嘲笑自己的自以为是!   
        闭上双眼,我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机械的问道:"钟麟,那你可以告诉我,我之于你是何意义吗?"
        他有些诧异我今夜少见的直白,微愣之后才笑着伸出手抚住我的头发,柔声问我:"怎么了,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按住他的手,轻轻的将脸颊靠在他的手上,用哀恳的语气低声求道:"告诉我好吗,我想知道!"
  他微侧过头,凝神想了片刻,方笑着道:"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了,本来按照爹娘的意思,我和你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你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那么乖,乖得有时候我都感觉不到你的年纪,你一直都顺着我,很照顾我,这些我都知道,正因为这样,所以你给我的感觉,倒不像自己的妻子,却更像一个姐姐了!"
  "姐姐?"我不由自主的重复他的话.
        钟麟飞快的接过我的话,继续道:"是呀!从小你就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对我提出的各种要求,不管是合理,还是不合理的,你肯定都会全应承下来.所以,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亲人,你是对我好,但我却感觉你不像是我的妻子,我从来没感到你是需要我的,仿佛有我没我你都能生活得很好!"
  他的这番话让我如梦初醒,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东西,现在都给出了答案.
        我有些心酸的说:"钟麟,现在还是如此吗?"
        钟麟揉揉太阳穴,有些不解的问:"这样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我极快的答道.

  月光一寸寸淡去,周遭已是漆黑一片.等同我此刻的心境!原来,他从来都没爱过我,以前如是,现在依然如是,从来也未曾改变过,改变的只是自己,竟然开始虚幻的编织起不堪一击的梦想,自欺欺人的以为他或多或少已将自己放上心上!

  当心失望到极至时,居然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麻木!

  清晨,小鸟在树上欢唱,当钟麟推开被子准备起身之际,我已经坐在窗下的梳妆台前,慢慢的将头发绾在脑后.这些年来,上天待我还是不薄,纵然青春不再,容颜却并未改变太多,青丝润泽依旧,就连以前瘦削过份的脸庞都因生育,而变得妩媚起来....

  我听见身后的动静,知道他已经醒了,也不回头,握着手中的梳子,将最后一缕散乱的发丝小心翼翼贴着额前理齐.他很快的穿好衣服,走到我背后,抚着我的双肩轻声道:"昨夜那么晚才睡,今儿这么早就起了,也不多睡一会儿!"

  我回过头对上他的眼,展颜一笑.低声道:"睡不着就起来了,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哦..."他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淡然道:"家里的事你拿主意就成了!"

        手指无意识的绞着,我尽量故作平淡的道:"我已经让人去请韩先生下午过来,高家的事也许咱们可以重新商量一下!"

  "高家的事!昨天不是回了吗?"钟麟有些奇怪.

        将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里,我深吸一口气,听见自己说:"我觉得,这事也许有重新考虑的必要."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钟麟清冽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我有些慌张,看着他瞪目结舌,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室内只有我俩的呼吸声.移开眼神看着窗外,只觉昨夜想了半夜的话竟不知怎样说出口.钟麟的呼吸渐渐急促,我知道他快失去耐心了.

  张开嘴,哆嗦了半天才道:"我觉得,能与高家联姻是个机会,你看现在这班权贵,不都是靠联姻来巩固权势,现在既然是高家主动,对你以后无论是仕途发展,还是提高门楣都是个机会!你不该拒绝!"

  他定定的看了我半天,像是打量一个陌生人,半晌,才听到他从牙根处冷冷挤出一句:"你看我像是一个会靠裙带关系向上爬的人吗?"
        我摇摇头,回答说:"我知道你不是,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就算不提家世吧,高家世代书香,教的女儿也应该是知书达礼,你不是一直希望有一个真正了解你,爱你的妻子吗,为什么不试试!"
  他摇摇头,有些困惑的问:"我没听错吧?你竟然主动提出让我另娶,你是真的贤慧还是你在试探我?如果是后者,不必了,我是真的对这些事没兴趣!"

  我自嘲的笑笑,接道:"你没有听错,我就这意思,家里的事这么多,你确实需要人在身边照料,何况这事对咱们家对你都挺有益的,何乐而不为!"

  他低头想了半天,显然我的态度让他诧异万分,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轻轻的说:"你确定你不会后悔?"

  看着他,我坚定的点点头,在心中偷偷的说:"如果你心里没我,就算强留你在身边也没意义,既然你将我当作你的亲人,那就让我全心全意的为你打算吧.只要对您有益的事,我都愿意成全......"

  晚间,老爷特特的让人将我叫进他房里,神情狐疑的问我与钟麟是怎么回事,他又为何突然提出另娶新妇,是否我们之间又出了什么问题.说实话,这时我自己心里也十分不好受,甚至都在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但话既出口,覆水难收.我也只得如实告诉老爷,这事是自己一力玉成的.老爷初时十分不解,只道从没听说过有人将自己的丈夫拱手让人的,但听我将这事的利害关系一一分析给他听之后,便只也得长叹一声,默认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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