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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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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8 12: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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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物志・消息树


云雾散开,这座桥从高山之巅延伸出去,看不到尽头。

很少有人敢从上面走过,你是少数的例外。你一边静静地坐在山顶的巨石上,一边抽烟,一边等待这座桥的出现。若是不怕冷的话,从能看到极清晰的星空的山顶,俯瞰云雾在暗夜里慢慢涌起,扑面而来,形成一望无际的黑影,然后是太阳渐渐升起,把它们变成金色,点燃它们,最后蒸腾它们――这是一个非常美妙的过程。
你专注地等待着这个过程的最后一刻。等桥出现的时候,你拍拍身上的尘土,抿了抿嘴,准备踏上归途。一边起身,你一边不免有些奇怪地问自己:为什么人们都传说这一座桥,却从未真正耐心地寻找并且等待它的出现呢。也许是恐惧压倒了好奇,也许是疲惫战胜了坚守……也许只是单调的寻找本身让人厌倦了。
你不是没有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但始终没有答案,即便你从桥那边的故乡逃离,漂泊终生之后,也没能从缄默不语的生活里得到解释,你知道自己一样恐惧过疲惫过厌倦过。
这是一座消失的桥,它只存在于人们的众口相传之中。经过无数人的转述(他们总是在自己的叙述中有意无意加入自己的愿望和想像),它已经离事实很远。传说中它只为有缘分的人显现,或者,只为有威权的人显现,而桥的对岸到底是什么,则有无数的版本――从人间天堂到恐怖地狱。
实际上,它的特别之处仅仅在于,只会在浓雾聚集的夜晚之后的明朗早晨出现,当阳光蒸发掉所有的水汽之后,它会存在那么一小段时间,然后就不见了。找到它不需要特别的运气或权力,它的对岸也不是什么光怪陆离的地方,只是一个安静的岛,而你就从那里而来。
事实总是让人乏味的,而想像更激动人心。你一边顺着久违了的路径往故乡走去,一边暗暗地想,这多象你这几十年来的生活――你离开故乡的时候只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回归的时候已然是一个垂垂的老者,当年对外面的世界那些激动人心的想像已经变成了不知不觉沉积下来的时光――它悠久而平淡无奇,每一个细节都妙不可言,但整体去说却黯淡无光。
你终于明白,世事不过如此。所以,你回来了。

这个岛对于你的回来无动于衷。
长风静默大海无言。每个人都关注着自己视野所及的那一点点生活,而对旁人的惊心动魄毫无觉察。你走进自己的家门,那里早已败落成灰。你觉得这很公平:既然走的时候如此义无返顾,那么就不应该指望回来的时候有多热闹隆重。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孤单的。
然后,你就看见了那棵树。

岛上有许多树,但那一棵是最高最大的。它生长在离群索居的高处,仿佛被热闹的人群所遗忘。在这个岛上,只有它常年不变。颜色永远是翠绿,树冠永远是那么巨大,甚至连叶子都不会掉一片,所以,你知道它上面的五亿四千八百万片树叶,仍然是你走时的那些。
岛上的人管它叫消息树。
在那棵树下,时间是静止的。无论风怎么刮,雨水如何滋润,那片土地都是光秃秃的。没人知道那棵树自己如何生长起来,但它成长到某一刻后,它树荫里的一切都不再变化了。
偶尔会有人去树下居住,那些都是远行者的思念者。在你看来,那些人都是些可怕的人――他们的思想已经凝固于生命记忆的某一个点上了,在所爱的远行者走后,爱人在他们的眼中就永远是脑海里最后记忆的样子――他们于是把自己的成长固定下来,仿佛突然冰冻住的花,不再继续开放,也不凋谢,只是以一种静止的姿态等待归人的重新唤醒,也许这样,重逢的时候,他们就觉得可以省略掉那些别离的时光,继续他们的幸福时光。
在这段等待的时光中,他们在树下生活起居,仿佛一切没有变化,只是暂时中止了岁月的侵蚀。
你忽然想起她说过的话:“你不来,我不老。”

当时你只是笑笑,当这不过是孩子气的誓言――人们总是这样,在年少的时候努力老气横秋,装作已经洞察了世界的真相,而不再相信什么,而当你越过了千山万水和无数的光阴之后,却不敢那么轻易地去置疑了,因为你知道凡事都有例外,你不敢确定那个爱着你的人,是不是也是人群之中的一个例外,在所有的人都臣服于恐惧疲惫厌倦的时候,她却依然坚持自己孤独和注定失败的战争。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他们如同安静不动的消息树一样稀少罕见,但他们看上去却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正如同消息树看上去也只是一棵普通的树。
每个人都有自己小小的野心和小小的对手,只不过他们的野心是永恒,对手是时间。

你慢慢往前走,每一个脚步都让你天旋地转,你想说服自己那不过是因为衰老的缘故,但你知道不是。你记起儿时从梦中醒来的那种强烈的不情愿,你知道已经无可挽回,你想放声大哭,想驻足回头,但却不由自主沿着自己的轨迹继续下去。
从年少的时候起,你就在努力逃避后悔和伤痛,所以你才不停地选择离开,但这一天,你忽然发觉,它们不可避免,你所能做的只是推迟,而你越推迟,它们到来的也就越来越猝不及防,越来越强烈。
你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从已经近乎发黑的视野中向前望去,这样的疼痛排山倒海,而你早已放弃了抵抗,仿佛一个已经输光了的赌徒,只希望能够取回一点点可怜的剩余作为回家的路费。
你看见她慢慢向你走来。

这棵树下少有人居住,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你想,也许是如今愿意等待的人太少,而更没有人愿意长久等待的缘故。生活在消息树下,不啻生活在一个无形的牢笼之中,而记忆就是那一根根的铁栏。当这种囚狱已经成为习惯,你甚至为改变它而感动恐慌。年少的时候,你就决心不做一个依赖记忆而存活的人,但现在,你要来打开这道铁门。
虽然你已经面目全非,她仍然很快认出了你。你觉得自己仿佛是和年轻的自己并排而列,手足无措自惭形秽,她却毫无芥蒂,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终将归来,她只是用树下的这段时间来纵容你遥远而好奇的旅行。她的沉静,如同不远处深不可测的大海。你想,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有资格成为时光的敌手吧。
然后,你听见她轻轻地说“请带我离开”。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你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许久,终于确定她全然希望离开这个永不衰老的地方。直到今天,你也没有明白为什么她会做出这样一个选择,也许她终于证明了在与时间的较量中,她是完全意义上的胜利者,因此已经不需要保有永恒作为战利品来作为证据?你真的不知道。
当你们离开树荫的时候,她开始迅速变老,补偿所有那些等待的时光。你呆呆看着她瞬间头发雪白,肌肤松弛,眼神昏暗,最终在阳光下挥化成烟,一阵风将她吹散,如同吹散你手中的尘土。
你依然记得她安静地笑着,等待这一切的结束。
突然之间,你意识到你的远行代价如此高昂,以至于你无法承受,你多想回到当初离开的时候,改变初衷,也许没有那些奇妙的经历,但你会得到你一直追寻却不曾找到的。
只是,没有任何奇迹可以回转时光,就连消息树也只能停滞它而已。

那个晚上,整个岛屿都响彻着嚎啕的哭声,然后一把不知名的大火将消息树焚烧殆尽,岛上的人们传说,一个老人葬身火海。
第二年春天到来的时候,那块被焚烧过的土地上,生长出无数的植物,它们比岛上其他任何地方都要茂盛,在阳光照射下,你可以看见无数的花朵,面朝大海,摇曳开放。

************
《异物志》云:南海有岛,人力不可及,止山峰有桥可通,云雾为之,日出既没。岛上有树,名消息,其荫蔽日。留树下以待归人者,容颜不老。竟毁于火,后终不可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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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8 12:12 | 显示全部楼层
异物志・合欢铁



听。

你闭上眼,放慢呼吸。所有的声音慢慢萦绕过来,如同晴空里摇曳着的丝线。行人的脚步声,树枝晃动声,叶子落下的声音,甚至花儿开放的声音,阳光溅落的声音,你都听见了。
但是你听不见他的声音。
你从来没见过他的样子,他总是在你的身后,指点你手握兵器的姿势,或者慢慢给你解说如何刺出这一剑。唯一的一个照面,也戴着黑面纱。他说,那是因为你们的家族是世代的仇人,他不愿彼此痛下杀手的时候你显露出一点的迟疑。
为什么要彼此仇恨,你并不知晓,你只觉得悲哀。
专注聆听是他教给你的习惯。视觉太过绚烂太过浮靡,让人忽略了许多美好而沉静的瞬间,也让人由清澈变得浑浊,所以,象个瞎子一般聆听,你会发现许多美好。他这么说的时候,声音悠悠地游荡在桃花林里,如同一股烟雾,你无论如何突然地转头寻找,也无法发现他的踪迹,换来的只是他轻轻的笑声,那种善意而促狭的笑声。
你甚至觉得他不过是存在于思想中的一个幻觉,只要足够赌气,你就可以将他抹去。
但是你做不到。
因为他的手忽然握住了你的手。

匆匆的脚步传来,那是使女的脚步,有人来挑战了。你微微睁开眼,适应一下刺目的阳光,然后走向那扇门。
你并没注意到角落里坐着的挑战者,只是转身关上了门,顿时,整个房间黯淡无光,但你听得出他因为紧张而急促的呼吸,还有兵器在剑鞘里碰撞的轻响,甚至他礼节性地拱手带出的风声。
这本来就是比武的约定,黑暗的房间,彼此看不见面容。
为什么要看见面容?你从来没见过他的,又何必去看别人的?
他的剑刚拔出来,你的剑身已经拍在他的手腕上。宝剑落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闪过一个小小的火花。

你忽然想到你和他交手的情形。
他把一柄剑放在你手中,然后用黑纱蒙上你的眼。然后他站在你面前,劈出自己的剑。
你听见风雷的声音。
两剑交错,闪出耀眼的火花,瞬间连太阳都黯淡下去。你隔着黑纱,看见了此生最美丽的烟火。那一刹那,你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蒙住你的双眼,那灿烂的光芒会毁坏你的眼睛。
你扯下黑纱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你环视空荡荡的树林,忽然感到难以抵御的疲惫,他的出现和离去,如同刚才那交错一击的烟火,美丽却转眼湮灭。
你忽然意识到,那是他唯一一次面对你。他的面容,隐藏在烟火之后,转瞬即逝。
你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黑色之剑,忽然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

你将失败的挑战者草草送出房间。在阳光下他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你手中名动天下的利器,接着看清了你的样子,不由得眼睛又睁大了:“玄衣女侠……没想到你如此年轻如此……”他咽了咽口水,喃喃说道,“否则我……”
你淡淡冷笑了一下:否则如何?否则你要手下留情么?你讥诮地想,手下留情的是我。
你再也不看那人,慢慢走向树林。
自从得到了那柄黑色的剑,没人再记得你的名字,只叫你玄衣女,因为你的剑是黑色的,衣服是黑色的,面纱也是黑色的。你已经习惯了倾听,而不再关注色彩。有时候你想,可能只有他才记得你的名字。
但是你一直不知道他叫什么。
“你叫什么?”
“何欢。”
“哈哈,真的?”
你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仿佛这个名字很滑稽似的,这甚至也让自己觉得这个名字傻傻的,很难听。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喜欢嘲笑呢,不恶毒,但是也不够温善。你咬咬嘴唇,有点气恼,“就是这个名字,怎么样。那你的名字呢?”
“如果你叫何欢,那我叫何苦好了。哈哈。”
你狠狠地一剑劈过去,当然,那里没有人,他似乎从来不曾在这里,只是你想像出来的人物。你怔怔地站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间照耀下来,你忽然要流出泪来,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

但他的手如此温暖。
那个招式你似乎一直也学不会,只是把手中的剑恶狠狠地挥来挥去。你听见他轻轻的叹气,然后,突如其来,他的手就握住了你的手。
你能感觉到他在你的身后,他的呼吸象一阵汹涌的波涛将你完全吞没。有那么一刻,你似乎失去了全部的知觉,但你知道彼此肌肤触碰的时候,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的手很快离开了,但是你有很久都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他又说了什么,那段时间,对于你来说,是彻底的空白。
这样甜蜜的空白不曾有过,不再出现。
那个招式,你一直没有学会。

但似乎也没什么,没有那个招式,你依然可以战胜江湖上任何敌人,无论他们觊觎的是你的兵器,还是你本人。你行走江湖,不过是因为听说这样的兵器世上只有两把,你只是想找到另外一把。也许,在他的手上吧,你有些绝望地想。
你从来没有找到过那一把剑,虽然你挑战了无数剑客。你渐渐有了名声,人们都叫你玄衣女,但你从来没有找到过他,也许,他只是你臆想出来的,你开始这么劝自己。
渐渐的,你的白发落在黑色的衣服上,但是你依然在挑战整个江湖所有的剑客,因为你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也痛恨自己为什么无法遗忘。
找不到他,这个世界就是与你为敌。

找你挑战的人越来越少,因为没有多少人可以击败你了,他们惧怕你名动天下的兵器,远离你冰雪一般的容颜。你越来越寂寞。直到桃花再一次开的时候,一个无名挑战者的到来。
你走进比武厅,关上门,悄无声息地拔出黑色的剑。
你听见一个久违而沉静的声音:“何欢。”

***********

《异物志》云:青海出双剑,暗黑无光,无坚不摧,后不知所踪。好事者曰双剑相斗,以此皆毁,未有信也。有知者云双剑乃昆仑陨铁所制,分则黯淡,所向披靡,合则眩目,灿若天火,古人名之合欢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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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8 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异物志・海生花






最美的花开在海上。

很多年以后,你才明白,最美丽的往往也是最容易漂泊的。美丽是一种奇异而邪恶的品质――它让人目眩神迷,甚至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到最后你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飘离得太远,无法回去了。可是即便如此,它也有能力让你不能抵抗不能拒绝,正如你从小船纵身跳入海水一样,你发觉它柔软温暖,包围着你,无处不在,却掌握不住。它让你沉醉也让你痛苦,让你喜悦也让你恐惧。
也许这是你不那么喜欢大海的原因――也许你只是觉得一出生就生活在这个岛上太乏味。远行的村里人归来,会说到极高大的山岭,终日缭绕的雾霭,遮天蔽日的古树……那些你都没见过,也想像不出。更想象不出的是他们传说中的无忧酒。你喝过劣质的酒,很呛人,你无法把它和恬然欢乐联系起来,喝完之后身化烟雾?那真是一种奇妙的境界,你想。

你倒不是有什么忧愁需要忘记,在这个封闭的岛上,四周除了海水就是海水,没有什么机会带来忧愁,你只是厌倦了。况且,要遗忘也不是一件难事,这倒不是说你记性不好。
每过几年,从大海深处总会游来一片巨大的黑影,它在水面之下缓缓而行,在离岛不远的地方停驻。渔人知道,这个时候,夏天就要来临了。他们捕鱼的时候,都尽量避免那块地方,因为那里的水色幽黑,绝少鱼群。夏天最热的时候,就会有无数玫瑰从水底生长出来,然后盛开,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于是海面所有的波浪都平息了,浪花也不起一朵,平滑得如同一面镜子。
所有在这岛上生活的人都知道,只要摘下那些花瓣,吃下它们,你就可以忘掉你想忘记的人和事,快快乐乐地重新开始。所以每次玫瑰盛开的时候,都有一些人划船过来,小心避开尖锐的刺,摘下怒放的玫瑰,来解脱自己的记忆。
那些都是伤心的人,你想,而你并不伤心。你只是厌倦。

你把船划到孤零零的大海上,仰面一躺,享受小船轻轻的晃动。水声渐近,你知道又是她划过来了――当初把她从海藻丛中拽出来的时候你并没想到她会如此频繁地找寻你的踪迹。你不情愿地睁开眼,一张灿烂的笑脸占据了你的视野,以至于你自己也不得不笑了笑。
你并不希望别人看见你们在一起――原因很难说。虽然她来自岛那边的村落,但你和她都对村落之间争抢渔场的火并毫无兴趣。在你们的少年时光里,有太少的对于成人世界的顾虑,那是遥远的事情。你也并不太担心伙伴们的发觉以及随后而来的议论――若他们知道了,瞬间整个村子都会知道,而所有的少年都会无一例外地笑话你――这的确有些麻烦,但也只是让人讨厌而已,有时候你甚至期盼它真的发生,因此你有足够的借口离开这个安静的渔村,前往遥远的大陆,也许那时侯你就可以看到峻伟的群山,苍老的树木,以及,让人神往的酒。
真想丢掉眼下的这一切,离开这个鬼地方啊,你想。
然后,你抬起头,望着不远处黝黑的海上玫瑰群,白天的时候,它们只剩下锐利的荆棘,丑陋不堪,所有的鱼都绕行。“晚上到这儿等我。”你对她说,似笑非笑。

月亮之下,水面之上,那些玫瑰开得正盛,馥郁的香气在海面上软软地铺了一层。你问“哪一朵最漂亮?”,她划着自己的小船绕了一圈,指着其中一朵说:“这朵。”你慢慢划近它,浑然不顾身后狐疑的目光。你小心地站起来,在微微晃动的船上保持平衡,然后伸出手,绕开尖锐的刺,企图摘下它,那一枝玫瑰在海面上晃动,似乎不愿离开,你一使劲,它轻微地啪了一声,折断了,但你的手指也被荆棘划了一道伤口。她低低地惊叫了一声。你笑嘻嘻地把花送给她,说:“最美丽的海生花。”然后你又随意摘了一朵,把伤口在海水里浸了浸,火辣而又冰凉,这种疼痛让你快意。你甩掉花瓣上的水,正要咬下,坐在你身后小船上的她突然说:“等一等……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你愕然回头。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非常清晰,里面的情绪表露无遗。你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告诉她自己将要的旅行大计,再说,你已经决定将她忘掉了。于是,你只是笑笑说,“你看,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我的人呢。你走吧,否则一会儿我会奇怪为什么眼前有这么一个陌生人了。那朵花,你也吃掉吧,就可以忘记我了。”
她不再说话,没有动花瓣,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直直地看你。你耸耸肩,然后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咬下了花瓣。你没有看到的是,她忍不住眼里的泪水,于是飞快地转过头去。

你果然很奇怪眼前有一个陌生人。
但这没有妨碍你的旅行计划,小船上的包裹里,有一份很周密的计划书。于是,你从这个小岛上消失了。对于这个岛来说,你的消失毫无影响,海水一如既往地冲刷着沙滩,你也毫无负担,因为这个孤岛没有什么可以让你记挂和想念的了。你走过许多山岭和湖泊,寻找无忧酒,和快乐之乡。
这样过了很多年。

你再回到岛上的时候已经功成名就,只是有些老了。儿时的伙伴纷纷来看望远方的归客,还有他漂亮的妻子和孩子,以及数不清的奇异珍宝,但是你都不记得他们了,而且你也没有什么兴趣叙述自己的有趣经历,因为你终究没有找到梦想之中的无忧酒。
有一个陌生女子来看过你几次,你也不记得她是谁。她试探地跟你提起海上生长的玫瑰花,咬过花瓣就可以忘记你想要忘掉的事情,变得很快乐。你哈哈大笑,哪儿有那样的事情?你不想去看么,真的有。你想了想,摇摇头说:“不想,我已经走得足够远,足够久,明白世界上没那么多奇异的东西,也没有真正的快乐。”你想起了无忧酒,但没有说。她点点头,没有说话,走后再也没有来过。
过了几天,你和村里人闲谈,提起这事,他们也说有,不过,他们说,最近那个花群忽然枯萎了,在它应该消失的时间之前。你有些好奇,于是划船去看,果然只剩下一些残迹。村里纷纷传说有一个女人来这儿摘过花瓣之后,它就枯萎了。你猜想那个人是谁。

命运总是猝不及防地到来――你忽然死于一场两个村落为争夺渔场的械斗。在她冲过来刺穿你胸膛的时候,你感觉有些异样――说不上来,有些熟悉,有些释然。其实你对死也并不很在意,这一辈子你都觉得无可无不可,反正你梦想的一直没有得到,你不再有什么指望。你觉得自己失落了什么,但从来没想起来过,那么,似乎也没多大关系。最后的呼吸中,你忽然想起最初记忆里那片月光之下在海上盛开的玫瑰花,馥郁的香气蔓延在海面,如同一层雾,似乎有一个少年女子渐渐隐没在雾气之中,但是你不记得她的眼睛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你断定是她最后摘走了玫瑰花。

你猜得不错,只是你不知道的是,在摘下玫瑰花之前,她哭泣了很久。她一边哭,一边将船划进荆棘之中,手臂上全是火辣而冰凉的伤口。她的泪水融化在玫瑰花的香气之中,淹没了整个花群。最后,她擦干泪水,仔细挑了最美丽的一朵。但放进口中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让人遗忘的花瓣已经失去了效力。在月光之下,所有的花瓣都在泪水中枯萎。
但她的记忆仍然顽强地存在着,永不磨灭。

*******
《异物志》云:东海有花,生于深洋,漂泊不定,无人知其踪。茎多刺,香气如雾,月圆之夜而开,日出既没。花开处水波不兴。食之忘其今生。渔者名曰海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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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8 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异物志・无忧酒


听到这句的时候,你的世界慌了一下。
然而并没有什么发生,连墙角的虫都没有鸣叫。夜色中,碗中的酒泛起一层浓浓的雾气,不再清澈。这些香气馥郁厚重,散发看来,渐渐遮住对面的人。她的脸庞在浓雾中只闪烁了一下,眼睛清亮。她仿佛接着又说了什么,不过可能什么也没说,她天生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况且你什么也没听见,屏息静气,四周却悄无声息。
雾气朝空旷的山间小路涌去,所过之处,空空荡荡,她并没有在你对面――也许,从来就不曾发生过。布满尘土的酒旗垂了下来,你站起身,看了它一眼,算是告别,然后朝浓雾追去。
空间总是不合时宜地变得锐利,劈劈啪啪,分裂成无数指往不同方向的裂口,无论你往哪个方向挤进去,都会觉得疼痛和窒息。然后你的身体会变得单薄,如同一张纸,最后消失在裂口里面。平常你无论如何都不会丢弃的思想和记忆,都跟牙膏一样慢慢被挤出你的身体,气化,混同于浓雾之中。
在外人看来,你不过是被一阵香甜的雾气所吞没。

没有人愿意走进,你只是身不由己。
穿过狭窄的裂缝,你并不会来到一片开阔地,在孤单的世界里,没有世外桃源可言。脚下的山路新铺了沙砾,在月光下泛着干净的闪光,走起来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萤火虫慢悠悠地飞舞,忽远忽近,绿色的光点沉静地一明一灭。露水渐渐升起,冰凉而透亮,一点一点汇聚成大海。你不由自主地在山路上走,随着峰峦的起伏,一会儿沉浸在海水中,一会儿站在石头上。
你胸口的疼痛让你无法开口,甚至压抑了你的泪水,你只能目视前方,哭不出来。你终于明白,你属于的这个冰凉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冰块,看着完整透明,但只要她轻轻地说一句,就会噼啪裂开,形成无数细小的纹路,你在裂缝中,穿不过,也退不出来。
翻过这片山就好了,前面就有热闹的集市,那里有温暖的空气,熟悉的房子,松弛的呼吸。但是冰凉汹涌而来,这些念头如同锈蚀了一样,逐渐无法转动,于是你只是身不由己地继续走下去。

太阳升起的时候,你终于走进了市镇。那里的确很温暖,青石板路都被晒得热烘烘的,每一张面孔你都熟悉,都在对你亲切地微笑,每一个房间都对你敞开,里面光线明亮,坐满了宾客。
但是,一切都是静止的。
你慢慢走过那些你熟悉的人――父母,兄弟,姐妹,那些曾经爱过你和你爱过的人,你把他们围拢过来,在你身边,可是你仍然觉得寂寥和绝望,只是不停地举目四望,仿佛丢失了什么。
在长街的尽头,那家酒馆门口,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路边的桌子旁,仿佛一直在等着你,两碗酒,一碗在她面前,一碗在对面。蒙尘许久的酒旗斜垂下来,一动不动。
你走过去,坐下。觉得自己暖和一些了。喝一口,看看对面。她也喝了一口,笑吟吟注视着你,就和从前一样,身边的人嘈杂喧闹,人来人往,也和从前一样。
你放下心来,享受这美好而永远不变的时光,温暖的酒在你的四肢百骸流动,让你晕眩,恍惚之中,你远离一切甚至你自己,但又无限接近对面的人。你看得清楚她睫毛的闪动,在她长长的黑发上空漂浮的灰尘,以及皮肤上每个反射阳光的颗粒。
酒的流动越来越快速越来越惬意,身体里每个颗粒都劈啪作响,你心满意足地破碎、汽化、蒸腾,变成馥郁的雾气,早晨的风轻轻将你吹散。
市集一如平常,她一如平常,仿佛你永远不曾出现过,一切都没有变化。

******

《异物志》云:远山有野粱,生于山峰之上,长于云雾之间,月夜结实,日出即逝。以之为米,以山谷之泉为浆,得酒,饮之使人恬然,名曰无忧。饮者化身为雾不知所踪。官府禁之,然虽知其害,饮之者不绝,是以山间云雾日浓,渐失其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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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8 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异物志・越人歌


最美的歌声从茶香慢慢湮开的杯中随水汽缓缓漂浮上升。

从越地回来,你总是能听到这样的歌声。
那是一片完全不同的土地。没有笔直的黄土大道,也没有呼啸的风,连绵的丘陵永远是浓重的绿色,宽大的叶片低垂不动,连江水都平滑如镜,仿佛看不出它在流动。一切都安静到了极点。每天早晨,你都能见到缭绕的云雾悬挂在山腰上,乳白色的云雾也似乎停在那里,你曾经长时间注视,却发觉不到它们有一点变化,但当你读一会儿书,再抬起头来,那些云雾已经全然不是当初的模样。你从来不知道它们从哪儿来,又是如何消失的。
你从书中得知,它在朝霞之前就已经出现,而随着阳光不知不觉消散。它的名字叫“岚”。
岚。从山从风。你想,原来在越地,山里的风也如此安静。
这里的河流也完全两样,呈现一种墨玉般的绿色,看不到底。奇特的是你无法察觉水的流动,表面没有旋涡,没有水花,你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个心不在焉的身影。你出神地盯着毫无变化的河面,忽然觉得,只有这样的水才是适合你的,它见怪不怪不动声色,包容你所有的怪异举止,或者魂不守舍。就如同你不曾觉得自己生活在此处一样,它也不觉得自己在这里流动着。这样的想法让你发出难以觉察的微笑。
你知道,你们的灵魂都在别处栖息,留心地观察着你们,正如你观察这些看上去永远静止的河流和云雾一样。
你是你自己的守望者。

然后你就听见极美的歌声,忽远忽近,悦耳却无法辨认。你张目四望,这个安静的世界一如你所料,空无一人。等你再凝神倾听,那歌声却又不见了,你抬头看看不远的山,那山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了。
你照常顺着河边散步,读书,累了就望望已经绿成黛色的山,或者那条同样沉默颜色同样深厚的河流。你觉得它们和你一样孤单,也一样快乐。

离开的时候,你没带什么纪念品,只有一小盒茶叶。当地的人说,这里的茶都生长在云雾之中,那里没有降雨,却终年湿润,你喜欢山岚的灵气,于是只挑中了这样纪念品。你想,这样的茶叶,也应该和浸润它们的云雾一样,充满灵气的吧。
只是,你一直没找到那唱歌的女子。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沮丧的,那样空灵的歌,本来就该属于那么安静的地方。若离开此地,它必定枯萎憔悴下去。

然而你很快就再听见了,就在你回程的路上。
你从车窗向外张望,没有发现任何人。马车在蜿蜒的道路上缓缓前进,跟随着河流的婉转或者山峦的起伏。这里的道路柔软潮湿,听不见马蹄的清脆声,也没有飞扬的尘土。你试图寻找歌声的方向,但它缥缈不定,你的视野中,上面是遮天蔽日的绿色树冠,往下看是安然流动的河流,而对面则是乳白色的云雾。
你知道它们都是孤单的,和你一样。于是你安心地回到你的座位,细细地欣赏这越人的歌声,不再试图寻找它的来源,你说服自己说,你们来了,彼此遇到了,那就很好。
你知道你只是假装骗过了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回到干燥炎热的北方,你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不适应。每日不停上门的客人和你高谈阔论,不知道是他们还是气候使得你口感舌燥。门外的大路上时常响起响亮的马蹄声,或者车轮的声音。哪怕你关上门,热闹和喧哗依然汹涌而来,你眯起眼看着窗外眩目的阳光,把手中的书放在桌上,长长叹了口气。
你知道你思念那个孤单的你,思念那遥不可及的越人歌。

然后你就听见了那熟悉的歌声。
你惊喜地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抬眼望去,书本仍然搁在桌上,阳光直射过来,却并没有风来翻动它。你意识到自己在梦中。越人歌在你四周漂浮,似乎越来越近,你虽然生性平和,此时不免也有些紧张――即便是在梦里。你看见一个纤小的身影投射在书本上,心里一动,但当你的目光追寻过去的时候,只是一片茫然的光芒,就算她在那里,你也看不见的。
这个小小的失望让你有些想叹气:原来,即便是在梦里,也不是什么都能实现的。
你闭上眼睛。
然后,你知道自己从梦中醒来了。支撑左颐的手臂有些酸,书本、阳光和窗户都还是那样,但歌声确然是消失了。整个房间里安静之极,只有远处的蝉鸣断断续续飘进来。
你知道自己仍然是孤单的。

但你并非不快乐,即使只能在梦里才能听见越人歌。
何况这样的梦渐渐多了起来。她似乎也越来越不那么拘谨和小心了,唱歌的时候甚至会飞速从你眼前掠过,象一只倏尔不见的萤火虫,哪怕明白那是幻觉,你仍然坚信自己看见了她紧张又有些调皮的笑容。你知道自己无法跟上她的脚步,于是安心下来,不再去用目光尽力捕捉,而是和她安详地等待那短暂的相遇时刻,你相信她也能看见你脸上的微笑。
但你每次醒来,歌声都会消失。你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正如你幼年时代经常看到红色的蜻蜓在你身边飞舞,而当你伸手去捕捉它们时,它们却又都不见了一样。这并不是意味着距离带来美好,而仅仅是说距离并不能阻止你们的熟悉这样一种美好。
于是,她在你的脑海里,轮廓越来越清晰――身材纤细,有着长长而柔软的四肢,安静的时候和光同尘,让你察觉不到她的存在,而跳跃的时候富有弹性,如同树影间的阳光。
你觉得这间北方干燥的房间里也渐渐湿润和充满了灵气起来。

似乎所有隐秘的幸福总是无法持久,而你担心的也终于将要来到。在你屋子里的水汽逐渐丰盈的同时,歌声在变得越来越微弱,她的身影也越来越少地出现在你的视野边缘,经常许多场梦境都无法看到她轻盈的跳跃,更多时候她似乎只是静静地靠在你背后,轻轻吟唱。你能听见她气息里的疲惫。你知道她在慢慢干燥破碎,而束手无策心如刀绞。
终于在一个晨光微熹的时刻,你听见她气息微弱地与你道别,你知道你们将永远不再相遇。你感觉到她试图疲倦地展示出最后一个微笑,然后飞快地隐没在即将到来的霞光之中,消逝不见。
在你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你一直不发一言,只是全神贯注地聆听她的歌声,你知道这也是她所期望的,但此刻你突然极度后悔如此的讷言,在梦里你控制不住地泪如雨下,甚至哭出声来。
你被自己的哭声惊醒,忽然惊异地发现有乳白色的云雾在你的房间飘荡,有那么一瞬间,你以为你回到了越地,面前是安静的山岚。你跌跌撞撞爬起来,绝望地寻找这迷雾一般的山岚的来源,你知道,那是她最后的水分,最后的呼吸,最后的歌声。
终于你打开久被忽略的储藏室的门,看见了自己从越地带回来的那一包茶叶。
山岚已不见。

在清冷的夜里,或者一个悠长的午后,你总是喜欢独自一人,泡一杯云雾茶。那碧绿而干燥的叶片,随着水流在杯子中缓缓转动,舒展卷曲,重新变得丰盈鲜活。和别的茶叶相比,它泡出来的茶总是有特别浓重的水汽,氤氲而上,如同山岚。那些云雾渐渐将你缠绕,闭上眼,你就可以依稀听见悦耳的越人歌。
它在你耳边,不曾开始,也不曾结束。

***************

《异物志》云:古越地有灵物,名乐骚。身长三寸,形似少女,四肢纤长,能为离歌,蛊惑旅人,其音殊丽,不可名状,文人骚客视为吉物,风干后泡茶,茶香异常,经年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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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8 12:1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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