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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卷三:胡术)--作者:[日]梦枕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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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5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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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版序:空海和大唐


  空海这个和尚,要说是日本这一国土所产、最早的一位“世界人”也无不可。“弘法大师”这一别名同为世人所熟知。

  公元七七四年出生于赞岐,八○四年渡海入唐,抵达长安,跟随着青龙寺惠果和尚学习密教,返回日本后,创建密教真言宗。要说是日本最伟大的宗教家,实在也无不可啊!

  当时,他已自学完成传入日本的部分密教(杂密),因此也有人认为,空海入唐之前,对于密教早已大略了然于心了。他的唐语说得有如唐人般流利。这也算是一种天才吧!

  空海入唐之时,长安有如即将掉落的果实。就像即将从树上掉落的果实那样的成熟。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就是以这个时期的空海为主角而写成的小说。

  事实上,空海停留长安之际,曾历经两次皇帝更迭。这部小说,就是有关空海解开皇帝死亡秘密的故事。与此同时,在长安,还有一位在日本享得大名的诗人白乐天,也就是白居易。这位白乐天,写出有名的《长恨歌》,也是在这个时候。

  《长恨歌》叙述唐玄宗和杨贵妃之间的凄美恋情。平安时代起,这首诗就广为日本人所知悉。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也谈到了这首诗是在何种背景之下完成的。

  这个时期,长安约有一百万人口。其中,大约有一万是外国人。既有聂斯脱利派(景教)的基督教徒,也有伊斯兰教徒。琐罗亚斯德教、摩尼教也都流传进来了。

  在长安,有专为各种宗教信仰的人所兴建的各式各样寺院,各种信仰也都获得官方保护。从世界史角度看来,真可说是一个具有优质文化的城市。深奥的大陆文化,就在长安这个城市开花结果。

  对空海而言,无疑地,这个城市远比日本这个国家有趣多了。与其返回日本,空海毋宁更想留在这一大唐首都吧!

  每当我想起空海这一人物时,总觉得他为何不留在此时此刻的大唐,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长安。

  呼吸着自由空气的空海,又将如何跟那些使出玄术、妖法的魔道术士有所牵扯纠缠呢?就请大家密切期待,欢心享读吧!

[ 本帖最后由 享受人生 于 2006-6-27 00:5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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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5 23:02 | 显示全部楼层

主要登场人物

  德宗~顺宗时代空海:为求密宗大法而入唐的年轻日本修行僧。

  橘逸势:以遣唐使身份赴长安的日本儒生,空海的好友。

  丹翁:道士。经常出没于空海四周,并给予意见。

  刘云樵:金吾卫卫士,家中出现妖猫,妻子为妖所夺。

  徐文强:骊山下的农民,因在棉花田里听到谜般的细语,而引发怪异事件。

  张彦高:金吾卫卫士,徐文强的好友。

  大猴:出生于天竺的巨汉,空海的佣人。

  玉莲:胡玉楼的妓女。

  丽香:雅风楼的妓女。

  马哈缅都:波斯商人。多丽丝纳、都露顺谷丽、谷丽缇肯三姊妹的父亲。

  惠果:青龙寺老师父。

  凤鸣:青龙寺僧人,来自西藏。

  安萨宝:袄教寺住持。

  白乐天:即白居易,大诗人,以玄宗和杨贵妃的关系为题材,写下名诗《长恨歌》。

  王叔文:顺宗朝宰相。

  柳宗元:王叔文的同党,中唐之代表文人。

  韩愈:柳宗元同僚,亦为中唐之代表文人。

  子英:柳宗元属下。

  赤:柳宗元属下。

  周明德:方士,督鲁治手下。

  督鲁治:来自波斯的咒师。

  玄宗时代安倍仲麻吕:玄宗时入唐的日本儒生,一生都在唐朝度过。汉名为“晁衡”。

  李白:唐朝代表诗人,曾得玄宗赏识后又失势。

  玄宗:大唐皇帝,宠爱杨贵妃。

  杨贵妃:玄宗爱妃。集玄宗宠爱于一身,因安禄山之乱而死于非命。

  高力士:玄宗朝之宦官。

  黄鹤:胡人道士。杨贵妃临刑时,提出不同处理建议。

  丹龙:黄鹤的弟子。

  白龙:黄鹤的弟子。

  不空:密宗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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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5 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神秘牡丹

  此处是空海的房间——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是在红牡丹花朵之中,更精确地说,是在丹翁的法术境界。

  空海安坐在房子一般巨大的牡丹花瓣上。橘逸势与他并坐在树状般的黄色花蕊旁,对面是丹翁。此刻,空海刚读完安倍仲麻吕寄给李白的一封信,一个很长的故事。

  空海一边细看倭文写成的信,一边口译成唐语念了出来。从头开始,他就如此一路念了下来。

  这是描述玄宗皇帝和杨贵妃之间的奇幻故事。

  逸势不发一语。丹翁也沉默着,仰头落座。

  “丹翁大师,你在哭吗?”空海问。

  俄顷间……四周的红彩已然褪下,回过神后定睛一看,此处已是空海的房间。灯火摇曳,座上三人中央,飘落一朵残梦般孤零零的红牡丹。昂首仰天的丹翁垂下头来,用右手指尖擦拭眼角。

  “不,它让我想起了怀念的往事。”丹翁抬头。

  “丹翁大师,晁衡大人信中出现的丹龙莫非指的是你?”空海┪实馈*

  “正是。”

  “那,信中所写全是事实?”

  “嗯。”丹翁点点头,低声自语:“我全然不知道晁衡大人留下了这样一封信……”

  写着信文的书卷,仍握在空海手里。

  “丹翁大人,这封信的内容你全都知道吗?”

  “是的。所有写到的、没写到的,我全都知道……”

  “你指的是,同时行踪不明的丹龙、白龙、贵妃,随后也消失行迹的黄鹤去向,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吗——”

  “没错。”

  “为何你们全都失踪了?”

  面对空海的提问,丹翁沉默不语。

  “丹翁大师——”空海再问。

        丹翁望了空海一眼,说道:“空海啊,这是我们的秘密。”

  “我们?”

  “是的。”

  “到底谁跟谁呢?”

  “是在下丹翁和白龙,黄鹤道士和贵妃。或者再加上玄宗皇帝、高力士的名字。如果再说下去,还有青龙寺……”

  “什么?”

  “因为这封信,我终于完全懂了。这全是五十年前的如梦往事。而且还在持续着。只能说,当时我们所造的因,也终于到了我们不得不收割的时候了。唉,实在是……”丹翁叹息般吐出这些话,唇角浮出微笑,又说:“空海啊,无论经过几年、几十年,人终究无法逃离自己曾做过的行为……”

  “——”

  “近数十年来,也可以说,我一直在逃避这件事,结果,终究还是躲不开它的牵绊……”丹翁仿佛吞下凝结的苦涩说道。

  “白龙啊,你终于决心让这场梦结束了……”不是对空海,也不是对逸势,丹翁自言自语般继续说着。

  “梦?”

  “那是遥远的梦哪。”丹翁仰天喃喃自语,视线又移至空海身上。

  “刚刚你提到白龙这名字——”

  “空海,那并非公事,而是私事——”

  “丹翁大师,那晚在徐文强棉花田遇见的人影,可是你相熟┲人?”

  “嗯。”

  “那也是私事吗?”

  “是的。空海啊,为了回报你帮我念出这封信,我愿意说说那┘事。”

  “那件事?”

  “有关棉花田出土的兵俑。”

  “丹翁大师说过,曾经掩埋那些兵俑?”

  “正是。”

  “那一大批的陶俑?”

  “不。”丹翁静静地摇摇头,“我是说,那几尊出土的兵俑。这些俑,原先并非埋藏在那儿。事实上,是我们仿造的。”

  “什么——”

  “空海,你仔细听好……”

  说毕,丹翁开始叙述出土兵俑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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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5 23:09 | 显示全部楼层
  秋天的旷野。放眼望去,遍地都是秋草。

  三名男子边走边拨开秋草。一位是五十出头的男子。头发乌黑,双眸却是黑里带灰的淡色。鼻梁高挺。其他两位是少年。约莫十二到十四岁的少年。

  年约五十的男子,身着道袍,走在前头。道士模样的男子,带着两名少年走在路上。

  这个男人,正是黄鹤,两名少年则是丹龙和白龙。两人原来另有其名,道士为他们取名丹龙、白龙。

  有几处地方,细高的菅芒群生,一旦钻进去,几乎不见人影,只能看到摇曳的银色穗杆。

  他们拨开芒草前进,速度始终不变。

  尽自往前走,开始起风了。此刻太阳正往中天移升,秋草仍留存着残余朝露。

  行进间,衣袖、衣脚都被露水濡湿,显得有些沉重。然而,风吹过来,袖口鼓胀,水气便蒸发到空中去了。白龙和丹龙两位少年,肩上各自扛着一把锹。

  前行的方向,往右手边看,便可望见骊山陵。也就是秦始皇的陵墓。

  风一吹起,野草便随之摇动。除了这三人,四野杳无人迹。

  男子身上的衣袖、发梢,也像杂草般随风飘摇。

  “再往前走一些就到了。”走在前头的黄鹤简短地喃喃自语。

  “你们察觉了吗?”黄鹤接着问身后两人。

  “多少吧……”

  “是会令脖子竖起寒毛的那种感觉吗?”白龙和丹龙两位少年答道。

  “原来你们也察觉了!”黄鹤满足地点点头,再自言自语低声说道:“这地方被下了巨大的咒。”

  黄鹤一边走一边深呼吸,环视着四周。

  “这附近全被下了咒。怎样,感觉到那股巨大力量了吗?”黄鹤发出感叹声:“注意听好,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这事。这秘密绝对不可以透露给任何人。”

  丹龙和白龙连连点头。

  “我发现这事已经十五年了。这咒,原本是对秦始皇骊山陵施法的。始皇帝大约是想利用这咒来守护自己的亡灵。那些活人,似乎也是为了这咒而陪葬的……”

  黄鹤一边走着,话也多了起来。

  “十年前我便打算利用这咒。所以在此处埋下某物,今天我们就是为了挖掘它而来的。”

  三人在风中前进。

  “好,就在这附近。”黄鹤停下脚步,闭目凝神。

  他口中念着咒语,一边在草丛中屈膝蹲身、右掌抵地。

  “喔,这里,就是这里!”

  黄鹤站了起来,从头上拔下一根毛发。嘴唇衔着毛发一端,再屈膝。这回双掌着地,向前下腰,让口中所衔的毛发另一端触地。接着,闭上双眼,念起了咒语。他念的不是大唐咒语,听来似乎是异国之咒。

  过了一会儿,双眼慢慢睁开,起身吐出衔在口中的毛发。

  “错不了。舌尖麻辣的,一定已触及地咒。”

  黄鹤望向白龙和丹龙说:“从这里挖吧!”

  白龙和丹龙不发一语,默默地开始挖掘。黄鹤却躺卧在草丛里,仰头眺望着天空的云朵。

  “喏,白龙、丹龙,总有一天,我会用我的法术,去撼动这个国家……”

  黄鹤偶尔朝着天空自言自语。

  有时候口中含嚼着草枝,仰望晴空,吐出草来,喃喃自语:“说到咒,女人的美,也是一种咒。而且不仅让男人心动,甚至可以倾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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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5 23:10 | 显示全部楼层
  挖掘途中时,一度停下来吃饭。食毕,丹龙和白龙立刻继续挖掘。

  黄鹤有时会探身观望愈挖愈深的地洞,吩咐两人:“还得再宽一点,因为还要挖深。”

  “一个挖,另一个将土清出洞外。”

  不久,吩咐变成叮咛:“快到了,慢慢来,小心下锹,可别弄坏了地下埋藏的东西。”

  此时,太阳即将西沉。

  不一会工夫,丹龙手上的锹触碰到某种坚硬物体。不是石头。

  “是那个,就是那个。”黄鹤起身探看地洞。

  终于,从洞里挖出四尊人身大小的陶俑。它们全是披戴甲冑的男子。四尊之外,周围还埋有相同的俑。

  “不,那些是真的。不用挖——”黄鹤要两人停止挖掘。

  “惊奇吧?”

  人在洞穴上方的黄鹤,朝着洞里两人这般说道。

  “这附近地下埋有相同的东西,大约有七千多尊。我无意间经过这里,感到地气紊乱而试着查探,才发现有这样的陶俑埋在这├铩—”黄鹤的声音响亮地回荡在洞里。

  “那四尊俑必须带出来。不过,别担心。你们不用做什么了。出来吧!”黄鹤说道。

  白龙和丹龙爬出洞外。黄鹤站在洞边,一面往下注视那躺在洞里的四尊陶俑,一面双手结印开始念咒。

  “敬告天地之神,我系琐罗亚斯德之后。凭亚夫拉·马自达与《神灵书》下令。阿塔尔、米斯拉、巫路斯拉迦那、马菲啊!感应我愿,成就艾霞,发出神力。赐予我等国土之子生命……”(译注:琐罗亚斯德Zoroaster为祅教创始人,亚夫拉·马自达(Ahura Mazzdah=Ohrmazd)、阿塔尔(Atar=Atesh)、米斯拉(Mithra)、巫路斯拉迦那(Verethraghna)等均为该教诸神。)

  随后,又以异国咒语祈愿。然后——

  “喔。”

  “哇。”

  白龙和丹龙惊叫出声,躺卧在洞里的陶俑,四肢突然开始震颤,动起来了。黄鹤的异国咒语不停念诵着。

  四尊陶俑笨拙地碰撞、倾跌,一面各自爬起,手扶洞缘,屡仆屡起,直到爬出洞外。

  此刻,四尊俑像正并排在黄鹤面前。

  渐沉于地平线上的殷红夕阳,正映照在四尊俑像上。

  黄鹤笑了出来,低声却充满欢愉:“十年了。只要十年就能动。正如我所预料。这四尊仿造的假俑,果然成功聚集此地咒力于一身——”

  黄鹤得意地放声大笑。

  “塑造假俑时,我把自己的头发掺在泥土里,再混入指甲。要是再埋个十年,这些假俑就会像真人一样行动了吧。回答我,大地之子、吾儿啊,给予你们生命,你们高兴吧——”

  四尊陶俑从唇边发出呼气声。

  咻——

  到底是主动回答的内心话?还是黄鹤施法让他们回答?谁也不知道。

  不过,这四尊陶俑会动,还能自行爬出洞外,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夕阳沉落之前,黄鹤命令四尊俑像再下洞躺着。俑像爬回去之前,洞穴已经弄得浅些了。

  “下回得让它们自行爬出洞外,所以不能挖得太深。它们横躺下来之后,上面泥土不要盖得太重。”

  就这样,地洞又给填埋回去了。埋好时,星辰已在暗空闪烁着。

  “白龙、丹龙啊,早晚它们会派上用场的。”

  “是。”

  “是。”

  白龙和丹龙,朝着黄鹤颔首。

  星空下,三人好整以暇地跨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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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5 23:11 | 显示全部楼层
  房内静谧无声。灯火暗淡得仿佛即将熄灭一般,房内充满冷冽的夜气。

  “如今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就只有白龙了。”

  空海深深吸了一口黑暗中的冷空气说道:“那么,丹翁大师,徐文强棉花田出土的兵俑,全是白龙干的?”

  “嗯。”丹翁颔首默认。

  “那,关于刘云樵家妖猫的事也……”

  “恐怕是——”

  “到底为了什么,白龙要做出那样的事——”

  “——”

  丹翁没开口回答。他紧闭嘴唇,似乎在思索着某事。

  空海望着丹翁,等待他的响应。

  “太多令人不解的事了……”丹翁低声喃喃自语。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岁月悠悠,过去太久了。玄宗、高力士、晁衡、黄鹤、白龙,以及——”丹翁顿口,闭上双眼,方才感慨万千地说:“贵妃……”

  接着,丹翁睁开了双眼道:“不过,也有已经知晓的事。”

  “——”

  “我可以断然肯定一件事……”

  “什么事?”

  “那是白龙为了引我出来的手段。”

  “白龙的手段?”

  “倘使秦始皇骊山陵附近出现了兵俑,那俑还会动的话,这消息必然会传到我的耳里。白龙大概认为,只要消息传出,我就一定会现身。”

  “原来如此……”空海率直地叫出声:“那,黄鹤道士呢?”

  “别问我,空海——”

  “——”

  “那是我们的私事,也是秘密——”

  “——”

  “机缘一到,总有说出的一天吧。”

  丹翁慢条斯理地站在房间中央。

  “空海啊,今晚让你听到怀念的往事了。”

  “是。”

  “这是我和白龙的事。是我们之间必须解决的事……”

  丹翁朝门口方向走去。

  “丹翁大师……”

  空海在背后唤他,丹翁没有响应,径自推开门走了出去。

  “空海!”

  逸势站了起来,空海以眼神制止他。

  “空海啊,岁月之逝,不过瞬间之事……”

  屋外面传来丹翁的声音。

  “别白白浪费了你的才能。”

  之后,丹翁的声音与动静,就此消失在夜气之中。

  空海和逸势面前,仅留下安倍仲麻吕寄给李白的信卷,静静映照着微弱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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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5 23: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第二封信

  空海和橘逸势,漫步在日益繁华的长安街头。他们正前往柳宗元住处。

  柳叶的新绿已温煦抽芽,虽离黄土飞扬的季节还有一段日子,景色的春意却更加浓密了。

  两人早已习惯唐语、胡语和吐蕃语此起彼落的热闹街景。

  走在路上的男男女女,身上的服装也见春意,不时可看到穿着流行胡服、胡靴的女人。

  春天真的来了。

  “空海,真是不可思议啊。”橘逸势边走边说。

  “什么不可思议?”空海答道。

  “原来在异国之地,春天也能如此有规律地来临。”

  逸势一边观望四周景致,一边用着兴奋的语调响应。

  “昨夜看到安倍仲麻吕大人的信,不觉感动得直擦眼角。仲麻吕大人当时不知有多寂寞啊。如今离开了故乡,我才深切体会他的心情。每年春天如此按时来临,想必能让仲麻吕大人得到一些宽慰吧。”

  逸势心有戚戚焉地叹了一口气。

  嗯。

  嗯。

  空海边走也边点着头。空海怀里正藏着安倍仲麻吕寄给李白的那封信。

  “可是,空海,事情果然如你所说那般。”

  “我说过了什么?”

  “就是徐文强棉花田出土的兵俑和妖猫那事啊。”

  “喔。”

  “你不是说过,为何对方要那般引人注目,只要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就好了?”

  “原来是那件事?”

  “结果事情真的如你所言——”

  “逸势,这是你先察觉的问题。”

  “不,空海,是你。”

  “哦。”

  “丹翁大师不是说,那一定是白龙为了吸引他现身才这么做的?”

  “的确这样说过。”

  “那,他为何要引出丹翁大师呢?”

  “不知道。这大概得问丹翁大师吧。”

  “话虽如此——”

  “怎么啦?”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吗?”

  “是不对劲。”逸势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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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5 23:13 | 显示全部楼层
  “空海,你能推测出理由吗?”

  “不能。”

  “不能吗?”

  “虽然无法推测出理由,但我想,那秘密应该和杨玉环——贵妃有关。”

  “什么秘密?”

  “不知道。”

  “你真是个直话直说的男人。”

  “对不起。”

  “昨夜起,我便为贵妃感到无限哀痛。”

  “嗯。”

  “承皇帝之命,被迫离开丈夫,嫁给年纪如父的男人,最后,还遭那男人下令赐死。倘若晁衡大人的信为真,她应该不会丧命。可是,她却被活埋在墓穴,虽然事后再挖出,却因此而发疯了。她现在身在何处,到底怎么了,谁也不知道……”

  “——”

  “真是伤脑筋啊。”

  “怎么了?”

  “每逢春天,我似乎就会思考这种问题。”

  空海和逸势并肩漫步。

  “话又说回来,这样好吗?”逸势问道。

  “什么事?”空海回问。

  “一大早,就到柳宗元大人住处拜访。”

  “应该不会太失礼吧。”

  “可是,他或许还在就寝,也或许根本不在。”

  “说的也是。”

  “为什么要去找他?”

  “因为我挂念着许多事。”

  “什么事?”

  “譬如说,晁衡大人这封信放在李香兰家里,敌方或许已经知晓这封信的存在。”

  “唔。”

  “柳宗元大人也很慎重其事,每次都微服出门,不让人知道。这或许是因为内部有间谍。若是如此——”

  “若是如此?”

  “我要是特意通知柳大人,说我为了这个那个想见他一面。让他设法安排见面种种时,很可能还没见到面,就让间谍察觉了。”

  “嗯。”

  “所以说,如此毫无通知就前往,有时反而更安全。”

  “是这样吗?”

  “别想得太难。其实,我不过是不想坐马车,只想这样自在地漫步街头罢了。这才是真心话。”空海继续说道:“喂,逸势,说着说着,眼前似乎就是柳大人的宅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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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5 23:14 | 显示全部楼层
  “喔——”

  凝神不语的柳宗元,听完空海的话,情不自禁发出呼声。

  “万万没想到晁衡大人的信里,竟然写着这样的事……”

  柳宗元手握拳头,搁在桌上,紧咬双唇。

  此处是柳宗元充当书库的房间。

  四面书架上,各种卷帙堆积如山,室内空气,充满新旧墨香、书籍混合而成的气味。

  柳宗元让空海和逸势进入后,听说空海已找到信,且已带了过来,这消息令他欣喜万分。

  空海将昨夜的事述说一遍,而且像念信给丹翁听一样,对着柳宗元复诵了一遍。

  此刻,总算念毕信文。

  “果真是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柳宗元难抑兴奋说道:“对大唐朝廷来说,这是秘中之秘。绝不可对外泄露半个字——”

  “是。”空海点头。

  “不过,这封信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既然是用倭语写成,那就不可能出自他人笔下了。”

  “唔……”

  “对了,柳大人,我想请问您一件事——”

  “空海先生尽管问——”

  “晁衡大人这封信,您是何时、又是以何种方法取得的呢?”

  “喔,这个,这个嘛——”柳宗元突然放大声音:“老实说,我也有一些话必须对空海先生说。”

  柳宗元再度压低放大的音量,并探出身子。

  “什么事?”

  “其实,晁衡大人的信似乎并不只一封。”

  “怎么说?”

  “好像另有一封晁衡大人的信,跟这封不同。”

  “当真?”

  “要提那件事,就得先说明空海先生所问的,这封信为何会落在我手中——”

  “是的。”

  望见柳宗元一脸认真,空海不自觉地也探出身子。

  咕噜——

  逸势发出吞咽口水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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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5 23:17 | 显示全部楼层
  “确实地说,这封信似乎没有寄给李白大人。”柳宗元低声说道。

  “是吗?”

  “嗯。”

  “为什么?”

  “请看这封信的落款日期——”

  柳宗元将信纸打开,用手指着信尾某处。

  宝应元年秋封缄

  “啊哈——”空海望着那段文字,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终于还是喜不自胜地叫了出来。

  一旁听在耳里的逸势,不满地望着空海。

  “喂,空海。我可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哪。”

  “逸势啊,你知道宝应元年是哪一年吗?”

  “宝应元年?”

  “正如晁衡大人所言,是玄宗太上皇驾崩的那一年。而且,高力士也是死在那一年。”

  “肃宗皇帝也是同年驾崩的。”柳宗元补充说道。

  “原来——”

  宝应元年,正确说来,是上元三年四月五日,玄宗驾崩。也就是公元七六二年。

  因为玄宗驾崩,所以改“上元”年号为“宝应”。

  玄宗死后十三天,玄宗之子肃宗也在四月十八日崩殂。两天之后的四月二十日,高力士也撒手尘寰了。

  “还有,逸势啊,晁衡大人那封信的收件人李白大人,也是在同一年亡故的。”

  “这、这……”逸势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巴,眼睛眨个不停。

  确实,宝庆元年的十一月,李白也在安徽当涂过世了。

  也就是说——

  “总之,逸势啊,事情大约如此。晁衡大人写这封信时,正是玄宗太上皇、肃宗皇帝、高力士接连亡故,但李白大人尚且在世之时。不过,这封信还未寄出,李白大人也跟着过世了。结果,这封信便存留在晁衡大人手上,由他自行封缄——”

  “原来如此。可是,空海,听你这样讲,仿佛玄宗、肃宗、高力士、李白大人之死,彼此有些关联。”

  “我没说有关联啊。”

  “可你也没说没有。”

  “我觉得可能有。”

  “有什么关联呢?”

  “不知道。”

  空海收回下巴,望着逸势。

  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歪着头说:“喔,对了,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那的确是玄宗太上皇死后第二年的事——”

  “到底什么事呢?”

  “安禄山的部下李怀仙杀了史朝义。”

  说到这里,逸势也明白了。那是因为逸势读过大唐历史,才能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杨贵妃之所以被埋在马嵬坡,起因于安禄山是叛乱主谋。这个安禄山,想立年轻的段夫人所生的安庆恩为太子,而遭儿子安庆绪忌恨,被他亲手杀害。

  因为安庆恩若成为太子,安禄山死后,他便成为皇帝,这样一来,安庆绪头一个性命难保。

  爱喝酒的安庆绪,后来被手下武将史思明所杀;曾有一段时期,史思明颇有夺回洛阳的态势,却又遭儿子史朝义杀害;而这个史朝义,不久又遭安禄山的部下李怀仙杀害。如此这般,历时九年的“安史之乱”才总算画下了休止符。

  结局是一场自我毁灭。

  这是玄宗、肃宗、高力士、李白等人死后的隔年,也就是宝应二年所发生的事。

  “唔。”逸势情不自禁发出呻吟。

  “唉,这真是——”柳宗元也不胜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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