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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非人》--作者:[意]乔治·法莱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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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23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总是喜欢这样享受吗?还是你在强迫自己受罪?”

  他转向声音的方向,与亚利安娜微笑的绿眼睛撞个正着。她穿着男式燕尾服,衬衫领子敞开着,没系领结,脚蹬一双白球鞋。她的服装和剪短的黑发使她看起来像优雅的彼得·潘。他在报纸上看到过几次她的照片,顿时想起她的名字:亚利安娜·帕克,一名来自波士顿的独特女子,她把世界上最有名的象棋手杀得屁滚尿流,因此名声大振。她说的是德语,约肯也用同样的语言回答她。

  “他们想把我拉去枪毙,但我恰好周末有安排,我到这来了。”

  他对充满人群的房间点点头。女孩快活地笑了,看到她被逗乐的表情,约肯觉得自己通过了测试。她伸出手自我介绍:“亚利安娜·帕克。”

  “约肯·威尔德。”

  他握住她的小手,感觉这个姿态有种特别的含义,仿佛他们已经用目光达成某种默契,将来只需寥寥几语就能彼此明了。他们站在巨大的阳台上,周身笼罩着巴西之夜宁静的空气。

  “你德语为什么说得这么流利?”

  “我父亲的后妻,也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是柏林人。幸运的是她和父亲的婚姻维持得足够长,来得及教会了我。”

  “有这么可爱的脑袋瓜的女孩子,为什么要选择没日没夜埋头在棋盘上呢?”

  “为什么?”亚利安娜反驳道,挑起一条眉毛,“有如此有趣的脑袋瓜的男人,又为什么会愿意钻进你们赛车手头上套的那种罐子里呢?”

  儿童基金会的代表走过来请他进舞厅。约肯不情愿地跟在他后面离开了亚利安娜。他暗自决定尽快回答她最后提的那个问题。他走进舞厅,回头看她,发觉她正倚在栏杆上,双手插在口袋里目送着他。她嘴上浮起一个会意的微笑,冲他举了举手中的香槟。

  第二天,参加完星期四的试车之后,他去了她参加的联赛。他的到场引起观众和记者的一阵骚动。约肯·威尔德,一位两度F1方程赛世界冠军杯的得主,出席亚利安娜·帕克的一场比赛,这绝不是偶然,也显然不会出于他对象棋的兴趣,因为他从来不曾表示过喜好象棋。她坐在联赛桌边,有一道木头隔墙把她同裁判和观众席分隔开。她转头看了一眼骚动的地方,看到他时,她的表情文风不动,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她转回头,继续看着她和对手之间的棋盘。约肯钦佩着她全神贯注的风范,只见她低头凝神看着棋局,娇小的女性身躯奇特地出现在通常只属于男性的气氛中。接着亚利安娜犯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错误。他对象棋一无所知,但是他从观众的反应中感觉到了这一点。突然,她站了起来,将棋盘上的王放倒,表示认输。她垂着头,谁也不看地穿过木门走进后屋。约肯试图跟上她,但她已经无影无踪。

  比赛前的忙乱使他无暇继续寻找她。大赛那天早晨,赛前会一结束,他惊讶地发现她出现在修理站。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运动服没有燕尾服好看,不过当然它更鲜艳一些。”

  他转过身,迎面撞上了她,一双闪亮的绿色大眼睛,头发一半藏在一顶贝雷帽下面。她穿了件浅色T恤,没有穿内衣,下身像当地人一样套了件宽松短裤。她的脖子上挂了个F1车队协会通行证,就像用塑料绳拴着一副太阳眼镜一样。他瞠目结舌了很长时间,以至于他的技师开始揶揄他,“哎,约肯,要是你不闭上嘴,头盔就扣不上了。”

  “来吧,让我们离开这里,”他用手揽住她的肩膀,他带着女孩走出赛场,在背后竖起右手中指,回答技师的挖苦。后者正直勾勾地盯着女孩赤裸的双腿。

  “老实说,我得承认你穿燕尾服也不难看,不过我更喜欢这套。女孩子腿藏在长裤里,总有点不对头。”

  他们一起笑了起来,约肯向她大致展示了她一无所知的赛车世界的秘密。比赛快开始的时候,他请她在修理站观看赛车。

  “我恐怕要戴上你说的那种罐子了。”他告别她,将她托付给车队的公关代表格蕾塔·里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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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2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挤进车座,机械师拉紧他的安全带时,他抬头看着她。他们的目光透过头盔上的窄缝,再次交流了思想,这种语言远远凌驾于赛车的激情之上。大约10圈后,他几乎毫不犹豫放弃了比赛。他开始时很顺利,但是当他追到第四时,赛车的老毛病后悬挂又断裂了,猛地将他甩向左边。他撞上护墙,又弹进赛场中间,几乎毁掉了那辆赛车。他用无线电通知队里他没事,然后走了回去。他在休息室找到了亚利安娜,她坐在格蕾塔旁边,后者一见到他便明智地抽身而去。她站起来搂住他的脖子。

  “我可以忍受因为你的出现而让我输掉一场重要联赛的半决赛,但是我以后每次看到你拿生命冒险,都将无法忍受。不过,先吻我吧,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们从那时起开始同居。

  约肯点燃一根香烟,独自站在甲板上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一边吸烟一边观看海岸的灯光。34岁的约肯·威尔德觉得自己老了,并因此感到惶恐。即将到来的夏天,对于他或者任何其他人,都将与以往有所不同。

  他知道什么是惶恐。这是一名F1赛车手常有的同伴。他多年以来都在这种心情中入眠,尤其是每个次日要举行比赛的周六夜晚。不管身边躺着什么女人都一样。他能够从浸透汗水,挂在修理站等着晾干的赛车服中嗅出它。他长时间以来一直与惶恐作战,每次系紧头盔或者钻进赛车,扣上安全带时,他都能顿时忘记它,血管里涌出无限勇气。时过境迁。如今他害怕的是惶恐本身。它用理智取代本能,它让你过早松开油门或者踩刹车。这种惶恐突然之间将你击倒,它告诉你一秒钟对普通人而言多么短暂,对赛车手而言却是多么漫长。

  身边盒子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你到底在哪里?”

  是他的经纪人罗兰德·萨兹的声音,它像电视智力测验主持人的声音一样突兀地闯出手机,唯一的区别是主持人一般不会对参赛者歇斯底里。他对此早有准备,但是尚未想好如何应答。“随便逛逛……”他含糊其辞。

  “逛逛?妈的,你知道出了什么事了吗?”

  他不知道,不过能够想象得出。毕竟,一个胜利在望的赛车手,在最后几个弯道之一突然出了差错,满盘皆输,这足够给全世界的媒体填补报纸空白了。罗兰德不等他回答,继续咆哮。

  “队里尽可能帮你对付新闻界,你把我们气疯了。你之所以能排名第一,完全是因为别人都放弃了或者撞了车。而你居然这样丢掉了比赛。最仁慈的大标题写的都是‘约肯·威尔德失利蒙特卡洛:丢了冠军,丢了面子’!”

  他虚弱地反抗,但是没什么效果。

  经纪人甚至不等他说完。“真见鬼!真是老马失蹄,小鬼称霸王。你的车好得很,可是一个年轻车手在发动机没出问题时,居然赶上了你,而他出发时还在你后面!”

  电话里罗兰德的声音突然变了,转成一种亲密老友的口吻,不复是普通的生意伙伴。不过,这显然是巧妙的谈话策略。“约肯,出问题了。马上有场赛车测试。我要是没弄错的话,他们没有请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当然知道。他太了解赛车世界了。一个赛车手不被告知队里的技术革新,这意味着他的老板不想再给他机会了解队里的消息。这意味着他们将不会和他续签合同。这就是运动界,尤其是F1,赛车界的规矩,后浪推前浪。

  “你想要我说什么,罗兰德?”

  “没什么。我不要你说什么。我只要你用用脑子,像你赛车时那样……你和她在一起,是吗?”他在难以察觉的犹豫之后问道。

  约肯情不自禁地笑了。

  罗兰德一点也不喜欢亚利安娜,甚至避免提到她的名字。只用“她”来指代。不过,所有经纪人都不可能喜欢一个让他的赛车手失去锐气的女人。也许是时候了,应该跟他说明亚利安娜并不是病症,而仅仅只是症状的一个表现而已。约肯操起了劝说顽固的小孩洗干净耳朵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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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26 | 显示全部楼层
  “罗兰德,你从来没想过电影可能已经放完了吗?我已经34岁,很多我这个年纪的车手都已经退役了。仍旧参加比赛的那几个,也早已大不如前。”

  他谨慎地避免提到那些死者,那些转瞬之间失去生命的人的名字、面孔和笑声,他们的身体挤在扭曲的单人椅座里,颜色鲜艳的头盔歪向一边,救护车总是姗姗来迟,医生们全都无力回天。

  “约肯,你在说什么?”罗兰德对他的话感到愤慨。“我们都知道F1是什么。可是我有来自美国的不少邀请。你还有时间可以快活快活,不费吹灰之力就挣大把钞票。”

  约肯不忍心打击罗兰德那种经纪人的热情。金钱显然不足以改变他的决心。他有足够的钱,可以好好过上二十年。他拿生命冒险多年,挣来了它们,而且他不像一些同僚那样,把钱乱花在私人喷气机或者直升飞机上,或者在世界各地收集房产。他不想告诉罗兰德还有别的理由:他不再喜爱赛车。威胁时刻存在,他很幸运不曾被它击中。

  “我们再说吧。”

  罗兰德意识到顽抗并不济事。“好吧,为西班牙的比赛做好准备。赛季还没有结束,你需要的只是漂亮地赢两次,就可以领先了。现在,你先好好享受吧,好孩子。”

  罗兰德挂断电话,约肯坐在那里看着手机,几乎能看到经纪人忧心忡忡的脸。

  “好啊!你等我走开,就开始打电话。你还有别的女人吗?”

  亚利安娜走出来,边用毛巾擦头发边发问。

  “没有。是罗兰德。”

  危机迎刃而解。

  “你和他说了吗?”亚利安娜用手抚弄着他的头发问。

  “还没有。我不想在电话上谈这事。我打算下礼拜在巴塞罗那告诉他。不过,我会在赛季结束时做一个正式声明。我再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四处被记者追踪了。”

  世界媒体对他们的关系疯狂无比。他们的面孔点缀着所有八卦杂志的首页,记者们激动不已地编写捏造着关于他们的各种花絮。

  约肯抬起脸看着她的眼睛,用充满激情的声音喃喃低语。

  “亚利安娜,我爱你。我认识你之前就已经爱上你了,只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亚利安娜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远方的微光。约肯心头一阵不安,但是他既然已经开了口,就不能,也不愿意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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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个狂欢节

  男人的头从离贝内特船首不远处的水面浮现出来。通过潜水面具的透明面罩,他看到锚链,慢慢游向它。他右手抓住锚链,观察着反射满月光辉的玻璃纤维船体。他通过氧气罐呼吸,节奏平静而放松。

  他肩膀上扛着的5升氧气罐不适合长期潜水,不过它很轻,也容易操作,而且这点氧气也足够他使用。他穿了一身黑色潜水服,上面没有任何特征、词语或者颜色。它足够厚,帮助他抵御水中的寒冷。他不能使用任何电光照明,不过满月那明亮的光辉已经足够。他小心地不发出水声,沿着龙骨深深探入海底的船体轮廓,在水面之下滑行。他抵达船尾,抓住仍旧悬挂在那里的绳梯。

  太好了。

  这样他就不必千方百计爬上甲板了。他解开腰间的绳子,把一个快挂钩上绳梯,往钩子上挂了个一直随身带着的密封盒。他打算将氧气罐也卸下,再摆脱沉重的脚蹼和背负带,将它们都挂在绳梯上距离水面大约1码远的地方。虽然他很想趁两人熟睡之际下手,但是仍旧不得不发出一些响声。

  他刚打算摘下脚蹼,就听到头顶的甲板上传来脚步声。他松开绳梯,向右边滑去,藏在船壁边。从这个位于阴影处的位置,他看到女孩走到船边站在甲板上,似乎被平静、宽广海面上跳动的月光所迷醉。有一会儿,她的白浴袍也和海面一样反映着月光。接着,浴袍滑落,女孩任它滑到地面,她在月光中完全赤裸。

  从男人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的侧影。他欣赏着她结实的躯体,小而坚挺的乳房。他的目光沿着她的臀线滑动,两道优美的曲线融入修长、富有活力的双腿。

  年轻的女人像水银一样轻快地行动,她爬下绳梯,把一只脚探入水中。

  男人像鲨鱼一样阴森森地微笑起来。真是运气!

  他激动不安地希望女孩不会介意水的冰冷,会屈从于海水和月光的诱惑。她仿佛读出他的想法,转身爬下绳梯,慢慢浸入波浪。冷水激得她一哆嗦,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乳头也令人赏心悦目地僵起。

  她从船上向远处的大海游开去,离身穿黑色潜水服的窥探者越来越远。男人开始慢慢行动起来,仿佛猛兽小心翼翼地逼近不知名的猎物,这是一场残酷的游戏,奖品是生命。

  他用手帮忙,将肺里的空气全部排空,以便更快速地下沉。然后,他从海底横着游向女孩,几乎立刻就到达她的下方。他抬起头,看到她就在自己头顶上,宛如亮盈盈水面上一个小斑点。他不慌不忙地上升,非常缓慢地呼吸,不让气泡泄露自己的影踪。女孩距他一臂之遥时,他抓住她的脚踝,猛地将她朝下拽。

  亚利安娜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下拖曳。这个行动来得如此突然,她甚至没来得及吸一口气。她瞬间就已经距离水面1码远,同时抓住她脚踝的手松开了。她本能地踢水,朝海面挣扎,但是两只沉重的手又按住她肩膀,将她继续向水底压去,远离她头顶上闪耀的水面;水面仿佛徒劳地卖弄着空气和光明。她感到两只结实的胳膊搂住她的身体,像皮带一样箍住她的胸部。滑溜溜的橡胶潜水服和一个陌生的身体紧紧贴在她身上,侵略者还用腿压住她的骨盆,防止她挣扎。

  恐惧像冰墙一样包围住她。

  她狂乱地挣扎、抽噎,但是缺少空气的肺部已经力不从心。她窒息着,力量在消失,身体变得绵软,任由仍旧坚决地压住它的那个身躯处置,后者继续将她朝海底那没有月光的黑暗世界拖去。

  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有人不知道为什么,正在杀死她。悔恨的眼泪涌出,融入周身麻木不仁的海水。她感觉到那个拥抱的黑暗蔓延开来,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就像一瓶墨水被倒进一盆清水。一只冷酷无情的手开始疯狂地里里外外撕扯她的身体,仿佛要掐灭最后一丝生命的残余,最后它抵达了她那颗年轻的、女人的心脏,一劳永逸地停止在那里。

  生命瞬间消失,男人感觉到怀中的躯体突然松弛下来。他等待了一会儿,然后将女孩的尸体转过来,让她的面孔对着自己。他用胳膊伸入她双臂下面搂住她,用脚蹼踩水,向上升去。他接近水面时,年轻女人的脸不再隐藏在阴影中,而是在他的目光中清晰起来。她优美的五官,小巧的鼻子和半开半闭、仍旧冒出一些无生命气泡的嘴唇都看得见了。美丽的、没有生命气息的绿眼睛因无情的死亡变得僵硬不动,它们已经无法看见,也无法拥有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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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男人看着他杀死的女人,就像一个摄影师观察一张非常重要的照片冲洗出来。他明白无误地看到了这张脸的美丽,于是又冒出鲨鱼般的微笑。

  男人的头终于从水面浮起。他仍旧搂着尸体,爬上绳梯。他抓住先前钩上去的绳子,将它绕在女人脖子上,以便自己腾出手,解下氧气罐和呼吸器。尸体在水面下滑动,缓缓绕着圈,女孩的头发在水下几英尺地方飘动着,顺着波浪拍打船体的节奏,像水母的触角一样柔和地在月光中舞动。

  他摘下脚蹼、面具和管子,将它们小心地放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解开这些身体的束缚之后,他用左手抓住绳梯,松开拴住尸体的绳子,用右胳膊搂住它。他轻易地攀上木台阶,将牺牲者的尸体扛上甲板。他长时间地打量它,然后弯腰拾起女孩在夜晚的游泳之前披着的浴袍。

  仿佛在表达不合时宜的怜悯,他将袍子盖到躺在木头甲板上的女孩身上,好像打算帮助她抵御一个她永远不会熬尽的黑夜的寒冷。

  “亚利安娜?”

  甲板下层突然传来声音。男人本能地将头扭向声音来处。女孩的同伴可能感觉到枕边人的缺席,被惊醒了。也许他探出腿想抚弄她的皮肤,却没有触到她,空有照亮一室的月光。

  他没有听到回答,于是起身来找她。

  男人在黑色潜水服遮蔽下,比月光下的阴影还要阴暗。他站起身,躲进桅杆和船帆之间的空当。

  他从那里看出去,先是看到寻找女孩的那个男人的头部,然后他的身体也出现了。他浑身赤裸。寻找者把头转向隐藏者的方向,突然之间他停住脚步,这时他已经完全走上甲板。他看到了她。女孩僵直地躺在驾驶舱和绳梯旁边,头转向另一边,好像睡着了,身上胡乱地盖着白色浴袍。他朝她迈了一步。他感觉到脚底下湿漉漉的,一低头便看到甲板上的水渍。他可能认为她刚刚去游过泳,心头对熟睡在月光中的这具身体涌起一阵爱怜。也许他想象着她优雅地在寂静无人的海中游泳,想象着她身体披洒着银色月光升出水面,仔细擦干身体的样子。他悄悄走到她身边,可能是想用一吻唤醒她,然后带她回到船舱,和她交欢。他在她身边跪下,一只手隔着浴袍搁到她的肩膀上。身穿黑色潜水服的男人清楚地听到他说的话。

  “亲爱的……”女人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她的皮肤冰冷。“亲爱的,你不应该躺在这么冷的露天。”

  没有回答。约肯觉得胃部一阵绞痛,莫名的恐惧涌起。

  他轻轻把亚利安娜的头扭过来,却看到一张毫无生气的脸。这个动作使得她嘴角淌下一股水流。他立刻明白她已经死了,脑中嗡地一声。他跳了起来,刚刚站直的那一刻,便感到一只潮湿的胳膊绕上他的脖子。粗暴的动作使他向后仰倒。

  约肯身材高大,有着运动家训练有素的体格。然而,他的侵犯者比他更高,强壮程度和他不相上下。此外他还利用了约肯发现女孩死去后一时的震惊大意。赛车手本能地抬起手,抓住身穿潜水服,紧紧缠住他不让他呼吸的男人。他从眼角看到右边闪起一道寒光。几秒钟之后,侵犯者像剃刀一样锋利的刀刃嘶的一声划过空气,画了一个小小的弧线,猛地向下扎去。

  受害者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因为死亡的疼痛而蜷缩起来。刀刃穿透他的肋骨,切开他的心脏。他感到嘴里充满不自然的血腥味,月光冰冷的微笑尚映在他眼角,他便死去了。

  男人继续在刀把上使劲,直到对方的身体在他的胳膊中完全瘫软。这时他才抽出刀子,用身体支撑着尸体。他将尸体平放到甲板上,默默站了一会儿,打量着两具毫无生命的尸体,微微喘气。然后,他抓住男人的尸体,将它朝甲板下拖去。

  他时间不多,日出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现在只缺一点音乐。

  罗杰踱上“巴里亚图号”游艇甲板,呼吸清晨新鲜的空气。时间是早晨7点半,看来今天将是个晴空万里的日子。方程式比赛周过去后,游艇主人离开了,留下他负责看守,直到夏天巡航季节到来时,游艇才又要被派上两个月左右用场。所以说,他至少还可以主宰它一个半月时间,可以尽情享受蒙特卡洛港口的宁静时光,不必忍受游艇主人和他那浑身上下都做了整形手术,珠光宝气照得人眼睛发花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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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港口饭店的意大利女招待唐娜泰拉正在铺餐桌。附近办公室和商店的工作人员很快将会涌来吃早饭。罗杰静静地站着看她,直到她注意到他的存在。她笑了起来,悄悄将胸挺起一点点。

  “天气真好啊。”

  “凑合,算不上最好。”罗杰回答,继续着他们之间经常会有的小争论。他做出悲伤的表情。

  唐娜泰拉走了几步,站到他正下方。她敞开的衣襟下乳沟若隐若现,罗杰抛鱼钩一样将目光盯了下去。姑娘发现了,不过看来一点也不介意。

  “要是你多说点好听的,少乱转眼珠子,那该多好……哎,那个傻瓜想干嘛?”

  罗杰转头看着姑娘指的方向,只见双马达的贝内特船正对着停成一排的游艇全速冲来,驾驶舱空无一人。

  “笨蛋!”

  他离开唐娜泰拉,冲向“巴里亚图号”船头。他疯狂地挥舞胳膊,喊道:“喂,双马达船,小心啊!”

  船上一丝回应也没有。它丝毫没有减速,直对着码头冲来,距离已经不到几码远,一场碰撞看来在所难免。

  “喂!你们……”

  罗杰绝望地喊了一声,紧紧抓住栏杆,等待厄运到来。“轰”的一声巨响,贝内特船的船首撞上他的游艇左侧,歪着身子挤进“巴里亚图号”和旁边一艘游艇之间。幸运的是马达还不够强大,并没有造成太大破坏,而护舷木又吸收了不少冲击力。不过,船身上还是多了一道灰色擦痕。罗杰暴跳如雷。他冲着挤过来的船吼了起来。

  “你疯了吗?你们这些他妈的疯子!”

  另一艘船上没有传来任何回答。罗杰从“巴里亚图号”驾驶舱直接爬上贝内特船的船头,一群看热闹的人已经聚集在码头上。他走到船尾,看到一些令他迷惑不解的东西。船舵被卡住了。有人用绳子绑住了它。一条红色轨迹从甲板一直拖到台阶上,延伸进下面的船舱。这里看起来有种奇怪、邪恶的气氛,令罗杰胃里一阵发寒。他走近这道痕迹,双腿不由自主打起哆嗦。有人在桌子上用同样的红色液体写了两个字:

  我杀……

  这两个字和它后面的省略号极富威胁地呈现着,令人觉得恶心。28岁的罗杰尽管并非英雄,但是一股比他更为强大的力量迫使他不由自主走向那扇大概是通往卧室的小门。他在半开的门边犹豫了一下,嘴里因恐惧而发干。然后,他下定决心推开门。

  一股甜丝丝的味道迎面扑来,令他一阵窒息,直犯恶心。突然他的力量仿佛被一下抽走,连喊叫的力气也不剩。眼前的景象在他的余生将不断重演,每晚出现在他的噩梦中。

  朝船上赶来的警察和码头上的看热闹者都看到罗杰冲上甲板,在船边俯下身子,冲着大海呕吐起来,身体疯狂地抽搐。

  弗兰克·奥塔伯一觉醒来,感觉自己的身体躺在一个不属于他的城市,一间不属于他的房子里,一张不属于他的床上。

  随即,回忆涌进脑海,有如阳光倾泻进百叶窗,痛苦并不比昨晚被暂忘时减弱多少。他的思想既排斥外面的世界又拒绝忘掉这个世界。左边床头柜上的无线电话响起。他翻了个身,伸手抓过显示屏闪动个不停的电话。

  “喂?”

  “你好,弗兰克。”

  他闭上眼睛,电话那头的声音主人的面孔立刻浮现出来。蒜头鼻,沙土色头发,眼睛,须后水的味道,痛苦的走路姿势,弧形太阳镜,还有像制服一样从不变化的灰色西装。

  “你好,库柏。”

  “我知道这会儿打电话太早了,不过你肯定已经起床了。”

  “没错。出什么事了吗?”

  “你说现在吗?天翻地覆!大事不好!我们差不多每天24小时地连轴转,再有两倍人手也不够用。大家都假装没发生什么事,但是心里都慌得很呐。我们不能责备他们,因为我们自己也心慌。”

  短暂的停顿。

  “顺便问问,你过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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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是啊,我过得怎样?

  他自问道,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我想还不错吧。我在蒙特卡洛,正在跟上等人打交道。唯一的问题在于,和那么多亿万富翁在一起,我有时觉得自己也挺像其中一员了。要是哪天我不再觉得买艘100码的游艇是个疯狂的念头,我得立马离开。”

  他起了床,仍旧将电话贴着耳朵,光着身子朝浴室走去。

  “你要是买了一艘,一定要告诉我是怎么弄的,我好学学。”

  库柏大概没有被弗兰克硬撑着开的幽默玩笑所蒙骗,只是决定奉陪到底。弗兰克想象他坐在办公室里的电话旁边,脸上挤出微笑,实则窘迫不堪。库柏还是老样子。他自己其实情绪消沉,而他俩都明白这点。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弗兰克明白无误地听到了库柏决定掀开他们之间的这层伪装的迹象。他的声音变得嘶哑焦虑。

  “弗兰克,你不认为……”

  “不,库柏。”他知道对方要说什么,赶忙截断他的话头。“没到时候。我还不太想回来。现在还太早。”

  “弗兰克,弗兰克,弗兰克!差不多快一年了吧。你究竟需要多少时间才能……”

  弗兰克茫茫然觉得朋友的话语在美国和蒙特卡洛之间的虚无宇宙中飘散开去。他仿佛只听到自己的思绪在发问。

  是啊,要多少时间呢?库柏?1年,100年,100万年?一个人要用多少时间,才能忘记自己毁掉过两个人的生活?

  “你看,霍姆也说你随时可以回来工作。反正我们一直需要你。上帝知道,我们现在正急需像你这样的人。你难道不觉得尽管身在别处,却仍旧属于这个团体吗?尤其是在发生过这么多事之后……”

  “所有这些之后只有一件事可做,库柏。”弗兰克突然用谢绝一切亲密的尖锐口气,不由分说地打断他。

  库柏沉默,好像突然冒出强烈的疑问,却又小心翼翼提都不敢提。他再度开口,然而他们的距离突然变得比美国和蒙特卡洛之间还要遥远。

  “看在上帝分上,告诉我是什么。”

  “这和上帝无关。是我自己。这是我自己和我自己之间的事。一场到死为止的战争,你知道这是什么。”

  弗兰克把电话从耳边拿开,看着自己位于阴影中的手指按下终止通话键。他抬起眉毛,打量映现在浴室大穿衣镜里的身体。踏在冰凉大理石地板上的赤足,结实的双腿,然后是突兀出现的绝望双眼。他又往下看看胸部纵横交错的红色疤痕,右手不自觉举起,摩挲这些伤疤。他坐在那里,任凭体内无时无刻充满着的死亡气息漫遍周身。

  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哈瑞娅特的脸。随后库柏的脸也从浓雾中浮现。他设法看清房间,霍姆·伍兹耐心地坐在床前墙边一把扶手椅上,头发向后梳,金丝边眼镜后的蓝色眼睛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

  他转头看着妻子,意识到像梦境一样,他突然置身于一间病房,绿光从软百叶窗后透出,桌上有束鲜花,胳膊上接了各种管子,监控器发出单调的“嘀嘀”声。他脑袋眩晕。哈瑞娅特把脸贴近他。她把一只手搁在他额头上。他感觉到手的触摸,却听不到她说什么,他又沉入昏迷。

  他最后苏醒过来,可以说话,恢复了神志,霍姆·伍兹站在哈瑞娅特身边,库柏不在了。

  房间里的光线变了,不过还是白天,或者说又到了白天。弗兰克不知道离上次醒来到底又过了多久,霍姆是不是这段时间一直都在那里。他穿的衣服没变,表情也没变。弗兰克意识到他从来没有看到他穿别的衣服或者换过别的表情。可能他有一衣柜完全一样的西装和表情吧。“雪狗先生”是他们在办公室给他起的绰号,因为他藏在镜片下的蓝色眼睛看起来像极了这种动物。

  “亲爱的,你终于醒了。”哈瑞娅特用手爱抚着他的头发,眼泪吧嗒吧嗒滴下来。仿佛眼泪从来就不曾终止,已经成为她的附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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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从床边的座位上站起来凑近他,在他嘴唇上印了一个有泪水味道的吻。弗兰克吸进她的呼吸,就像水手呼吸到来自岸上的芳香,来自家的味道。霍姆悄悄避到一边。

  “出什么事了?我在哪里?”他的声音陌生而虚弱。喉咙剧痛,脑袋一片空白。他最后记得一扇门被猛地踢开,他举着枪冲进房间。巨大的爆炸和火光,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把他朝上推去,推向一片没有痛觉的黑暗。

  “你在医院里。你已经昏迷一周。我们都快担心死了。”泪水小溪般淌下妻子的脸颊,仿佛粘在那里挥之不去。它闪烁着,像是她痛苦的标志。

  她站到床的一边,瞥了霍姆一眼,让他做其余的解释。他走近来,从玻璃镜片后面看着弗兰克。

  “两个拉金的人散布谣言,说有笔大交易。他们在仓库接头。是笔大买卖。他们故意这样说,好让哈维·卢普和他手下的人妒忌他们,设法闯进去,把所有东西抢过来:钱和毒品。房子里堆满了炸药。他们打算一劳永逸地把对手干掉。可是你和库柏抢在卢普前头赶到。库柏刚到仓库南面,你已经冲了进去。库柏没有受多少伤,只是脸上身上添了几道疤,也许那里的货架吸收了大部分震动。你却被炸个正着。幸亏你运气好,拉金虽然是大买卖家,却不擅长摆弄炸药。你活下来真是个奇迹。我还不能责备你不等大部队就单干起来。要是你们全都闯进去,那结果就惨了。”

  他听完这一切,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记得他和库柏合作两年,一直在和拉金集团斗智斗勇。

  “我怎样了?”弗兰克问。他感觉很奇怪,他模糊地感到全身都被绑着,看到自己的右腿打着石膏,好像不是自己的腿一样。

  一名医生正好走进来听到他的问题。医生头发灰白,表情倒挺年轻。他朝他夸张地微笑一下,歪着头说:

  “你好,警官。我是福斯特医生。我可是让你苟延残喘至今的关键人物之一。希望你不介意这点。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就给你解释一下你的问题。几根断掉的肋骨,胸膜受损,一条腿断了,全身各处有大小不等的洞,喉咙严重受伤,还有脑震荡。你全身的青紫淤伤会让你看起来像个黑人。当然,此外还有一点,不过它应该算是好事:有块金属距离你心脏只有几微米,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除掉了它,免得它先除掉你。”

  “现在,要是你允许的话,”他拿起床头的表格,“我想我们该检查一下治疗效果了。”他按下床头的按钮。他凑得很近,弗兰克能闻到他的新洗衬衫的味道。

  哈瑞娅特和霍姆·伍兹朝门口走去,他们打开门,正好一个护士推着敷料车进来。哈瑞娅特出门之前,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正在检查她丈夫心脏的机器,好像担心她一走,心脏和机器都会不再工作了似的。她终于转过头,带上门走了。

  医生和护士忙着摆弄他裹满绷带,插了各种管子的身体,弗兰克要求照一下镜子。护士默默拿来一面挂在门后的镜子。他带着有点奇怪的麻木心情照了照,看到联邦调查局特工弗兰克·奥塔伯苍白的脸和憔悴的眼睛。活着。

  镜子对镜子,眼睛对眼睛。现实和过去重叠。弗兰克渐渐恢复了意识,眼睛重新有了光泽。他暗自纳罕,这么多医生忙着让他活下去,这究竟值不值得?

  他走进卧室,打开灯,在床边寻找打开电动百叶窗的按钮。他按下按钮,百叶窗嗡嗡开启,日光混进灯光。

  弗兰克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慢慢推开滑门。

  他走进阳台。

  他下方是金碧辉煌、悠哉悠哉的蒙特卡洛。他面前太阳正在升起,世界尽头是一片蓝色海水,漠然反射阳光。他回忆起和库柏的谈话。他的国家正在海的那头作战。一场波及他和像他一样的人的战争。一场牵涉到所有想要毫无畏惧、没有阴影地生活在阳光下的人的战争。他应当在战场上保卫世界和那些人民。

  从前,他会这样做。昔日,他会和库柏、霍姆·伍兹和所有其他人一样冲到前线。但是如今已时过境迁。他为了国家已经几乎送掉性命,身上的伤疤就是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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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有哈瑞娅特……

  新鲜空气拂面而来,令他不由自主打个寒战。他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穿衣服。他走回房间,不禁揣摩这世界还能拿联邦调查局特工弗兰克·奥塔伯有什么办法,因为连他都对自己无可奈何。

  摩纳哥公国保安局的警察总监尼古拉斯·于勒走出汽车,看到挤进两艘游艇之间的帆船,它微微朝一边歪着。他走上码头。警长摩莱利从被撞的船“巴里亚图号”舷梯上朝他走来。他们面对面时,警察总监对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摩莱利是一名优秀的警察。他甚至和以色列秘密警察一起受过训,对各种恐怖事件可谓屡见不鲜。然而现在他面色苍白,说话时虚弱地避开于勒的眼睛,仿佛为案件感到内疚。

  “摩莱利,你怎么了?”

  “总监,是场大屠杀。我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的事。”他长长出了口气,于勒有一会儿觉得他好像忍不住要呕吐。

  “冷静一点,摩莱利,请解释清楚。你说的‘大屠杀’是什么意思?他们告诉我是一个谋杀。”

  “两个,总监大人。有两具尸体,一男一女。或者不如说是他们剩余的尸体。”

  警察总监转过头,看了看挤在警方障碍外围的看热闹者。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摩纳哥公国是一个治安良好的地区,其警察系统是世界上最行之有效的机构之一。奇低的犯罪率大概令所有国家的内政部长都垂涎不已。这里每60个居民就配备有1名警察,摄像头铺天盖地,一切井井有条。实际上,蒙特卡洛多年来天下太平。

  摩莱利指了指那个男人,他和一名警察、一名医生助手坐在酒吧露天桌子边,30岁左右。这里通常总是挤满人群和名牌T恤,现在却空空荡荡。任何可以提供目证的人都被暂时拘留在此,所有闲人一律不得入内。店主人激动不安地扭着双手,和一名胸部丰满的女招待坐在台阶上。

  “‘巴里亚图号’,就是被撞的那艘船的水手。名字叫罗杰什么奥兰多来着。他攀上那艘船的甲板,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他在甲板上看不到人,就下去找,结果被吓坏了。他们正设法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德尔莫特工——他是新来的——随后也上船查看,他情况也不大妙。”

  警察总监再次转过身,看了看被挡在障碍线外面的人群和阿尔贝特一世大道上一群正在拆除赛车设施的工人。他真想念赛季的喧闹、人群以及它有时会带来的小小不便。“走,我们去看看。”

  他们走下“巴里亚图号”不大稳当的舷梯,通过另一条便梯走上贝内特船。他下到甲板上,发现船舵被固定住,又看到从甲板一路延伸到下面船舱的血线,现在它已经变干。太阳晒得空气发热,但他觉得指尖突然一阵冰凉。那条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摩莱利指着通往下面船舱的台阶说,“我宁愿在这里等你,总监。一个早晨看一次已经足够了。”

  他走下台阶时,差点撞上正往外走的拉萨尔医生,他是负责检查的医生。他在公国的这份工作非常悠闲,办案经验极其有限。于勒一向有点看不起他,不管是就他是个男人而言还是就他是个医生而言。他是通过老婆的亲戚关系和社会背景才捞到这份工作的,平时几乎什么也不做,白白享受这份工作的种种好处。于勒总是认为他是个吃闲饭的,他出场仅仅是因为这会儿正好只有他有空。

  “早上好,拉萨尔医生。”

  “早,总监。”医生看到他,明显松了口气。看来他觉得眼前的事没法对付。

  “尸体在哪里?”

  “在里面,去看看吧。”

  他的眼睛习惯阴暗后,看出血痕沿着地板一直拖曳到一扇开着的门里。他右边有张桌子,上面有人用血写了点东西。

  我杀……

  于勒觉得双手仿佛凝固成两块坚冰。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平静下来。他被鲜血和死亡的甜腻气息弄得头脑发晕,这种气味总是引来痛苦和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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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9:3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顺着血痕走进左边船舱。他朝门里看去,看到了里面的东西。猛地一下,手上冰冷的感觉弥漫到全身,使他浑身发寒。床上并肩躺着一具男人和一具女人的尸体,完全赤裸。女人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男人的胸部在心脏位置有一个红色大伤口,里面淌出的血染红了床单。到处都是鲜血。简直难以想象两具没有生命的尸体能淌出这么多血液。警官强迫自己打量这两具尸体的脸。他们的脸已经不复存在。凶手完全剥掉了他们的脸皮,包括头发,就像人们剥动物皮一样。他看着它们,心里泛起阵阵恶心。那些瞪大的眼睛看着再也看不见的天花板,脸上的肌肉凝结着干掉的血,红通通的,没有嘴唇遮挡的牙齿暴露出来,发出永恒、恐怖的微笑。

  于勒感到生命仿佛停止了,似乎他注定永无止尽地站在舱门边,看着这幅充满死亡和恐怖的景象。有那么一会儿,他祈祷那个谋杀者至少有点慈悲心肠,杀死这两个可怜的生物之后再对他们下这样的毒手。

  他努力振了振身子,转向厨房,拉萨尔正站在那里等他。摩莱利终于设法走了过来。他站在医生前面打量警察总监的脸,推测他的反应。

  警察总监首先转头问医生:“你有什么意见,医生?”

  拉萨尔耸了耸肩回答:“他们几个小时之前死的,尸僵刚刚开始出现。沉淀测试会弄清这点。男人显然是被利器刺死,直接刺穿心脏。旁边的那个女人,”医生停下来咽了下口水,“除了剥皮之外,没有别的伤痕,至少前半身没有。我还没有移动过尸体,因为还要等法医来。尸体解剖也许可以帮我们弄清很多问题。”

  “知道他们的身份吗?”

  “根据船上的证件,”这次是摩莱利回答,“船是蒙特卡洛一家公司的财产。我们还没有进行彻底搜查。”

  “法医会暴跳如雷的。这么多人在船上来来往往,证据都被破坏了,天知道我们弄坏了些什么。”

  于勒看着地板和血痕。这里那里都是他事先没有注意到的脚印。他把视线投向桌子,愕然发觉自己愚蠢地暗自希望那两个字眼儿已经不在那里。

  他听到上面的甲板上传来两个人的声音。他爬上台阶,发现自己突然进入另一个世界:太阳、光线和生命,新鲜海水,而不是他在下面呼吸的那种死亡的空气。一个站在甲板上的特工正试图把一名45岁左右的男人拖住,后者用带浓烈德语口音的法语嚷着什么,拼命想挣脱警察的阻拦。

  “我说,让我过去!”

  “你不能过去。这是不允许的。没有人可以过去。”

  “我告诉你,我必须得过去。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男人挣扎着,试图摆脱抓住他胳膊的警察。他气得满脸通红,歇斯底里。

  “总监,对不起。”那名警察看到警察总监,不由有些羞愧。“我们拦不住他。”

  于勒点点头,仿佛批准了请求似的,警察便松开手。男人不耐烦地理了理衣服,带着终于找到地位相当的对话者的表情转向警察总监。他走到总监面前,摘掉太阳眼镜,瞪着后者的眼睛说:“早上好,总监。我可以知道这条船上出了什么事吗?”

  “我可以知道阁下是谁吗?”

  “我叫罗兰德·萨兹,我相信这是一个有点分量的名字。我是这条船主人的一个朋友。我想知道答案。”

  “罗兰德·萨兹先生,我的名字叫于勒,它可能没有您的名字有分量。不过我是一名警察总监,这意味着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在这条船上有资格问问题并要求回答的人是我。”

  于勒明显无误地看到罗兰德眼里涌起的怒火。这个男人凑近他一步,压低了一点声音。

  “总监先生,”他在离后者的脸不到几英尺的地方,用极其轻蔑的口气说,“这条船属于约肯·威尔德,他是F1世界冠军赛的两度冠军得主。我是他的经纪人和私人的朋友。我也是阿尔贝特亲王阁下的一个亲密朋友。所以,不知你是不是能够详细地告诉我这条船的主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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