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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在来世的左边等你》--作者:西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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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1:52 | 显示全部楼层
自己的初恋

  「然后我就把信细细地撕碎了,在沙滩上挖一个小坑埋了起来,从此埋葬了自己的初恋。我静静地做这一切,做得仔细又郑重,好像在举行一种仪式。

  「我本来一直没有哭的,可是这时候祁盛站起来走向我,就在他的手刚刚放到我肩上的一刹那,我猛地抓住他的手扑到他膝上流下泪来。我哽咽着,抖动得像一片风中的叶子,泪水无止无尽地涌出,却只是哭不出声。

  「那天从海边回来,我就病了,我没法不消沉,每天都昏昏然地想着爱情到底是什么,怎么可以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怎么就能这样轻易地结束。

  「我一直幻想着他会回心转意,每一次电话铃响我都想是他打来的,每一次敲门声我都以为他回来看我了,但是没有,一次也没有。他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自从那次托祁盛带给我那封信后,就再没有片言只语。

  「祁盛每天带了礼物来看望我,有时是鲜花,有时是水果,有时只是一本流行小说或几张CD。他从来不提起程,如果我不想讲话,他也不会勉强我。他一直都不是多话的人,可是只要他在那儿,我就会感到安慰。他总是默默地坐在我的床前,随手拿过一只苹果或梨,用心地一圈圈削着,整只水果削完了,皮还连在一起,可以完整地附着在水果上,仿佛藕断丝连……

  「直到他死后许久,我想起他,还总是他坐在我床前低头用心削水果的样子,沉静,温和,犹如兄长。」

  「他死了?」我忍不住惊叫出来。

  无忧点点头,有一滴泪从她的眼中滚落下来,滑过她姣好的面颊,落在白绸子裙上摔碎了。

  她接着说:「祁盛第一次同我谈论死亡是在一次酒后。那时我的身体已经康复,而且已经开始在报社上班,可是心,我自认仍是伤兵,于是非常依赖祁盛,每天只想同他在一起,几天不见他就觉得心里空空地不踏实。

  「正像程离开后他安慰了我的相思一样,在程彻底地告别后他又安慰了我的失意。那天是我二十三岁生日,祁盛为我庆祝,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喝了很多酒,不停地向祁盛说话,说得最多的自然还是程。我说程伤我太重太深,说有人告诉我治愈失恋的最好方法是再谈一次恋爱,我说我好想再恋爱,并醉态可掬地指着祁盛问他:『阿盛,你喜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不是我男朋友?』

  「祁盛盯着我,低低地却是郑重地说:『如果我可以少爱你一点,如果我不是那么在乎你的幸福,如果死亡不是离我那么近,我早就向你求婚了。』

  「那是他第一次提到死亡。可是醉酒的我并没有想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酒醒之后我就把那天的事忘记了,而他也没有再提起过。那以后我们仍然出双入对,无话不谈。但是程的名字已渐渐不再提起,却开始越来越多地设想彼此将来的样子。他说他希望开一个茶馆,由他来做老板,而老板娘是个美丽沉静的女子,坐在沉香屑的幽芬里摆弄茶艺。他说这话的时候,深深地看着我,眼里写满了企盼与渴望。我开始有一点感觉,可是因为他始终没有向我表白,也就没有引起我的重视。

  「那时候我已经在报社升到首席记者,专门追踪报道重头稿件,在一次对黑社会的追踪报道中,我发现祁盛同我追踪的公司好像有联系,我去质问他,他只是含糊其辞,我告诉他如果当我是朋友就请立刻辞职,他看着我,神情十分痛苦,可是就是不点头。我气极了,气得掉下泪来,很大声地告诉他:我们绝交!

  「当时我并没有细想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其实,一个朋友对于职业的选择,即使我不赞成,又何必那么在意呢?我并不知道,其实那时候我早已爱上他,所以他的言行取舍才会令我那样失态,并且,因为他的拒绝而那样难堪和激动。」

  无忧哭了,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她也不去擦一下。我被这种悲剧的美震慑了,甚至忘记要去安慰她,只是默默地听她讲下去。她的声音清冷而忧戚,充满难言的哀伤:

  「巨大的失落感使我拒绝再面对他,我们忽然便生疏了。但是每每吃水果时,我会忽然想起祁盛低头削梨的样子,不禁出一会儿神。

  「过了大概一个月的样子,我追踪的案子渐渐有了眉目,有一天,我甚至误打误撞进了那个黑道组织的总部办公室,正赶上他们几个头头在开会,而祁盛也在。我十分震惊,甚至忘了此行的目的,也忘了自己身在险境,竟然脱口而出,指责他与黑社会同流合污。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闯祸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个黑社会老大抓住我,命令祁盛将我亲手处决,以此证明他的忠心。祁盛开枪了,指向他的老板……」

  「呀!」我震惊地望着无忧,想像不到她的爱情经历竟然是这样的一场殊死搏斗,如果不是自己也亲身经历过惊险的逃亡,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发生在现实中。

  无忧与我相握的手忽然变得潮湿而用力,几乎攥疼了我,她的声音颤抖起来,那伤心的往事即使隔了这样久,在回忆的时候仍然让她难以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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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1:52 | 显示全部楼层
便衣警察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祁盛的真实身份是便衣警察,他在那个组织里是个卧底,已经干了两年了,那个组织会日渐暴露甚至连我们报社都发觉到不妥,完全是因为他的功劳,本来在那一天他们安排了一次围剿的,他已经支开了所有眼线,如果我再晚去半小时,警察们就会冲进会场将匪徒一网打尽,可是,鬼使神差地,在半路上杀出了我这个程咬金,逼得他提前发动进攻,而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救应,他为了我,为了我……

  「他死后,他母亲交给我一个日记本,里面写满了我的名字。他在日记中说,他最大的渴望,就是将来可以和我在一起,开一个小小的茶馆,在沉香幽淡中侍茶,过一份宁静的生活。他说,不知道有多少次,他都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想向我求婚,可是想到他的工作性质,想到随时可能的牺牲,他就不敢说了。他还说,等到这次工作完了,他会向上级提出辞职,找一份相对平淡的工作,然后向我求婚……」

  无忧痛哭起来。

  我的泪也随之流下来,怎样的往事?怎样的爱情?怎样的伤痛?!

  许久,我问:「后来呢?」

  「祁盛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后来呢?」

  「不,我的意思是说,后来你怎么样?没有再恋爱吗?你那么漂亮,又那么好,一定会有很多人追求你。」

  无忧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抬起手将眼泪抹去了。

  「祁盛去世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正常地生活,我辞去了报社的工作,开了这间茶馆,因为,这是祁盛的遗愿。本来,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恢复过来了,直到……」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我立刻抓住不放:「直到什么?你是不是认识了新情人?你是不是又有新的恋爱了?」

  「没有结果的。」无忧摇了摇头,停一下,又摇了摇头,苦苦地一笑,「也许我注定是一个不能够恋爱的人,第一次,我爱的人离我而去;第二次,爱我的人因我而死;第三次,我终于遇到一个值得我爱而他也爱我的人,可是又相遇得太迟,从一出现就注定了没有结果,是错误的。」

  「为什么?只要你肯争取,没有爱是错误的。」

  「可是,如果这爱伤害了别人的爱呢?」无忧反问我。

  我愣住:「别人的爱,你是说,那个人已经结婚了?」

  「差不多是这样吧。」

  「结婚了就是结婚了,没结就是没结,什么叫差不多呀?」

  「那么,就算是结婚了。」无忧又是苦苦地一笑,站起身来,「琛儿,我们不要再谈这些了。现在,我所有的故事都已经告诉你了,你不会再说自己在我面前是透明的,而我却是一堵墙了吧?」

  我低下头:「无忧,对不起,让你想起这些伤心往事。」

  「是我自己想说,在心里藏了很久了,难得说一次,也会痛快一些。」无忧重新握住我的手,此刻,她的手心又是清凉无汗的了,她说,「祁盛死后,我已经知道失恋并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因为你爱过的人,纵使他不爱你了,可是知道他仍然还在这个世界上,还活得好好的,你也就觉得没什么可挂虑的了。即使不爱,也不必仇恨,毕竟,他曾给过自己一段开心的日子。可是死亡不一样,死亡就是没有,就是消失,就是永远不存在了,死亡就是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可能了……」

  她没有把话说完,可是我已经听明白了,无忧的意思是说,她经历了那场刻骨铭心的生死恋后,已经有能力应付任何的伤心,包括失恋,所以,我不必再替她担心。可是,我仍然想知道,她刚刚爱上的那个人是谁呢?又为什么不可能与她有结果?在无忧诉说的时候,窗外的雨一直淅沥地下着,单调而执着,仿佛从远古而来,向永恒而去,永远也不打算停止。

  这使我想起秦岭中的雨,落雨的时候,鹧鸪会在深山里鸣叫,一声声喊着「哥哥,哥哥」,仿佛怕雨把哥哥淋湿了,唤他快回家来避雨。

  我把妹妹鸟的故事对无忧说了:「无忧,还记得你跟我说的『五月初晴鹧鸪天』吗?在山里,每次听到妹妹鸟叫,我都会想起你。」

  无忧惊讶:「妹妹鸟?你是说布谷鸟?你弄错了,『鹧鸪天』里提到的『鹧鸪』和『布谷』是两回事。」

  我愕然:「鹧鸪不是布谷鸟的学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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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1:53 | 显示全部楼层
只是一个误会

  「布谷鸟的学名是『杜鹃』,『望帝春心托杜鹃』的杜鹃。而鹧鸪的别名是『鹁鸪』,发音和布谷差不多,难怪你会弄混。」

  哦,错了,感慨赞叹了那么久的鹧鸪天,原来只是一个误会。

  我低下头,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

  无忧惊讶:「怎么这么不开心?倒好像你宁愿回到秦岭做人质似的。」

  「其实,那段日子,我并没有做人质的感觉。」我忍不住诉苦,「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一辈子生活在山里。只是我太想家,想爸妈,想以然,也想你,可是回来以后,我觉得以然并没有我想像的那样在乎我,他每次来都吞吞吐吐,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是你想得太多了吧?分开一段日子,难免会有陌生感。」无忧劝我,可是不知为什么,神情有些不自然。

  我叹了一口气:「也许吧,但我总觉得他有心事瞒着我,他好像并不渴望和我结婚。」

  「不会的,我向你保证,以然一定会娶你的,他同你早有婚约,绝不会不负责任的。」

  「你保证?」我笑起来,「你怎么保证?又要替我向以然做说客吗?」

  无忧脸红了。

  当我终于离开医院回到家时,已经是两个星期后。

  我房间的摆设正同梦中一样:窗台上一盆桅子刚刚开花,我自己亲手结的贝壳风铃在风中叮咚轻摇,床头放着一本看到一半的金庸武侠小说,翻开在北乔峰南慕容斗法一节。

  惟一不同的,是梳妆台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并不像梦中那样落满灰尘。

  以然在路上一直握着我的手,这时候才终于松开,眼红红地说:「琛儿,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我取笑:「你的心曾经离开过我吗?」

  他蓦地脸红,急出一头汗来,我赶紧道歉:「开句玩笑罢了,这么紧张做什么?」

  妈妈岔开话说:「闺女呀,你走了这些日子,我天天来这屋子里打扫,所有的东西都按你走的时候那样摆放,看着,就好像你还在家里一样。你走了两个月,妈就哭了你两个月。」

  妈妈说着又流下泪来,我也不禁鼻酸,哦,妈妈,可怜的妈妈!

  可是,我离开家原来才仅仅两个月吗?我几乎觉得已经过了一辈子。

  以然识相地告辞,腾出时间给我们母女诉衷情。我送他下楼,在楼梯口,他惯例地回过身来吻我,不是充满热情的那种湿吻,只是礼貌地轻描淡写的小鸟儿的剥啄,轻飘的一下,便倏然分开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希望像以往那样在其中寻找自己,可是,我失败了,那里面有的,只是惶惑与迟疑。我终于断定,以然是有心事瞒着我的,很重的心事,是什么呢?

  回到家里,妈妈再无顾忌,开始絮絮叨叨地细说从前:「那天警察在姓钟的凶手家里找到你的信,说你要和姓钟的私奔,可把我给急坏了。幸亏了你那位开茶馆的朋友,她说你在这之前刚给她打过电话通知她报警,绝对不可能自愿和钟楚博走的,一定是姓钟的胁迫你写的那封信。大家这才明白过来。我就说嘛,我的女儿,怎么能做出逃婚私奔的丑事呢?好在以然相信你。要不,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回你回来,医生替你做了彻底的检查,说你还是如假包换的黄花闺女,当妈的这才放了心,女儿啊,你也真是不容易呀!」

  我一愣,就要流出的眼泪硬给逼了回去,心里不知该悲哀还是该愤怒。听妈妈的语气,仿佛我的保全声誉比保全性命还更可庆幸似的。

  搁在从前,我一定难以接受这样的侮辱与轻视,居然不征求我的意见擅自对我进行处女膜检查,这无论怎样说都是一种侵犯。可是自从经历了那夜「观二惊梦」,自觉已经看破生死,一切无大碍。是不是处女,被不被尊重又有什么分别呢?

  然而,这番话毕竟破坏了我回家的情绪,让我忽然觉得,其实回到城市并不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已经太久没有同人打交道,对人的交际礼节和价值标准都生疏了,以然,无忧,妈妈,都不再是我在山林中渴望怀念的那样。当然,他们对我仍然很好,很关心我爱护我,对我的归来表示了充分的欢迎,可是,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不对了。是什么呢?

  我想不清楚,然而,我觉得疲惫,觉得孤独,只想远离这一切,回到深山,回到我的洞房,与松风林海做伴。

  我,竟然在怀念山林呢。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时时宾客盈门,人人当我大难不死,绝处逢生。

  可是我并没有死里逃生之感,倒觉得更像是南柯一梦,在大槐国里走了一遭回来。再看身边的人和事,多少有些依稀,有不能置信的市侩与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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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1:53 | 显示全部楼层
哥哥!哥哥!

  也许我应该为这一点自责——包围在那么充盈到满溢的关心里,我却仍然感到孤独——所有爱护的眼神都不能温暖我,所有善意的笑都走不进我的心。

  我的心失落在烟雨苍茫的山林间,被妹妹鸟的叫声牵住了,一声声无助地呼唤着:哥哥!哥哥!

  谁才是我的哥哥呢?是以然吗?

  从我回到家里以后,以然每天都会至少来一次,但是很少说话,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稍坐一会儿就告辞了,而妈妈望向他的眼神,充满窥测与担忧,这使我更感到茫然了。

  桃乐妃叽叽咕咕地向我贩卖办公室新闻:「知道吗?自从钟经理走后,『忠实』广告就被他的合作人接手了,新老板是个大胖子,一来就跟女秘书搞上了,苍蝇见血一样,别提多恶心了。现在想一想,倒觉得还是钟经理好,至少不会因为女下属不陪酒就送她三寸金莲。」

  「三寸金莲?什么三寸金莲?」我有些发呆,脑子明显不灵。

  「就是穿小鞋啊。」桃乐妃笑,「新来的老板可就不一样了,公司凡三十岁以下略有姿色的女士都改做了应召,下了班,不是陪他喝咖啡就是陪他吃饭,美其名曰谈工作。哼,外面人说起咱们还挺羡慕,以为坐在空调房里打打字就是一天,风吹不着日晒不着,岂不知心里苦着呢!白领的行头,粉领的营生,蓝领的收入,死要面子活受罪,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了!」

  桃乐妃嘻笑怒骂,妙语如珠,在以前,我会同她一起发牢骚,卖俏皮。可是现在,这一切再不能使我共鸣。我不感兴趣。我想念山林。

  「你妈妈说你很快会补办婚礼,日子定了没有?还是请我做伴娘吧?嘿,我也算『资深伴娘』了,一再地延期备用,这回总没跑了吧?真是好事多磨。新房有没有布置好?我可是急不可待要闹洞房了。」

  哦,洞房,散发着干草和鲜花香味的洞房。钟楚博每天早晨都会在花瓶里插上一束带露的鲜花,现在都已经干了吧?

  「你知道吗?我一直为你担心呢。你那个开茶馆的朋友哦,对柯以然别有用心呢。我都害怕你要再回来晚了,就有人趁虚而入,鹊占鸠巢了,幸亏你及时回来了。」

  雀巢?是的,钟楚博曾在巢里找到一窝鸟蛋,颗颗晶莹如玉,用白水煮了吃,什么作料也没加,可是已经鲜美得让人永生难忘。

  「前几天同事聚会,大家听说你回来,都说要来看你呢。」

  那次放走了那只兔子妈妈,后来它还带小兔子回来看过我,它记得我是它的主人呢。不知道我走以后,它还有没有再来?发现我不在了,它们会想我吗?

  「喂,我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听啊?」

  「啊?你说什么?」

  「你怎么回事?整个人好像呆了很多似的。」桃乐妃不满,但是接着无限感慨地说,「真是老话说的好,憨人有憨福。就是要你这样心不在焉的人,才真正有福不用忙吧。像我们,整天拼死拼活,再看不到一点曙光。真羡慕死你了。」

  「羡慕我?为什么?」我还是有点呆。

  桃乐妃叹气:「你当然让人羡慕啦,有才有貌,严父慈母,家世清白,衣食无忧……」

  「可是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呀,满街都是大学毕业的女白领。」

  「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嫁入豪门呀。满街都是女白领,可不是满街都有柯以然。」

  原来这才是关键所在。不过她总算不再叫以然「柯一瓢」,这总是一个好现象。我笑了:「桃乐妃,你真的觉得嫁给有钱人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要知道,钱是世界上最伟大最有魅力的东西,有了它,什么都可以买到,包括亲情和青春。」

  「有钱可以买到青春我明白,可是亲情,你不至于这样愤世嫉俗吧?」

  「我当然愤世嫉俗。告诉你,我家在金州,一个月难得回去一次,可是每次一进家,我爸就跟我要钱。如果不拿钱回去,简直就没脸进门。」

  「是不是太夸张了?」

  「一点也不夸张。我爸妈绝对是那种嗜钱如命的小市民。也不能说他们不疼我,不过这样,如果有一天我因为欠了一百块而在肚子上用粉笔画一个十字准备剖腹自杀,我妈会犹豫半天,最后说:要不,我先替你还五十,你把那一横抹了?」

  我忍不住被她逗笑起来:「哪有这样形容自己父母的?你也太刻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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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1:54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步笑百步

  但是接着我觉得自己五十步笑百步,其实我父母的做法也差不多。只不过,在他们眼中重于我性命的,不是钱财而是声誉罢了。

  我不由困惑了:「这世界上,最可贵的,难道不是生命吗?」

  「谁说不是?可是只有有钱人的生命才更值钱。穷人,长命只是多吃苦头罢了。而且,对于金钱而言,生命也是一种交易商品。打个比方,两个病人,有钱的那个可以找好医生买好药,可以环游世界享受最高新科技,获救的成分肯定要比没钱人多得多;可是穷人,却往往会因为不舍得打针吃药上医院把小病耽搁成大病,一场感冒都会要了人的命;更何况还有那些买凶杀人,以钱赎罪的例子,谁还敢说金钱不是万能的呢?」

  「可是,」我脱口而出,「钟楚博够有钱的了吧?还不是照样要逃亡?有钱能让他赎罪吗?」

  桃乐妃不响了。我却感伤起来:「我想,如果钱真的可以赎罪的话,钟楚博一定会愿意拿出所有的钱为自己买一份比较清白的历史。可是,他做的坏事太多,他杀了人,人的生命是惟一不可以重来的事情,他无法为自己赎罪,除非,以命抵命……」我叹息了,不知道钟楚博这一段个案将如何了结,在那一天,他告诉我只要我一句话,他就愿意陪我留下来,宁可死。可是,最后关头,我告诉他,「你走吧」。至今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我好像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我在说他做出的错事他必须自己负责,而另一个我却说他也是一个人,也是一条生命,我不愿意看到他死。

  我不知道这两个我认真辩论起来到底谁会获胜,我只好让自己不要多想。

  桃乐妃走后,妈妈推门进来,犹犹豫豫地说:「刚才以然的妈妈打电话来,说明天中午会到咱家来看你。」

  「什么?又要拜见长辈吗?」

  我觉得烦恼,恨不得立时三刻躲进山洞里,不用再同人应酬。

  妈妈坐到我床边,慈爱地抚着我的头发,问:「你朋友的话,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就是关于那个开茶馆的无忧和以然的事儿呀。」

  「无忧和以然,他们有什么事?」

  妈妈低头思量半晌,终于说:「女儿呀,其实我也早就有些怀疑了,你不在大连的这段日子,以然和那个无忧好像来往得很亲密。到咱家来,也常常是出双入对的。我原也担心,要是你再不回来,保不定以然就变了心。可是现在好了,你回来了,以然对你的样子,好像也还热心,总算有惊无险,妈也就放心了。不过,还不知道亲家是什么意思,他们如果再来看你,你倒要留意一下,打听打听。」

  「妈,你说到哪儿去了?我根本不觉得以然和无忧有什么。」

  但是,慢着,无忧和以然,他们之间,真的只是友谊吗?也许他们现在还没有什么,但是,难道他们之间不该有什么吗?连妈妈都已经看出他们两个人更像一对儿,我为什么却一直没有想到?

  记忆中的片片断断自动组合起来,形象渐渐清晰。

  桃乐妃说无忧别有用心我不介意,因为早就知道其实贼喊捉贼,是她自己有心,所以才会替我吃醋;但是反之,无忧当初提醒我桃乐妃在嫉妒我,不同样也是因为她对以然暗自钟情,所以才会明察秋毫吗?

  从我回来以后,以然每次见面,都神情恍惚,若有苦衷,我原来一直不明所以,可是现在已经知道,其实正是因为他对无忧动了情,在我与无忧之间难以抉择,才会这样痛苦。

  难怪从出院以后,无忧已经很久没来看我。难怪每次提到结婚,以然都会吞吞吐吐。

  原来是这样。

  细想一想,无忧和以然其实真的很相配,一个潇洒英俊,一个美丽出尘,一个无论做什么都理智先行绝不放空,一个事事想得开总有合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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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1: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我自己,冲动,任性,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同柯以然,就像鹧鸪与布谷鸟一样,也许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场误会。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苍茫而无助。我该怎么办?

  友谊与爱情,如何选择?

  信任和欺骗,何去何从?

  我是该假装不知道顺水推舟,亦或迷途知返快剑斩情丝?是该珍惜自己的爱与幸福固执到底,还是为了友谊将爱人拱手相让成他人之美?

  而以然,在他的爱情的天平上,又是否真的已没有我的位置?他对我,究竟是爱更多亦或怜更多?他至今没有离开我,究竟是为了爱情还是为了责任?如果他最终决定结婚,会是出自一种抉择还是一种无奈?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此我们的爱情将不再纯粹,婚姻已经在它还没有开始之机已经蒙上阴影,而我同无忧之间,就像爱与信任这对孪生兄弟一样,自亲密而日渐疏远,难续前缘。

  记得在北大石桥上,我曾问以然何以茶墨两爱,以然答:「奇茶妙墨皆香,春风秋月同美,各擅胜场,无分轩轾。」

  也许,早在那时候,我与无忧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是「各擅胜场,无分轩轾」的了。

  可是,究竟奇茶妙墨孰更香,春风秋月谁独美呢?

  以然又说,无忧是他的红颜知己,而我是他的亲密爱人。

  可是事实上,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他的红颜知己,然而无忧,也许才真真正正应该是他的亲密爱人。

  冥冥之中,是谁的手颠鸾倒凤,同红尘儿女开了个黑色玩笑?

  红娘小姐或者月老大人或者会以为这很好玩很幽默吧,但是对当事人来说,却是十分残忍而痛苦的一次轮回。

  只为,爱与不爱,并不仅仅是一字之差,更还要付出一生的感情去经历去判断去抉择去承受。

  而我,该怎样抉择?

  第二天早晨,我在桅子花的香气中醒来,看到一窗的阳光。鸟鸣与花香让我在刹那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秦岭,但是接着白色的钩花窗帘拂醒了我的梦。

  栀子花馥郁的香味随风传送,我望着它,想起以然当初把它送给我时的情景。他说过:「栀子的花语,是『我很幸福』,我把幸福送给你,希望你因为我而永远幸福。」

  「我很幸福」。我幸福吗?

  阳光在玻璃窗上跳动,我安全地呆在自己的家中,可是我的心,为何这般惶惑而迷失。我幸福吗?我真的回来了吗?

  这时候,一个声音忽然跃入脑际:「那我们呢?我们的感情怎么办?」

  是的,那是在病房中听过的对话,当时我并没有听清对方的回答,可是这会儿,它却清晰地映在我的记忆中,我记得,那女子是这样回答的:「以然,我祝你幸福。」

  「以然,我祝你幸福。」

  那问话的人,是以然;而那回答的女子,是无忧。

  无忧!忽然之间,我把所有的细节都想得清楚透彻,无忧和以然,他们早已相爱,在我被钟楚博绑架的时候,他们两个朝夕相处,为了营救我而不得不常常走在一起,而在这同心协力的过程中,爱情悄悄地来到了。然而他们约定,除非我被安全救回,他们才会正式恋爱。可是当这个伤痕累累的我回到大连,他们面对我的伤痛与无助,却开不了口了。于是,无忧决定放弃爱情,她对以然说:「以然,我祝你幸福。」可是,以然会幸福吗?我会幸福吗?

  厨房传来妈妈做早餐的声音,我小心地没有惊动她,悄悄溜出了家,决定到「水无忧」走一趟。

  毕竟,这是以然、无忧和我三个人的事,当事人才最有发言权,与两家的家长无关。

  也许这样做很无理,因为柯家父母毕竟是长辈,他们既然说好要来看我,我就该老老实实守在家里,打扮好了等着被检阅。

  可是我不想。

  我害怕那样客套的寒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渐渐染上钟楚博不管不顾的个性,不愿再按常理出牌,不愿再照教条做事,他的邪,他的狂野,他的霸道和无所谓,都在我的身上打下深深烙印。

  原来,被绑架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精神。

  如今身体已经回来了,可是精神,却还留在山林里,留在鹧鸪声声的秦岭深处。

  很不巧,员工说无忧正在讲课,请我到茶室里稍等一会儿。她们且告诉我,「水无忧」又开发了新项目:开班授课,传播茶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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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1:55 | 显示全部楼层
真令人疲惫

  无忧,是个真正的茶人。

  教室便是那间最大的「绿烟」包间。无忧的声音打里面传出来,平静从容:「茶的起源最早可追溯至两千七百多年前中古时代的神农氏,传说神农氏尝百草,每每误食了有毒的野草,都要用茶来解毒。但是最早出现文字记载的,却是在『诗经』上,『谷风』中有句: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这个『荼』字,指的就是『茶』了……」

  我站在楼梯旁,听得入神,这段典故,倒是第一次听说。

  「到了唐代,陆羽『茶经』问世,把『荼』字减掉一横,正式命名为『茶』,所以,陆羽便成为茶的真正鼻祖,人称『茶神』。他的『茶经』直到今天,仍对茶人具有很强的指导意义,共分十章,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四之器,五之煮,六之饮,七之事,八之出,九之略,十之图。陆羽,名疾,字鸿渐,旁边『鸿渐』包间就来自这两个字……」

  「水无忧」里每个包间的名字都有典故。就像「绿烟」,典出『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对子: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无忧在这些小地方,清楚地表现出她的清雅与用心。

  还有「松风」,也出自一句诗,「蟹眼发过鱼眼生,嗖嗖欲作松风鸣。」

  无忧说过,「蟹眼」和「鱼眼」指的都是水煮滚后的水泡;而「松风鸣」,则是煮水的声音。

  所以,「松风」的真正含义指的既不是「松」也不是「风」,而是「水」。

  一个小小的误会。

  生活中到处充满的,都是这样出人意料的误会。

  就像布谷与鹧鸪。

  就像我与无忧与以然三个人的感情。

  这时候服务员送了祈门红茶上来,请我到隔壁稍等,而她打开的房门,正是「松风」包间。

  生活中同误会一样多的,是难言的巧合。

  风从打开的窗子里吹进来,我忽然想起,钟楚博杀妻那天,我就是在这里和无忧告别的,至今我还能清楚地记起那天的每一个细节:窗外触手可及的槐花,新上市的明前龙井,无忧手里的高潮龙「云绵」紫砂壶,还有那本香港人写的茶书……

  现在,那把「云绵」仍然安静地呆在茶几上,旁边成套的青花瓷茶具也同两个月前毫无二致,还有绿叶缠绕的百宝,子上的摆设,仿佛在这窗里的时间是静止的,一切恩怨都溶释在煮滚的茶水中湮没了,不留下时间的痕迹。

  可是窗子外面呢?

  窗外的槐花落了。而花开花落间,世事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忽然便有种想哭的欲望,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祈门红」斟在玉瓷杯里,殷红如血,发出淡淡玫瑰香。

  记得第一次在「松风」以茶当酒,喝的是普洱吧?

  就是从那时同无忧结下的友谊。

  那是第一次和以然吵架,由无忧劝和。后来为了桃乐妃再次和以然闹翻,也是在这一间,以然摔门而去,无忧赶来安慰了我,我抱着她哭起来,把鬼缠身的事向她和盘托出。于是,她替我找了驱魔人,在午夜我坠楼之前及时救下我,教我用蜡烛召唤弄琴魂,又陪我一起破案,直到最后以茶语暗通消息帮我报警……

  如果没有无忧,也许我早已坠楼而死。

  我说过,在这世上,我至少有一位真正的朋友,那就是无忧。

  可是现在,因为以然,我同无忧已渐疏远。

  为了爱情牺牲友谊,值得吗?

  我将奶精包撕开一点点,向杯中微微倾斜,滴滴香露迅速沉底又依依浮起,细圆的一点点,慢慢散开,如一朵朵细白的梨花开在铺满霞光的湖面上——这才是上好的祈门红茶:醇、香、艳、亮——记得以前看茶书,一直说中国的祈门红香味独具,其他茶种难以比拟,特称「祈门香」。可是后来每每到茶馆点这道茶,却发现香中带涩,十分普通。还是在「水无忧」才第一次领略到正宗祈门红的醇香的。

  同样,也是在「水无忧」第一次真正明白同性之间的友谊可以很真诚,很珍贵。

  奶精在艳红的茶汤里翻上浮下,宛如一个妖艳的女子在抛媚眼,就像……桃乐妃。

  我忽然想,如果把桃乐妃比作红茶,那么无忧应该更接近绿茶吧?那么清雅怡人,窈窕娉婷。而我,只能是一杯乌龙茶,而且是没有发醇好的那种大叶乌龙,最好直接煮来喝,太多的工序只会损失了茶的原味,并不适合我。

  无忧这里经营的主要是台湾茶,特点是香味浓郁,有种阿里山茶,异香异气的犹为特别。我曾经同她说喝了那么多茶,最爽口的还是我们国产的安溪铁观音。无忧为此笑我口粗,可是同时又说铁观音人称「观音韵圣妙香」,我独沽一味,也当算品茶人自有怀抱了。

  独沽一味。可是以然希望的却是两全其美。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耶?只是,孰为鱼,而又孰为熊掌呢?

  猜测一个人的心真令人疲惫。

  而且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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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1:56 | 显示全部楼层
猜三想四

  如果是钟楚博,就不必这样猜三想四,因为完全可以预知他的答案:「是你,当然是你。」

  在他的感情世界里,从没有犹疑旁顾,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从来没有中间路线。当年他喜欢许弄琴,是真的喜欢,可以为了她去拼命;现在他喜欢我,也同样真诚热切,同样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如果有一天不爱了,那么也绝不拖泥带水,说断就断,为了重获自由,哪怕杀人也可以。所有的事情与抉择在他那里都变得简单干脆,仿佛千丝万缕迎刃而解,完全不必瞻前顾后。

  经历了那样一个男人之后,我已经不能再接受平庸的感情。

  我同以然,也许曾经有过非常单纯热烈的爱情,但也只是曾经罢了,到了今天,那爱早已变得勉强,生涩,脆弱不堪一击。

  不,已经不必再向以然要答案,也不必再同无忧商量什么了。

  可以商量的爱,已经不是真爱。

  至少,不是我想要的爱情。

  可悲的并不是我们不再相爱,而是我不再是他心中的最爱。那么,又何必执着?

  我站起身,离开了「松风」包间。

  回到家,柯家父母已经走了,妈妈见到我十分恼怒:「一大早跑到哪里去了?害我好一顿替你遮掩。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我坐下来,轻轻说:「妈妈,我已经决定了,同以然分手。」

  「什么?」妈妈瞪大眼睛,惊跳起来,那神情仿佛见到钟楚博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我说,「我不想嫁给以然。」

  「说什么傻话?刚才我才同亲家母商量好办事儿的日子,就是下个月初八,你倒来说不嫁?为了你的事儿,我操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你这闺女,怎么就不体谅当妈的心呢?你一失踪就是两个月,我头发都急白了,总算老天有眼,你没缺胳膊没缺腿地回来了,又还是黄花闺女,人家也没嫌弃没怪罪,过去了的事也都不问了,答应马上补办婚礼,你倒不答应了?」

  我瞠目,怎么妈妈认为柯家有理由嫌弃我怪罪我吗?被绑架并不是我的错,为何倒像犯了七出之罪,似乎没被以然休掉就是叨天之恩了。这是什么逻辑?简直比钟楚博还荒谬!

  妈妈接下来又说:「要不是出了姓钟的杀人犯这档子事儿,这时候你和以然早进了洞房了,哪里还用我这么磨破嘴皮操碎心?偏偏地好事多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好在你现在完整无缺地回来了,还不赶紧补办婚礼等什么呢?你这个时候退婚,人家不会认为是你提出来的,我管保一百个人里面有一百二十个相信是柯家退的婚,保不定什么难听的话都会传出来呢?肯定想你是被那杀人犯破了身,柯家不要你了……」

  「妈!」我忍不住打断了她,「你都说些什么呀?这么难听的话也出来了。」

  「这话你就嫌难听?你要真退了婚,更难听的话还多着呢……」

  我掩住耳朵,厌倦得既不想再听下去,也不想再辩驳什么,只得软弱地说:「妈,我也不是立时三刻就要你向柯家退婚,只是说结婚还不是时候,我觉得,我对以然其实还不够了解。」

  「还不了解?你还有什么要了解的?」老妈完全听不进去,「他家世好学问好形象好工作好对你也挺好,你能嫁进柯家是你的福气,邻居亲戚谁看了不羡慕?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可是,我们并不真正相爱。」

  「不相爱?你们可是自由恋爱的呀。不相爱你们会打算结婚?这个丈夫可是你自己选的,又不是父母包办,现在就要结婚了,你又说不相爱,那什么样的才算相爱?」

  我叹息,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童话故事『小王子』。小王子无法向大人们解释他的画,我也无法向母亲解释我想要的爱情。

  我不是不爱以然,只是,没有爱到足够的纯度。也许世上大多数的夫妻都是那样过活,只要面子上过得去,里子是否千疮百孔,在所不计。然而那样的爱,已经不能够满足我。结婚是它的目的也是它的坟墓,金童玉女的形象就同结婚照上的假笑一样,是努力打造的姿态,给别人看的成分多过给自己享受。

  我可以想像婚后的生活,不会夫唱妇随,因为以然不是一个爱唱的人,而我也不懂得如何跟随,因为过于充足的物质生活,我们甚至连鸡蛋几何米价几何这样的对话都不会有,偶尔谈论一下某家古董店近日拍卖会奇货可居或许,但不会太关心。至于朱仝七碗茶的对话,那是求偶时获取异性青睐用的,对于夫妻生活则全无用武之地。

  无忧的一章会自然地揭过,就像一切从没有发生一样。以然将来或许会有别的情人,但绝对不会是清高自爱的无忧,所以也就绝对不会真正动摇我们的婚姻。无论私底下他有多少红颜知己,公开场合同他一起亮相人前的,只能是我卢琛儿,穿戴整齐,笑容可掬,与他并肩而立,扮演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

  这样的婚姻不是不好。可是我想要的爱不是那样子,它只存活在我心里,或许不能为大多数人所接受,或许有些不合逻辑难以解释,但是它就是爱,就像小王子画里的大蟒蛇一样。吃了大象的蟒蛇被大人们当成一顶礼帽,但是小孩子却可以一眼看出,咦,这头蟒蛇的肚子里有什么?

  我要的,就是那个虽然不一定会猜到我在想什么却至少不会把我当成一顶礼帽的知己。他需要有一颗孩子的心,以最简单的逻辑来解释我,呼唤的方式就像一只布谷鸟。山里晓雨初晴时的布谷鸟。那种清澈的鸣叫唤醒我沉睡的灵魂,给我最真实的指引。

  父亲被惊动了,他走出来,困惑地问:「琛儿,你回来了?刚才你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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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1:56 | 显示全部楼层
惊惶和忧虑

  我叹一口气,正想把对妈妈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妈妈已经大喊大叫起来:「上哪里去?我看是着魔去了!居然一回来就说要解除婚约。你以为婚姻是儿戏,说结婚就结婚,说解约就解约?」爸爸惊讶极了:「是真的吗,琛儿?你要和以然解除婚约?」

  「是的,爸爸。」我轮流地看着爸爸妈妈,只觉心里十分抱歉,我同以然决定结婚时,他们担足了心事,现在我决定解约了,他们又更加担心起来,我真是一个不孝的女儿,一再带给父母惊惶和忧虑。可是,毕竟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心,不能拿一生的假面婚姻来完成自己的孝道。我咽了口口水,试图向他们解释我的想法,「爸,妈,我已经想清楚了,想必你们也知道,在我不在大连的这段日子,以然的感情并没有经得起考验,他动摇过,为了无忧。」

  「我就说是为了那个无忧是吧?」妈妈恍然大悟,「可是以然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他现在不是已经决定还是要你吗?他妈妈刚才来的时候还在同我商定婚期呢。」

  「可是问题是,我并不想要他了。因为,婚姻是一种既定的命运,而不应该只是一种选择。」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妈妈不满地抗议,「不要这么文绉绉地说话,又不是演戏。你已经二十几岁了,不再是小孩子,怎么还是这么任性?做事一点也不替父母想一想。你让当妈的在亲戚面前怎么交待?」

  「我没有在演戏。」我忍住怒气,「妈,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感情。我是你的女儿,并不是你骄傲的砝码和你炫之以亲友的资本,我要为我自己一生的幸福考虑。」

  「你觉得我们是为了炫之以亲友才要你嫁给以然的吗?」一直沉默着的父亲突然开口了。

  我立刻后悔自己的话太刻薄了:「爸爸,对不起。」

  「不用再说了,琛儿,你让我很伤心。」父亲挽起母亲的手臂,结束这次谈话,「我只希望你知道,我们是你的父母,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如果你觉得这份婚姻对你是委屈的,那么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不想将来有一天,你会因为同以然吵架而抱怨父母害了你。」

  他们离开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屋子里。我想,这样也好,就当我是一个不孝的无礼的女儿吧。这样子,他们或许会有一小段日子的伤心和生气,甚至还有一点点难堪,但是会过去的,总好过我一辈子在无爱的婚姻里犹疑。

  不知过了多久,有敲门声响起,我不想理会。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轻轻的脚步声一直延伸至床前,我从胳膊底下偷偷望出去,不由蓦地愣住了,那是以然!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妈妈到底还是不愿意放弃,到底还是把以然搬来了。可是这个时候,我已经解释得太累,真的不想再说什么了。

  以然呆呆地站在我的床前,既不叫醒我,也不肯走开。英俊的脸上,写满了苦恼与无奈。哦,以然,你到底还是爱我的,是吗?否则,你不会这样痛苦这样迟疑。可是,你也到底还是不够爱我的,否则,也不必这样犹豫这样烦恼了。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只要我伸出手去叫一声以然,他就会立即倒向我,拥抱我,在我耳边说尽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可是,那爱之中,有多少是因为条件,有多少是因为抉择的结果,有多少是出于责任和义务,出于同情和怜惜,又有多少仅仅是因为单纯的爱呢?

  无忧飘飘若仙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我咬住嘴唇,不肯让自己发出一声呼唤。

  又过了一会儿,以然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不胜苍凉,我的心一疼,忍不住便要抬起头来,而他已经转身出去了。

  僵直的身体猛地松弛下来,我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连身下的被单都潮润而折皱。理智同感情挣扎得太苦太苦,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很傻,也不知道放弃以然到底是顺从了自己的心还是违逆了自己的心。

  倦意袭来,我忽然又回到那种神思不属的患病状态,意志不由自主地飘浮开去。

  夏日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有人轻轻唤我:「琛儿,再见了。」

  我看出去,窗外的高楼大厦都不见了,换作青山秀水,柳绿花红,有一对憨但是很俊的少男少女站在山前对着我笑,人与景都秀丽可亲,似曾相识。

  是谁?我暗暗惊疑,咱家并没有这样的乡下亲戚,这两个孩子是谁?

  那女孩儿嗔我:「真是的,这么快就把我们忘了。」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我明白过来,是许弄琴和钟楚博。是年轻时代的许弄琴和钟楚博。是许弄琴和钟楚博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如果做过的错事可以更改,我想他们一定会希望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重新做回一对单纯相爱的兄妹鸟儿,而远离那后来发生的一切贪婪,罪恶,以及彼此仇恨与杀戮。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今天距离弄琴之死,已经整整八十一天,到了今晚子时,就是她最终告别人世的时刻,从此,她将魂飞魄散,不可以再羁留阳间,缠绵不去。

  那么,刚才,他们是在向我道别吧?可是,为什么钟楚博也向我告别呢?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难道,是弄琴魂要在自己销魂之际,孤注一掷将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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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1:57 | 显示全部楼层
无从猜测

  我诧异,我竟然想念钟楚博呢。不由自主地牵挂他,关心他。我第一次发现,想念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这样的热切而又绝望。我不知道他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是否安全,甚至,是不是还活着。完全无从猜测。

  谁能告诉我?告诉我他还好吗?有没有在林中遇到危险?如果他病了或者受伤,有谁来照顾他?他是继续逃亡还是找到了一处栖身之所?

  忽然之间,我想起梦中的场景,猛地惊跳起来,豁然开朗——那是秦岭!他在秦岭!他一直都在秦岭,没有离开过!

  以他的逻辑,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人人都知道他逃走了,所以警察只会例行公事简单搜索,绝对想不到他居然胆大包天留在秦岭没有走。而潜伏一两天躲开警察的搜捕,对钟楚博而言是易如反掌,只等搜山之后,他便会再回到洞房,与野兔小鸟做伴。

  思想不受控制地飞出去,忽然想起逃亡那日在高速路上看过的夕阳。

  这世上,有的人喜欢看日出,有的人喜欢看日落。

  我属于后者。

  日出与日落都是一刹那,都壮观炫目美不胜收。但旭日初升给人带来希望的同时也似乎在说来日方长不必着急,夕阳西下却是最后的告别,燃烧得越热烈也就消失得越彻底,彩霞满天之后紧随着无边黑暗,无可挽回的怅恨。

  钟楚博的爱,就是天际的一抹夕阳吧?

  我有种感觉,他不肯离开秦岭,除了因为那里相对安全之外,还有一层心思,就是他希望我有一天还会再回去,他在等我!

  他在等我!钟楚博在等我!

  忽然之间,我无法自抑,迫不及待,决定要在这一刻、即时、马上、立刻去见他。

  是的,我要见他,我要回去,回到秦岭,回到洞房,回到我梦开始的地方。

  我蓦地跳起,拉开门,却看到以然站在门前,说:「醒了?」

  原来,这整个下午,他竟一直没有走,守在客厅里等我醒来。

  他脸上有种极不自然的笑,而随后的解释让我明白了那不自然的原因是什么,他说:「我听茶馆服务员说,你早晨去过那里,可是没见无忧。」

  我觉得黯然,觉得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他说,可是这会儿都顾不得了,只是抱歉地看着他:

  「以然,对不起,我急着要出去一趟。」

  他拦在门口,仿佛没听到我的话,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我不知道你都听到些什么,但是我保证,结婚后我一定会对你忠诚,永远不变心。」

  「NEVERSAYNO!」

  以然一愣。

  我温和地解释:「永远不说不。以然,永远是件很长久的事,在『永远』这段时间里,许多事情都是难以把握的,所以,不要轻易说不,也不要轻易说永远。」

  在我被营救之前,他没有做到「永远」对我忠诚;在我被营救之后,他也没有做到「永远」对无忧忠诚。那么,我又凭什么相信,结婚后,他会当真给我一个「永远」呢?

  以然急了:「琛儿,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必须马上解释清楚。」

  「应该听你解释的人是无忧。」我温和地打断他,「以然,我都了解的,无忧是个好女孩儿,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爱上她。」

  以然的表情蓦地凝住,眼神瞬息万变,深不可测。

  我凝视他,说得更明白些:「在我半梦半醒的时候,我曾经听到过你同无忧商量感情的去向。」

  他们说:「我们不能对不起她。」

  「她伤得这么重,这么孤独,正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不能再伤害她。」

  「我以为等我们终于安全地解救了她,就不再亏欠她什么了。可是看到她我才知道,我做不到,我不能伤害她。她比我更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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