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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非人》--作者:[意]乔治·法莱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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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弗兰克站了起来。他觉得很累,奇怪居然没有听到关节格格作响。另一方面,他的膝盖或许已经与他和解了。他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站到一动不动坐在扶手椅里的将军背后。对方头也不回。

  “我想,是劳伦特·贝顿的死引起了我的怀疑。一场事故。一个人因为普通的抢劫而死。怀疑有点像床上的面包屑,将军。你不把它们打扫干净,就无法睡觉。那个可怜的傻瓜贝顿的死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才想到检查我的朋友发给我的照片,从而发现在纽约酒吧里,坐在哈德逊·麦克格马克对面的人是瑞安·摩斯。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让同一个人检查了我从非人那里接到的电话录音的缘故。你知道我们的结果吗?尽管你心里有数,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我们发现它是录音剪辑的结果。用今天的技术很容易做到这个。我们一个词一个词地检查了这个信息,发现里面有几个重复的字眼。‘月亮’,‘猎犬’,‘和我谈话’。语调分析表明,每个词都是以同样的方式重复的。每个词的声谱图重叠到一起,都是分毫不差。据说,这是不可能的,就像没有两片雪花或者两个指纹会完全一样。这就意味着这些词是贴到磁带上的,它们被一个一个剪下贴上,直到拼凑成想说的话。用来打电话的就是这盘磁带。是劳伦特帮的忙,不是吗?他给你们提供了录有让-卢的话的磁带,使你们有了足够的素材。然后,还有必要再说吗?”

  他颇为无奈地继续说下去,就像一个对拒绝明白的人解释着再浅显不过的事情。

  “电话之后,摩斯赶到让-卢·维第埃的房子。他偷走汽车,杀死哈德逊·麦克格马克,像非人处理他的受害者们一样料理了他。然后摩斯把汽车和尸体留在警察局附近。”弗兰克在帕克面前站定。他故意这样做,想要迫使老家伙抬头看他得出结论。现在,在这间不知名的机场休息室里,他是审判团,他的判决是定论。

  “那就是你的真正目的,帕克。你希望消除英雄人物,伟大的内森·帕克将军和杰夫与奥斯马·拉金之间的任何联系,前者为后者提供庇护,换来交易中相当可观的抽成。我打赌每次帕克将军参加世界战争,他都不仅仅是在保卫他的国家的利益。不,他利用这些场合保护自己的利益。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根本不在乎原因……这是你和你的良知自己解决的问题。尽管根据事实,我怀疑你是否还有良知。可怜的麦克格马克是你和奥斯马·拉金的联系人,他只是在一个对他而言过于庞大的游戏中充当了一个可怜的傻瓜。他知道的足够多,一旦开口后果不堪设想。而要是情况对他不利,他就会不得不为自己着想。他以连环杀手杀人的风格被杀死,这样仿佛责任就推到杀手身上。即使非人被抓获,申辩自己没有干那次谋杀,又有谁会相信他呢?没有人。也许麦克格马克从他的客户那里给你带来条口信。关于这一点,你可以满足我的好奇。我的猜测是,奥斯马·拉金威胁说,要是你不把他从监狱里立刻弄出去,他就要开口了。他在一次普通的监狱打斗中被杀,可能只是个巧合。不过,我想巧合未免太多了……”弗兰克坐回沙发,用吃惊的表情看着对手。

  “太多巧合了,不是吗?就像你租他房子的那个塔瓦尼尔。你离开的时候,那个老家伙想必告诉了你们他嫂子要求他哥哥盖的避弹所。你意识到让-卢·维第埃肯定藏在那里,于是就让瑞安·摩斯留下来对付他。你只需要除掉这最后一个证人,一切就万事大吉了。想听件可笑的事吗?”

  “不想,不过你肯定还会说。”

  “你说对了。就在我来这里以前,我发现那个杀死劳伦特·贝顿的罪犯已经被抓获了。他无非是个双料渣滓,专门洗劫那些洗劫赌场的人。”

  “可笑的事是什么?”

  “我最初的怀疑来自这场唯一看起来纯粹是事故而算不上谋杀的死亡。我原先以为是你干的,其实这一点上你倒是完全无辜的。”

  帕克坐了一会儿,好像在考虑弗兰克刚才说过的话。弗兰克不抱幻想。这只是暂时休战,而不是投降。他像一个对手说出“将军”之后,在走出一步棋之前深思熟虑的棋手。他做了个含糊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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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只是推测。你不可能证明自己的话。”

  这正是弗兰克预料的反应。他知道将军并非没有道理。他手中掌握了一系列重要的事实,但是没有一个有确切的证据。所有证人都已经死了,唯一活着的让-卢·维第埃的话则不足为信。但是他一定要让将军付出代价。他带着天知道的表情摊开双手。

  “也许吧,但也许并非如此。你有足够的钱找到一群律师帮你洗脱罪名,免入监牢。丑闻就是另一回事了。缺乏证据可以不让你进监狱。但是这不会阻止人们怀疑你。想想……美国总统还会继续使用一个被怀疑给毒品大腕做参谋的人做军事顾问吗?”

  帕克将军久久地盯着他,没有回答。他用手理了理短短的白发。蓝眼睛失去了斗士的光彩,他终于变成了一个老人。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强硬。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吗?”

  “要是你不想从我这里换来什么的话,你已经汇报给联邦调查局了。你就不会一个人来这里。你会带着一群警察来。干脆把话说明白吧。”

  弗兰克觉得,帕克并非浪得虚名。他知道自己失败了,但是像所有称职的战士一样,他看到一条出路,于是赶忙利用起它。

  “不止是说明白,将军,我有什么就说什么。要是只考虑到我,那我对你绝不会手软。我觉得你是个可恶的杂种,巴不得把你丢给一群鲨鱼。这就是我真想做的。我有次告诉过你,每个人都有其代价,只是你不知道我的代价。代价在这里:海伦娜和斯图亚特换我的沉默。”弗兰克停顿了一会儿,“正如你看到的,将军,你有件事说对了。我们都是同一种材料做的,你和我。”

  老人低头想了一分钟。

  “如果我……”

  弗兰克摇摇头。“我的提议没有商讨的余地。要么接受,要么放弃。这还不算完……”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回到美国后,会发觉自己太老了,不再适合军事生涯。你会退役。有人会劝阻你,但是你坚持自己的要求。一个像你这样为国家奉献如此之多,一个遭受了如此大的痛苦的父亲,完全应该有资格要求安度余生。”

  帕克瞪着他。弗兰克对他的一切反应都早已料到,只除了那丝好奇。

  “而你就放我走了,什么也不做?你的良知又在哪里呢,奥塔伯特工?”

  “和你的良知一样。不过,我想我的良知的压力想必比你的小一些。”

  他们沉默地对峙,一切尽在不言中。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就像命运安排好的一样,门突然开了,斯图亚特的脑袋探了进来。“斯图亚特,来吧,我们已经谈完了……”

  斯图亚特跑了进来,海伦娜苗条的身子跟在后面。斯图亚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而她则是无法明白。内森·帕克和这个表面上是他孙子,实则是他儿子的孩子说起话,间接地告诉了她结局。老家伙在孩子面前身子不失灵活地跪下,把手放到他肩上。

  “好啦,斯图亚特。有个消息要告诉你。记得我说过我们得直接回美国去吗?”

  男孩点了点头,让弗兰克想起了皮埃罗那幼稚的点头方式。将军指指弗兰克。

  “去和我的这个朋友说说话吧。我想你和妈妈没必要现在回去。我在家里有很多事要忙,我们有一阵子可能见不了面啦。你愿意呆在这里再度会儿假吗?”

  “真的吗,外公?我们可以到巴黎的迪斯尼乐园吗?”男孩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说。帕克看看弗兰克,后者微微低下眼睛,表示同意。

  “当然了,可以去迪斯尼乐园和很多别的地方。”

  斯图亚特抬起胳膊欢呼道,“万岁!”他扑向妈妈的怀抱,后者惊愕地拥抱着他。她目瞪口呆地轮番看看弗兰克和她父亲,就像一个听到好消息却不敢相信的人。

  “妈妈,我们可以留下来了,外公说的。我们要去迪斯尼乐园,迪斯尼乐园,迪斯尼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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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海伦娜用手摸着他的头,想让他平静下来,但是斯图亚特激动无比。他绕着房间跳起了舞,像唱儿歌一样没完没了地喊着这个词。有人敲门。

  “进来,”帕克站起来说。直到那时,他一直跪在地上看欢乐的斯图亚特。弗兰克觉得这正应该是他的姿势。一个下跪的人。

  弗罗本的脸从走廊那里探进来。“请原谅。”

  “弗罗本,进来吧。”

  警察总监脸上带着可想而知的尴尬。他宽慰地看到房间里的局势和缓了,不再像战场一般。至少战场的气氛已经消退了。他转身朝向帕克。

  “将军,请原谅我给你带来的不便和不可饶恕的耽误。我想告诉您飞机已经准备起飞。我们已经把灵柩和行李运上去了。”

  “谢谢你,警察总监。不过有些临时的变动。我女儿和外孙不走。请把我的行李运上去,把他们的留下,我将对此非常感激。它们很容易辨认:浅蓝色的行李箱……”

  “我非常愿意有这个赎罪的机会,将军。”弗罗本低下头。他让弗兰克想起英国喜剧片里的管家。

  “谢谢。我马上到。”

  “好的,19号门。”

  弗罗本离开房间,表情像在车祸中居然毫发无伤的人一样无比宽慰。帕克又转向斯图亚特。

  “我要走了。你要听话,收到?”男孩猛地站好,敬了个礼,大概这是他们之间的老游戏。帕克打开门,看也不看女儿,也不和她说话便走出去。弗兰克走到海伦娜身边,用手爱抚着她的脸颊。为了她此刻的眼神,他哪怕要面对一个军团的帕克也在所不辞。

  “你怎么做到的?”

  弗兰克微笑了,“碰对了时机而已。我现在有点事要做,两分钟后就回来。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处理。”

  他走出房间,追着内森·帕克。他看到他和护送他上飞机的弗罗本并肩走在走廊里。他在将军上飞机前一秒钟赶到。

  弗罗本看到他,谨慎地避到一边。帕克头也不回。

  “别告诉我你突然之间想和我告别。”

  “不是的,将军。我只想确定你离开,另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告诉你。”

  “是什么?”

  “你告诉我很多次我完了。现在,我想向你指出,是你完了。我不在乎全世界别的人是否知道这一点……”这两个人彼此对视一阵,黑眼睛对蓝眼睛。两个永远不会停止互相憎恨的男人。“只要你知道这一点,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内森·帕克无言地转过身,走过路障,走下走廊。他不再是一个战士,或者一个男人,只是个老人。他留在后面的一切已经算不上是什么问题,真正的问题是他将要面对的那些。他朝飞机走去,突然看到墙上一面镜子。一个巧合,许多巧合中的一个。又一面镜子……

  弗兰克带着这个念头,目送帕克转身离开,镜子又变成一面空荡荡的屏幕。

  弗兰克走到走廊尽头,站在隆塞勒办公室的门前。他等了一分钟才敲门,思忖着曾经面对过的所有关闭的门,不管是真的门还是比喻中的。这无非是其中的又一扇,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同了。现在被叫做非人的那个人已经关进监狱,案件已经成为成功破案的统计表上又一个数字而已。

  自从让-卢·维第埃被逮捕和他在尼斯机场与帕克会晤后,已经过去了四天。他这些天终日陪伴海伦娜和她儿子,不看报纸也不开电视,设法把这一切都抛到脑后。不过他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

  他离开了圣罗马公园的公寓,和海伦娜与斯图亚特住在一家不引人注目的小旅馆里,躲开媒体无所不在的追踪。尽管他们都有欲望,但是他和海伦娜并没有睡在一间房间里。还不到时候。他白天都用来休息,和斯图亚特彼此熟悉,试图与他建立友谊。他对迪斯尼乐园的保证为此奠定了基础。他们度假期间,将到米迪运河,在一艘住家船上过两周的允诺更是大大推进了他们的关系。现在,他只需要让这份友谊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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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弗兰克下定决心,敲响了门,隆塞勒吩咐他进门。弗兰克一点也不吃惊地发现杜兰德也在那里。他奇怪的是发现克伦尼博士也在。隆塞勒以他那看起来再自然不过的标准公共笑容向他问候。在这个致谢的时刻,保安局局长深知应该如何扮演出色主人的角色。杜兰德带着通常的表情坐着,只是挥挥手。

  “很好,弗兰克。就缺你了。请进,请坐。杜兰德博士刚刚赶到。”这种声音听起来充满官腔,弗兰克几乎指望看到桌子上摆着香槟和高脚杯。过会儿,换个地方,可能真的会有这些东西出现。

  隆塞勒坐回椅子,弗兰克在局长指定的椅子上坐下,默默等待着。他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想知道些事情。

  “既然我们都在这里,那就直说了吧。这个故事里,还有点你不知道的进展,这故事远远不止丹尼埃尔·勒格朗,也就是化名让-卢·维第埃的那个人的经历。”

  隆塞勒靠回椅背,跷起了腿。弗兰克觉得杜兰德居然能让他独揽大局着实感到奇怪,不过他对原因根本不好奇。隆塞勒慷慨大度地和他分享这些消息,就像把衣服分给穷人穿的圣人一样仁慈。

  “他父亲,马塞尔·勒格朗,是法国秘密警察里的一个重要人物,专门负责训练。他是秘密行动和情报方面的专家。在某种程度上,他显示出一些不正常的兆头,不过我们对此没有掌握太多细节。我们尽可能地调查了,但是法国政府并不怎么合作。不过,我们掌握了足够的信息,拼凑出了整个故事。出了一些事故之后,勒格朗被要求自愿离开岗位,提早退役。这想必更加刺激了他,给他不稳定的头脑施加了最后的打击。他带着怀孕的妻子搬到卡西斯,那女人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他买下了‘忍耐农场’,像隐士一样住在那里,和外界隔绝联系。他强迫一家人和他一样过这种日子。没有任何理由地与世隔绝。”

  隆塞勒转向克伦尼博士。他照顾到他的面子,策略地表明他是最合适用心理学原理做进一步解释的人。心理学家按照老习惯,摘下眼镜,用手指捏了捏鼻梁。弗兰克不知道这个姿势究竟是为了吸引注意力而进行的长时间研究的成果,还是仅仅是个习惯。克伦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之后,重新戴上眼镜。他打算说的事情,有不少连隆塞勒和杜兰德都不知道。

  “我和让-卢·维第埃谈过。嗯,实际上就是丹尼埃尔·勒格朗。尽管不太容易,不过我还是设法推测出了个大概。有时,他也愿意敞开内心,而不是彻底地避世。反正,正如局长说的,勒格朗一家到达普罗旺斯小镇。顺便说一句,勒格朗夫人是意大利人。也许这就是丹尼埃尔,或者可能你更愿意叫他让-卢,会说流利的意大利语的原因。我为了叙述清楚,还是管他叫让-卢好了。”

  他环顾四周,征求他们的意见。大家用沉默表示同意。克伦尼继续解释事实,或者是他认为是事实的事情。

  “妻子在他们搬过去后不久就分娩了。她丈夫一心与世隔绝,这已经变成他的癖性。所以他们没有叫医生来。女人生下一对双胞胎,卢西安和丹尼埃尔。不过,卢西安生来就是怪胎。他的皮肤有缺陷,使他的样子变得非常可怕。从医学角度上,我无法给这下定义,因为让-卢的叙述并不详尽。不管怎样,对避弹所发现的尸体进行的DNA测试表明他们确实是兄弟。父亲被这件事打垮了,精神状态变得更不稳定。他拒绝承认怪胎儿子,好像他不存在似的。所以他只宣布了一个孩子,也就是丹尼埃尔的出生。另一个孩子被藏在房子里,就像一个耻辱的秘密一样不让别人知道。母亲几个月后就死了。死亡检查说明是自然死亡。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我们建议法国政府重新挖掘勒格朗夫人的尸体。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相关的人都死了,这可能也不太重要了。”杜兰德打断了克伦尼的叙述补充道。他挥手示意克伦尼继续,后者有些不情愿地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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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个孩子在他们父亲严厉、疯狂的手下长大,后者包揽了他们的教育,完全不受任何外界的影响。没有幼儿园,没有学校,没有同龄的朋友。同时,他彻底疯了。他可能有迫害妄想症,以为房子外面到处都有敌人,把房子当成个要塞。不过这只是我的假设,没有确凿的证据。唯一允许和外界有简单联系的人是让-卢,那也是在他父亲的严格控制之下进行的。他的双胞胎弟弟卢西安则被关在家里,他的脸永远不能被人看见,仿佛铁头人一样。他们俩都被迫接受严厉的军事训练,就像勒格朗训练秘密警察时一样。所以让-卢在这么多不同的领域里都很擅长,包括格斗。我对此不想多说。不过他告诉我不少可怕的细节,这和他日后发展出的个性非常有关……”

  克伦尼又停下了,仿佛保留这些细节是为大家着想似的。弗兰克开始找到点头绪了。或者说他可以想象出故事的大概了。克伦尼的故事像海里的冰山一样,露出水面的只是最小的一点。其余的主体部分,也就是塑成非人的可怕环境,全都沉在血泊之下。

  “我可以说让-卢和他可怜的弟弟完全没有童年可言。勒格朗设法把世界上最古老的儿童游戏之一,打仗的游戏,变成他们的噩梦。这些经历使兄弟俩相依为命。孪生兄弟本来就比一般的兄弟更加心意相通。这方面有不少事例,特别是其中有一个有明显的残疾的时候。让-卢承担起了保卫不幸的弟弟的责任,后者被他父亲当成个废物对待。让-卢自己告诉我,他父亲对他最轻的话就是‘难看的怪物’。”

  一阵沉默。克伦尼让大家有时间消化他的话。他们听到的故事证明了让-卢遭受过的创伤,但是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他们之间有一种不正常的亲密。让-卢能像自己经历一样感受到弟弟的感觉。而且可能还更强烈、更深刻,因为他眼睁睁看着弟弟在父亲的迫害面前无能为力。”

  克伦尼又停下来,施展了一番眼镜仪式。弗兰克、隆塞勒和杜兰德都耐心地等待他结束。他有资格这样做,因为他忍受了和让-卢的谈话,接触了他晦暗的思想,了解了他那些为过去做弥补,为生存找理由的意图。

  “我不知道很久以前那个晚上,在卡西斯引发了那个事件的确切原因。估计无非是长时间以来的冲突不断积累,在一定条件下必然会引发的悲剧吧。正如你们知道的,失火的房子里发现了一具残缺的尸体……”

  又一阵停顿。心理学家环顾房子,并不是寻找他人的目光,而是在回避。好像他对自己将要说的事情要负部分责任似的。

  “是让-卢杀死了弟弟。他对弟弟的爱过于凶猛,以致在他失控的思想中,他认为这是唯一能帮他治疗‘疾病’的办法。这是他自己的原话。好像他弟弟真的有病似的。完成了这个象征性的解放之后,他履行了剥皮仪式,让弟弟摆脱残疾。后来,他又杀死父亲和管家,好让双重谋杀-自杀的解释说得通。然后他放了把火。关于这种做法,可以用宣泄理论来解释,不过我觉得这没什么意义,完全是辩术而不是真正的科学。他逃脱了。我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这时,隆塞勒打断了他的话,把他们从一个开始有点像巫神传说的故事中带回现实。

  “从让-卢家里找到的资料表明,他在瑞士银行里有一个户头。里面可能有马塞尔·勒格朗存的钱,顺便说一下,是一大笔钱。让-卢只需要知道密码就能取钱用。我们不知道他出现在蒙特卡洛之前住在哪里,不过他靠什么生活已经不是问题了。有那么多钱,他根本无须工作。”

  首席检查官杜兰德也搭了腔。“另外还有件事值得一提。由于大家都认为那家里只有一个男孩,尸体的年龄也正好符合,所以没有引起任何怀疑。那把火把房子里的一切都烧个精光,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所以那个案件很快就了结了。让-卢也就是这样才知道他弟弟的尸体没有被火烧毁,所以从公墓里把它偷走。”

  杜兰德沉默了,弗兰克问道,“那么音乐呢?”他问克伦尼。

  心理学家想了想才回答。“我正在分析他和音乐的关系。显然,他父亲是个狂热的音乐迷,痴迷地收藏了不少稀有唱片。这可能是他给兄弟俩这么多折磨之余,唯一允许他们得到的奢侈享受。我很难和他谈这个问题。我一提到音乐,他就闭上眼睛,完全不搭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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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他们都竖起耳朵听他的每一个字。他可能注意到了,但是并没有表示出得意。他可能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

  “我想强调的一点是,让-卢对于杀死弟弟这件事,承受着不自觉的内疚情绪,可能终生都摆脱不了。他相信,而且仍旧相信,全世界都要为他弟弟的死亡,以及他弟弟为自己可怕的相貌遭受的痛苦负责。这也就是让-卢为什么变成一个连环杀手的原因,它介于强迫情结和权力欲望之间。这个情结是外界力量,也就是他不正常的家庭和试图帮弟弟暂时恢复正常的欲望造成的。他杀死那些人,用他们的面孔做弟弟尸体上的面具的真正原因,是他觉得亏欠了弟弟。这是一种为这个可怜的人遭受的一切作出弥补的姿态……”心理学家看着地面,再抬起眼睛时,目光中充满怜悯之情。“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接受,他做这一切都是出于爱,对弟弟的一种不正常、无条件的爱。”

  克伦尼几乎立即站了起来,好像做完陈述后,去掉了一个再也不想承担的心头重担,没必要再呆下去了。

  “我现在想说的就这么多。我两天后就能写好报告。同时,我会继续和他交谈。尽管我们几乎已经全知道了。”

  隆塞勒站起身,绕过桌子对心理学家表示感谢。他和博士握了手,送他到门口。他经过弗兰克时,把手按在他肩膀上简单地说了句,“祝贺你。”

  “也祝贺你。谢谢你做的一切。”

  克伦尼以苦笑作答,这既不是高兴,也不是表示谦虚。他冲一动不动沉思地坐着的杜兰德挥挥手,后者点头还礼。克伦尼离开了,隆塞勒轻轻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保安局局长坐回桌边,弗兰克回到椅子上,杜兰德仍旧沉浸在思绪里。

  首席检查官站起身,朝窗外看去。他决定从这个观察角度打破沉默。他背对他们,好像羞愧于面对他们似的说话。

  “看起来整件事已经结束了。谢谢你,弗兰克。隆塞勒局长可以告诉你,亲王本人要求他向你传达他的祝贺。”他停顿了一下,不过效果远没有克伦尼的强。他转过身。“我打算像你对我一样,对你也有话直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对此毫不掩饰。我也不喜欢你,从前不喜欢,将来也不会喜欢。我们之间有几千英里间隔,而且我们俩都毫无修建桥梁的愿望。不过,公平地说,我得承认一件事……”他走了两步,正好站到弗兰克面前,伸出手说,“我真希望能多几个像你这样的警察。”

  弗兰克站起身,握了握杜兰德的手。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能做到的最亲密举动。然后,杜兰德又恢复原状,变成一个高不可攀、彬彬有礼、颇讲效率的首席检查官。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该走了。再见,局长。恭喜你。”

  隆塞勒等门关上,他的表情不由得放松了许多,至少不再一派官腔。

  “现在你去哪儿,弗兰克?回美国吗?”

  弗兰克做了个含糊的手势,“我不知道。现在,我想随便转转。再决定吧,反正有的是时间。”

  他们道完别,弗兰克终于觉得可以离开了。他抓住门把手,隆塞勒突然叫住他。“还有件事,弗兰克。”

  弗兰克没有转身,“什么事?”

  “我只想说明,我已经照你的要求安排尼古拉斯·于勒的事了。”弗兰克转过身,微微一鞠躬,就像对一个证明自己言而有信的对手一样。

  “我对此毫不怀疑。”

  他走出办公室,在身后把门带上。他走出走廊时,猜想隆塞勒是否怀疑他最后对他的答话其实撒了个大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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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1:59 | 显示全部楼层
  弗兰克走过摩纳哥公国保安局的大门,站在阳光里。他一下从总部走廊里阴暗的光线转换到明亮的太阳光中,不由得眯起眼睛。过去的那个弗兰克·奥塔伯可能会因为这种彻底的光亮,这种明白无误的生命象征感到烦恼。不过现在再也不会了。他现在只需要戴上一副太阳眼镜就行。他从口袋里掏出雷朋太阳镜戴上。这么多可怕甚至充满鬼魅的事发生了。这么多人死去了,其中有一个是他的朋友尼古拉斯·于勒,他是他认识的人中鲜有的几个称得上耿直的人。现在一切已成往事。

  摩莱利警长站在诺塔里街头等他,手插在口袋里。弗兰克平静地走下台阶,站到他身边,摘下刚戴上的眼镜。摩莱利是佩得上他摘下眼镜直视双目的人。他冲后者微微一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说得出什么轻松真诚的玩笑话。

  “你好,摩莱利。你在这里做什么?有谁迟到了吗?”

  “不,长官。我只是在等我知道会来的人。所以,也可以说是在等你。你知道你不能就这么离开。我因为你的缘故,从尼斯坐一个疯子开的车回来。”

  “拉克瓦?”

  “前任特工拉克瓦,如果你指的是他的话。现在他正在翻阅招聘启事,特别是园艺公司的。你知道,他们雇人开除草机。”

  这时,夏威尔·拉克瓦开着一辆警车上了苏弗瑞·雷蒙得路。他经过他们,从车窗里对他们微笑着挥手问好。他在前面一点地方,准确地停在一个等他的特工面前,又飞速开走。摩莱利摆出被捉个正着的表情。弗兰克笑了起来。他很高兴自己的心情比离开隆塞勒办公室时轻松了许多。

  “好吧,要是你还没有解雇拉克瓦的话,你现在有个好理由了。我觉得他拿你开了个大玩笑。”

  “我?才不会。你只要脸皮够厚就什么也不怕。那么你呢?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弗兰克含糊其辞,“不知道……旅行吧,可能。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人?”

  “当然!谁想和一个全身像筛子一样全是枪眼的前任联邦调查局特工在一起呢。”

  摩莱利总算报了仇。这时,一辆金属色雷诺家用旅行车沿着夏威尔的汽车刚才开过的路线开来,停在他们身边。海伦娜·帕克微笑地坐在方向盘后,轻松的表情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任何看到这双眼睛的人,如果把它和从前比较,肯定不会相信这还是同一个女人。斯图亚特坐在后座,好奇地看着保安局的大门。摩莱利挖苦地看看弗兰克。

  “一个人,嗯?世界上总算还有点公道可言。它让你坐进这辆车,让拉克瓦没有失业。”

  他伸出手,弗兰克愉快地握了握它。他的声调现在有些不同了。这是一个和一起同甘共苦的朋友说话的声调。“趁这个女人还没发现你像个筛子一样浑身是洞,抛下你不管,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我们这里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这个案件是结束了。明天别的地方又会有事。你等着瞧好了。”

  “世界就是这样,弗兰克。在蒙特卡洛,在哪里都一样。这里只是阳光灿烂些罢了。”摩莱利不想反驳弗兰克的保守态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决定接下来做什么了吗?”

  “你指的是工作吗?”

  “是的。”

  弗兰克无所谓地耸耸肩。摩莱利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心话,不过他预料到会有这种反应。

  “联邦调查局就像天堂一样,可以等等再去。我现在只需要一个长假,一个真正的假期,你可以和喜欢的人一起享受、欢笑。”弗兰克冲汽车挥挥手,摩莱利突然瞪大眼睛,把手插进口袋。

  “哦,我差点忘记了。我不得不发动全法国警察为了这事找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浅蓝色信封。“而给我这封信的人永远不会原谅我。”

  弗兰克看了看信封,没有打开。他的名字以一个女人的笔迹写在信封上,字迹婉约而不琐碎。他想象着写信的人是谁。不过他暂时把它塞进口袋。“再见,摩莱利。好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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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也一样。放松些,周游世界吧。”

  “我们要去迪斯尼乐园。”汽车里的斯图亚特突然用英语说,强调他们的决定。摩莱利后退一步,两眼朝天。他对挤到两个前排座当中的空隙的男孩假装出一副悲伤表情。他用带点法国口音的流利英语回答。

  “不公平啊,他们要去迪斯尼乐园,我却在这里看商店。”他停顿了一下,表示微微让步,“哦,这里是蒙特卡洛没错,但是我还是要干苦工,孤单单的。”弗兰克坐进汽车,关上门,摇下车窗。他对海伦娜说话,故意放大声音,让警长也听见。

  “让我们早点离开,免得这个杂种破坏我们的情绪。他们在这里都招些什么人当警察呀,人们凭什么说蒙特卡洛的警察是世界上最出色的警察之一……”

  汽车开走了,弗兰克最后冲摩莱利挥挥手告别。他们开到诺塔里街尽头,朝右一拐。在安托瓦涅特王妃大街头上,他们停下来让另一辆车先走。弗兰克看到芭芭拉正在街角朝反方向走去。她走得很快,一头红色波浪发飞扬。汽车又开动了。弗兰克觉得女孩出现在这条街上并不是偶然的。摩莱利说过,他只是在等他知道会来的人……海伦娜捅捅他的胳膊。他转过头,看到她揶揄的笑容。

  “我们还没出发,你就已经开始看别的女人了?”

  弗兰克靠回椅背,戏剧性地戴上太阳眼镜。

  “如果你有兴趣知道的话,那个女人正是摩莱利站在街头的真正原因。哼。真是等着和我说再见的真心朋友啊。孤单单地在蒙特卡洛!”

  “这正符合认为世界上充满胆小撒谎的男人的理论。”

  弗兰克看了看身边的女人。几天之内,她完全变了个样。想到自己正是促成这种改变的人,他不禁志得意满。他笑着摇摇头否定她的观点。

  “不,这只说明世界上充满了胆小的撒谎者。只不过其中必定有一部分是男人。”弗兰克给海伦娜指点方向,打断她的反驳。“在那里朝右拐。”他指点道,“我们沿着码头开,跟着指向尼斯的路标走。”

  “别换话题,”海伦娜说,“我们得继续刚才的谈话。”

  不过她的表情和这些好战的话完全是两回事。汽车朝下方的港口开去,开过人挤人的码头。斯图亚特趴在窗口,对夏天五颜六色的人群和船只兴高采烈。他指着码头上一艘上层甲板停了架直升飞机的巨大私人游艇。

  “妈妈,看那船多长呀。还有架直升飞机呢!”

  “斯图亚特,我告诉过你,”海伦娜头也不掉地回答,“摩纳哥公国是个奇怪的地方。它是个小乡村,但是很多重要人物都住在这里。”

  “我知道为什么。他们在这里不用交税。”

  弗兰克按捺着,没有告诉他,不管你住在哪里,你迟早要交税。斯图亚特还理解不了,他也不想尝试给他解释。这会儿,他什么也不愿想。他们离开了亚利安娜的尸体被发现的这个地方。海伦娜没有做什么评论,弗兰克也一样。他很高兴戴着太阳镜,这样她就看不到他的眼睛了。他们开到拉斯卡塞的弯道,把蒙特卡洛广播电台所在的大楼抛在左后方。有一会儿,弗兰克想起了有大玻璃墙的导播室,想象着播音的主持人和……

  够了,已经结束了。要是明天又出了什么事,那也和你没有关系。

  家用旅行车开上出城的大路,刚开过丰维耶,上了通往尼斯的路,汽车里小小的紧张气氛就化为乌有。弗兰克挪了个姿势,听到口袋里有纸张沙沙做响。他把摩莱利给他的信封抽了出来。

  弗兰克打开信封,抽出一张对折的蓝色纸。便条上是和信封上一样的精致笔迹。

  你好啊,帅哥。

  请允许我加入对英雄的祝贺。此外我还想为你做的一切表示感谢。我刚刚从公国当局收到通知。他们将为警察总监尼古拉斯·于勒举行一场官方葬礼,表彰他的事迹,有可靠的消息说,你是促成这事的人。你知道这对我意义有多大。不仅如此,在经济上这也足以保证我安度晚年,不管我的晚年会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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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些事情,全世界都希望能尽快忘记它们。但是有些人的任务却是记住它们,以避免它们再次发生。

  我为你感到非常骄傲。你和我丈夫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我爱尼古拉斯,现在也衷情不减。我会永远爱他。

  我祝你一切好运,相信你会顺利。

  拥抱你。

  谢琳娜

  弗兰克把谢琳娜·于勒的信读了两三遍,才叠好它,又塞回信封。海伦娜一边在车流里穿行,开上通往高速公路的路,一边转头看了他一眼。“坏消息?”

  “不是,只是我认识的一个女人给我的问候和祝福,是一个好朋友。”

  斯图亚特朝前挤进两个座位的空隙,头夹在弗兰克和海伦娜中间。“她住在蒙特卡洛吗?”

  “是的,斯图亚特。她住在这里。”

  “她是个重要人物吗?”

  “她当然是。她是一名警察的妻子。”弗兰克看看海伦娜。他对斯图亚特的回答也就是对她的求婚。

  海伦娜微笑了,斯图亚特迷惑不解地坐回去。他靠回椅背,看着视野中渐渐消失的大海。弗兰克伸手抓过他的安全带。“年轻人,”他一边帮斯图亚特扣好安全带一边说,“从现在起,扣好安全带,直到我发布新命令,收到?”

  弗兰克觉得经历这一切后,他有资格表现出一点愚蠢的样子。他向前伸出手臂,像车队领袖带领一群拓荒者开进西部一样感叹,“法国,我们来了!”

  他和海伦娜对男孩兴高采烈的反应报以一笑。他检查了一下斯图亚特是否把安全带扣好,顺便欣赏着开车女子的侧影,后者正全神贯注对付夏天的蓝色海岸的繁忙交通。他用眼睛描着这个侧影的轮廓,这一刻深深烙在他的脑海中。

  他想,对他们而言,一切不会太难。他们将不得不平分忘记和记得的任务。不过他们将共同前进,现在已经开了个好头。他在太阳镜后闭上眼睛。他发现,将来他真正会在乎的一切都和他坐在一辆汽车里,他觉得再也没有别的奢求。最后的狂欢节

  终于,一切都是白色的了。

  男人肩膀靠在墙上,坐在一间小小的长方形房间的一头。他坐在地上,抱着弯曲的膝盖,观察着白棉袜里脚趾的运动。他穿了一身粗糙的白色棉布上衣和裤子,和他被关着的房间的墙壁一样白。他面前倚墙摆了张固定在地上的铁床,它也是白色的。

  床上没有床单,不过有软垫和枕头,也是白色的。天花板上的灯装在草草刷成白色的格栅里,灯也是白色的。房间里刺眼的明亮光线大概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这光线从不消失。

  他慢慢抬起头,绿色眼睛平静地看着小小的窗户,它非常高,根本够不到。这是他用来判断时间的唯一钟表。光明和黑暗。白色和黑色。白天和夜晚。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从来看不到蓝天。

  他的寂寞并不是负担。实际上,每次外面传来世界的信号,他都感到厌烦。每过一阵子,门底下就打开一个小槽,塞进来一个装了塑料碗的碟子。塑料是白色的,食物总是一种滋味。什么餐具也没有。他用手指吃饭,等小槽打开,再把碟子塞回去。作为交换,他又收到一张白色的湿布,可以用来擦手。他必须马上就把它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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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2:02 | 显示全部楼层
  时不时地,一个声音命令他站到屋子中央,双手张开。他们从门中间的一个窥视孔里检查他的行动。当他们看到他站好后,门就打开,几个人走进来。他们把他的胳膊塞进紧身衣,尽可能结实地绑到背后。他每次穿上这件衣服都想笑。

  他觉得那些穿绿衣服的壮硕汉子怕他,尽可能回避他的目光。他几乎能闻出他们的恐惧。不过,他们应该知道挣扎的时候已经过去。他在他们带他去的房间里,对那个戴眼镜的人一遍遍重复过这一点。这个人想要他说话,想了解,想理解他。

  他也一遍遍地告诉他没什么值得理解的。只能接受发生过的事和将来还会发生的事,就像他接受被关在全是白色的房间里,直到自己也成为其中一部分一样。

  不,他的寂寞不是负担。

  他唯一想念的只有音乐。

  他知道他们不会让他拥有它,所以有时候他闭上眼睛,想象音乐。他演奏了这么多,倾听了这么多,呼吸了这么多,以至于只要他想到,他就能听到它,它们和进入他体内时一模一样。他不再对由形象和言辞组成的回忆感兴趣,那都是些苍白消褪的色彩和粗糙刺耳的声音,因为对意义的追寻而遭到破坏。在他的监狱里,记忆只是收藏了他拥有过的所有音乐的秘密宝藏。这是那个人留给他的唯一遗产,那个人曾经宣称他有被叫做“父亲”的权利,而他决定不再当他的儿子,夺走他这个权利的同时也夺走了他的生命。

  要是他集中注意力,他能听到仿佛身边有只灵巧的手正在电吉他上来回弹奏一段愤怒的独奏,它在一个音阶上盘旋,越来越高亢,仿佛无穷无尽。

  他能听到鼓面被轻擦过的声音,或者男人奋力将一口气吹过萨克斯风那曲折蜿蜒的管道时潮湿炽热的呼吸声,它诉说着人类的哀愁,表达着因为某种美好的事物被我们的掌心捏碎、被岁月风霜所磨损而感到的痛楚。

  他能想象自己坐在弦乐队中间,越过肩膀看到一号小提琴的琴弓轻巧快速地运动,或者在双簧管华丽迂回的乐声中漫步,再不然就停下来欣赏竖琴演奏者精心修剪的指甲像笼子栏杆后的小兽般在琴弦上舞动。

  他可以任意打开或者关上这音乐。它像所有想象出的东西一样完美无瑕。他所需的一切都在脑中,所有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音乐足以抵御孤独。音乐是唯一被遵守的承诺,唯一能赢得的赌注。他哪一次跟谁说过的,音乐是一切,是旅行的开始和终结,音乐就是旅行。他们听到他的话,却不相信他。不过对于一个只会演奏音乐、听音乐,却不懂得呼吸音乐的人,又能指望什么呢?

  不,他不害怕寂寞。

  他并非形影相吊,他从来不曾孤单,现在更不寂寞。

  迄今为止,没有人能明了这一点,将来可能也不会有人理解它。所以他们才会一叶障目,使他得以像黑色混杂在彩色中一样,在这些庸碌匆忙的眼睛下躲藏这么久。他们中没有一个能坦然面对这间令人头昏目眩的白色房间而不失声尖叫。

  他却不会这样。他甚至连说话的必要也不觉得。

  他把头靠在墙上,闭上双眼,暂时把它们从房间炫目的白色中移开。这并非出于对它的害怕,而是出于尊敬。

  他嘴边流露出一丝微笑。那个声音明朗、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你在吗,维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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