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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31 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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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守刚穿着一件黑色衬衫站在那儿,像个黑道老大似的,把办公室同事的眼光都引来了。守刚对安辉一笑,那笑容却有些怪。安辉来不及惊讶,他带着守刚走进旁边的接待室,关上门,刚回过身,守刚就说,没想到我来找你吧?
安辉有些意外,守刚从来没在这个时间跑到办公室来找他,又有些久别重逢似的激动和复杂,一下子竟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地说,找我有事?
守刚说,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安辉听出他语气里的不痛快。守刚从来都没在这个时间突然跑到办公室来找他,也难怪安辉第一反应是出了什么事。安辉笑了笑,说,干吗,你还有理了,八百年请不来你呢,倒怪起我来了。
守刚将眼一抬,说怎么请不来我了?我手机可都开着啊。
安辉顿了一下,不做声。他想起了上次文莉接的那个电话。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打过电话给守刚。安辉在守刚旁边坐了,丢过去一枝烟。守刚陷坐进沙发里,背靠着靠垫,将头微仰着,把烟塞进嘴里点燃了,眯着眼睛,长长地喷出一口烟。
安辉自己也点了,抽了一口,说,咱妈还好吧?
守刚点头。好。
嫂子好吧?
守刚恩了一声。
两个人就一阵沉默。安辉看着守刚,直觉地觉得他有事。他看起来很累,气色也不好。守刚是个习惯安抚别人的人,心里即使有再大的事,表面上也会装得若无其事。不过,只有在安辉面前,这一招是从来都不奏效的。因为安辉总能一眼看出他是真的高兴,还是装的高兴,所以,守刚在安辉面前也就从不隐藏,反正隐藏也没用。可现在,安辉是真的看不出来守刚怎么了。一想起这是因为两人的生活交集开始越来越少,安辉就不由一阵失落。
抽了会烟,守刚环顾了一下接待室,似笑非笑地说,小子混得不错嘛,有个这么大的地儿。
安辉失笑。白痴,你当就我一个人用啊?
守刚笑了笑,却还是有点异样。安辉看他那样,忍不住说,怎么了,跟嫂子吵架了?
守刚看了他一眼,不做声,忽地将一口烟喷在他脸上。安辉慌忙打散烟雾,守刚看着他嘿嘿地笑了起来。
干什么你!
安辉佯装动怒。守刚说,小样儿,真不禁逗。
说完了守刚就笑。安辉却笑不出来。他看着守刚,是越看越起疑。安辉正色说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
守刚说,没出什么事啊,你干吗非指着我出什么事。我就是打这路过,进来看看你。
安辉还没说话,守刚探出身子,将烟摁熄了,站起来潇洒地将身上一拍,说好了,我走了!
安辉没做反应,守刚已经走出去了,边走边回过头,对安辉说,有空到我家坐坐,我妈老念叨你呢。别送了,忙你的。
守刚已经走了半天,安辉还愣是没回过神来。
守刚这趟来的太蹊跷,他的表情、神态、样子,更是蹊跷。安辉认定,他这样莫名其妙地跑来,又什么都不说地就走,肯定有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安辉无从知道。他只知道,如果是在过去,守刚会对任何人装样子,惟独不会对他安辉;可现在,他居然也懂得对他笑了,还懂得对他说“真不禁逗”了。想一想,安辉不禁笑了。他想,守刚对他也学会这个样子了,守刚真是越来越长进了。
笑完了,安辉的心迅速地凉了下去。
下班前,雷小宁又打来一个电话。安辉接起来,恩恩地应着,说完了,挂了电话,才发现雷小宁说了什么,他竟然连一句话都回想不起来。
从以前起,安辉就善于琢磨别人的心思。更不用说是守刚的。守刚有事瞒着他,这让安辉说不出是担心,还是难受。整个下午,安辉出于对守刚有事不对自己说的那么些怨气,憋着没打电话过去;可到了下班时候,一出了办公室的门,就怎么都忍不住了。安辉把包夹在胳臂下面,拨了守刚的手机,居然关着;安辉愣了一下,想了想,到底还是拨了守刚家里的。
接电话的是文莉,听到是安辉,文莉还没等安辉开口,居然劈头就说:“守刚是不是在你那?”
安辉怔愣着说,没有啊!他中午来过,一会就走了。
文莉哦了一声,听起来有点怪。安辉忍不住,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守刚好像有心思。
文莉很吃惊地说,他没跟你说?
安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说没有。那头文莉忿忿地说,他辞职了!
安辉吃了一惊。他忙问,辞职了?为什么?文莉气呼呼地说,你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安辉在可能的地方找着守刚。守刚和他一样,不是一个喜欢去娱乐场所的人,不过那是两年前。这两年与守刚分开的日子,守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安辉也没有把握。两年前,他们是两个人分别的,可是两年后的再见,他们已经不再是两个人,而是四个人。或者说,是五个人。在下意识中,是安辉逼自己退出守刚的眼前,为了守刚,也为了自己,可是真等他和守刚拉开了距离,又无法忍受由守刚那一边产生的疏离。
安辉问了一圈朋友,都没有守刚的消息。一个熟人纳闷地说,他要找也肯定第一个找你,你那儿他都没去了,怎么可能上我们这儿来?
安辉无言以对。守刚的手机一直关着,气得安辉想骂人。到了晚上,文莉也急了,打了几个电话问人找到没有。中间雷小宁也来过电话,但那会儿安辉正在以前和守刚常泡的茶座忙着找人,没顾上接,等过后再看到有未接电话,也没在意,想着一会儿回过去就完了,之后也就一直没想起来。
到了晚上八点多,守刚还是没影。安辉累得在路边靠着,皱着眉反复地想守刚会跑哪儿去,他辞了职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其实守刚那么大人,就是一晚上不回家也没什么,更别说他要是随便走哪儿逛哪儿,安辉这人就没法找。可安辉还是卯上了劲,在守刚的事情上,他从来都是比自己的事还要急,不找到守刚问个清楚,他晚上这觉就别睡了。
安辉靠在马路边的电话亭上,天热了,他就穿一件衬衫,敞着领子,头发有一段时间没理,有些长,让安辉看起来像小了四五岁,几个从他面前经过的小女生斜着眼睛瞟他,很兴奋的样子。安辉下意识地看着那几个女孩子过去,她们还回过头来看他,眼神和他一碰又赶紧转过脸去,然后就凑在一起吃吃地笑了起来。安辉正有些好笑,瞥见了其中一个女孩子背着的大大的学生书包。他脑子里忽然一省,一下直起了腰。
他想起了一个地方。
晚上,黑漆漆的操场。
有一个人坐在篮球架下,地上有个塑料袋,里面滚着几个圆筒。安辉默然地靠近,对方觉察到脚步声,猛地一回头,安辉对着他笑了一下。
嘿。
安辉神情轻松地招呼着。就像十年以前,每天早上在守刚家楼下等他一起上学时,见面的那一声招呼。
守刚呆呆地看着安辉在身边坐下来,表情很惊讶。安辉将手上拎着的一个袋子重重地放到地上,里面传来呛啷声。安辉看着守刚的眼神,故意探头出去,看了看守刚身边那几个空了的圆筒,笑说,就知道没我的份,所以我把我自个儿的也带过来了。
守刚依然怔愣,不过看到安辉从容地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仰头送进嘴里,守刚的眼神渐渐沉静下来。他看着安辉,无可奈何地笑了,安辉放下啤酒,两人对看了一眼,很默契地一起笑起来。
守刚看着前面大楼的灯光,靠上篮球架,悠悠地说,行啊你,能想到我在这儿。
安辉说,那当然了,我谁啊。
守刚顿了顿,说,你怎么进来的?
安辉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进来的?
守刚一笑,带出几分痞气。
我?那还用说。老地方呗。
那你还问我?
安辉说完,守刚回头看着他,两人在一片夜色里,又一起笑了。笑完了,两个人就都没话,只喝酒。
安辉什么也没有问,守刚也不出声。
安辉静静地享受着这种状态。
十年前,他就常常和守刚这样,在打完篮球之后,两人擦着汗,担着衣服,坐在这里,一坐就是很久。在这个球场旁边,就是学校的围墙,围墙那一头有条不很热闹也不算冷清的小街,再那边就是居民区。那时候,安辉和守刚玩球时,什么篮球,足球,常常飞过了围墙,到了那一边,有时候冲外面路人喊一嗓子,就有人给扔回来了;有时候没人理,又懒得从学校大门口绕出去,安辉跟守刚就常常是踩着旁边的花台,直接从围墙上翻过去,扔回了球,再翻回来。为此,两人没少被看见的学校管理员骂,但是骂归骂,两人爬围墙的本事却是与日俱增,到后来就算不是为了球,两人还憋着劲,有大门不走,偏比着谁能先从围墙外边翻进去。守刚胜在力气大,安辉胜在反应快,动作灵巧,两人常常同时落地,互相大笑一通,再被管理员追着满校园地跑:“前面两个!哪个班的?别跑,给我站住!”
声音渐行渐远了。十年前的球场,与十年后的相叠。安辉一瞬间陷入了恍惚。守刚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
文莉告诉你了?
安辉看看他,恩了一声。守刚喝了一口啤酒,安辉也跟着喝了一口。咽下微凉的液体,安辉转过头去。
中午怎么不跟我说?
守刚看了他一眼,牵动嘴角笑了一笑,说,我还没跟你说呢,你就找这儿来了;我要跟你说了,你还不得烦死我。
安辉从怀里掏烟,自己叼了一支,沉默地点上。
守刚看他一眼。
生气了?
安辉笑笑,喷出一口烟,回过头去看守刚,表情很沉静。
说吧,怎么回事儿?
守刚不做声。安辉吸烟,烟圈慢慢散开。
凭你的技术认证,转个公司不算什么事。辞职了还不至于让你这样。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守刚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安辉。安辉也看着他。半晌,守刚低下了头。他闷闷地、声音很低地开口。
文莉……把孩子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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