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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非人》--作者:[意]乔治·法莱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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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个狂欢节

  男人在远离尘嚣的小屋听音乐。

  舒伯特第五交响曲的小步舞曲在空中回旋。男人关在金属小室里,沉浸在弦乐琶音中,想象着音乐家们不断移动的胳膊,以及他们全神贯注演奏乐曲的神情。想象在脑海里驰骋,宛如电影银幕上穿越宇宙和时空的镜头。突然,他不再拘束在他的秘密空间,而是身处在一个巨大房间,墙上天花板上都是壁画,无数悬挂在枝形吊灯上的蜡烛把它们照亮。他的目光滑向右边,一幅景象栩栩如生出现在眼前。他拉住一个走到他身边的女人的手,他们和着扣人心弦的舞曲节奏,跳起有着优雅的转圈,停顿和鞠躬的舞蹈。他们舞步娴熟,跳得宛如葡萄酒一样柔滑。女人难以抵御他那足以创造世界或毁灭世界的凝视。时不时,她转过遮盖在长长睫毛下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观众席,不相信自己是被选中的那个。站在舞厅一边看着他们的所有人眼中都流露出仰慕和妒忌。

  他知道今晚她将属于他。在幽暗的房间里,一只蜡烛摇曳不定的光线中,满是蕾丝和缎带的巨大流苏床上,他看着她褪去层层叠叠的丝袍,露出玫瑰蓓蕾一样的身体。国王的权利。

  不过现在还暂且顾不上这些。现在他们正尽情舞蹈,珠联璧合。更美好的时候还在后头……

  你在吗,维波?

  这声音像往日一样焦虑地传来。他闭着双眼创造出的意象突然被毁掉,像燃烧的电影胶片一样支离破碎。

  该回头了。回到另一个人身边,回到责任和义务中。刚才只是短暂的休憩,它像春天的雪花一样迅速融化殆尽。这里从来不曾有过供梦想的空间,将来也不会有。他们也许曾经梦想过一次,在他们尚且住在山里的大房子里时,那次他们试图逃离那个人梦魇般的缠绕。他像对成年男人一样苛求他们,而他们只想做孩子。他们只想自由成长,不想忍受清规戒律。但是即便那次,有一个声音也轻而易举打破了他们可能创造出的任何梦想。

  “是的,我在这里,帕索。”

  “你在做什么呢?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我只是在思考……”

  男人没有关掉音乐,任它成为可怜梦境的最后一丝残余。他,或者他们,永远不可能有机会和美女共舞。他站起身,走进另一间屋子,毫无生命气息的尸体正躺在水晶棺里。

  他打开灯。透明棺材一角映出他的身影。他一改变位置,这个倒影就消失,又变成另一个倒影。但是它们全都是一回事。可怜的小小梦境。他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又一个幻象被打破,又一面魔镜在他脚下摔成碎片。

  他走向透明柜中的赤裸身体,打量他颜色近似旧羊皮纸的干枯四肢。他仔细从脚部一直打量到头部,那里覆盖着不久以前还属于另一个男人的面皮。

  他心里一沉。

  事物有始必有终。面具已经显露出腐败的初步迹象。头发变得稻草一样干枯、无光泽。皮肤发黄、收缩。尽管他小心照料,但是没过多久,它就会变得和它下面的脸一样腐坏。他饱含柔情看着尸体,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温情。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不甘屈服地扬起下巴。

  命运并非难以逃脱。你并非只能观看时间和事件流过眼前。他可以改变,也必须改变永恒的不公,他可以捍卫那些有缺憾的事物,命运将它们公然派送给人类的悲惨生命。命运随心所欲,看也不看,丝毫不介意它将毁灭一个生命,或者将之逼入永远的黑暗。

  隐藏意味着黑暗。黑暗意味着黑夜。黑夜意味着狩猎必须继续。

  男人微笑了。可怜的、固执的猎犬们啊。它们龇牙咧嘴以掩饰心中的恐慌。夜盲的眼睛在阴暗、黑暗和夜晚中寻找那猎物变来的猎手来自何处。

  他是人而非人。他是国王。国王不接受提问,只做回答。国王没有疑问,只有确定。他把疑问留给所有提问的别人。

  生命的气息来自夏天的电车,里面挤满了人,满是腋下、手心传来的气味。它来自食品和猫尿味,它们在小巷里突然浓烈地扑向你。它来自生锈和腐蚀金属的盐水的味道,来自消毒药水和刺鼻的火药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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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31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那里,在对死亡的等待中,两个永远的问题萦绕不去:“何时?”“何地?”

  何时会出现最后一脉呼吸,它被动物一样的喘息维持着,被紧闭的牙关挽留着,因为接下来将再也不会有下一口呼吸?何时,在白天或者夜晚,逐渐停止的时钟会走到最后一秒,再也不会有下一秒,其余的时间就留给世界,任它朝别的方向,沿着别的道路发展?何处,在哪张床上,哪个车座,哪个电梯,长椅,沙滩,扶手椅,在哪个旅馆房间,心脏会突然感到锐痛,没完没了地,好奇地、徒劳地等待下一次搏击,而一次和一次之间的间歇变得越来越长,直到变成永久?有时,它来得如此突然,以至瞬间就成为永远的安息,但它不是答案。因为在那个盲目的瞬间,时间短暂得不容它被理解,有时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它。

  男人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他已经做过了,只要有需要,他还将再次去做。外面有很多面具,它们佩戴在不配这些或者任何相貌的人脸上。

  怎么了,维波?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男人微笑着,闪烁着眼睛劝慰他。

  “没事,帕索,什么事情也没有。我只是在欣赏你的英俊。你很快还会变得更英俊。”

  噢,不,别告诉我这个!

  男人温柔地掩饰着真实想法。

  “别说话,你千万不能提到它。这是一个秘密,记得吗?”

  哦,这是个秘密吗?那我们只能在满月的时候谈到它……

  男人对于儿时的游戏微笑起来。只有那几分钟里,那个人不会来打碎他们唯一可做的游戏:想象。

  “没错,帕索。满月快要来了,很快……”

  男人转身朝门口走去。另一间房间里的音乐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仿佛音乐的自然延续。

  你在哪,维波?

  “我马上回来,帕索。”

  他转身看看躺在水晶棺里的男孩。

  “首先,我得去打个电话……”

  像每天晚上一样,他们散坐在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等待。这个事件的进展已经引起了巨大反响,晚上大楼里总是聚集了有平时3倍多的人。

  警长戈达特带着两个人也加盟进来。他们安装了一个连上互联网的计算机站,它比电台的计算机强大、先进得多。他旁边还有个年轻的男孩,大约25岁上下,看起来很聪明,浅棕色头发剪得短短的,染出金色条纹,右鼻孔上穿了个鼻环。他忙着摆弄一大叠软盘和光盘,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弗兰克正好坐在他后面,被他的双手弄得眼花缭乱。男孩名叫阿兰·图鲁斯,但是黑客们都叫“皮考”。他听人介绍了弗兰克的身份后,微笑起来,眼中闪出顽皮火花。

  “哦,是联邦调查局的呀?”他问,“我进去过一次。嗯,实际上不止一次。过去比较容易,现在他们也变聪明了。你知道他们有没有雇黑客帮忙吗?”

  弗兰克无言以对,不过男孩显然并不指望他回答。他转过身,在计算机前坐下。他飞速地敲打键盘,一边解释自己的工作。

  “首先,我要建立一个防火墙来保护系统。要是有人试图闯进来,我就会知道。一般我们都是阻止来自外部的袭击,不过今天正好相反,我们打算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查出是谁在攻击。我安装了一个我自己开发的程序。它可以让我们锁住信号,追踪回去。它有点像木马程序。”

  “什么是木马程序?”弗兰克问。

  “我们指的是一种隐蔽的连接,它以别的形象为掩护,比如说一种病毒。所以,我也安装了一个杀病毒软件。我不希望在拦截这个信号的时候,它反过来……”

  他停下来,剥了颗糖果放到嘴里。弗兰克注意到男孩确信自己能够拦截信号。他想必非常自信。再次地,他的态度完全符合计算机海盗的哲学。傲慢和讽刺心理促使他们千方百计地行动,未必是为了犯罪,或许仅仅是为了表明他们能够摆脱任何监控,或者任何试图阻挡他们的防火墙。他们认为自己是当代罗宾汉,只不过不是持弓箭而是挥舞鼠标和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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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32 | 显示全部楼层
  “正如我刚才说的,”皮考一边继续解释,一边拼命嚼糖果,糖粘在他的牙齿和牙龈上。“我不想他们随信号发来病毒。否则,我们就会丢掉信号,没办法用我们的计算机跟踪它。真正出色的病毒足以毁掉一张硬盘。要是那家伙能做到这个,那他的确是个高手。不过不管他发来的病毒是什么,反正都不会是好东西。”

  直到这时,毕加罗一直安静地坐在计算机后面。他突然问了个问题,“你觉得你的朋友中会不会有哪个趁乱捉弄我们呢?”

  弗兰克瞪了他一眼,但是电台经理浑然无觉。皮考转过椅子,盯着他的脸看,对于他对计算机的茫然无知感到震惊。

  “我们是黑客,不是罪犯。没有人会做这种事。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这家伙并不只是闯到不属于他的地方晃晃,留下一张搞笑照片什么的就离开。这个家伙杀人,是个谋杀者。真正的黑客决不会做这类事情。”

  “好了,继续干吧。”弗兰克把手搁到他肩上表示信任,以及为毕加罗的话道歉。“我想这里的人都没资格教训你。”他转向毕加罗,后者已经站起来走到他们旁边。“我们没什么事可做了,不如去看看让-卢来了没有吧。”

  他其实是想叫这家伙滚出去,让他们自在地干活。没有他麻烦已经够多的了。但是他忍住了没表示出来。他们需要电台的合作,他不希望把关系搞僵。气氛本来已经够紧张了。

  “好吧。”

  经理狐疑地看了一眼计算机和皮考,后者已经忘掉周遭的一切。他因为这场新的挑战激动万分,手指再次在键盘上飞舞。他们离开工作站,走向拉吉尔的桌子,这时让-卢和劳伦特正好进门。

  弗兰克发觉主持人比早晨看起来精神了一点,但是眼里还是藏着难以掩饰的阴影。弗兰克理解这种阴影。等这一切都过去以后,他得好好沐浴一阵阳光,才能消除它。

  “你们好,孩子们。一切就绪了吗?”

  劳伦特替他们俩回答。

  “是的,大纲已经写好了。最难的部分是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要保证节目继续下去。除了那些电话之外,我们还要继续接听普通的来电。这里情况怎样?”

  门又开了,于勒出现在那里,像一幅被框住的模糊照片。弗兰克觉得于勒看起来比原先老了10岁。

  “哦,你们在这里。大家晚上好。弗兰克,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让-卢,劳伦特和毕加罗微微避到一边,让弗兰克和警察总监不受干扰地说话。

  “什么事?”

  两人走到另一面墙边,站在交换台前面的两块大玻璃前,里面有卫星连接器和各种设备,以防万一断电,转发器没法正常工作。

  “一切都准备就绪。紧急小组随时等待电话通知。警察局有10个人待命。他们可以飞快赶到任何地方。到处都安排了便衣。都是些普通人,有遛狗的,推婴儿车的,等等。整个城市都在控制之中。只要需要,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兵遣将。如果受害者在这里的话,我指的是蒙特卡洛。为了防止非人先生决定到别的地方去寻找受害者,我们已经警告了海岸地区所有的警察力量。我们现在只有设法比我们的这个朋友更聪明一点。否则,我们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以及依赖皮埃罗的帮助,上帝如此不公地对待他……”弗兰克指指和摩莱利一起进来的两个人。

  皮埃罗和他的妈妈走近他们。女人抓着孩子的手,好像抓住一个救生圈似的。这仿佛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想从她纯洁的儿子那里求得保护,后者正在享受着这个难得的时刻,平时他总是被排斥在外,现在却正好相反。

  他,皮埃罗,是唯一知道房间里的音乐的人。他喜欢上次的事情,所有大人都激动不安地守在他身边,等他告诉他们磁带是否在房间里,等他去把它取来。他喜欢每天晚上都能够和让-卢一起呆在电台,从大玻璃窗后观察他,等待那个邪恶的人打来电话,而不是呆在家里,只能从收音机里收听节目。他喜欢这个游戏,尽管他明白这并不是一个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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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有时他晚上会梦见这事。他庆幸自己不是一个人睡一间房间,而是在大床上睡在妈妈身边。他们醒来,都很害怕,无法再次入睡,直到粉红色的黎明光线穿过百叶窗。

  皮埃罗摆脱妈妈的手,跑向让-卢,他的偶像和最好的朋友。主持人揉揉他的头发。

  “嗨,帅哥。你怎么样啊?”

  “我很好,让-卢。你知道吗?明天我说不定能坐警车!”

  “太棒啦,那你不也成了个警察了吗?”

  “是啊,一个荣誉警察。”

  听到皮埃罗不知所以然地用新学的词汇,让-卢微笑起来,亲切地搂住孩子。他把孩子的脸贴在自己胸口,更加用力地揉揉他的头发。

  “瞧啊,我们的荣誉警察,他与劲敌展开一场殊死肉搏战……”他突然呵起皮埃罗的痒痒,孩子格格笑着挣扎开去。他们一起朝控制室走去,劳伦特和毕加罗紧随其后。

  弗兰克、于勒和皮埃罗的妈妈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幕。女人看到让-卢和她儿子之间默契的友情,脸上浮现惊喜的笑容。她从口袋里掏出条手绢,按在鼻子上。弗兰克注意到这手绢是新洗的,烫得平平整整。而且这女人的衣服尽管都很廉价,却都非常洁净。

  “夫人,我们对您的耐心不胜感激!”

  “我?我的耐心?可是我才要感谢你们为我的儿子做的这一切呢。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要不是因为这件可怕的案件,我都要快活死了……”

  于勒用平静的语调安慰她。

  “别担心,夫人。很快这事就会过去,那将全是皮埃罗的功劳。我们对他的能力很有信心。您的儿子很快就要成为一个英雄了。”

  女人慢慢朝大厅走去,肩膀微微驼着,迈着怯弱的脚步。只剩弗兰克和于勒了。

  “声音”主题曲沿着走廊传来,节目开始。不过今晚的节目进行得不咸不淡,让-卢和其他人显然都有所感觉。空中充斥着紧张的电流,但是它并没有传入节目。电话开始打来,不过都是些普通电话,拉吉尔不用警察帮助就事先把它们过滤了一遍。所有电话都被要求不要提到杀手。要是有人不遵守,让-卢就会机智地把话题引开。大家都知道每天晚上,有成百万成百万的听众收听蒙特卡洛广播电台。除了在意大利和法国之外,这个节目还通过网络,传到其他购买了收听权的欧洲国家。大家都收听着,转译着,谈论着这个节目。所有人都期待大事发生。广播台因此赚了无数收入。真是拉丁智慧的大获全胜啊。

  这真是个狗咬狗的世界。

  弗兰克思忖,这样的经历使大家在某种程度上仿佛都死了一次,根本没有真正的赢家。这个想法令他浑身一震。

  他想起杀手给他自己下的定义的本质和它的嘲讽意味,以及它表明的轻蔑挑战。他更加确信对手是个不正常的人,他们必须尽快抓住一切机会将他捕获。他本能地摸摸外套下的枪。那个人的死,不管是真正的还是象征意义上的,都将的的确确意味着别人的生。

  表示有来电的红灯亮起。劳伦特冲让-卢指指红灯。

  “喂?”

  沉默。随即一个装腔作势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

  “你好啊,让-卢。我名叫是人而非人……”

  所有人都僵住了。演播室的玻璃窗后面,让-卢的脸变得苍白,仿佛身上的血液顷刻间蒸发一空。芭芭拉正坐在混音器前,她猛地朝后一闪,好像机器突然充满致命危险。

  “你是谁?”让-卢震惊地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又要出手了。就今晚。要出事儿啦。”

  弗兰克触电一样跳起。

  他左边的克伦尼也站起来,抓住他的胳膊。

  “弗兰克,不是他。”他低声道。

  “‘不是他’?什么意思?”

  “他是装的。他说的是‘我名叫是人而非人’。那人说的是‘我是人而非人’……”

  “这里面区别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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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3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区别可大了。而且电话那头的人没怎么受过教育。肯定是哪个杂种开的拙劣玩笑……”

  仿佛是在印证心理学家的话似的,扬声器里传来一阵恶声恶气的狂笑,电话切断了。

  摩莱利冲进控制室。

  “抓住他了!”

  弗兰克和克伦尼跟在他后面跑进走廊。于勒一直守在导播室里,他也跑向他们,毕加罗跟在后面。

  “你们抓住他了?”

  “是的,警察总监。电话是从蒙顿郊区打来的。”

  弗兰克扑灭了他们和自己的希望。

  “克伦尼博士说,这可能不是他,可能是个玩笑。”

  “声音可以假装,”博士飞快地解释道,“但是他使用的语言和那个人不一样。这不是他。”

  “去他的,这家伙。你们和蒙顿的警察总监联系过了吗?”警察总监问摩莱利。

  “我们一锁定电话方位,他们就闪电般出动了。”

  “我估计他们决不会让他逃脱……”警察总监回避着克伦尼的目光,仿佛不看他,就可以忘掉心理学家的结论。

  他们等待了仿佛没完没了的15分钟。他们听到走廊另一头传来节目的音乐声,以及让-卢硬撑着继续做节目的声音。想必有几十个电话涌进来,交换台都快被淹没了。摩莱利挂在脖子上的对讲机响起。警长顿时浑身紧绷。

  “我是摩莱利。”

  他听着对方说话,脸上像乌云卷过天空一样,渐渐换上失望表情。于勒不等接过对讲机,就知道没希望了。

  “警察总监于勒。”

  “你好,尼古拉斯。我是蒙顿的罗伯特。”

  “你好,实话实说吧。”

  “我刚从那里赶回来。是假的。那家伙醉得不省人事,想用这招逗女朋友开心。而且这白痴甚至是从自己家里打来的电话。我们冲进去时,他和女朋友吓得屁滚尿流。”

  “他们真该吓死算了。白痴。逮捕他们了吗?”

  “还能不逮捕?干扰警方办案。这家伙还私藏了一大批巧克力。”他指的是大麻。

  “好。带他们来,好好审问审问。别忘了把这事透露给媒体。我们必须表明态度,否则这类电话会越来越多。多谢啦,罗伯特。”

  “不客气。很遗憾啊,尼古拉斯。”

  “说实话,我也这么想。再见。”

  警察总监挂断电话。“博士,你是对的。假警报。”他用突然失去希望的眼神看着他们。

  “嗯……我……”

  “你做得很好,博士。”弗兰克打断了他,“非常出色。这不是哪个人的错。”

  他们一起慢慢朝走廊那头的控制室走去。戈达特赶上他们。

  “怎么样?”

  “没什么。是假线索。”

  “我还奇怪怎么这么容易就破了案。不过要是这样,那你们……”

  “没事,戈达特。正如我刚才对克伦尼博士说的,你们干得都不错。”

  他们走回控制室,那里的人都期待地看着他们。一看到他们失望的神色,人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芭芭拉在椅子上瘫软下来,趴到混音器上。劳伦特默默地理理头发。这时,红灯又闪了起来。主持人看起来已经精疲力竭。他从桌上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又凑到麦克风前。

  “喂?”

  起初,对方没有回答。他们都认出了这种沉默。然后,隐隐传来沉闷的回音。

  最后声音才出现。所有人都慢慢把头转向扬声器,好像这声音使他们的脖子僵硬了一般。

  “你好啊,让-卢。我觉得你肯定在期待我的电话……”

  克伦尼凑近弗兰克。

  “你听。标准的语法,独特的语言。是他。”

  让-卢显然也确定无疑。他的手死命抓着桌子,指关节都捏得发白,不过他的声音还是表现得很平静。

  “是的,我们都在等你。你知道这个……”

  “所以我来了。追逐影子的猎犬们都累坏了吧。不过狩猎必须继续。我的和他们的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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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34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为什么说‘必须’?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月亮属于所有人,我们都有嚎叫的权利。”

  “对月亮嚎叫意味着痛苦。可是你也可以对月亮歌唱。黑夜里看到月亮,也未必不是快乐的事。看在上帝分上,你可以愉快地面对世界。相信我吧。”

  “可怜的让-卢。你也认为月亮是真实的。可是它仅仅是个幻影……我的朋友,你知道黑暗的天空里有什么吗?”

  “不,你告诉我吧。”

  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话里的嘲讽。或者他可能注意到了,但是并不介意。

  “既没有上帝,也没有月亮,让-卢。正确的描述是‘一无所有’。根本一无所有。我已经习惯在里面居住,所以不再介意了。我向任何地方看去,都是一无所有。”

  “你病了,”让-卢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也经常这么想。很有可能是这样的,虽然我在哪里读到过,疯子不会想自己是否是疯子。我不知道渴望变疯意味着什么,但是我经常有这个念头。”

  “可是疯狂也可以结束。它可能被治好。我可以帮助你吗?”

  男人避而不答,好像没有必要。

  “不妨问问我可以帮助你们所有人吗?你像一块新鲜骨头,猎犬都疯狂地追踪着它,想要啃到它。一个圈子。一个一圈一圈转个不停的圈子……像音乐一样。到处都有一个一圈一圈一圈转个不停的圈子……”

  声音渐渐消失。音乐像上次一样飘出。这回放的不是吉他曲,也不是翻唱的摇滚歌曲,而是一段现代舞曲。里面充满了电子模拟声和音乐片段。音乐戛然而止。随即一片沉寂。让-卢紧张地问:“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说明什么?”

  “我提出问题,由你来回答。生活就是这样的,我的朋友。问题和回答。所有人身后都拖着一长串问题,打头的是从一生下来就要面对的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并非命运。我是人而非人。不过我很容易被理解。看到我的人知道我是谁以后,他顿时就能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何时,何地。我就是答案。对他而言,我意味着就在现在。对他而言,我意味着就在这里。”

  他停下了。然后这声音又嘶嘶地说了一句:“所以我杀……”

  喀哒一声,谈话结束,空中余音仍旧袅袅回荡,仿佛断头台落下后的回音。弗兰克仿佛看到又一颗人头滚落在地。

  基督啊,不要,不要!

  “锁住他了吗?”弗兰克问警长戈达特,后者已经转过身去吩咐手下。

  答案像一剂毒药般令他窒息。

  “什么也没有,一无所获。没有任何信号。皮考说打来电话的家伙必定是个高手。他什么也没有发现。要是电话是通过网络打来,信号肯定是得到了超常的隐蔽,我们的设备没法追踪到它。这杂种又愚弄了我们一次。”

  “操他的。谁听出这段音乐了吗?”沉默通常表示肯定,但是这次一片沉默是否定。“见鬼。芭芭拉,尽快制作一盘这音乐的磁带。皮埃罗在哪里?”

  芭芭拉迅速操作起来。

  “在会议室。”摩莱利回答。

  空中充斥着焦躁的不安情绪。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必须加快,加快。就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的人说不定已经开始他的狩猎。在某处的某个人还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几分钟后就要结束。他们匆忙去找小雨人,这是他们中唯一能一下听出是什么音乐的人。

  皮埃罗正在会议室里,坐在妈妈身边,耷拉着脑袋。他们赶到那里时,他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看他们,又垂下头。

  弗兰克像上次一样走向他,在椅子边弯下腰。皮埃罗避开脸,好像不愿意被看到眼睛里的眼泪。

  “怎么了,皮埃罗,出什么事了吗?”男孩点点头。“你被吓着了吗?没什么可怕的。我们都在这里保护你。”

  “不,我不是害怕,”皮埃罗抽泣道,“我也是个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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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34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认识这段音乐。”他悲哀地说。声音里饱含痛苦。他四下看着大家,好像遭到重创。眼泪滚了下来。

  弗兰克心里一沉,不过还是对皮埃罗微笑着。

  “平静,别紧张。现在,我们再放一遍给你听,你会认出它的。等着瞧吧。这很难,但是你能做到。我相信你能。”

  芭芭拉举着一盘数码带跑进房间。她把它塞进播放机。

  “皮埃罗,仔细听。”

  电子打击乐猛地响起。四四拍的迪斯科节奏听起来像心跳一样。一分钟137下,一颗因惊恐而怦怦乱跳的心脏,一颗随时会停止跳动的心脏。

  皮埃罗默默听着,头还是垂在胸前。音乐停止后,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怯生生的微笑。

  “在那里。”他轻轻地说。

  “你听出来了吗?在小房间里吗?去,请把它拿来吧!”

  皮埃罗点点头,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跑开。于勒对摩莱利点头示意,后者站起身跟在男孩后面。在仿佛无穷无尽的等待之后,他们一起回来。皮埃罗手里捏了张CD。

  “给,这是张拼盘……”

  他们把CD塞进播放机,一段段听下去,终于找到了它。音乐和杀手刚才播放的那段一模一样。皮埃罗顿时成了英雄。他妈妈扑过去搂住他,简直像是他刚拿到诺贝尔大奖似的。他的眼中闪烁着骄傲,令于勒心里一阵怜惜。

  “《核太阳》,罗兰得·布伦特写的。他是谁?”弗兰克疑惑地读着拼盘封面上的标题。

  没有人听到他的问题。大家早已齐齐向电脑扑去。他们在网上一阵狂搜,找到一个意大利语网站。罗兰得·布伦特是一名意大利调音师罗伦多·布伦涅特的化名。《核太阳》是一段几年前流行过的舞曲。

  这时,劳伦特和让-卢做完节目,也加入了他们。他们俩都失魂落魄,好像刚被雷电击中,尚未恢复过来。

  导播给他们介绍了一番舞曲知识,这是音乐市场中非常独特的一个品种。

  “有时,调音师会用化名。这些化名有的是胡诌的,不过一般都是英文名字。法国也有三到四个这样的人。他们一般都是专攻迪斯科音乐的音乐家。”

  “那‘圈子’是什么意思?”于勒问道。

  “它表示被输入电脑的音乐小样。圈子也就是循环,它是音乐的核心。你选择一个节奏,就可以命令它不断回旋,所以它将不断重复自己。”

  “就像那杂种说的追自己尾巴的狗。”

  弗兰克打断了他们的思绪,把他们召回现实。现在他们得搞清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好啦,我们有工作了。大家说说看,你们能联想到什么?有没有一个30、40或者50岁左右的名人符合我们这里掌握的各种线索?他必须住在蒙特卡洛。”

  弗兰克左右着局势。他从他们面前逐个走过,重复这个问题。他好像正死死追踪着一个想法,就像一群猎狗追踪一只狐狸。

  “一个年轻,英俊而著名的男人。他就在这一带生活。他要么是住在这里,要么现在暂留在这里。CD、拼盘、《核太阳》、迪斯科舞厅、舞曲、有英语化名的意大利调音师。想想各种报纸、社会新闻,乘飞机的旅客……”

  弗兰克的声音宛如骑师越来越有力地鞭策赛马的马鞭。所有人的思想都朝一个方向使劲。

  “说说看吧,让-卢?”主持人摇了摇头。他显然已经精疲力竭,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劳伦特?”

  “抱歉,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芭芭拉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一头红色长发波动起来。弗兰克发现她脸上一亮。

  “芭芭拉,想起什么了吗?”

  “我说不准……可能……”

  弗兰克像鹰一样抓住她迟疑不决的回答追问下去。

  “芭芭拉,没有什么可能。要是想起谁,就说出来。不管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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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36 | 显示全部楼层
  女孩转头看看其他人,好像为自己的愚蠢想法感到抱歉似地说:“好吧,我觉得可能是罗比·斯特里克。”

  里尼·科赖提被尿憋得发慌。他死命做着深呼吸。臌胀的膀胱撑得他胃部阵阵发痛。他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科幻电影里:宇宙飞船突然失控,红色危险指示灯闪烁,一个机械声音重复着“注意,注意,本飞船三分钟后将自动炸毁。注意,注意……”。

  生理需求往往总是不合时宜地跳出来,专门坏事。他忍不住想下车随便找个避光处方便一下,哪怕码头上还是路对面还有个把人影也顾不得了。他伸手关掉一直在播放蒙特卡洛电台节目的收音机,反正想听的节目已经播完了。

  他的马自达车停在皮斯奇尼附近的码头上,车头正对电台所在的大楼。这会儿那里想必挤满警察,像个满是松子的松果一样。他一直坐在车里收听节目,等着杀手的电话。他的报社《法兰西晚报》里,许多同事都和他一样,现在他们可能都在网上或者天晓得什么地方疯狂搜索,试图找到点信息。而且,许多脑袋可能都正在全力以赴地破解“非人”(新闻界给他起的绰号)在广播里播放出的新信息。现在人人都这么称呼他。鬼知道记者炮制出这个名字之前,警察是怎么叫他的。

  调查者用尽逻辑推理,他们则使用大胆想象。不过这两者并非彼此水火不兼容。他就是兼并两者的一个绝佳例子,至少他自己这么以为。

  他旁边座位上的手机响了。铃声是他侄子硬给他从网上下载的瑞奇·马丁的音乐。他讨厌这曲子,不过他没学会怎么把它从手机上换掉。他是想象和推理大师,但是厌恶技术。他拿起手机,揿下通话键。

  “喂?”

  “科赖提,我是巴塞罗密。”

  “什么事?”

  “有线索了。好运气!我们的米兰通讯员乔治奥·卡萨尼是写这段音乐的家伙的朋友。就是非人在广播里放的那段音乐。两分钟以前,他从意大利给我们打来电话。他先告诉了我们,几分钟以后再告诉警察。”

  走狗运了!但愿没人会因此送命。但愿我别尿在裤子里。

  “喂?”

  “曲子叫《核太阳》。写它的是个意大利人,一名叫罗伦多·布伦涅特的调音师,化名罗兰得·布伦特。听清楚了吗?”

  “废话。我又不是傻瓜。把细节发短信告诉我。没准会有收获。”

  “你在哪?”

  “电台外面。这里处处受到监控。到现在为止还没出什么事。”

  “小心点。要是警察盯上你,我们就有好事了。”

  “我知道他们。”

  “别冒失。”巴塞罗密简单明了地告别。

  “你也一样。有什么消息立马告诉我。”

  他关上电话。用英文化名的意大利调音师。一首叫《核太阳》的迪斯科舞曲。“这到底有什么意思?”

  他感到膀胱又一阵刺痛,终于下定决心。他把烟头扔出窗外,打开车门闯了出去。他跑到车另一面几步远的地方,藏在离汽车有段距离的阴影里。他躲在商店关上的卷帘门旁边一块凹处方便起来,不由长出了口气,顿时感觉好像飞起来般轻松。

  这种时候突然轻松,简直有种肉欲的纯粹快感。就像小时候,他和哥哥在雪地上撒尿画出图形一样。

  等等,他脑袋里灵光一闪。雪地。雪地和这事有什么联系来着。他仿佛看到杂志上的一张照片,一个身穿滑雪服的男人,站在滑雪缆车边整装待发,身边站了个漂亮女孩。雪,大片的雪。他突然有了灵感,激动得几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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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37 | 显示全部楼层
  妈的,是罗比·斯特里克。就是他,没错!

  他的生理需求还没有完全解决,但是他已经激动得浑身乱抖,尿流被中断,他差点尿到手上。反正他已经挖掘到内情,总归要弄脏手。所以显然这根本不值得介意。不过这该死的罗比·斯特里克现在在哪?

  他匆忙收拾一番,冲回汽车,一点也没注意到裤子拉链还没拉好。里尼,城里有个杀手,他提醒自己。你的裤子拉没拉好,还有谁会顾得上关心呢?

  他坐下,抓起电话,给报社的巴塞罗密打了回去。

  “我是科赖提。给我找个地址。”

  “说吧。”

  “罗比·斯特里克。罗比也可能拼做罗伯特。他住在蒙特卡洛。我们要是今晚够运气的话,可能一翻电话号码本就能找到他。否则,就想点别的办法,不过一定要快!”

  “等着。”报社不是警察局,不过也有自己的路子。

  等待的几秒钟仿佛无穷无尽,简直比憋尿还难受。巴塞罗密终于回到电话。

  “棒极了,我的孩子。他住在阿尔贝特一世大道的一个叫卡拉维尔的公寓大厦里。”

  科赖提屏住呼吸。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那里离他只有两百码。

  “太棒了,我知道那个地方。保持联系。”

  “里尼,我再说一遍,多加小心。不光是小心警察,非人也很危险呐。他已经杀了三个人了。”

  “别尽说不好听的。我很喜欢我的皮。不过要是真像我分析的那样,我们就有大新闻可做了……”他挂上电话。

  有那么一会儿,他仿佛又听到收音机里的那个声音。

  我杀……

  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不过他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顾不上任何一般的顾虑了。作为一个人,科赖提有不少害怕的事情,但是作为一名记者,他知道他的工作意味着什么,为此不惜一切代价。他总是能嗅出是否有大事要发生。一则值得追踪的新闻像牡蛎一样慢慢打开,里面没准就有珍珠。这次,真的有颗珍珠,它像鸵鸟蛋那么硕大美丽。

  人人自有上瘾之事,他的瘾头就在这里。

  他看了看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灯光明亮的窗子。入口处外面停了不少警车。蓝色警灯闪烁着,汽车发动了。科赖提松了口气。那是每天晚上护送让-卢回家的警察。他曾经跟踪过他们几次,已经熟悉了他们的做法。他们会开到主持人家,开进大门,然后守在那里,使他们没法接触到主持人。

  他真愿意支付相当于比尔·盖茨的一半家产的钱来采访这个人,不过现在这根本不可能。他的进出都被严密控制。他已经在房子门口徘徊了很长时间,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近,那么多事都变得遥不可及。他想尽千方百计,想找到机会去阿富汗报道战争。他一心渴望做这事,觉得肯定能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就像他在前南斯拉夫战争中做到的那样。但是他们选择了罗丁,也许他们认为他更年轻,更愿意接受冒险吧。也许这后面还有什么机关,有什么人际关系在起作用,他对此一无所知。反正他们把他一脚踹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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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科赖提打开手套盒,取出尼康990数码相机。他把相机小心地放到旁边座位上,仔细检查一番,就像临上战场的士兵检查武器一样。电池充足电,备有4张128兆内存卡。如果需要的话,用它拍第三次世界大战都够了。他钻出马自达,不等锁上车门就把相机藏到外套下面,免得被人注意。他离开汽车,朝皮斯奇尼相反的方向走去。几十码远的地方,就是通往散步区的楼梯。他走到大街上,一辆没有标志的警车闪烁着警灯,开过拉斯卡塞,飞速在他前面开走。

  他能够看到车里有两个人,不由想象着他们的身份。肯定是警察总监于勒和警长摩莱利吧。或者是他今天早上看到从让-卢的房子里走出来,汽车开过他面前时还瞥了他一眼的那个深色头发的警察。他们的目光交接时,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人身体里有个恶魔。他对恶魔非常熟悉,能够辨认出体内隐藏着它们的人。没准他应该对他做点调查……

  科赖提早就已经打消了跟踪警车的念头。警察并不蠢,他们会立即发现他。他们会拦下他,折腾他不少时间。他绝不能犯任何错误。

  晚上早些时候那个假电话肯定让警察烦透了。他可不想做那个打假电话又被抓住的家伙。他觉得自己没必要以类似的方式被警察扣下。

  要是那个疯子的下一个目标真的是罗比·斯特里克,他们会用他来做一个诱饵,而唯一可以做这件事的地方就是他家。所以,他需要做的就是找个地方藏好,在那里他可以看到别人,别人却注意不到他。要是他的推断是正确的话,如果警察抓住非人,那他就是唯一的目击证人,而且是唯一一个有他被抓获时的现场照片的记者。要是他能做到这个,这新闻可就身价非凡喽。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城里的人大概都收听了节目,听到了非人的电话。知道有个杀手在游荡之后,没多少人愿意出门散步了。

  科赖提走向卡拉维尔灯光明亮的入口处。他走到公寓大楼的玻璃门前,松了口气。上面只安装了一个普通的密码锁。科赖提像普通住户回家一样在口袋里摸索着。

  他掏出一个有前科的家伙给他的一个小玩意。他曾经帮过那家伙。此人最爱钞票,科赖提付给他买消息的钱也罢,趁无人时光顾人家家里打劫来的钱也罢,他都照单全收。他把小玩意塞进锁里,门开了。科赖提走进豪华公寓的门厅。他四处打量。镜子,真皮椅子,大理石地板上铺着波斯地毯。现在没有警卫,不过白天,门房肯定不会轻易放人进来。他感觉心脏怦怦乱跳。这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激动。这感觉像在天堂。这是他的工作。

  他右边长方形房间短的那头,有两扇木头门。一扇有个铜门牌,上书“门房”。另一角的那扇可能通往地窖。他不知道罗比·斯特里克住在哪层楼,这时候叫醒看门人向他打听,显然不是个妙计。不过他可以利用服务电梯,上到最高层,然后从楼梯一层层向下寻找。然后,他便找个理想的观察点,哪怕吊到一扇窗子外面也成啊,以前他就这么干过。

  他脚上穿着“锐步”球鞋,脚步悄无声息,他走到地窖门口推推门,希望没有锁上。他有小玩意可以帮忙,但是每分每秒都非常宝贵。他又宽慰地松了口气。门没有锁。里面一团漆黑。借着门厅灯光的反射,他看到楼梯是朝往下的,伸进黑暗中。电灯开关上的小红点像猫眼一样定时闪烁。

  科赖提不想冒险开灯。他走下最初两级台阶,把门关上,心里对不知哪个给门的铰链上足油的人千恩万谢。他用手摸索着墙壁,转身试探着走了下去。他缓缓走下台阶,小心地维持平衡。科赖提的心跳动得如此响,以至于他觉得可能全大楼的人都能听到。他用脚探着路,发觉已经走到台阶尽头。他伸手够到粗糙的石灰墙,慢慢朝前走去。他在口袋里摸索着,发现廉价打火机和香烟一起落在车上了。要不然它准能派上大用场。真是忙中生乱啊。他继续慢慢往前挪动,伸手不见五指地走了几步,突然一只铁样的手擒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身体粗暴地摔向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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