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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亮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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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4 00:54 | 显示全部楼层
连载:亮剑   作者:都梁   出版社: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一个情报军官把各参加围剿的步兵部队的情报汇总起来,这支解放军小部队的真实面目开始 显露出来。

   1.受过精度射击训练,从交火中阵亡的国民党军士兵尸体来看,中弹部位几乎都是头部 眉心 处,一弹毙命。据参加战斗的国民党军士兵说,这些解放军士兵战斗经验极为老道,他们只 是用单发射击来回敬,绝对是弹无虚发。这种打法至少有两点好处,首先是避  


免了连发射击时暴露枪口的口焰,达到隐蔽自己的目的。其次是大大节约了弹药的消耗。以 此推测,一个解放军士兵如携带200发子弹,照此打法,将有200名国民党军士兵倒在他的枪 口下,如果解放军侦察兵有100人,每人都是如此身手,后果就可怕了。

   2.从一些哨兵及小股人员被杀的现场看,这些解放军士兵都是善于使冷兵器的杀手, 法 医认为尸体的创口都是在一定距离内投掷飞刀造成的,进刀部位极为准确,有的是从左胸两 根肋骨之间刺入心脏的,有的是从背后左肩胛骨下的软组织中刺入心脏的,据法医推断,被 杀者被刺中时不可能叫出声来,看来,这些杀手都受过极专业的训练。

   3.都受过专业的攀登越野训练和野外生存训练,不过他们似乎没打算运用自己的野外生 存技能,而是不断偷袭国民党军的伙房和后勤部门,弄走大量的食品。

  4.都精通炮兵作业,在指示和修正炮火方面很专业。

  楚云飞听着汇报,突然心里一动,那是尘封已久的回忆,虽然岁月流逝,逝者如斯,当年山 本一木的特种部队突然在他脑海中出现,心中的迷雾奇迹般地消散了,他失声喊道:“这不 是普通的侦察分队,而是一支地地道道的特种部队,妈的,这么多年了,李云龙居然还没忘 ……”

  胡琏怒火中烧,他认为情报部门都是些饭桶,解放军的特种部队不但已经悄无声息地组建了 , 而且还轻易在重兵防守的岛上登陆了,他这个司令官事先竟没听到一点儿风声,情报部门不 是饭桶是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对付这些滑得像泥鳅一样的特种兵,他们仗着身后有强大的炮火支援,似 乎有点儿肆无忌惮,国民党军的大部队被封锁在坑道里,一露头就会遭到密集的炮火杀伤, 任胡琏 手下有精兵八万,一时也奈何不得这支解放军特种部队。胡琏看看簇拥在身边的将校军官们 ,无奈地说:“难道我们就拿这小股敌军没办法?”

  楚云飞冷冷一笑:“岂能没办法?这件事交给我好了……”

  胡琏打断他的话:“慢,到里面谈……”

  李云龙作战日记

  1958年9月2日据情报,金门岛北太武山和双乳山的南侧大陆方向视线不能及的地区,已修建了两个混凝土 跑道的机场,长度都在1500米以上,可起降大型运输机和喷气式战斗机。一个是西村机场, 建于1954年;另一个是沙头机场,建于1955年。这一地区,由于我军炮兵无法目测观察,敌 人空运飞机一般选择天候差,能见度不良的拂晓、黄昏或夜间起降,因此向其炮击时间很难 掌握。我梁山分队登陆后,在双乳山及北太武山建立了对空观察哨,并协助炮兵测定了射击 诸元,当敌机出现后,先不射击。待其进入跑道快要降落时,我炮群立刻根据预先准备好的 射击诸元向跑道实施急袭。从8月25日至9月2日,敌四架运输机在试图降落时被我击毁,据 梁山分队报告,西村及沙头机场的跑道因落弹太多,已不能使用,台湾飞来的运输机已无法 在金门降落,机降运输已被迫中止。此役,梁山分队功不可没。

  1958年9月6日 晴

  金门敌军的补给日益困难,在海运及机降运输均被封锁的情况下,改用空投作为主要补给手 段。但从空中向金门投放物资并非易事。小金门只有10平方公里,空投场极小。大金门面积 虽较大,却呈哑铃状,中间宽度不足4000米,由于我军高炮在金门上空组成拦阻火网,敌机 不敢低飞,高空投掷的物资一部分飘落海中,投入岛上的物资,在我梁山分队的调度下,大 部被我炮火摧毁,据情报部门测算,每日空投运抵金门的补给品只相当于过去正常条件下补 给量的5.5%,敌军只能躲在坑道中靠储备品度日。据梁山分队报告,敌指挥官视我梁山分队 为眼中钉,欲必除之而后快,每日入夜后,均有小股敌步兵冲破炮火拦阻,和我梁山分队发 生激战,目前我军无一伤亡。

  1958年9月14日 阴

  我炮兵参战部队全面开展打零炮活动,除发现重要目标时才集中进行大规模炮击,平时则转 入零星炮击,每日24小时,昼夜不停。特别是对料罗湾码头三海里之内。使敌昼夜惊慌,以 增强全面封锁之效果。据报,敌岛上地面活动已基本陷入停顿状态。


 13日凌晨,敌用“美”字号运输舰进行偷运,在接近料罗湾码头时被我设在北太武山上的观 察哨发现,调动炮火实施移动拦阻弹幕射击和不动拦阻射击火墙,两艘运输舰中弹起火后逃 回,补给再次失败。

  1958年9月18日 晴




  敌于16日以大型运输舰于金门南我炮火射程外,以美制“LVT”履带式水陆输送车装载货物 从舰 上下水,直接抢滩上岸卸载,17辆水陆输送车下水后,分波次成一列横队向料罗湾抢滩。在 我梁山分队观察哨的调度下,我炮群组成覆盖性火网,对料罗湾内及三海里范围进行集火射 击,当即命中九辆,其余的均逃回炮火射程之外,据报,料罗湾码头及设施中弹累累,毁坏 甚重。

  “喂!老李呀,我是丁伟,你那边打得挺热闹呀,真他妈的馋死我啦,咱老丁命不好,好事 总轮不到我头上。我这边闲得要命,除了训练就是学习。代我问嫂子好,还有……你老丈人 好吗?这老先生可不简单,别看是一介书生,很有战略眼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 他这一点拨,我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什么?老先生成了右派啦?乱弹琴,怎么他妈的到处 是右派?我不大看报,去年整风最热闹的时候我下部队了,地方上的事我不大清楚,怎么会 这样?我就不相信一下子蹦出这么多右派和反革命,算啦,算啦,不聊啦,老子心烦,得好 好想想,我挂啦……”

  李云龙挂上电话,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也心烦,最近家里乱糟糟的,就没一件顺心事。妻 子似乎打定主意,要和自己长期分居了,平时除了必要的话,一句多余的没有。李云龙知道 ,田雨的日子也不好过,自从她父母被划为极右分子后,她所在单位的政工部门已找她谈过 几次话,无非是要她正确对待反右运动,和自己的父母划清界限,最好能写份声明之类的文 字材料,表明自己的立场,和父母断绝关系。田雨不置可否,李云龙听说后却火了,什么他 娘的划清界限?怎么划?不承认他们是爹妈,那你从哪儿来?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他从 心里反感这些过左的政工人员。当年鄂豫皖根据地杀AB团,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很多老上 级和老战友被莫名其妙地处决了,要说他们是敌人,打死他也不相信。那时保卫局派到各部 队监督肃反的特派员,简直是太上皇,手操生死大权,一句话就可以制人于死地,李云龙算 是恨苦了这些人。在一次战斗中,李云龙组织了一支敢死队,任命一个保卫局特派员为队长 ,当时那个从没打过仗的特派员吓得脸白了,李云龙二话没说,拔出手枪对准他,告诉特派 员,要么率敢死队冲锋,要么算他畏缩不前,执行战场纪律枪毙。你不是革命意志坚定吗? 好,你要向战士们证明一下,现在老子没工夫听你扯淡,给我冲。那个特派员一咬牙带敢死 队冲上去,说来奇怪,他是第一个中弹阵亡的。此举曾使保卫局的负责人大为恼火,若不是 中央因为肃反扩大化而纠正了蔓延趋势,李云龙的脑袋很可能也被砍掉了。

  “别理他们,叫他们看着办吧,不行就辞职回家,我李云龙养得起老婆孩子。”李云龙对田 雨这样说。

  慑于李云龙的职务,军区情报部的政工人员没有过多为难田雨。

  鉴于对金门岛的全面封锁已经完成,李云龙已用暗语向梁山分队发出撤退的命令。命令发出 后,他在作战室里不肯离去,今夜是个关键,梁山分队如能顺利撤回,则大功告成。

  凌晨一点,设在角屿岛上的观察哨报告,岛上北太武山,双乳山及东北部几处突然爆发激战 ,密集的枪声中还夹杂着爆炸声。与此同时,司令部作战室里刚才还沉寂的对讲机中也传来 抵进射击的枪声、叫骂声,时时还能听见一两声微弱的闷响,这是梁山分队的队员用带着消 声器的冲锋枪进行单发回击的声音。

  李云龙被值班参谋叫醒,他一跃而起,扑到送话器前,一把抓起话筒大声问:“及时雨,及 时雨,开闸没有?水流多少?”

  段鹏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在奔跑或滚动中:“1号,1号,闸已打开,水流54……12被蛇 缠,42去救火,前有深沟……4号沙盘,来雨,来雨……”

  李云龙心里一沉,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段鹏的暗语是:军长,撤退命令已下,54人已 安全撤离,有12人被敌人包围,我们42人去营救,但敌人太多,靠不过去,请向4号地区炮 击。

  轰!轰!炮群开始了集火射击,黑沉沉的夜空中顷刻间布满了暗红色的炮弹尾迹。

  李云龙擦了一把冷汗,呼叫着段鹏的代号,声音中充满了冷峻:“01,01,42流水,42流水 ,不许救火,不许救火……”

  段鹏不做任何回答,对讲机中只有枪声和爆炸声,就是没有回答。李云龙暴怒地扔掉话筒, 他心里太清楚了,敌人的围剿是蓄谋已久的,凭段鹏带个40多人根本别想救出那12个人来, 后果无疑是自投罗网,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放弃那被围的12个人,多撤回一个算一个。可现在 段鹏不做回答,分明是拒绝执行命令,他想不顾死活地打开一个缺口,把被围的战友救出来 ,作为一支特种部队的指挥官,他显然是在意气用事,实乃大忌。

小旋风司路伏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一边对着送话器呼叫,一边以单发射击阻止敌人的散兵 线交替掩护地向前跃进。敌人的机枪、冲锋枪火力像旋风般地扫过来,打在岩石上溅起一溜 溜的火星,几发迫击炮弹发出尖利的呼啸声落在岩石上,“轰!”“轰!”地炸开,碎石像 雨点般地落下,几乎埋住了小旋风,梁山分队被围住的战士们,各自依托着有利地形,不慌 不忙地用单发射击回敬着敌人,特种部队的战士的确出手不凡,他们稀疏的单发射击根本构 不成火网,但一个加强营的敌军士兵竟被这种稀疏的火力死死地钉在地上和岩石后


,谁要是 露头,脑门准吃一颗子弹。敌军指挥官很恼火,因为刚接火不到半小时,敌军方面已阵亡五 六十人了,而解放军突击队员隐蔽的位置极为刁钻,他们藏在射击死角里,见人才开枪,弹 无虚发。

  小旋风不停地呼叫着炮火:“再偏南14,我在沙盘4A角,向我周围打……给他狗日的立一堵 火墙……”

  几十发从大陆方向飞来的152口径的加榴炮弹在小旋风坚守的小高地四周炸成一堵火墙, 国民党军的一个加强营被炸得血肉横飞,残肢断臂被抛起十几米高。

  司路在炮火中纵声大笑:“打得好啊,痛快……再来一轮……不妨近点儿,再往里延伸二十 米……”

  花和尚罗遇春拖着一条被打断的腿爬过来向司路报告:“喂!柴大官人,咱们弹药不多了, 我统计了一下,每人还不到二十发啦。另外,没负伤的连你一起算上,只有四个,弟兄们商 量了一下,决定让你们四个没负伤的人先突围,我们每人抽出十发子弹给你们,反正我们也 走不了了,给你们掩护……”

  司路勃然大怒:“放屁,你们商量了有屁用?现在这里我说了算,怎么着?你斜眼瞪我干啥 ?告诉你,这个战斗小组我是负责人,轮得上你们商量?”

  罗遇春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并不买账,毫不客气地回骂道:“知道你是负责人,没人跟 他妈的你争权,你不就是个少校吗?又不是少将,口气咋这么大?看把你能的?好啊,你不 是能吗?你们四个没负伤的背我们八个负伤的突围,让你们一个人背两个,老子们还不打了 ,就在你们的背上看西洋景啦。”

  司路冷笑道:“老子没那个本事背你们突围,可老子有本事陪你们留下,咱们小组十二个人 ,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绰号玉臂匠的童明一举枪,“噗”“噗”两声闷响 ,五十米外两个敌军士兵仰面栽倒。童 明艰难地抽出最后一支弹夹装上,拉开枪栓把子弹顶上膛,他的腹部中了一发子弹,鲜血透 过绷带不停地渗出,他声音微弱地向司路的权威提出挑战:“有些人当个破小组长……就, 就……他妈的不知姓什么了,老子们不乐意别人陪……你不就是……小旋风吗?没劲……要 是一丈青陪着……还差不多,是不是?花和尚?”

  花和尚接口道:“就是,要是个娘们儿还差不多,去去去,你们走……”

  司路正要回嘴,一个被扩音器放大的声音传来:“共军突鞫釉泵牵簿换鞫釉泵牵沂?本岛防卫部副司令官楚云飞,请你们停止射击,楚某有话要说。首先,鄙人对各位英勇顽强 的战斗精神和高超的单兵作战素质表示由衷的钦佩。鄙人承认,你们的特种作战行动使本岛 守军伤亡惨重,就军事行动而言,贵军突击队的确取得极大的成功。现在我想说的是,作为 军人,你们已经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已尽到了自己的职责,现在应该考虑放下武器体 面地退出战斗了,你们的弹药不多了,你们中间大部分人已经负伤,你们无力突出重围,况 且,这样抵抗下去毫无意义,弟兄们,我们都是中国军人,这里也并不是抵抗外国侵略 者的战场,就此放下武器无损于军人的气节,大家都是炎黄子孙,虽意识形态观点不同,但 楚某并不想强迫你们改变自己的观点,我只想说,请你们珍惜生命,同为中国军人,炎黄子 孙,楚某恳请你们放下武器,化干戈为玉帛,楚某以本岛防卫部中将副司令长官的名义向你 们保证,只要你们停止抵抗,你们将得到公正、体面的待遇,你们的尊严不会受到任何侵犯 ……”

  司路向喊话方向目测了一下距离,对着送话器呼叫炮火:“偏东28,偏东28,沙盘4B角,来 点儿雨,来雨……”

  莲河炮群的几十发大口径炮弹发出刺耳的呼啸声由远及近落在楚云飞藏身的掩蔽部周围爆炸 了,钢筋混凝土的掩蔽部经住了几发直接命中的炮弹,但架在外面的几个喇叭被炸得粉碎。 楚云飞扔掉送话器,叹了口气说:“看来他们破釜沉舟了,连话都懒得回,干脆用炮弹回答 ,马上攻击吧。”

敌军的轻重机枪、迫击炮又开始了密集的火力准备,藏在岩石后面的士兵们交替掩护着向前 跃进……

  李云龙指挥部的报话机里突然传来小旋风司路的明语呼叫:“01,01,别管我们,千万不要 向我们靠拢,敌人张开网正等着呢。你们快撤,你们快撤。1号,1号,我是小旋风,我是小 旋风,现在向您汇报我们情况。我们通过审问俘虏得知,金门防卫部最近新调来一个


副司令 ,叫楚云飞,是他策划的这次行动,具体实施方法是,趁我炮击间歇,步兵分队分批化整为 零出坑道,然后进入潜伏位置,这件事我负主要责任,没有发现敌人已秘密集结,致使第一 战斗小组陷入重围。不过,我们也没便宜敌人,现在敌人的尸体在我们周围摆了一圈,1号 ,现在我们的弹药已全部用光,该是告别的时候了,我代表战友们向首长和同志们告别了, 请炮兵向4号地区开火,请覆盖4号地区,快点儿,开火,开火……”

  敌军指挥官从报话机中听到司路的明话呼叫,不由喜上眉梢,看来这小股共军真是山穷水尽 了,冲上去也许还能抓几个活的。

  敌军士兵们从岩石后直起身子,呐喊着蜂拥而上。

  司路卸下了枪口上的消声器,检查了一下弹夹,还有八发子弹,他摸出最后一颗微型手雷说 :“弟兄们,卸下消声器,最后用连发干他一下,临走也闹个痛快。”

  敌军的散兵线在接近阵地时,遭到猛烈的扫射,十二枝冲锋枪分别打出了长点射,这是一次 空前绝后的射击表演,每支枪都把仅有的几发子弹打出了高水平,敌军士兵被扫倒一片,中 弹部位几乎全在脸部。

  司路放声大笑:“打得不错,都是射击教练的水平,来,弟兄们向我靠拢,咱们该上路啦。 ”

  楚云飞在掩蔽部用望远镜看到,解放军突击队员坚守的小高地上,闪出一团耀眼的火光,随 后传来一声闷雷似的爆炸,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在李云龙的指挥部,李云龙无力地坐下,向负责联络的炮兵参谋沉重地挥挥手说:“命令炮 兵向4号地区开火。”

  莲河炮群发出地动山摇的轰响,4号地区顷刻间淹没在火海之中……

  梁山分队在这次行动中立了大功,中央军委也发来嘉奖令。段鹏和林汉各记一等功,同时又 各记大过处分。原因是他们在小旋风等12人陷入重围后,拒绝撤退的命令,坚持要在包围圈 上打开缺口,当营救行动失败后,分队长段鹏和政委林汉擅自决定进行报复,他们突袭了 国民党军的一个团部,团部的军官们全部丧生。在这次突袭行动中,梁山分队又有三个队员 阵亡。

  在战斗总结会上,段鹏和林汉都做了检讨,都承认自己指挥失误,意气用事。第一,当敌人 分批从坑道里出来时,他们竟毫无察觉,以致中了埋伏,造成了12个战友的牺牲。第二,拒 绝执行命令,为报复擅自进行突袭行动,致使三个战友牺牲。这两人都认为这次处分给得不 冤。李云龙在会上表现得很暴躁,他拍着桌子怒骂道:“你们俩是吃干饭的?损失已经造成 了,你们现在检止芩锏钠ㄓ茫苛荷椒侄拥恼绞慷际峭蚶锾粢坏模际潜Ρ矗鍪Τざ?不换,你们这两个混账王八蛋,一下子就损失了15个人,娘的,你们赔我人。”李云龙说着 说着,眼圈都红了,想起阵亡的15个队员他心疼得直哆嗦。

  1959年1月,历时四个月的大炮战结束了,不过象征性的炮战还在继续,双方的炮弹都打到 无人区,双方的广播站在开火之前都预先发出警告,让对方隐蔽好,以免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从此,这种奇特的、象征性的炮战持续了20多年。

1960年,中国人的灾难降临了,工农业生产的大幅度滑坡,使粮食和副食品供应出现极度紧 张的状况。政府除了紧急调运国库存粮支援最困难的地区外,还采取了多种措施,譬如减少 民用布的平均定量,压低城镇居民的口粮标准及食用油定量,并提倡制造代用食品等多种应 急措施。即使这样,各地仍不断传来饿死人的消息,饥饿像乌云一样笼罩着全国。




  连李云龙这样的将军家庭也受到饥饿的威胁了。部队有了新规定,军官的口粮标准减为每月 27斤,从27斤口粮里还要扣出5斤支援国库,另外又扣出一斤支援灾区,因此只剩21斤了。 李云龙平时不大关心家庭日常开支,他大半辈子都是吃军队的大锅饭过来的,对家庭开支几 乎没什么概念,他对钱财看得很淡,每月的工资都是由郑秘书代领,再交给田雨。他自己很 少花钱,这并不是他节俭,而是他除买烟买酒之外再也想不起有什么需要花钱的事了。

  田雨可作难了,她自己的口粮标准也只剩下21斤,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李健已经8岁了, 小儿子李康才两岁,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两个儿子的口粮标准加起来才十几斤,更 要命的 是家里还有个保姆张妈,张妈是个老年寡妇,无儿无女,来自山东农村,没有城镇户口,没 有户口就没有口粮,平常年景无所谓,可这大饥饿的年景就难坏了田雨。张妈没有儿女,在 老家连房子都没有了,你能让人家走吗?可是留下她也难办,她没有口粮,全家人就这点儿 口 粮标准。田雨急得没办法,只好和李云龙商量,能否把困难和组织上说说,特殊照顾一下, 只要再有15斤口粮,全家人勒勒裤带就能过去了。可李云龙一听就把眼睛瞪得像牛眼,谁家 没困难?都要照顾组织上照顾得过来吗?亏你想得出来。田雨为难地说,那你说怎么办?张 妈在咱家干了好几年了,咱们就忍心赶她走?再说,这会儿请人家走,不是把人家往死里赶 吗?李云龙说,张妈也是咱家的人嘛,当然不能赶人家走,有饭全家吃,没饭全家一起饿着 ,情况总不能老这么糟,慢慢地会好起来的。田雨说,可眼前就有点儿过不下去了。李云龙 愣 了,他没想到自己家也面临着断顿的危险,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办法,只能再勒勒裤 带吧。

  本来李云龙是个大肚汉,平时一顿饭能吃三四个馒头,这几年活动少了,肚子也微微隆起 ,被称为“将军肚”。从这次谈话后,他给自己重新定了口粮标准,每天半斤粮食,实在饿 得不行了就偷偷喝一大碗凉水,没两个月他的“将军肚”就平了,后来又渐渐凹进去,肋骨 也一条条凸现出来。有一次他带着郑秘书和几个参谋去视察前沿的炮兵阵地,一座小山包他 硬是爬不动了,眼睛里冒金星,浑身流虚汗。郑秘书连忙扶他坐在山坡上。李云龙自我解嘲 地说,不行啦,岁数不饶人呀。一句话说得青年军官们都落下泪来,其实谁不知道军长是饿 的。

  田雨和丈夫的感情虽然早已出现裂痕,但在这种困难的局面下,往日感情上的恩恩怨怨似乎 顾不上了。特别是从这件事上,她看到了李云龙善良、豪爽的一面和作为丈夫的责任感,其 实她吃的比丈夫还少,而且已经开始浮肿了,但她顾不上自己,眼看着李云龙一天天消瘦下 去,田雨的心里像刀割般难受,她主动搬进丈夫的卧室,想给丈夫一些温柔和慰藉,可她失 望地发现,李云龙似乎变成个没有任何欲望的木头人,对妻子的亲昵无动于衷。

  那年冬天,一连串的祸事降临在这个家庭。

  那天李云龙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是老战友孔捷打来的,平时一贯高声大嗓的孔捷 今天的声音极小,说话也吞吞吐吐,由于距离太远,再加上线路里的杂音,李云龙听了半天 才听明白。孔捷告诉他一个使他极为震惊的消息,丁伟将军被逮捕了。李云龙听说后,震惊 得久久说不出话来,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在“庐山会议”上,战功赫赫的元帅及党内元老们被定为“反党集团”、“右倾机会主义分 子 ”后遭到清洗。这些事,李云龙早已从文件上看到了,但他万没想到此事竟牵连了丁伟。本 来按丁伟的级别和这些大人物本没什么关系,可丁伟的性格使自己倒了霉,他从不隐瞒自己 的观点,心里有话就非说不可。他在大军区召开反右倾大会时,身为军区参谋长的丁伟竟站 起来当众为彭德怀辩护,并声称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观点,反正他脑袋上的乌纱帽也不大,谁 想摘就摘了去,砍掉他丁伟的脑壳他也是不服。丁伟的反抗引起轩然大波,立即被扯掉军衔 宣布逮捕,丁伟被戴上手铐时表现得非常强硬,他对着会场上的几百名高级军官们喊道:“ 同志们,我们的党和军队有危险,这种空气太不正常了,连个战功赫赫的元帅按组织程序提 点儿意见尚且被定为反党分子,照此下去,将来党内人人都难以自保,好人会越来越少,小 人 会越来越多,这个党还有什么希望?早知如此,我丁伟当初就不该参加红军,不该参加共产 党。”据说,当时会场里数百名将校听了丁伟的话,无不骇然变色。
李云龙脸色铁青地找出一瓶茅台酒,这是他给丁伟留的。他一口气把酒喝个精光,酩酊大醉 ,他吼道:“丁伟呀,好兄弟……你是条汉子……我李云龙不如你……是,是他娘的孬种, 软骨头……”吓得郑秘书赶快关上门窗。

  田雨这天没上班,因为军部大院里今天分白菜,她和张妈一起把分到的白菜搬进院子后,忽 然发现刚才菜车停过的地方还零乱地扔着一些冻坏了的白菜帮,田雨踌躇了半天,终于


下决 心把这烂菜叶拿回家用水洗净,和张妈一起用盐腌了起来。她正忙着,门铃响了,田雨打开 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这人的脸呈古铜色,满脸如刀刻般的皱纹,一看便 知是常年从事室外劳动的结果。

  “你是田雨吗?”陌生人问。

  “是的,你是谁?找我有事吗?”田雨狐疑地问。

  “能单独谈谈吗?不要有别人在场。”

  田雨把陌生人带进客厅说:“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讲了。”

  “我从东北兴凯湖劳改农场来,我的姓名就不说了,别人管我叫老K,我是个刑事犯,五四 年 因盗窃罪被判三年徒刑,刑满后就在兴凯湖农场就业了,令尊田墨轩先生和我同在一个劳改 队……”

  田雨浑身一震,急切地问道:“我父亲现在好吗?快说说。”

   老K垂下眼皮,沉默了一会儿说:“令尊已在一个月前去世了……”

  田雨像遭到雷击般僵在那里,她霎时间大脑出现一片空白,她伫立在客厅中央,久久不动, 她丧失了时空概念,恍惚间仿佛站在宇宙的长河之岸,看浪涛滚滚,汹涌澎湃,轻轻的风托 着一个灵魂朝她走来,在苍穹的深远处,有如金石般的声音悠悠飘来,袅袅如天籁……孩子 ,人类的历史,不过是浪花中的一点泡沫。而苦难是人类品格的试金石,把人置于苦难的炼 狱中,才能看到人性的真谛和心灵狂飙闪电的壮观,悲剧把人生的善恶推向极端,它所提供 的人生哲理和历史教训是无可比拟的。人性太复杂了,它有种巨大的包容性,让人失态的迷 狂,叫人切齿的卑鄙,使人扼腕的怯懦,令人轻蔑的圆滑和世故,也有与之相对应的冒险犯 颜,极言直谏的脊梁和风骨,举国皆吾敌,而不改其度。这就是人性的双重性,世间万物不 离其宗,譬如太阳,人类既然接受了它喷薄时的那种瑰丽,升腾时的那种蓬勃,你就得接受 它骄横中天的炽烈,那是同时赐与你的。……在茫茫暮色中,在宇宙长河之岸,田雨有种深 刻的生死感怀和宇宙苍凉感,但尽管苍凉,却并不伤感,微风托着一个灵魂离去了……

  田雨惊异地发现,自己竟没有了眼泪,她静静地注视着老K,轻声说:“请详细说说我父亲 的情况。”

  老K说:“不瞒你说,我这次出来,已经通知了几个死者家属了,每次都是哭得惊天动地, 我得耐心等着家属哭够了才能谈话,有个教授的老婆一听到丈夫的死讯,竟当场休克了,我 还得把她送进医院,其实我是从劳改农场逃出来的,没有户口,没有钱和口粮配给,但我有 手艺,会偷,走遍全国也饿不死我,也灰伺淄仿睹妫錾暇旒觳橹ぜ吐榉沉耍易?磨了好几天,这类通知家属的闲事还值不值得再管了,要是再有送病人去医院的事我可就悬 了,像你这么镇静的我还是头一次遇见。你不会告发我吧?看你家这样子,像是当大官的, 我就纳闷,田墨轩先生家里有当大官的人,怎么硬是救不了他呢?还眼瞧着老先生受这种罪 ?算啦,不说这些,不过在我说之前,我还有个小小的条件,我刚告诉你了,我现在身无分 文,虽说会点儿手艺,可如今这年头,偷都不太好偷了,大家都穷,有点儿吃的恨不得都锁 进保险箱,没有粮票你有钱也没用,你看是不是……”

  田雨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说:“钱可以多给你些,粮票只能给你十斤,多了我也实在拿不出来 了。”

  “够了,够了,如今谁不把粮票当命似的,十斤就不少啦,你真是菩萨,我老K感激不尽。 咱们说正事吧。我五七年刑满,像我这种没家没业又会点儿手艺的人,劳改农场是不会放我 的, 说白了就是怕我出去没饭吃又去偷,所以刑期满了把铺盖卷从犯人队里搬到就业职工队里, 该干活还得干活,只不过是有了30多块钱工资,可饭钱还得自己掏,囚服也不发了,你要不 想光着腚就得自己买衣服穿了。总之,刑满和服刑差不多。那年11月,全国各地的大批右派 就一拨一拨地到了。咱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大文化人,右派是啥咱闹不清,给咱的感觉 是国家好像跟文化人有了仇,文化越高仇越大,管教干部平时总看我们这些刑事犯不顺眼, 说我们是人渣子,弟兄们虽说不在乎人家骂咱,可也明白咱的地位,自打右派来了,我们这 些刑事犯可就抖起来啦,任命的班组长都是刑事犯,没文化的管着有文化的,话又说回来了 ,在那种地方,文化人屁用没有,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戴个眼镜,干起活来架手架脚的连个 娘们儿都不如,这还不算,属他妈的右派队事多,别看干活不行,打小报告的可不少,还特 别爱写思想汇报,一写就是二十多张纸,把自己骂得连王八蛋都不如,开起批判会来一个比 一个积极。打个比方,好比把一群狼关在笼子里饿着,大伙都硬撑着看谁先饿趴下,只要有 一个撑不住趴下了,一群狼就都扑上去把那条先趴下的狼吃了。所以我们刑事犯看不起这些 右派,咱偷东西还讲个盗亦有道,还讲点江湖义气,可他们文化人一旦到了这个份上,啥规 矩都不讲啦,净想择清自己,把事往别人头上推。灾年来了,劳改队的粮食定量一减再减, 最后减成每天七两毛粮,就是带皮的粮食,右派们谁也不敢喊饿,谁要说个饿字,马上就有 人打小报告,说七两粮食就够多的了,咱们这些人对党对人民犯了罪,党和人民宽大了咱们 ,给咱们粮食吃,你还喊饿,这不是对社会主义不满吗?这不是向党猖狂反扑吗?你瞧瞧, 这点儿屁事就能说出这么多道道来,要不怎么叫文化人呢。当然,文化人里也有硬汉子,令 尊 田先生就算条汉子,右派队二百多号人,拒不低头认罪的只有五个人,他就算一个,田先生 自打进劳改队那天就不承认他犯了罪,对管教干部说他到死也是个‘三不’,不承认有罪, 不改变观点,不落井下石。妈的,老爷子那股硬劲儿连我们刑事犯都佩服,为这个,田先生 可 没少受罪,大会批小会斗,关小号,干活多加定额,取消通讯权利,田先生一句软话没说。 劳改农场干的是农活,种小麦,外人都以为最累最苦的活是拔麦子,其实拔麦子不算最苦, 劳改犯们最怕的是冬天挖冻方,东北的冬天零下三四十度,地冻得比石头还硬,一镐下去一 个白印,得用钢钎和十八磅大锤打眼,把洞眼连成一排,再用钢钎撬,那活不是人干的,右 派们干那种活可遭罪了,那抡大锤可不是谁都能抡的,劲儿使小了没用,抡圆了又没准头, 谁 也不敢去扶钎,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十八磅的大锤抡到脑袋上脑袋开花,抡到手上、胳膊 上 就能把骨头砸碎,整个农场光这么砸死的就好几个。田先生算是死不改悔的大右派,需要好 好改造一下,就被派了扶钎的活,老先生算命大,只把手砸骨折了,包扎一下还得接着扶钎 ,唉,罪遭大了。头两年,粮食不紧张,干这种活还扛得住,灾年一来,可就完啦,你想, 七两粮食也就塞个牙缝,别说干活,躺着也够呛,大伙浑身浮肿,走道像踩着棉花,东摇西 晃的,出冷汗,两眼冒金星。工地离我们宿舍有十几公里,单程走也得一个多钟头,零下40 度的天,肚里再没食,能不死人吗?每天路上也得倒下几个,倒下就没气了,有一次我走着 走着也倒下了,当时也不觉得冷了,也不觉得饿了,只觉得身上暖暖的挺舒服,眼皮也睁不 开了,直想睡过去,我听人说过,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了你小子就该完蛋啦,当时我心里明 白极了,眼一闭心一横,去他妈的,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横竖一条命,活着也遭罪,一了 百了吧。你猜怎么?咱快完蛋的时候,有人掰了一块窝头放在我嘴里,我这嘴也不争气,明 明不想活了,还吃它干什么?可这嘴就是不听话,只觉得那棒子面的香味儿快把我的魂勾走 了,我当时想,这会儿能让我吃一个窝头,砍走我一条腿也值啦,当时我那模样大概比条饿 狗 也强不到哪儿去,半个窝头差点儿把我噎死,就这点儿食一下肚,我居然缓过来了,你大概 猜着了 ,是田先生给的,我不知道老爷子是怎么省出的这半个窝头,每人一天才七两啊,人就是这 么怪,关键时刻半个窝头能救条命,这也就是田先生,换个人他宁可让你砍他一条腿,也舍 不得那半个窝头,不怕你笑话,咱这辈子走南闯北,没家没业,上不敬天下不敬地,膝盖没 弯过,脑袋没低过。可等我缓过劲儿来,膝盖一软,愣是给令尊田先生跪下啦,救命之恩呀 , 不表示一下咱今后还能在江湖上混吗?你猜田先生说什么?他骂了我一句:没出息,男儿膝 下有黄金,岂能为口食物下跪?说完连理也不理转头走了,当时,嗨……你别笑话,我眼泪 和鼻涕糊了一脸,这辈子除了田先生,没人拿咱当过人,我老K这才明白,人和人真他妈的 不一样呀,坏的人坏起来简直是坏得流油,好的人好起来让你真不知该说什么,好的让你奇 怪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好的人。打那以后,我拿田先生当自己爷爷供着,哪个王八蛋敢和田 先生过不去,咱老K不管明着暗着也要灭他一下,可田先生不喜欢咱,见了咱就跟不认识似 的,平时跟谁也不说一句话,独来独往的,骂他打他的人他不理,像咱这拍他马屁的也不理 ,这咱理解,田先生是什么人?人家是大知识分子,有学问有地位的人,咱是什么人?流氓 小偷,人渣子,人家看不起你。反正不管田先生看得起咱还是看不起咱,咱对田先生只有尊 重,人呀,不管你多坏,见了好人还是不能不佩服,流氓也有良心呀。我到现在也闹不明白 ,像田先生这样的好人怎么也给送去劳改了呢?这世道好像有点儿不对头呀,自古以来监狱 那 种地方是我们这种人该住的地方,田先生那种人应该去当大官,好人当官老百姓享福呀,肯 定是清官,就像包公、海瑞似的。算了,不说这些。我接着讲。说实话,我看不起文化人, 除了会练练嘴,别的什么都不行,大部分人骨头还特别软,他们就不明白,既然政府把你送 进劳改队,就说明人家看你不顺眼,要收拾收拾你,你要像条狗似的挨了一鞭子还向人家摇 尾巴就没意思了,他们以为尾巴摇得越欢就越能得到宽大,所以拼命打小报告,写思想汇报 ,批判别人的时候一个赛一个凶,其实进了劳改队大家的身份就拉平了,你表现再好也没人 拿你当回事。照理说,灾年来了连他妈的肚子都吃不饱,你还打什么小报告?不行,还得接 着折腾,批判批判这个,汇报汇报那个,得,最先死的都是蹦得欢的人,你想呀,七两粮食 不白给你,你要走来回三个小时的路,还要干重活,这已经够呛了,你再忙着揭发别人、批 判别人,体力和脑力都在消耗,你要不先死倒奇怪了。农场从入冬以来就开始死人,开始是 几天死一个,后来就大批死人了,最多的一天一个队就死十几个。埋都埋不过来,地冻成那 样,挖个浅坑也得四个人干一整天,把死人埋了活人也快累死了,开始还给钉个薄木匣子, 后来是草席卷,最后草席都供不上了,光着身子埋吧。这下子批判会也不开了,小报告也顾 不上打了,顾命要紧呀,大伙儿也都明白了,想活命不在乎你表现怎么样,表现再好该死也 得 死,你得处处节省体力,连脑子都别动,比方说,大伙儿一起掀冻土块,你应该嗓门大点儿 而手 上一点儿劲儿别使,说白了就是靠溜奸耍滑才有可能活下来,不瞒你说,我就是这么活下来 的, 不然十个老K也玩儿完了。咱刑事犯没自尊,横竖不过是人渣子啦,干着活不想干了,一头 栽 倒假装昏过去了,想装得像点也好办,你就像个螃蟹似的吐白沫儿就行,管教干部踢两脚骂 两句你只当是催眠小曲儿,劳改犯都当了还怕骂吗?要脸干什么?人都快饿死了,脸和屁股 就没啥区别了。当然,我说得是我们这些人,一般来讲,文化人比我们实诚,尽管活干得不 怎么样,可也真不惜力,你让他躺倒装死狗比杀了他还难受。这是文化人的通病。田先生就 更是这样了,本来没人愿干扶钎的活,都怕抡锤的人失手砸着,所以田先生扶钎,后来粮食 一减再减,就再没人愿抡锤了,那种活体力消耗太大,大家宁可被砸死也不愿抡锤了,所以 田先生又被派了抡锤,咱看不过去就偷偷跟田先生说,别犯傻,别人是欺负你呢。田先生说 ,这活总得有人干,前些日子我掌钎,抡锤的也累呀,现在也该换换了。唉,你说他是聪明 还是傻?前些日子是多少口粮?现在是多少?那是一码子事吗?我没办法,人家文化人有自 己的主意,就这么着,我眼看着田先生一天不如一天,最后浮肿得连鞋都穿不上了,咱心里 跟明镜似的,老爷子没几天活头啦,我偷偷问他,田先生,您家里还有什么人?有啥事需要 我办的?我也不怕您不爱听,您可快撑不住啦,有话快说,要不就来不及了。老爷子想了想 说老伴也进来了,就在这个农场,不知是死是活,还有个女儿出嫁了,算了,老K,你的好 意我领了,我没什么要办的事,人嘛,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都有定数,生者如过客,死者为 归人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人生应该坦坦荡荡。我死了以后,你把我棉衣棉裤和被子都拿走,给 我留个裤衩背心就行,反正也不怕冷啦,别糟蹋了东西。我当时一听眼泪都下来了,吭哧了 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操,这叫他妈的什么事?这世道怎么就留不住好人呢?我说您总得给女 儿留几句话吧?您放心我一定传到。田先生摇摇头说,既然是阶级社会,总要有人当贱民, 我和老伴已经是贱民了,这叫万劫不复,何必再把女儿搭上?他说完就闭上眼睛不吭声了, 任我说啥也不开口了。我估计得没错,两天以后田先生就走了,老爷子走得不声不响的,晚 上一觉睡过去就没醒过来,第二天早晨发现时人都硬了。我带了几个哥们儿整整干了一天才 刨出个一米多深的坑,我想把老爷子埋深点免得化冻后被野兽刨出来,可地上的冻层有两米 厚,弟兄们实在挖不动啦,我可没拿田先生的棉衣和被子,要真那样我还算人吗?老先生穿 得整整齐齐盖着被子下葬的,那天我把弟兄们轰走,我一个人坐在坟头旁痛痛快快地哭了一 场,长这么大咱净让别人哭了,自己啥时候这么哭过?田先生,好人呀,这世上该死的人多 了,怎么就让田先生死了呢?真他妈的……过了几天,我把管教干部的伙房撬了,弄了些吃 的,连夜逃了出来,其实这叫逃跑吗?咱早就刑满了,啥时候改无期徒刑啦?好了,我把田 先生的事都告诉你了,我也该走了……”

老K眼巴巴地看着田雨,希望田雨能兑现刚才的诺言。

  田雨梦游般地走到柜子前拉开抽屉,拿出20斤粮票和500元钱递给老K,老K吃了一惊,连声 说:“说好了给十斤,你怎么给这么多?自己不过啦?不行,不行,我只要十斤就够啦…… ”




  田雨怔怔地看着老K,突然扑通一声给老K跪下,慌得老K连忙去扶,田雨执意不肯站起来, 她脸色惨白,定定地望着老K一字一句地说:“我这个不孝的女儿,替父亲谢谢你了,谢谢 你让他穿得暖暖的上路,谢谢你把他埋葬,使他到死都保持了尊严,谢谢,谢谢,谢谢…… ”她不停地说着,又不停地用额头把地板撞得山响,她似乎丧失了思维,对面前的一切都视 若无睹,连久闯江湖的老K都吓坏了,他揣起粮票和钱,向窗外望望四周动静,对田雨一抱 拳说:“后会有期。”说完窜出门外不见了。

  田雨似乎没发现老K的离去,她突然发出一声凄楚的惨叫:“爸爸,妈妈,别把我一个人丢 下,求求你们了……”她瘫软在地上,顿时泪飞如雨……

  刚刚窜出门的老K突然撞在一个人的身上,老K定眼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人穿着黄呢 子军装,肩上佩着少将军衔,我的妈,老K还没这么面对面地见过将军,他吓得腿都软了… …

  李云龙刚才醒过酒来,想回家躺一会儿,没进客厅就听到了老K的叙述,他听了一会儿,听 得他脸色惨白,浑身直哆嗦,竟像座雕塑一样凝固在那里……

  他看了老K一眼,只简短地说了句:“请跟我来。”然后径直走进客厅,从柜子里拿出十斤 粮票又胡乱抓了一把钱,连看也不看地塞在老K手里,挥挥手示意老K离去,然后,他头也不 回地上楼进到卧室里躺下了。

  老K僵在那里,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李云龙躺在床上,他觉得头疼得似乎要裂开,丁伟被捕的事本来已使他的心情极为恶劣,再 加上刚才他听到岳父的噩耗使他震惊不已,他觉得浑身火烧火燎的,胸中的闷气似乎凝固成 硬块,死死地堵在那里,使他喘不上气来,太阳穴的血管似乎在嘣嘣地跳动,正难受着,见 郑秘书进来,轻轻对他说了几句话,李云龙顿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原来他儿子李健又惹事了,李健已经八岁了,正上小学二年级,他上午放学回家,见妈妈和 张妈正在洗烂菜叶子,心里就有了点儿主意,他知道现在正是困难时期,大家都在挨饿,于 是 也想出去转转,看看能否再拣些菜叶子回来,结果出去转了半天,没拣着菜叶子,倒是从一 辆拉白菜的三轮车上抱来一整棵白菜,但这小家伙运气不佳,没走两步就被人捉住,这年月 人们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只有对能吃的东西异常敏感,一棵白菜在人们心中的分量比磨盘 还重,这还了得?

  李云龙知道这件事时,简直五雷轰顶,感到奇耻大辱,心说这军长是没法儿干了,自己儿子 做 出这种丢脸的事,他还有什么脸在军部大院当1号,他火冒三丈地赶回家,一把拎起儿子三 下两下绑在板凳上,扒下裤子抡开牛皮武装带就没命地抽起来,因为在气头上,他下手太重 了,抽得李健连连惨叫,吓得张妈跪在地上替李健求情,李云龙听也不听,只顾狠命地抽, 嘴里说要抽死这个孽种,只当没生他,抽死他老子去偿命,这么小就学会偷了,长大了还不 知会干什么坏事,老子现在就为民除害了。

   田雨听到父亲的噩耗,精神上受到极大的刺激,当她哭个昏天黑地后就在卧室里昏昏睡 去,儿子的哭叫声把她惊醒,当她冲下楼时,李云龙还没有歇手的意思,田雨顾不上和他吵 ,就一下伏在儿子身上,李云龙一时收不住手,有一皮带抽在田雨背上,他恨恨地扔掉皮带 ,余怒未消地训斥着妻子:“你看看你儿子,全是你惯的。”他有个习惯,要是儿子有了什 么露脸的事,比如考试得了第一名之类的事,他便得意地四处吹嘘,看看,我儿子硬是考了 第一名,是咱老李的种。要是儿子惹了什么事,他便会对妻子说:“你看看你儿子……”似 乎李健又成了田雨一个人的儿子了。

  田雨本来刚从悲痛欲绝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此时一见儿子血肉模糊的屁股,顿时又失去了理 智,她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李云龙,我和你拼了……”说罢一头向李云龙撞过去,李云 龙慌了,他从没见过妻子变得如此疯狂,不由心虚起来,也有些暗暗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了, 他一把抓住妻子,嘴硬道:“他敢偷东西,我再不管教将来就没法管了……”

  田雨抱住儿子泪如泉涌,她仇恨地对李云龙说:“你这不是管教儿子,是想杀了儿子,我没 见过这样的父亲,对自己儿子也敢下这种毒手。”她转而又数落儿子:“孩子啊,你怎么这 么不争气呢,就是饿死也不能偷呀,看把你打得……”她放声大哭起来,李云龙也发现自己 太过分了,他慌忙打电话叫来郑秘书,让他送儿子去医院,自己则灰溜溜地躲出去了。
李云龙的家庭已经够乱的了,上天似乎还嫌不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健被打后,保姆 张妈越想越觉得对不起李家,她认为自己是一切灾祸的根源,要不是自己没有户口没有口粮 定额,首长家何至于闹成这样,让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李家只有两个孩子,除了小儿子李 康住幼儿园能保证基本供应外,全家都在挨饿,尤其是李健,饿得脖子都细了,似乎都支撑 不住脑袋了,三个人的口粮四个人吃,还不是自己拖累了李家。张妈越想越绝望,她是个很 自尊的农村妇女,认为不应该再拖累李家了。从那天起,张妈就拒绝进食了,她希


望自己快 些死去,她换上自己最干净的衣服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降临,任凭田雨怎么哀求也不 吭声,老太太固执得很。

  李云龙知道此事后,后悔得直捶自己的脑袋,他知道家里闹成这样,都和自己有关,儿子固 然应该管教,可那天他一时气晕了,下手太重了,根本没考虑张妈会怎么想,这个自尊的农 村妇女每次吃饭都吃得很少,据警卫员吴永生说,有几次看见张妈在偷偷地落泪,李云龙一 直没顾上劝劝她。这次,他觉得问题有些严重了,得好好解决一下,他把小儿子李康从幼儿 园接回家,指挥着全家人规规矩矩站在张妈的床前,夫妻两人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张妈还 是闭着眼一声不吭,看样子她铁了心不想活了。李云龙急得脑门上冒出了汗珠子,他说了声 :“张妈,全家人都给你跪下啦。”说罢扑通一声自己先跪下了,田雨迟疑了一下,也和两 个孩子默默地跪在床前。李云龙充满感情地说:“张妈,你比我年长十几岁,是我的长辈, 按辈分全家人该跪着求你,我李云龙不是什么首长,我也是农村出来的穷小子,从小就知道 挨饿的滋味呀,赶上灾年,我娘也领我拄着打狗棍讨过饭,灾年要饭难啊,走个十里八里也 不准能要上一口,那年我们娘儿俩饿得实在走不动了,一个河南老大娘把仅有的一个窝头给 了我 们,那老大娘也是穷人呀,我现在还记得她老人家的模样,岁数和你现在差不多,一头的白 发, 慈眉善目的,我娘抹着泪对我说,孩子,将来你出息了,可别忘了穷乡亲,别忘了你也是穷 人家的孩子。打那以后,我参加了红军,战场上咱没当过孬种,心越打越硬,可有一样,一 遇见穷人家的老大娘,嗨,我那心呀,就像有人在揪,叫我想起当年救过我们母子的老大娘 ,也想起我娘,我忍不住就想落泪,我娘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她老人家死得太早了,我实 在没机会孝顺她老人家呀。张妈啊,你到这个家好几年了,全家人早把你当成自己家人了, 一家人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我李云龙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半口,你现在不吃饭, 是拿我当外人呀,这不是打我的脸吗?让我背个不忠不孝的恶名,我还有什么脸活着?”他 又对两个儿子说:“儿子呀,你们听着,咱们家是五口人,这就是你们的奶奶,将来我和你 妈要是不在了,你们都要给老人家养老送终……”

  张妈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别说了,首长,你们一家子都是好人啊,从今以后,我也 拿这儿当自己的家,我老婆子命好啊,遇见你们……”田雨和孩子们都忍不住哭了。

  军部大院出了件怪事,事情虽不大,但是让保卫处很伤脑筋。后勤部的一台立式水泵莫名其 妙地丢了。大院里有不少空地,自从粮食供应紧张以来,院里所有空地都种上了玉米和蔬菜 。这台立式水泵是平时抽水浇菜用的。

  军部大院的围墙足有三米高,大门设双岗,围墙内外均有游动哨,这台立式水泵的长度有四 米多,重量有100多公斤,不是一两个人就能轻易搬走的,更何况是在警卫森严的军部大院 。保卫处查了半天毫无头绪,现场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保卫处长和几个保卫干事出于职业 习惯,认为这很可能是敌对势力制造的政治事件。

  事情报到李云龙那里,李云龙就火了,他一拍桌子话很不客气:“你们保卫处是干吗吃的? 迟迟破不了案,说明你们是笨蛋,依我看从保卫处长到下面的干事都该脱了这身军装转业, 部队不养废物。”

  政委孙泰安对保卫处长说:“你们准备怎么破案呢?总不至于到地方上请公安局协助吧?那 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刚刚被李云龙骂得狗血淋头的保卫处长心里很不服气但又不敢顶嘴,他刚刚在肩章上添了颗 星,成了上校,总想在工作上搞出点儿成绩来,谁知刚晋升就赶上这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 事 ,一台水泵不值钱,算不得大案子,但这么个大铁家伙竟然无声无息在戒备森严的军部消失 了,这问题就严重了。按逻辑推理,既然作案者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走这么笨重的东西,那 么绝密文件和枪支弹药包括1号2号首长的脑袋总要比水泵好带吧?想想都觉得后怕。这难 道能是一般盗贼干的?于是保卫处长的思路牢牢定格在政治事件上。他说:“军长、政委, 这肯定不是一般的失窃案,很可能是敌特分子干的,而且是里应外合,我打算先这样入手, 先调集所有在军部的军官和工作人员的档案,过一遍筛子,然后再找出重点进行突击审查… …”李云龙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敌特分子?人家特务是不是吃饱撑的?费了半天劲偷 一台不值钱的水泵?照你推理,是不是蒋介石要浇菜园子缺台水泵呀?冒着生命危险偷出来 再专门派一艘军舰运回台湾?你脑子有毛病是怎么着?屁大的一件事就往政治上扯,又想搞 政审人人过关?我就奇怪,这支队伍从红军时起就有这么一批混蛋,他娘的仗不会打,就会 整自己人,成天把心思全用在这上面,有能耐,战场上去立功,这才算个军人,才算条汉子 ,别净靠着整人立功,那叫不走正道……”

政委孙泰安见李云龙怒不可遏,越说越出圈,连忙打圆场:“老李呀,我看这件事以后再议 ,先让他们回去,咱们不是还要开会吗?”

  保卫处长退下后,孙泰安说:“老李,有些话何必说得这么明白?尤其是对下级,心里明白 就行了,咱们是老搭档了,要是换个人我就不说了,苏区时杀AB团,杀托派,延安整风,对 自己人比对敌人还狠,党内缺乏民主空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我这个职务说大不大


说小不 小,要想改变这种状况,你我都无能为力,别说咱们,彭老总怎么样?井冈山时就‘惟我彭 大将军’,政治局委员,国防部长,元帅,都没用,一句话就成了反党分子,要说他反党鬼 才相信,可谁敢说话?现在这形势……最好还是少说话,言多语失呀……”

  李云龙冷笑道:“只要我李云龙在位一天,我的部队里就不许有靠整人吃饭的混蛋,谁想整 人,就给老子脱了军装滚蛋,没啥了不起,反正老子的乌纱帽不大,丢了也没啥可惜的,大 不了回老家种地去。”

  孙泰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你呀,这脾气,也就是沾了能打仗的光,总有老首长护着你 ,你算运气好,不然就冲你那脾气,别说当军长,这么多年的运动,你老兄能活下来就不错 了 ,可你想过没有?以后没仗打了,你的价值还有多大?嘴上再缺个把门儿的,还有哪个老首 长再护着你?”

  “去他娘的,死猪不怕开水烫,老子这脾气改不了了,也不想改。”

  李云龙带着警卫员小吴来到梁山分队的驻地,他悄悄的谁也没惊动,背着手溜达进菜园,菜 园里种的全是红薯,看来灾年没人种蔬菜,都是先顾肚子吃饱,什么生长周期短产量高就种 什么。红薯秧子长势不错,绿油油的,地里湿漉漉的像刚刚浇过。李云龙四下看看,发现这 块菜地的地势较高,不远处有条小河。李云龙眼珠转了转突然笑了,他问小吴:“你猜猜这 浇菜园的水是怎么来的?”

  小吴说:“菜地地势高,河水的水位又低,要浇地只能靠人力挑水了。”

  李云龙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就不信段鹏和林汉这两个小子有这么勤快,他们能下死力气去 挑水?咱们找找看,这里面要没名堂我就不姓李。”

  小吴走到灌渠的尽头,发现有个四方的水泥砌的池子,看样子水是从池子里涌出的。李云龙 说:“动动脑子,这池子下面总不会是个泉眼吧?”

  小吴困惑地说:“那哪儿来的水呢?”

  “笨蛋,你就是不动脑子,这水是从别处引来的,池子下埋了暗管。”

  他们来到小河边,发现有座砖砌的小屋孤零零地立在河边,猛一看没什么特别之处,似乎是 看守菜园的人住的。小屋门锁着,窗户也被薄木板封死,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再仔细看看,就有些名堂了。小屋靠河一侧的陡坡被挖空,河水直接引到小屋下面,小屋下 面有什么东西就看不清了,因为外面乱七八糟地钉着一些破木板遮挡住人的视线。

  李云龙笑道:“看吧,段鹏这小子的狐狸尾巴藏在这儿呢。”

  小吴说:“哦,我明白了,这是个水泵房,河水从小屋下面被抽进暗管,再通过暗管从水池 里涌出来,就好像水池里有个天然的泉眼似的。”

  李云龙冷笑道:“伪装得不错,连电源线都埋在地下了,段鹏和林汉这一对儿混蛋,宁可费 这么大劲儿去偷水泵埋暗渠搞伪装,也懒得去挑水浇地。”

  小吴很佩服地说:“还是人家脑瓜子灵,像俺这种榆木疙瘩脑袋,整死俺也想不出这招来, 只能下死力去挑水。”

  段鹏和林汉正带着战士们在海滩上训练,训练科目是徒手夺刀,战士们两人一组,站在齐胸 深的海水里正打得水花四溅,除了匕首是橡胶做的假刀外,其余的都是真踢真打,连护具都 不戴,有的从浅水打到深水区,在水下厮杀得难解难分,有两个战士水淋淋的爬上岸,一个 捂着流血的鼻子,一个走路一瘸一拐,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操,你他妈的手真黑,哪 儿软乎往哪儿打……”占了便宜的一方则表现得很谦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办法, 谁让咱拳头太硬呢。”

  段鹏和林汉见李云龙来了,连忙跑过来敬礼。

  李云龙绷着脸道:“你们分队的副业搞得不错呀。”

  这两个家伙都是何等聪明的人,马上都猜出李云龙的来意,要是别的首长来,哪怕是政委孙 泰安,他们也敢装傻充愣的不认账,可对李云龙扯谎就有点不够意思了,不是不敢,而是他 们很敬重这个军长。

  段鹏心一横索性直截了当地说:“1号,事情是我干的,该怎么办您说了算。”一副死猪不 怕开水烫的劲头。

李云龙装糊涂:“你干了什么?我是顺道来看看你们训练的。”

  段鹏苦笑着说:“您亲自来这儿,肯定是因为水泵的事,我搞的那点儿伪装能瞒得了别人可 瞒不了军长您。”

  李云龙心里暗暗称赞这个聪明绝顶的家伙,他的脑子反应太快了,就这么一眨眼工夫,


马上 就判断出你的来意和你所掌握的程度,然后干脆承认,绝不兜圈子。

  李云龙说:“好呀,痛快,那我也不和你兜圈子,既然说开了,那就说说你们偷水泵的理由 ,要能说服我,水泵你可以留下,我决不追究,要是说服不了我,那对不起,水泵要物归原 主,至于你,至少是个记大过处分。”

  林汉说:“1号,您好像找错了对象了,事情是我干的,段鹏有这本事吗?他就会吹牛,觉 得这是件露脸的事,硬说是他干的,将来和别人好有的吹。”

  李云龙沉下脸:“少来这一套,一个分队长,一个政委,要处分谁也跑不了。”

  段鹏神色凛然道:“理由很简单,弟兄们吃不饱,已经影响训练了,体能也一天不如一天 。 我们分队没有士兵,全部是军官,军衔最小的也是个少尉,您知道,军官的口粮标准已降到 每月27斤,再减去5斤支援国库,1斤支援灾区,只剩下21斤了。国家有困难,需要咱勒裤腰 带,咱没二话,省着吃就是了,可从去年开始,来队探亲的家属越来越多,其实,哪是什么 探亲,都是在家乡饿得受不了了,到咱队伍上求援来了,有的一家七八口全来了,住下就不 打算走了,谁家没亲人?咱好意思看着人家挨饿吗?可就这点儿粮食,就算自己吃自己的定 量 也不过才每天7两,何况还有这么多家属,作为军事主官,我无权停止分队规定的训练科目 ,但说实话,我们已经做不了高强度训练了,不少弟兄都饿昏在训练场上了,从今年年初, 我已擅自停止了每天的五公里越野的体能训练,我不知道这种状况还要持续多久,我想让弟 兄们保存点儿体力,尽量减少点儿消耗,再过两个月,我们种的红薯也该下来了,到时情况 会好 一些。要是没这台水泵,我们就得挑水浇地,可弟兄们实在没这种体力了。再说,后勤部闲 置了好几台水泵,我去要过,人家不给,宁可让水泵在仓库里闲着,俗话说:三讨不如一偷 。我就偷了,可我不打算检讨,也不打算认错,因为虽然我手段不那么……正规,但理由却 是很充分的,至于处分,我没考虑过,因为那不是我的事,应该由您考虑才是。”

  李云龙沉默了。

  几个佩着中尉军衔的特种兵挤过来对李云龙说:“1号,您干脆给我们分队来个集体处分得 了,要省点儿事就把集体一等功免了,来个功过相抵,谁也不欠谁。”

  “对,这主意不错,实在不行就免了集体一等功,再来个集体记大过处分,我们吃点儿亏没 关系。”

  “反正不能让分队长和政委自己扛着,事情是大伙儿干的,全分队每人有份,光处分分队长 和政委,我们都成了缩头乌龟了。”

  段鹏拉下脸瞪起了眼睛说:“干什么?干什么?起哄是怎么着?你们怎么跟1号说话呢?还 有点儿规矩没有?都给我滚。”

  队员们不服气地嘟哝着散去。

  李云龙有些艰难地说:“这么多家属来队,你们粮食是不是早没了……”

  林汉说:“和野菜放在一起吃还能凑合,1号,您甭操心了,这又不是哪个单位的事,全国 人都在挨饿,部队好歹还有粮食定量,农村可就惨了。”林汉的声音低低的。

  “农村的情况真的这么糟?你们都听到些什么?”李云龙问。

  段鹏和林汉这两条硬汉都流泪了。段鹏说:“情况比想象得还要糟,上个月家乡捎信来,说 我 老娘饿死了,我爹也快不行了。老林家在甘肃武威,好年景都穷,就别说现在了,他两个兄 弟都饿死了,他爹娘幸亏死得早,不然……”

  林汉擦着眼泪说:“我们分队有个军官,家在河南信阳,那边灾情最重,整村的饿死人,省 里派民兵封锁路口,不许外出讨饭,他一家十几口没活下一个。他听说后就不想活了,把手 枪顶在脑门上要搂火,被别人发现制止,又怕他再出事,只好把他关进禁闭室。1号,我这 当政委的,照理应该去做做思想工作,可我不知该说什么,人家家里十几口人都饿死了,我 再给人家讲大道理,这不是找骂吗?再说了,我自己也糊涂着呢,咱们国家到底是怎么啦? 不是刚搞完大跃进吗?炼出这么多钢,连英国都超过去了,一亩地能打上几万斤粮食,我 听说中央领导都发愁粮食多得吃不完干什么用……”

  李云龙感到一阵昏眩,浑身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厉声打断林汉的 话:“不要说了,记住,这种话以后和谁也不要说。粮食的事我来想办法,办法……总会有 的。唔,我和后勤部打个招呼,水泵就算发给你们分队用了,记住,下不为例,不管是什么 理由,偷东西是错误的,你们要检讨,以后要坚决制止,不然偷顺了手还不偷到银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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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4 00:57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军长,我们金盆洗手了,从此做良民。”段鹏回答。

  李云龙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他转身问道:“那台水泵是个很笨重的玩艺,你们怎么弄出来 的?”段鹏刚要回答,李云龙又摆了手说:“算了,别说啦,这事我一听说就想到你们了, 除了你们谁还有这本事?反过来说,要是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还敢叫特种分队吗?”




  李云龙回到家里,见田雨正从楼上下来,他劈头就问:“家里还有多少钱?”

  田雨随口答道:“好像有两千多元,你要买什么?”

   李云龙一听吓了一跳:“怎么有这么多钱?咱们成财主了?”

  田雨说:“我也没特意攒钱,每月工资都放在抽屉里,除去花销剩下的我也没存,前些天我 数了数,才知道有两千多元。”

  国家从1955年开始实行工资制,按李云龙的级别加上各种补贴有近300元,家里孩子少,没 负 担,又是两个人拿工资,所以节余较多。李云龙是过惯了供给制的人,对钱的概念很模糊, 觉得有吃有穿有酒喝有烟抽就行了,要钱有啥用?和李云龙同级别的将军都没他有钱,那时 国家鼓励多生孩子,哪家起码是四五个孩子,工资虽高,可也没什么节余。

  李云龙兴奋起来:“哈,没想到咱们稀里糊涂成了财主,看来发财还是件很容易的事,快把 钱都给我。”

  当田雨弄明白李云龙是准备到集市上买些粮食给梁山分队时。她马上提出警告:“第一,粮 食是国家统购统销物资,个人买卖是违法的。第二,集市上不可能有粮食卖,只有黑市上有 ,这同样也是违法。第三,军队有明文规定,现役军人一律不得在地方集市抢购粮食、副食 品及日用品。要是没有这些规定,我早去买了,孩子们都在挨饿呀。”

  经田雨一提醒,李云龙模模糊糊想起好像有这么条规定,有些踌躇起来。

  郑秘书来找李云龙汇报工作,见军长正抓耳挠腮想不出辙来。他问清是什么事,脑子一转, 主意就来了,一句话就使李云龙茅塞顿开,他说:“军长,这条规定只限于现役军人,至于 黑市和集市的区别就更不好分了,只有工商部门才有权过问贩卖者出售的商品是否合法,普 通老百姓无权也无义务去检查一般商品的合法性,买也就买了,顶多算无知吧,当然,国家 干部尤其是领导干部就又当别论了。”

  李云龙一下子开了窍:“对对对,我咋就昏了头?张妈不是老百姓吗?肚子饿了兜里又有几 个钱,买点儿吃的,犯了哪家法?这么办,这钱发给张妈了,算工资,人家愿意买粮食是人 家的自由,咱管得了吗?郑秘书,你得给我作证,这可不是我违反规定。”

  郑波微微一笑:“没问题,我是证人。”

  “那我的东西送给别人谁管得着?老子高兴给谁就给谁,是不是?”

   “当然,公民之间的相互馈赠是受法律保护的,这是你的自由嘛。”

  “好,你通知段鹏派几个人换上便衣帮张妈背东西,助民劳动嘛,可有一样,张妈买回的东 西一斤也不能少,全给背回来,要是碰上个管闲事的……让这小子自己解决吧,擒拿格斗也 不能白学,我反正什么也不知道……”

  灾年的粮食本没什么价,说多少钱就是多少,你爱买不买。两千多元买回500多斤玉米面, 合每斤4元多。

  田雨说:“张妈,你也没和人家还还价?就算是灾年,也够贵的。”

  李云龙却很满意,他乐呵呵地说:“张妈,别听她的,一点儿都不贵,钱是什么?是纸呀, 放在抽屉里吃不得喝不得,粮食可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能救人命的。”

  为这点儿粮食,李云龙和妻子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粮食买回后,李云龙叫人全部运到梁山分队了,自己家一点儿没留。田雨知道梁山分队在李 云 龙心中的分量,对于丈夫用全部积蓄买粮也表示理解,问题是这两千多元钱不是小数,钱都 花了,自己家留下哪怕50斤她也会心满意足的,李云龙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家庭也在挨饿呀 ,就算大人不吃,给孩子们留些粮食总不算过分,这下可好,钱没了,粮食也一颗没见着, 李云龙连和妻子商量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好像这件事与田雨无关,这太过分了。

  当田雨刚刚把这意思很委婉地说出来时,李云龙一听倒蹦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说:“那是军 粮,谁也不能动,动了就是贪污,打仗那会儿,谁敢贪污军粮就没二话,枪毙!我说你咋觉 悟越来越低呢?连普通老百姓都不如?”

  田雨感到受到极大的侮辱,她也愤怒地嚷道:“用自己的钱买的,怎么就成了军粮?我想给 孩子们留一些,怎么就成了贪污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呢?”

 李云龙针锋相对地反驳道:“你的钱?你会造钱?你造一个给我看看?你的钱哪儿来的?国 家发的嘛,国家发的钱用在国家身上,就是天经地义。”

  田雨气得哭笑不得,因为李云龙的思维逻辑极为混乱,甚至胡搅蛮缠,照他的逻辑,田雨等 于自己花钱买了贪污犯的帽子。她尽量克制着自己,把声音放得柔和些,耐心地说:“老李 ,咱们别吵架了好吗?咱们大人可以凑合,可孩子们不能挨饿呀,你看小健瘦成那样


,他正 在长身体呀,还有张妈,她天天还要干活呢。”

  李云龙毫不通融:“孩子们也不能特殊,全国都在挨饿,让孩子们吃点儿苦没关系,不然非 成 了少爷胚子不行,谁让他们不生在地主老财家?当我李云龙的儿子就得学会吃苦,张妈是自 己 家人,我没拿她当外人,我说过,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我多少就有她多少,都 没有了就都饿着。”

  田雨再也控制不住了,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进脑子里,也不顾一切地大喊道:“你真是冷 血动物,我真后悔当初瞎了眼,嫁给你这个没有心肝的人……”

  李云龙也被激怒了,他咆哮着:“你敢骂人?你再说一遍?”他猛地扬起了手,迟疑了一下 又改变了主意,顺手抓起一个茶杯狠狠砸碎在地板上,他低吼道:“你给我滚……”

  田雨冷冷地说:“好呀,你终于说出这句话了,这房子是国家配给将军住的,我当然没这种 资格,蠢次沂歉米吡恕!彼砩下ナ帐耙路チ恕*?/p>

  李云龙颓然坐在沙发上,呼呼地喘着粗气,他刚才一怒之下就不管不顾了,什么难听话都敢 说,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话说的是有些过了。

  张妈走过来对他小声说:“首长,你说过,咱们是一家人,要是没拿我当外人,我老婆子可 要说你几句了。”

  李云龙点点头说:“张妈,你当然可以说了,我听着。”

  “你是个大男人,家里过日子的事本不该你管,我们也没和你说过,你不知道咱家也快断顿 啦,小田每天吃多少你知道吗?连三两都不到呀,想多留几口给孩子,这样的媳妇到哪儿去 找 ?你还出口伤人?你知道不知道?你媳妇饿得成了一把骨头了,连月经都没了,她才30来岁 呀,这么好的媳妇该当菩萨似的供着呀,你咋就张嘴骂人赶人家走呢……”

  李云龙被训得垂下脑袋一声不吭,任凭张妈数落着。

  田雨收拾好衣物拎着旅行包下楼了,她换了一身新军装,戴着无沿军帽,波浪似的长发从军 帽下倾泻在肩上,肩上一杠三星的上尉军衔提醒着李云龙,她不仅仅是妻子,还是个军官, 李云龙长这么大好像还没向谁道过歉,他很艰难地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田雨对张妈说:“张妈,等我安顿下来会告诉你,我走了,再见!”说完连看也不看李云龙 一眼便向门外走去。

  “站住!”李云龙喊了一声,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窜到门口堵住门,田雨停住脚步,冷冷地 注视着他说:“请你让开。”

  李云龙固执地堵住门口说:“你不能走。”

  “为什么?”田雨问。

  “因为……我刚才好像犯了点儿错误,迷迷糊糊地不知说了些什么,我说错话了吗?我好像 记不清了。”

  “没有,你没说错话,只不过是让我滚,这不算错话,我这不是准备滚吗?”

  “不对,肯定是你记错了,我没说过,我怎么能说这种混账话呢?张妈,我说过吗?你看 她老人家都没听见,肯定是你记错了。来来来,你先坐下,听我说,要走也不在乎这一会儿 工夫,听我说完了再走,我绝不拦你,好吗?”

   “可以,我洗耳恭听,请讲。”田雨坐下了。

   李云龙正襟危坐,面色显得很疲惫,很沉重,他直截了当地说:“我刚才说了错话,我 收回,现在向你道歉,请你原谅。在一个屋子里过日子,马勺碰锅沿,难免磕磕碰碰,一时 的气话不能当真,如果你的气还没消,一会儿你可以骂我一顿,我不会回嘴,现在我要和你 谈的是另外一件事。最近我常常回忆过去,以前的很多事情都想起来了,大事小事,陈芝麻 烂谷子,想呀想,一想过去不要紧,这心里就受不了,揪得慌,连觉都睡不着。我想起淮海 战役,当时的仗是怎么打的,行军路线是怎么走,每场战斗是怎么指挥的,哪仗打在前哪仗 在后,嗨,都记不清啦,只记得当时仗打得凶,可伙食特别好,嗬,大米白面、猪肉炖粉条 子,随便吃,想着想着就流口水呀。再想想又觉得不对,好像有什么印象特别深的东西还没 想起来,唔,当时吃得咋这么好?华野和中野加起来有60万大军,一天要吃掉多少猪肉炖粉 条子?这就是说当时后勤保障工作做得很好,淮海平原上黄泛区很多,黄泥汤子没膝盖,别 说种庄稼,走路都成问题,黄泛区的老百姓可苦了,哪儿供得起这么多军队呀,那么这么多 大 米白面、猪肉是从哪儿来的呢?是从河南、山东、河北这些老解放区运来的,是一百多万支 前 民工用独轮车推来的,这下我想起来啦,我当年印象最深的,就是这百万支前民工,当时我 站在陇海线的路基上四处一看,好家伙,铁路两侧的大路小路上、田野上,漫山遍野,一眼 望不到头的支前队伍,卷起的漫天尘土硬是把日头都遮住了,成千上万辆吱嘎吱嘎的独轮车 发出的声音就像海啸似的,那场面一辈子也忘不了呀,推车的好像是以家庭为单位,有丈夫 推车,媳妇在前边拉的,有老汉掌车把,大闺女在一边推的,饿了啃口硬馍,渴了喝口路边 沟里的水,一抹嘴又接着往前走,一袋袋的粮食,一捆捆的军鞋,一箱箱的弹药就这样用小 车推到前线的。我看着那场面,心里发堵啊。敌机飞过来投弹扫射,民工们只能就地卧倒, 光秃秃的大平原,一点儿遮挡都没有,你往哪儿躲?打着谁算谁,敌机走了,人流又接着向 前走 ,我亲眼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被子弹打掉半个脑袋,一个老汉抱着孩子哭呀,嚎呀, 还 从头上摘下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手巾拼命给孩子擦血,手巾都染红了,周围的乡亲说,这老汉 就这么棵独苗,是三代单传。我一听鼻子就发酸了,当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我一边叫战士们 掩埋尸体,一边扶着老汉说:老人家,老百姓对我们队伍的恩情,我们这辈子是还不清的, 我们无以为报呀,我们能做的就是狠狠地打,打垮国民党的统治,建立一个新中国。让咱老 百姓都能吃得饱穿得暖,都能过上好日子。老汉擦擦眼泪说:首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俺 老百姓为咱队伍,咱队伍又为了谁?这是咱自己的队伍呀,咱不管谁管?首长,你让弟兄们 给俺娃堆个坟头,俺送完军粮回来,再把俺娃带回家。首长啊,俺不多呆啦,前边急等粮食 用,俺得赶紧追上队伍呀。老汉说完抄起车把要走,听完老汉的话,我就再也忍不住了,眼 泪刷地就流下来了。当时我们师三团正排着行军纵队从旁边大路上过,我传令部队停止前进 ,我拉着老汉的手向战士们喊,同志们,这位老人家的独生子刚刚牺牲了,他是从咱老区来 ,走了上千里地呀,独生子牺牲了,老人家还坚持要把军粮送到前线。同志们,这就是我们 的人民呀,咱们的队伍欠人民的情是还不完的!同志们,不管将来你们走到哪里,不管将来 你们当了多大的官,你们要记住今天,记住这位老人家,要记住向人民报恩呀!同志们,咱 们的队伍是铁打的队伍,咱们的战士是铁打的汉子,天不怕,地不怕,上不敬天地,下不敬 鬼神,咱们的膝盖没打过软,可咱们上敬人民下敬父母,要跪就给人民跪,给父母跪。现在 听我口令,全团下跪,请老人家受我们三团全体指战员一拜。说完就先跪下了,三团当时是 加强团有五千多人,五千人哪,五尺高的汉子站着黑鸦鸦的像森林一样。口令一下,五千多 条汉子推金山倒玉柱哗啦啦跪倒一片,那场面呀,一辈子也忘不了……”

李云龙说得动情,他感到浑身燥热,多日的郁闷淤结在胸中,想一吐为快,他狠狠地扯 开军便服的领子,努力使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

   “嗨,最近我失眠了,想呀想,想得头疼,我李云龙没文化,这个主义那个理论我都不 懂,也没兴趣搞明白,但我只认一条理,就是不管什么主义,你都得让老百姓吃饱穿暖过上 好日子,不然就狗屁不值,你说破大天我也不信。当年红军的根据地有哪些?井冈山、


瑞金 、鄂豫皖、川陕。为什么要在这些地区建根据地?干吗不在上海、北平?就因为这些几省 交界的地区穷,敌人的统治相对薄弱,人要穷就容易革命,就容易造反,你要人家革命和造 反总要有个理由,总要让人有个盼头,不然人家凭什么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你干?其实当 时党对不识字的农民从来不讲什么主义和高深的理论,建立中央苏区时发动农民的口号很简 单,叫‘打倒土豪劣绅,吃红番薯’。你看,多简单,能吃上红番薯就行了。解放战争时, 动员农民参军理由也很简单,土改刚分完土地,国民党要把你的土地抢走,怎么办?参军, 保卫胜利果实。说一千道一万,老百姓的盼头就是能耕种自己的土地,过上好日子,要求不 高嘛。问题是人民做出了重大的牺牲,帮我们取得了政权,我们当初的承诺兑现了没有?人 民是否过上了好日子呢?这就是我烦躁、睡不着觉的原因。我心里有愧呀,愧得脸发烧,娘 的,胡折腾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呀,大跃进、炼钢铁,十五年超过英国,一亩 地打个几十万斤粮食,粮食多得发愁啊,愁得没地方打发,狗屁,见鬼去吧。有能耐折腾就 要有能耐负责,自己的屁股自己擦。丁伟说得没错,早知这样,老子当年就不该当红军。打 了这么多年仗,老百姓付出这么多,好容易解放了,还不该好好报答老百姓?这几天我到下 面各团走了走,干部一个不见,只见战士,和战士们聊天,这一聊不要紧,听得我头皮发麻 ,浑身哆嗦,哪朝哪代也没有饿死过这么多人。哪里死人最多?老区呀,当年养过我们帮过 我们的老区呀。解放十一年了,老区人民不但没过上好日子,反而大批的被饿死呀……”李 云龙哽咽了,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他狠狠地擦去泪水,但泪水不停地流下来。

   田雨受到极大震撼,李云龙的眼泪金贵,轻易不流,一旦流出往往使人肝肠寸断。在巨 大的震撼中,田雨突然感到,她不可能离开这个男人,连想都不要想,一旦失去他,自己的 半个生命也会随之而去的,和这个男人一起生活十多年了,自己对他了解的究竟有多少?她 紧紧抓住丈夫的手,泪如泉涌:“请原谅我,我不该和你吵架,你的压力太大了,请你痛痛 快快地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我在听着,我是你的妻子呀……”她终于哭出了声。

   “惨哪,太惨了,河南信阳地区,有的村成了死村,整村的人被饿死。有的村支书带着 全村人集体外出讨饭,省里派人封锁路口,不准外出讨饭,说是给社会主义脸上抹黑,结果 全村被饿死。是谁下的命令?真该好好追查追查,这种人的良心已经黑透了,怎么能当上官 呢?要是我当时在场,老子豁出去偿命,先掏出枪毙了他狗娘养的。梁山分队的一个战士, 全家除了他,十几口人全部被饿死,他也不想活了,掏枪要自杀,我去禁闭室把他放出来说 ,干吗往自己脑袋上打?你该打我才是,国家搞成这样,我们这些当官的人人有份,谁也别 想逃脱责任。我李云龙就该杀,谁让我胆子小不敢说话?谁让我怕摘乌纱帽?我是他娘的软 骨头、孬种,就因为我这样软骨头官太多了,才把国家搞成这样。我把手枪顶上子弹拍在桌 上说,你要有气就照我脑袋来一下,谁让我是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呢?我对不起人民对不 起老百姓,脑袋上吃颗花生米是活该,罪有应得。冤有头债有主嘛,往自己脑袋上打就不对 了,死了也是冤死鬼。现在我要说的是,请你原谅我一次,或者说饶我一次,让我以后长点 儿 记性,多为老百姓做点儿好事,立功赎罪呀,如果你说要原谅我,对我以观后效,可我一出 门 你又要往自己头上打,这就没意思了,首先是说话不算话,不是条汉子。第二,有仇不报非 君子,对我有气就该打我,不敢打仇人反打自己,这也不是条汉子,我会看不起你。就这样 ,他答应不死了,保证说话算话。我这才敢走。唉,我越想越没脸呀,我李云龙在战场上没 当过孬种,咋越活越胆小了呢?以前总以为自己好歹还算条汉子,现在一想,狗屁,软蛋一 个。谁是英雄?谁是硬汉?是彭老总、丁伟,还有你父亲田先生,我李云龙是粗人,脑子开 窍晚,得罪过田先生,可我不傻,以前错了,以后不能再错了,我要凭良心活着,老百姓的 大恩大德,别人忘了,我没忘,别人不报,我报。”

田雨用双臂环抱住丈夫,轻轻地把脸颊贴在丈夫胸前,那颗健康有力的心脏响若擂鼓,充 满了生命力,她默默地想,这颗心脏还能跳动多久?但愿长一些,什么时候它不再跳了,那 我的心脏还有必要跳下去吗?



1966年元月的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福建马祖海域沿大陆一线的海面上,有一艘50吨排水量 的旧登陆艇在慢慢吞吞地航行。这是一艘载满物资的运输船,黑沉沉的海面很安静,只有突 突的马达声发出微弱的声响……

  战士吴连生抱着“56”式冲锋枪斜倚着后甲板的护栏上。他脸色铁青,面部肌肉由于过分 紧张而痉挛着。他死死盯着站在前甲板上向海面观察的排长李存志,牙齿咬得咯咯响。这


些 天,吴连生算是恨上他的排长了,在他的意识中,排长李存志就是他命中的煞星,自从他入 伍后,排长就无时无刻不找他的茬子,横竖看他不顺眼。去年,他父亲在家乡为他说下一门 亲事,女方条件不错,据媒人介绍,女方认为吴连生的家庭条件不怎么样,之所以同意,是 因为吴连生在部队当兵,以后如果提了干前途还是有的。对于这门亲事,吴连生还是很满意 的,这身军装的确提高了他的身价,不然就他那条件这辈子是否能娶上媳妇还很难说。吴连 生自己也很有些雄心壮志,在部队好好干,争取穿上四个兜的干部军装,在他家乡十里八村 还没出几个军官〖HK〗呢。他决定回家看看,借上件四个兜的干部服一穿,声称自己是排级 干部, 先把媳妇娶到手再说。他想得挺好,干部服也借到手了,没想到请假时却碰了钉子,排长说 排里人手紧张,一律不批假。吴连生一听就火了,没说几句就和排长大吵起来,他在火头上 竟抄起板凳向排长砸去皇潜槐鹑吮ё。笔币残砭桶雅懦じ傻袅恕2慷硬换崛萑绦?凶打人的行为,更何况是战士打干部,连里已决定给他记大过处分,只是还没宣布。不过他 老乡阿增和张春海已经私下里把消息透露给他了。这三个青年从小一起光腚搓泥巴长大的, 三个人还偷偷换过帖子拜了把子,关系自然非同一般。

  部队入伍的政审极严,这三个青年的入伍本身就说明他们根红苗正,都是三代贫农,他们只 上过两年小学,虽识得几个字,但思维方式却是文盲式的。国共两党几十年政治军事斗争的 恩恩怨怨,对他们来讲似乎过于深奥了,他们也不可能关心。愚昧的人往往心胸狭隘,容易 走极端。吴连生认为排长李存志毫无疑问已经是自己仇人了,对仇人该怎么办?当然应该干 掉他。阿增和张春海的想法就更简单了,既然拜过把子义结金兰,那么大哥的仇人便理所当 然是大家的仇人了。三人很快达成共识,找个机会干掉排长,杀排长时,如有人在场也只好 算他倒霉,没说的,一块儿干掉。下一步怎么办?这三个农民士兵虽然愚昧,但也知道杀人 的 后果。吴连生说,这还用想吗?当然是投奔对面那个岛。那边有个功率很强大的广播站,光 是脸盆口粗的喇叭就十几个,他们可没少听,那边每天都在喋喋不休地宣布对“弃暗投明” 者的悬赏价格,驾驶歼击机过去,赏黄金多少两,鱼雷艇多少两,小至“56”式冲锋枪和 “54”式手枪都有价格。这个价目表他们记得清清楚楚,此时,吴连生正估计着这艘旧登 陆艇值多少两黄金,这几枝冲锋枪和手枪值多少钱。并且他坚信他已经拥有多少两黄金了, 甚至连黄金的用场都已派好。

  马祖岛上的巨型探照灯光柱在海面上来回扫过,这艘登陆艇的位置距敌占岛已不足八公里。 黑暗中,前甲板传来排长李存志的命令:“全排做好战斗准备,注意灯火管制……”

  吴连生轻轻拨开冲锋枪的保险,猛地站起来狠狠地扣动了扳机,达达达……枪口喷出的火舌 向站在前甲板的排长扫去,排长李存志在猝不及防中被密集的子弹几乎拦腰截断,震耳的枪 声骤然间划破夜空……与此同时,前甲板上另外两枝冲锋枪也开火了,射击时的口焰在黑暗 中闪烁,灼热的弹壳在甲板上迸溅,几十秒钟后,枪声沉寂了,七个曾和他们在一口锅里搅 勺子的朝夕相处的战友都静静地倒卧在血泊中。

  马祖岛上的探照灯也突然停止在海面上的扫动,将光柱死死地罩住这艘登陆艇,吴连生升起 早已准备好的白旗,登陆艇转了个九十度弯,向马祖岛驶去……

  当这起重大的杀人叛逃事件的消息传来时,李云龙正在军区开会,当他知道这起叛逃事件是 发生在自己的部队里时,便被激怒得两眼喷出火来,他一掌拍在桌子上,随着一声巨响,桌 上五毫米厚的玻璃板被击得粉碎。

  军委、国防部、总参的电话接踵而来,各级领导的批评怒骂,训斥充溢于耳,其中分量最重 的就是国防部长林彪的指示:我们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情报部门也深感责任重大,破例启动了最隐秘的情报系统,各种高度机密的情报源源不断地 传来,被迅速汇总:

  金门、马祖、大二担等岛屿的守军已全部进入一级战备,各种远程火炮已推出工事进入临战 状态……

台湾海峡出现特混舰队巡航,海峡上空出现大编队军用飞机,设置在前沿海域的声纳装置探 测到水下有不明国籍的潜艇在活动……

  据内部情报,台湾方面已决定在台北机场召开大会,欢迎“弃暗投明”的反共义士吴连生等 人,负责接送的飞机已到马祖……




  在军区作战部的会议室里,司令员皮定均坐在会议桌的东头,李云龙坐在会议桌的西头。两 人中间隔着长长的会议桌,都在静静地望着对方的脸。这两个出类拔萃的职业军人,身经百 战的将军都用同一种姿势端坐在椅子上,身板挺得笔直,身子决不靠着椅背,总和椅背保持 十公分的距离。多年戎马生涯养成的气势跃然表现在神态举止中,两人都穿着笔挺的黄呢子 军服,只是肩膀上已没有了金色的将星,佩戴着鲜红的领章和红五星帽徽。军队已于一年多 以前取消了军衔制,从军服的样式上看,除了衣兜的区别,将军和士兵的军服是一样的。

  司令员扔过一支“中华”牌香烟,两人点上烟默默地吸着,青白色的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 把会议室弄得烟雾腾腾的。

  “喂!老李。”司令员开口了,“这两天挺热闹,检讨的检讨,整顿的整顿,出了这种大事 ,你我的乌纱帽可都有点悬乎,各级干部都在忙乎着,你在干什么?我看你好像没检讨的意 思。”

  李云龙顾左右而言他,他猛吸口烟道:“还是大中华好,你那儿还有存货吗?一会儿给我拿 一条来。”

  “别他妈的废话,你的部队出了这种事,你还有心思要烟抽,老子正琢磨着给你个什么处分 呢。”司令员望着他说。

  “事情已经出来了,检讨有个屁用?不如干点儿实际的,有句成语,叫‘临渊羡鱼,不如退 而结网’。”

  “咦,你小子啥时候变得满嘴文绉绉了,冒充起知识分子来了,我别是听错啦,这真是你说 的吗?”司令员好像有点儿不相信似的看着李云龙。

  “这是我那老伙计赵刚的话,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抗战时和我一起混了八年,就算 咱 老粗不想学也没用,天天那学问就往耳朵里灌,咱那文化也一天天见长,等抗战胜利了,得 ,咱也大学毕业啦。”李云龙得意地吹着牛。

  “我说,你小子别他妈的兜圈子了,我看出来了,你早有主意了,说出来听听。”

  “皮司令,你别考我啦,其实你肚子里早有方案了,事情明摆着嘛,这三个混蛋打死我七个 人,拿自己战友的血去换敌人的赏钱,这种叛徒,咱们要是让他们活着离开马祖,你这司令 ,我这军长就别干了,回家哄孩子去算了,娘的,杀人抵命,欠债还钱,这道理什么时候也 不能变。”

  司令员脸上绽开笑容:“这么说,你早准备好了?”

  李云龙站起来,沉声道:“报告司令员,特种分队已经到位,情报部门的内线、外线情报 系统全部开启,金门马祖的空中、海上通道已全部在我的监视之下,连只鸟也别想飞出岛去 。”

  皮定均的双眼炯炯发光,他低声道:“好呀,来而不往非礼也,干掉这些叛徒……”

  冬季的台湾海峡风急浪高,铅灰色的大块云团在海面上空疾驰而过,没有了阳光的照射,海 水的颜色呈蓝黑色的,刺骨的寒风卷着冰冷的海水向岸边冲来,汹涌的浪头带着无限能量在 礁石上撞得粉碎,发出轰然巨响,飞溅起雪白的泡沫,把陆地与海洋的连接处镶上一道白得 耀眼的分割线。

  沿大陆海岸一线的巨大礁石、山岩峭壁的内部传来一阵低沉的、金属磨擦的轰鸣声,一扇扇 沉重的、伪装得像岩石一样的电动铁门在缓缓开启,一尊尊大口径的远程火炮黑洞洞的炮口 伸出工事,慢慢昂起炮口。一枚枚身躯粗大得像雪茄烟模样的陆基对舰导弹沿着轨道缓缓伸 出工事。

  沿岸所有制高点上,巨大的网状、抛物线状的雷达天线在做360°转动,捕捉着来自天空中 和海面上的信息。

  在军事情报部门的侦听电台中,往日大量喧嚣繁杂的无线电波奇迹般地消失得无影无踪,隔 海对峙的两支军队都不约而同地进入无线电静默。

  在大陆一侧的某野战机场的起飞线上,静静地停着四架银色的“歼6”型战斗机,飞机处于 临战状态,银白色的副油箱悬挂在机腹下,机翼下乳白色热源制导的空对空导弹显得非常醒 目。透过密封的有机玻璃舱盖,能看见身穿橘红色抗荷服,头戴天蓝色飞行头盔的飞行员。 这是由四个王牌飞行员组成的第一攻击波,他们静静地坐在座舱里,两眼紧紧盯着跑道的前 方。他们身后的停机坪上整齐地排列着近百架银光闪闪的,进入临战状态的歼击机。这是第 二梯队。

在离停机坪不远的指挥塔台上,皮定均和李云龙正在专心致志地下军棋。军区空军副司令充 当裁判员。这次行动牵涉到不同部门和军兵种,由军区司令员亲自指挥,空军歼击机负责主 攻,各有关部门配合组成临时指挥部。

  塔台里的参谋军官们都在紧张忙碌地工作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情报军官们在汇总着不 断传来的敌情动态,作战参谋们正伏案用比例尺在地图上测算着各种数据……




  角屿前沿观察哨报告,金门的西村机场和沙头机场敌机起落频繁,两个小时之内,各类飞机 起降二十多架次,起降频繁是平时的五倍……

  两艘大型运输舰在护卫舰的护航下,进入金门南侧的料罗湾港口,前沿炮指来电请示开火… …

  马祖机场敌机起落频繁,上午10时,从台湾方向飞来两架HV-16型海上救护机在马祖机场上 降落,一小时后,其中一架返航……

   李云龙的警卫员小吴提起暖瓶给正在下棋的将军们茶杯里续水,他心里挺纳闷,那边又 是飞机又是舰艇,来来往往的不停,那几个叛徒这会儿没准早到台湾了,可这几位首长还在 不慌不忙地下棋。正想着,见司令员“哗啦”一下把棋盘掀翻了,怒气冲冲地吼道:“没法 下啦,你们净他妈的串起来作弊,老张,你是他妈的什么裁判?分明是李云龙派出的特务, 刚才那盘棋你们就是靠作弊赢的……”

   李云龙下军棋擅用炸弹搞行刺,第一局时他本想用两枚炸弹干掉对方的司令和军长,谁 知对方用兵很老道,高级将领都躲进了行营,用两个排长做了替死鬼,报销了李云龙的两枚 炸弹。于是他和当裁判的张副司令串通作弊,用地雷当做炸弹把对方的司令干掉了。按军棋 规则,地雷是不能移动的,除非对方主动踩上去。可李云龙也有自己的解释,老子当手雷用 。头一局皮定均没看出来,输得稀里糊涂。李云龙和张副司令在肚子里偷偷地乐。两人第二 局又故伎重演,皮定均是什么人?他硬是从裁判手里把棋子抢过来,一看追着自己司令的竟 是枚地雷,不禁勃然大怒。李云龙狡辩道:“谁规定的地雷只能埋进土里?老子拿它当手雷 用,怎么啦?”

   皮定均怒道:“妈的,老子抗战那会儿又不是没玩过地雷,沉甸甸的像个铁西瓜,你小 子不是要拿它当手雷扔吗?好,老子给你找一个来,你小子不扔出十米远,老子就……”话 音没落,放在旁边的一台大功率对讲机中传来短促的叩击声,这是有人用手指叩击话筒发出 的信号,三声一组,循环往复。三位将军猛地站起来,刚才嬉笑怒骂的表情一扫而光,面部 充满了果决和冷酷,司令员的手掌像把锋利的大砍刀,向下一劈,命令道:“第一攻击波, 出击!”

   起飞线上的四架歼击机同时轰鸣起来,尾部喷出强大的气流,迅速驶入跑道。“叭!” 跑道前方升起一发红色信号弹,四架歼击机分为两组,在跑道尽头轻轻一跃,钻入云层……

  

   是日,新华社发布新闻:我空军部队今天在华东地区上空击落窜入我沿海骚扰破坏的美 制蒋机一架。新闻很简短,才32个字。

   此次空战的情况被国防部列入高度机密,知情者甚少。不过那天晚上,参加指挥的三位 将军喝光了一瓶茅台酒。酒过三巡,司令员拍着李云龙的肩膀说:“你那个特种分队还算有 两下子。让给我怎么样?”

   有三天没合眼的李云龙三杯酒下肚就有些找不着东南西北了,但他心里可不糊涂,他口 齿不清地回答道:“不给……坚决不给,你少来这套……酒桌上不谈正事……你别想趁老子 喝多了 就……趁火打劫,老子心里比谁都明白,笑话,想抢老子的梁山分队,你……你还不如把老 子的老婆……抢走。”

   张副司令也喝多了,他嘟哝着:“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地雷就是可以当手雷用…… ”

   情报部门送来一份绝密情报:现查明,击落美“HV-16”型海上救护机一架,吴连生等 人及台湾负责接送的政工处长全部毙命。

时间悄悄进入了1966年,刚刚从饥饿中恢复过来的中国人哪里料到,巨大的灾难将要降临了 。

  位于北京海淀区圆明园旧址的东侧,有一所中学,是清华大学的附属中学,这所中学是北京 市的重点中学,考生录取分数很高。因此,在校学生大多来自三类家庭,党政军高级干部, 各民主党派人士,高级知识分子。不管什么出身,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能进入这所


学校读 书的学生都是凭过硬的高分数被录取的,他们是高智商的未来精英,后来,历史也证明了这 一点。

  1966年6月的一天,这几个少年闲来无事,结伴来到圆明园,单调平静的校园生活常常使他 们感到一种不安的躁动,他们胸中时时涌动着的革命激情使他们无法自抑。他们渴望干点儿 大 事,因为他们的父辈在他们这个年龄已经干出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了,而他们却被关在学校 里当乖孩子。此时,他们自己不会想到,他们马上就要干出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这件事足 以使中国历史的走向发生变化。

  他们来到被英法联军焚毁的大水法遗址〖HK〗上,历尽沧桑的残碑断碣倒卧在萋萋荒草中, 一百年 前的国耻触发了少年们的历史感和社会责任感,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巨大的残石上,开始讨 论中国的命运和中国的前途。少年们书生气十足地背诵着伟人的词句:“问苍茫大地谁主沉 浮 ?”此时一种神圣的使命感便油然而生,父辈们金戈铁马,叱咤疆场的伟业和雄风通过遗传 基因在他们的血液中沸腾起来,而且迅速地转化成为难以自抑的激情和冲动。天下者,我们 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领袖说过,你们这一代青年 ,要亲自参加埋葬帝国主义的战斗。猪圈里岂能养出千里马?花盆里能栽出万年松吗?少年 们越说越激动,他们深切地认识到,自己毫无疑问是这个国家未来的栋梁,使他们愤愤不平 的是,一个济国安邦的栋梁之材怎么能用那混蛋的考分把他们束缚在学校里当乖孩子呢?他 们天生是干大事的呀。于是他们做出了一个历史性的决定,大家一致决定成立一个组织,这 组织的名称叫做“红卫兵”,意思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红色卫兵。少年们做梦也没想到,两 个 多月后,毛泽东又穿上脱下十七年的军装,戴上红卫兵袖章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喊出“我支 持你们”的震动世界的声音,整个世界在伟人响彻天宇的声音下震颤,一场席卷中国的红 色风暴从伟人的舌底喷涌而出,成千上万的青年学生加入了红卫兵,红卫兵运动已成燎原之 势。整个中国沸腾了,六亿五千万国民的激情一旦被释放出来,产生的巨大能量和巨大的破 坏力令整个世界目瞪口呆。大批身居高位的党内元老在猝不及防中纷纷中箭落马,落入早已 为他们准备好的、万劫不复的炼狱之中。刚刚从饥饿中恢复过来的中国人,一霎间都像中了 邪,发起了高烧,红色成了最时髦的颜色,红色的袖章,红色的语录本,红色油漆刷成的标 语,还有受难者红色的鲜血……整个中国沉浸在红色的海洋中。

  历史的车轮隆隆碾过1966年,把这个古老的民族带入了一段黑暗无序的年代,把这个民族淹 没在血泊之中。

  李云龙的大儿子李健在中学里也参加了红卫兵,好像还是个头头。原先儿子见了他这当爹的 ,总像耗子见了猫。可自打戴上了那三寸宽的红箍,李健便有了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总在 李云龙眼前晃来晃去比较放肆,大有要和他平起平坐的意思。这要放在以前,李云龙早揍这 小兔崽子了。他不能容忍这么没规矩的孩子。可眼下他却有些底气不足,未敢轻举妄动,因 为他还没闹明白,这个红卫兵组织是咋回事,看样子这些混小子不像在胡闹,不然毛主席他 老人家怎么也戴上这红箍啦,还八次接见这些毛孩子?李云龙可太了解李健这类小混蛋了, 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也许毛主席有自己的想法,把这些无法无天调皮捣蛋的混小子组织起 来干点儿正事,省得他们无所事事,到处胡闹。所以李云龙一时还没考虑好,是否该管教管 教李健。

  其实和那些当了红卫兵的半大小子一样,李云龙的骨子里也不大安分,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 早使他厌倦了,他喜欢有刺激的生活,譬如战争,就总能给他带来难以言述的快感,问题是 ,战争不可能总有。和平环境也许对所有人都合适,惟独对李云龙不合适。

  他看见那些半大小子穿着父辈们穿旧的黄军装,腰扎武装带,戴着红袖章,表情严肃地排着 队,嘴里唱着不知是哪位快手创作的造反歌曲:

  拿起笔做刀枪,

  集中火力打黑帮。

  ……

  谁要敢说党不好,

马上叫他见阎王。

  ……

  这些半大小子哼着这类歌去抄家,“破四旧”。站在大街上拦截自行车,用改锥卸下被认为 是 “四旧”的商标牌,除“飞鸽”因代表和平,“永久”比较中性外,其余牌子都是


“四旧” ,需要扫除。红卫兵一言九鼎,一开口就成了评判是非曲直的标准,连警察们见了他们都点 头哈腰,邻里间出现纠纷也要找红卫兵去评理,红卫兵的声望简直如日中天。

  看到这些,李云龙的心里便有些莫名其妙的躁动,既有几分羡慕又有几分失落感,觉得如今 连堂堂解放军都靠边站了,偌大的中国成了这些混小子的天下,让他们撒着欢,打着滚,由 着性子折腾,还落个“革命”?世上哪儿找这等好事去?

  当红卫兵要有行头,那天李健理直气壮地向李云龙要军装穿,这小子对新换发的国防绿军装 不屑一顾,专找1955年发的人字呢黄军装,肩膀上还必须要有佩肩章的扣眼儿,衣服不能太 新 ,最好是洗得发白。武装带也不能含糊,要那种厚牛皮做的,三寸宽,黄铜扣上有八一五星 图案的苏式武装带。李云龙见儿子在他衣橱里肆无忌惮地乱翻,心里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 没敢揍他。

  儿子最近常常哼着这样一支歌:

  老子英雄儿好汉,

  老子反动儿混蛋,

  要是革命的你就站出来,

  要是不革命的就滚他妈的蛋!

  ……

  李云龙虽说平时嘴里日爹操娘惯了,可将“滚他妈的蛋”之类的糙话也名正言顺地写进歌词 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他对“老子英雄儿好汉”这种说法心里还是挺受用的,有时还觉得儿 子挺给自己长脸。

  田雨和李云龙想的可不一样,当她听到李健哼到“滚他妈的蛋”时,脸都气白了,她怒斥道 :“谁编的这首歌?野蛮、粗俗,以后再不许唱了,‘文化大革命’总不能把文明都革掉, 只留下野蛮吧?”

  李云龙倒不以为然:“嗨,男孩子嘛,来几句国骂也不算什么,他老子我不是也经常来上几 句吗?”

  “是呀,你我可管不了,可儿子是我的,我就有权利管他,我就不允许他学得这么粗俗,这 么小就学得满嘴脏话,长大了还不当流氓去?你呀,就是这样,平时不高兴就拿孩子出气, 该管的你倒不管,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吗?”

  “你看你看,怎么朝我来啦?得,我不和你吵,男不和女斗。哼!女人嘛,就是头发长,见 识短,天下发生这么多大事你都看不到,只关心眼前的鸡毛蒜皮。你知道吗?这场‘文化大 革 命’是史无前例的,史无前例你明白吗?就是自打盘古开天、三皇五帝到现在几千年从没有 过 的翻天覆地的一场大革命,以前的一切规矩都不做数啦,从建国到现在有多少年了?嗯…… 十七年了,毛主席说了,这十七年都是被坏人掌了权,他老人家被架空了,娘的,我这才 明白过来,我说怎么越来越不对劲儿呢,六○年饿死这么多人,原来都是那些黑帮闹的,我 看,枪毙他们都不多。”李云龙很是义愤填膺。

  这一说,田雨就再不吭声了,所以李云龙认为自己的话很有说服力,硬是怪了,自己怎么突 然变得这么有理论水平?

  形势变化太快了,这场“文化大革命”可真是个万花筒,轻轻一晃,新的图案就出来了,根 本就没有重样的,真令人眼花缭乱。李云龙有些反映不过来了。

  红卫兵抄家那阵子,李云龙处于兴奋状态,眼前的情景常常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当年打土 豪分田地,给地主糊个高帽子戴上,再找根绳套在地主脖子上,牵狗似的,地主在后面颠颠 地一溜儿小跑,手执小铜锣边敲边喊:“我是土豪劣绅……”庄稼汉、泥腿子、大姑娘、 小媳妇都分站在道两侧,你一拳我一脚,鹅卵石、臭牛粪劈头盖脸砸去……真他娘的痛 快,主席那句诗是怎么说的?“红旗卷起农奴戟”呀。往事历历在目,当初李云龙对“革命 ”这个字眼的认识就是从抄家开始的,如此说来,在沉寂了十七年以后,新一轮革命又开始 了?

  李云龙很严肃地问过李健:“你们打土豪得的‘浮财’是怎么处理的?”

  李健懵头懵脑地问:“爸,什么叫浮财?”

  “嘁,连这都不懂?还他娘的打土豪呢?要说干这个,你爹我可是老资格了,‘浮财’就是 除了房产田地以外的财物,像什么袁大头啊、金银首饰啊、绫罗绸缎樟木箱子什么的。哼! 你小子,还‘六月的冬瓜――毛儿嫩’呢。”

  “噢,明白了,我们是这么办的,只要是纸做的,像字画书籍之类的就点把火烧了。要是易 碎的东西,比如瓷器什么的,就索性让它碎了,这样比较省事,当然,要是金银衣服类的就 不能毁了,那是劳动人民的血汗,我们就上交了。”
李云龙搔搔头皮疑惑道:“过去打土豪不是这样,浮财都集中起来,按村里穷人的人头份平 分,当然,有的东西不可能分均,比如一头牛你咋分?总不能一人砍条牛腿吧?所以几户人 家 分一头牛,算大家的,共同使用。现在抄家可能是老规矩不做数了,浮财不分了,那上交给 谁呢?”

  儿子回答:“当然上交给国家了,国家专门办了抄家物资上交点儿。”




  李云龙有点儿明白了,当年打土豪抄得的财物一部分用于红军的军费,剩下的就给本村穷人 分 了,土改时抄得的财物也是本村穷人均分,政府并不伸手。现在可能是规矩变了,浮财不许 分了,政府要用。

  抄家风很快就过去了。据儿子李健解释:“是因为实在没的可抄了,该抄的哪家不是被抄过 两三遍了,屁也没有了。有些坏人家更气人,明明是地主或资本家,可家里的摆设还不如咱 家呢,我见过一家,除了破被子和几件破衣服,就一个大咸菜坛子还算件东西,让我们一怒 之下给敲漏了,可他家成分还真是资本家,我很奇怪,怎么还有这么穷的资本家?要不说我 们还真把他家当成贫农了。”

  这好比练武的人相互过招,闪电般的一交手再各自闪开,这叫一回合。“文化大革命”第一 回合是奔“三家 村”去了,地富反坏右等黑五类是陪衬,死老虎再拿出来打打也无妨。第二个回合就有点儿 石 破天惊了,刘少奇、邓小平、陶铸的倒台把李屏鲆煌泛估础A跎倨婧吞罩趺囱?太清楚,可邓小平他还是挺熟的,这个前129师政委是他的老上级,按照军政各负其责的制 度,赵刚和邓小平打交道多一些,毕竟是垂直领导,但李云龙曾多次听邓小平讲过话,还挨 过这位政委的批评。至于这位前129师政委是怎么和刘少奇、陶铸搞到一起去了,李云龙就 不太清楚了。

  建国以后,隔三差五地就搞一次运动,闲着的时候少,有条规律是铁定的,每次运动都要有 人从政治上垮台,李云龙早习以为常了。平心而论,像省、部、军这一级干部,中央还是挺 拿他们当回事的,所有的重要文件都是首先传达到这一级。虽然对 党内历次发生的重大事件,他也有想不通发牢骚甚至骂街的时候,但有一点他是绝不会变的 ,那就是对毛泽东的崇拜,作为一个在毛泽东麾下浴血冲杀几十年的老兵来说,那种对领袖 的崇敬早已溶化在血液中,浸入到骨髓里了。战争年代,无论党和军队处在多么危险的境地 ,毛泽东都能神奇般地化险为夷,他不是凡人,是神,听毛主席的准没错。

  李云龙觉得自己有了一种突然的感悟,明白了,事情是明摆着的,以前他总觉有什么不对劲 ,心情压抑,爱发牢骚爱骂街,令人不满的事举目皆是,可又说不出来,远的不说,1960年 那 场大饥馑一直使他铭心刻骨,心中总像堵着什么,饿死这么多老百姓,总要有个负责任的吧 ?谁知稀里糊涂就过去了。现在想想,事情便有些明白了,党内还真存在着两个司令部,毛 主席的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指示,决策总是贯彻不下来,原因就是以刘少奇为首的资产阶级司 令部在时时干扰和破坏,能不出事吗?看来这场“文化大革命”实在太必要了,不打倒这些 走资 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天理难容。想起前129师政委邓小平,李云龙便生出几分惋惜,他咋 跟刘少奇他们整到一块儿去了?他可是打过仗的人,不像那些从白区来的人,鬼知道他们在 白 区都干了些什么。邓小平他不应该呀,官当大了,人就容易变,最后就走到那个资产阶级司 令部里去了,人哪,学好难,学坏可是一眨眼就出溜下去了。

  李云龙近来心情很愉快,因为眼前的生活一改以前死气沉沉状态,每天都生出很多新意。他 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的确是个想象力和创造力都比较贫乏的人,只会亦步亦趋地学别人。 前些天他的汽车从街上过,见大街小巷到处是手舞足蹈的人群,心里好生奇怪,便命令司机 老常停车,他要亲自看看。闹了半天才知道,群众是在跳忠字舞,挺简单的,好学,道具只 需一本毛主席语录。群众见他是个解放军首长,便热情地邀他共舞,李云龙本不喜欢跳舞, 可这关系到对毛主席的思想感情问题,于是也笨手笨脚地舞之蹈之。司机老常和警卫员小吴 见一贯严肃的军长今天居然在大街上左臂前屈,身子做弓箭步状,以示勇往直前。这两个家 伙觉得很滑稽,便在汽车里捂着嘴乐起来,李云龙发现后便一手拎着一个人的耳朵把他们揪 出汽车,命令二人现学现跳。那天才活动了二十分钟,李云龙就有些腰酸腿疼,他不记得这 辈子什么时候这么跳过,抗战胜利时扭秧歌他没参加,开国时狂欢他也没跳,那时已是师长 了,得端着点儿架子,哪能像个小青年那样蹦来蹦去?可他现在居然在大街上一会儿呈弓箭 步 做勇往直前状,一会儿身子后倾,右臂高举,似乎是董存瑞在托举炸药包,居然做得很自然 , 没有半点儿扭捏,硬是他娘的怪了。这恐怕是气氛造成的,气氛到那儿了,你不跳都不行, 跟 中了邪似的。对了,部队早上出操反正是活动身子,跳跳忠字舞也不错,一是紧跟了形势, 二是突出了政治,三还活动了身子,一举三得。

第二天早上,根据军长李云龙的命令,野战军数万官兵都手执语录本,在各部队的操场上跳起了极富时代特色的忠字舞。

  李云龙没忘了去梁山分队视察一下,据他所知,这些不安分的捣蛋鬼最烦的就是每天出操练队列,现在改忠字舞了,他倒要看看这些家伙是不是执行了命令。




  还好,命令执行得不错,连段鹏和林汉都跳上了,不过这些腰腿灵活的特种兵不太满意那几个简单的动作,便自作主张地创作了一些高难动作,做勇往直前状时由几个人搭成一个比较复杂的造型,高低错落有致,然后一声锣响,一个家伙从场外一溜儿空心跟头翻出来,最后一步是踩在一个预先设置好的有弹性的踏板上,于是,一个“旱地拔葱”弹起两米多高,稳稳地落在别人肩上,“刷”地一甩,亮出了一面红旗,一个整体造型算完成了。

  段鹏和林汉面呈得意之色,望着军长,希望得到军长的夸奖。他们昨晚练了一宿,累得够呛,有个家伙翻跟头失误,脑袋先着的地,差点儿把脑袋戳进腔子里,幸亏那小子练过头功,脖子也还结实,只是扭了一下脖子,顶多算轻伤。

  李云龙开始还没觉着什么,看着看着心里就别扭起来,心说以前还真没看出来,这些混小子怎么还有点儿表演欲?跳忠字舞你就规规矩矩跳,弄这些花里胡哨的干啥?

  在段鹏和林汉期待的目光下,他终于哼了一句:“跟他娘的耍猴似的,明天给我指囱盗贰!?/p>

  段鹏和林汉闹了个灰头土脸。

  在回去的路上,郑秘书问李云龙:“1号,他们搞得不错呀,全军哪个单位也不如他们,您怎么啦?”

  李云龙道:“这个段鹏,就喜欢搞极端,你让他跳忠字舞,他就给你发挥一下,折跟头打把式的弄得像个戏班子,要是再夸他两句,哼!你信不信?明天他敢改杂技团玩儿空中飞人了。”

  忠字舞跳了不到一个月,政委孙泰安又找李云龙商量:“老李,昨天我出去转了一圈儿,发现群众已经不跳忠字舞了,这股风好像过去了。”

  李云龙诧异道:“一个月还不到?也太快啦?看来咱还真跟不上形势,那现在时兴点儿啥呢?”

  “天天读,早请示晚汇报。”

  “老孙,你说具体点嘛,我咋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呢?”

  “天天读就是每天早晨起床先学习毛主席著作,然后向毛主席像请示自己一天的工作,这叫早请示,晚汇报就是每天临睡前再向毛主席像汇报一下一天的工作学习情况,检讨一下有什么不符合毛泽东思想的地方。”

  “早上起床就学?先不刷牙洗脸?也是,学习是大事,应该先放在前边。老孙呀,咱们也开始吧,咱解放军总不能老落在群众后面呀,你说是不是?”

  “那咱们就算定下来了,我通知政治部明天就开始。”

  第二天早晨,起床号响过之后,野战军数万官兵开始了天天读,一时读声朗朗,此起彼伏,军营似乎成了校园。李云龙和孙泰安到各部队巡视了一圈,都很满意。李云龙学着报纸上的口吻说:“嗯,一片新气象。”

  孙泰安附和道:“当然,史无前例嘛。”

  天天读和早请示晚汇报制度实行了没几天,就暴露了一些小问题,政治部副主任鲁山来找军长政委汇报:“天天读好办,学习个一刻钟就行了,问题出在早请示上,一个班十来个人要挨着个请示,先请示完的就可以去洗漱,吃早饭了,所以谁都希望排在前面,不希望最后一个,偏偏有人说话嗦,不注意控制时间,车轱辘话来回说,先回顾昨天,后请示今天,再展望明天,说个一刻钟还收不住话,后面的同志就有意见,嫌他说话颠三倒四抓不住要领,前边这位不服气,便指责后面的同志对毛主席的感情有问题,一来二去就吵了起来,这种情况各部队都有。还有,有些单位又自动增加了饭前请示活动,每顿饭之前再请示一遍,还必须挨个请示,于是又出现上述情况,每顿饭要用一个多小时,炊事员们也有意见。请军长政委考虑。”

  孙泰安心细,马上就考虑到细节:“这倒是个问题,连队用餐以班为单位,就那点儿菜,大家一起吃,相互谦让一下菜也就够了,要是有先有后就容易闹意见,前边的战士要么不好意思吃,要么就多吃,时间长了,后来的战士肯定有意见。”

  李云龙烦了:“怎么搞出这么多事来?政治部是干吗吃的?这也要来汇报?以后早请示限定时间,每人一分钟。饭前请示就免了,一天三顿饭再加上早晚两次,一天请示五次,哪儿这么多说的?还干点儿别的不干?以后这类事由政治部自己解决,别动不动就请示。”

随着“文革”运动的不断深化,李云龙渐渐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他嗅到一丝不祥气息,事 情似 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这场运动愈演愈烈,已成燎原之势,政府部门的一切工作都停 止了,各部门主要负责干部都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遭到批斗,连公安局都垮了 ,根本无法维持治安。野战军和省军区部队只好派出“值勤小分队”,充当起警察的角色来 。


地方上的运动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处于前线的野战军倒显得风平浪静。李云龙的1号首 长当得稳稳的,一时还没人敢向他军长的地位提出挑战。但李云龙的心情变得很恶劣,北京 和各省都传来不少坏消息,他的不少老战友都被挂上大牌子遭到污辱性的批斗,尤其是在北 京各总部、各军兵种工作的将军,相比之下在各野战军的老战友们倒还相安无事。李云龙最 担心的是他的老搭档赵刚,赵刚在总参工作,听说总参闹得挺凶,虽然中央有明确规定,军 队系统暂时不开展“文化大革命”运动。但大量的军事院校的学生已经成立了红卫


兵组织, 这些受 过军事训练、穿着军装的半军半民的红卫兵其破坏力显然要大于一般的红卫兵。赵刚已经很 久没有消息了,估计凶多吉少,李云龙把电话挂到赵刚家,也总是没人接。李云龙急了,又 把电话打到一个在三座门军委办公厅工作的老战友那里,那老战友压低声音告诉李云龙,老 赵也出事了。

  在位于北京厂桥总参大楼的小礼堂里,赵〖HK〗刚正坐在台下接受批判。

  1965年底,总参谋长罗瑞卿被撤职逮捕后,赵刚便被算做罗瑞卿黑线上的人,也被停职做检 查。本来在总参工作过的将军哪个不是在罗瑞卿领导下,岂能没点儿瓜葛。聪明点儿的人都 及时 转舵,先划清界限,再揭发一下老上级,就可以过关了。党内斗争历来如此,大家都是久经 政治斗争考验,已经见怪不怪了。可赵刚却有自己的看法,他对这种无休止的党内斗争已经 厌倦了,他看到一些同僚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纷纷落井下石,甚至搜肠刮肚地寻找材料来 证实前总长的反党行为和自己的政治预见性,他感到深深的悲哀。从本质上说,赵刚还是个 知识分子,大半辈子的戎马生涯,并没有消磨掉他身上的书生气,对是非曲直绝不能含糊, 最使他不能容忍的是,多年来党内斗争的现实告诉他,从政治上陷害别人,打击异己以达到 自己的目的,这种卑鄙小人的行为在这个党内已经养成风气,这已经违反了他当初投身革命 的初衷。难道自己以毕生精力投身的这场革命到头来就为了进行这种无聊的倾轧?

  主持会议的一位领导正恨铁不成钢地训斥着:“赵刚,你也算老资格了,‘一二・九’运动 的领导人之一,转入八路军后就没有离开过军队,没有被俘过,历史绝对清白,打过仗,流 过血,功劳苦劳都有。可你为什么就这么死心眼儿?这么多总参的老同志都做了检讨,和罗 瑞 卿划清了界限,不是都过关了吗?你为什么就这么顽固?罗瑞卿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这样 坚持错误,党籍还要不要?职务还要不要?赵刚,你听着,你现在必须表态,不说话是不行 的。”

  赵刚站了起来,默默地解开军装上衣的钮扣脱下军装,然后摘下军帽连同军装一起扔在桌子 上,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既然这个党这个军队如此忠奸不分,这党籍和职务不要也罢了。 ”

  赵刚话一出口,语惊四座,整个会场竟然沉默了两分钟,主持会议的那位领导还以为赵刚的 神经有些不正常,在说胡话,他还没见过这么不识时务的人。他用手指着赵刚,气得手直哆 嗦:“赵刚,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赵刚平静地说:“好,我再说一遍,大家听好,我赵刚1932年参加革命,从那时起,我就没 有想过将来要做官,我痛恨国民党政府的专制和腐败,追求建立一种平等、公正,自由的社 会制度。如果我以毕生精力投身的这场革命到头来不符合我的初衷,那么这党籍和职务还有 什么意义呢?同志们,今天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这种高级别的会议上讲话,以后恐怕没这种 机会了,请同志们给我些时间说几句心里话,可以不可以?”

  会场上鸦雀无声,坐在台上的那位领导点点头。

  赵刚凛然说道:“同志们,近来我常常失眠,夜深人静时经常扪心自问,赵刚啊,你参加革 命时的那个党,那支军队现在到哪儿去了?我想起战争时期在我们这支军队中战友之间的关 系 ,同志们,咱们都是过来人,想想吧,好不容易弄到一口吃的,战友们你推我让,谁也不肯 多吃一点儿。打仗时,你根本不用担心负伤,因为战友们绝不会扔下你。我赵刚能活到今天 , 是因为曾经不止一个战友为我挡过子弹,他们牺牲了,我却活下来。同志们,这就是我们这 支军队,这就是战争年代战友之间的生死情谊。可是这种传统现在哪儿去了呢?我们的党和 军 队到底是怎么了?打击陷害,落井下石,这太危险了,这会毁了我们的党和军队,同志们, 大家都拍拍自己的良心想想吧,难道你们真的认为罗总长是反党分子?难道认为只有落井下 石才能保住自己?你们错了,如果对这种邪恶的风气不加以制止的话,那么将来我们每一个 人都会成为受害者。我们正在走苏联的弯路,在这里,我不想过多地评论什么,我只想请同 志们听听1936年至1938年苏联肃反运动的一些统计数字。从1919年至1935年,苏共中央先后 选出31名政治局委员,他们中有20人死于政治斗争。1922年的苏共十一大是列宁最后一次参 加的党的代表大会,共选出26名政治局委员,其中有17人在肃反中被处决和流放。至于苏共 十 七大代表和十七届中央委员会的命运,请大家注意,苏共十七大代表共1966人,其中1108人 因“反革命罪”遭到逮捕和处决。这些代表中有80%是十月革命前或国内战争时期入党的老 党员,60%是工人党员。十七大选出的139名中央委员和中央候补委员中,有83人即将近三分 之二被逮捕和处决。下面我再谈谈苏联红军中的肃反情况。第一批授衔的五个元帅中,有3 个被处决。他们是屠哈切夫斯基、布柳赫尔和叶戈罗夫。15名集团军司令员中被处决了13名 ,85名军长中被处决了57名,159名师长中被处决了110名。同志们,这些统计数字够触目惊 心的了,够血淋淋的了。我要说的是,任何一个政党在其执政过程中都有可能犯错误,我们 共产党也不例外,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政党的大部分成员甚至是高级干部对是非观念 和理性的极端麻木,甚至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推波助澜,把自己的战友和同志往死里整, 这才是最可怕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在苏联的肃反中,真正值得称道的高级干部并不 多。这些被处决的中央委员和将军们,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被斯大林的恐怖政策吓倒了,为 了保住自己,积极地参与杀害自己同志的血腥暴行,什么正义、良知和责任感都被当作破抹 布一样扔掉了。同志们,事实证明,即使想昧着良心苟活于世也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当 一种极端错误的思想或是罪行刚刚在党内露头时,全体党员如果不齐心协力把它消灭在萌芽 状态时,那么最终是害人也害己,因为你在害人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大家 早把正义和良知当作破抹布一样扔掉了,你还指望谁来救你呢?同志们,前事不忘,后事之 师,假如今天在座的哪位,在今后的某一天,突然以莫须有的罪名被送进监狱,请想一想我 今天说过的话。”
赵刚说完便从容坐下,他感到一种彻底的轻松。多年来他一直过着一种谨小慎微的生活,自 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主要是对身外之物考虑得太多了,党籍、职务、多年的 资历和家庭。有时不得不做些违心的事,这种日子他实在是过够了,极度的压抑感使他不得 不做出选择。因为至少是现在,他还没有看到可以改变这种现状的可能性。“生存还是毁灭 ”那个困扰着哈姆雷特的选择,今天同样也在困扰着赵刚。在赵刚看来,答案是明确的。如 果是有条件的生存,譬如失去尊严和良知,那么他宁可不要生存,而去选择毁灭。




  坐在台上的几位领导迅速地交换了眼光,会议主持者叹了口气说:“赵刚,在你进行了这样 的讲演之后恐怕谁也救不了你了,你回去吧,等候处理。”

   会场上喧哗起来,群情激愤。有人站起来愤怒地大喊道:“枪毙这个反革命分子!”

   “……什么他妈的老革命?肯定是国民党特务……”

   “打倒反革命分子赵刚……”

  赵刚正端着茶杯喝水,一听见这些喊声,便猛地站了起来,把手中的茶杯“哗啦”一声狠狠 地摔碎在地上,他轻蔑地环视着会场,目光中饱含着一种愤怒和怜悯,他嘴唇动了动,却什 么也没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会场里所有的人,包括台上的领导都被赵刚的强硬举 动惊呆了, 会场里竟鸦雀无声。

  当李云龙得知赵刚的遭遇时,他脸色惨白,不吃不喝不说一句话,整整坐了一夜,仿佛灵魂 出了窍。第二天早晨,他发现自己的头发竟在一夜之间变得花白了,澎湃的激情消失了,心 中只有冰冷的失望。

  地方上的“文革”运动不可避免地要影响到部队,部队也出现不稳定趋势。军宣传处的几个 喜欢 摇笔杆子的宣传干事也按捺不住了,他们串连了一些青年军官准备成立个造反组织,在部队 开展大批判。事情报到李云龙那里,他二话不说,当即下令把那几个秀才抓起来,关进禁闭 室。

  孙泰安担心地说:“老李,那几个家伙关两天就算了,事情不必闹大。我听说有人把你告到 中央文革小组,说你是大军阀,专门破坏运动,捂着阶级斗争的盖子不让揭。”

  李云龙说:“军队听中央军委的,没人告诉我要听中央文革小组的。那不是个小组吗?怎么 架到政治局头上去了?你别管了,有事我兜着就是了。”

   李云龙也感到头疼,整个前线部队在地方上狂热的政治运动影响下,也越来越不稳定。 甚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求战情绪,这是部队的老传统了,一旦被一种政治热情驱动起来,最 能表现自己觉悟的行动,莫过于咬破手指写请战书。战争年代里,这种方法屡试不爽,使部 队一直保持高昂的士气,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这些雪片一样的请战书,内容都很空洞, 那些基层的干部战士都以一种朴素的阶级感情表示,伟大的时代到来了,彻底消灭帝国主义 、资本主义和现代修正主义的战斗即将开始,他们决心在这次伟大的战斗中如何如何。

  最让李云龙哭笑不得的是一个年青的作战参谋递来的请战书兼战略设想。这个作战参谋提出 了一个四面出击的战略构想。他认为,自从苏联变成修正主义国家之后,世界无产阶级革命 的中心已经南移。在当前形势下,中国已无可辩驳地成为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心脏,彻底埋 葬帝国主义、现代修正主义的重担已经历史性地落在我们这一代军人的肩上,云云。战略构 想是,在一个星期六的夜间,不经宣战,在北线以航空兵火力先发制人。摧毁苏联远东部队 的空军基地和海军基地,切断西伯利亚的铁路动脉,装甲部队从满洲里、二连浩特等地向苏 联境内实施猛烈突击,迅速合围歼灭苏军远东部队,另一支装甲部队从我国新疆的霍尔果斯 、阿拉山口等边境要隘向苏联的哈萨克加盟共和国实施突击。这位年青的参谋预见到, 这场中苏大决战将发生在库尔斯克地区,那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坦克大决战,会战将以歼灭 苏军的重兵集团而告终,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便指日可待。下面的事情就简单了,通往西欧的 大门敞开了,我军即可挥师南下,扫平欧洲的资本主义国家,饮马地中海。南线战略,解放 金、马、澎湖列岛,在台湾登陆。海军舰队出南海向东南亚出击。东线战略也简单,登陆日 本,取得向太平洋进军的前出基地,突袭夏威夷群岛,摧毁美国太平洋舰队,取得太平洋的 控制权后在美国西海岸登陆,最后的一幕很激动人心……鲜艳的红旗飘扬在白宫的圆顶上。 美国的劳苦大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全人类得到解放……

  李云龙看着看着,就给气乐了,他找来那个参谋,虚心讨教道:“写得不错,我准备上报中 央军委,但有一事不明,你准备用什么跨越台湾海峡和太平洋?用舢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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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4 00:58 | 显示全部楼层
冯楠用温水浸湿手巾,给丈夫轻轻擦拭着,嘴里安慰着:“老赵,忍一会儿,我再给你上药 。”

  赵刚笑笑,用手拍拍肚子说:“这点儿伤算什么?我这肚子上中过一发9毫米口径的子弹, 五脏六腑都打烂了,这条命本来就是拣来的,又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赚了嘛。”




  冯楠轻轻靠在丈夫身上说:“歇一会儿再上路,好吗?”

  “孩子们安排好了吗?”

  “放心吧,我早安排好了。李云龙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孩子们交给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呀 ,在军队这么多年,过命交情的老战友,只有李云龙一个。真怪,一个大学生和一个粗鲁的 军人结成生死交情。”

  “战争是最好的粘合剂,我和老李的交情也是吵出来的。三八年我刚调到独立团当政委,那 天 老李正盘腿坐在炕上喝酒,见了我二话不说就递过了酒瓶子,我说谢谢,我不会喝。老李阴 着脸哼了一声,说不会喝你到独立团干吗来了?我当时也不高兴了,回了他一句,独立团是 打仗的,又不是收酒囊饭袋的。这家伙当时就被噎住了。我看出来了,他是个顺毛驴,在这 个团里称王称霸惯了,听说前几任政委就因为和他搞不到一起去,被他挤走的。刚到独立团 时,我的工作开展得很难,老李也打定主意想挤走我,那时我对他印象也不好,觉得这人毛 病挺多,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团长呢?他的特点是见了上级就发牢骚,明明已经执行了命令, 还要唠叨几句,好像不发牢骚就亏了似的。对下级就更不像话了,张嘴就骂人,粗话连篇, 有时还动手打人。可奇怪的是,这家伙在团里的威信还很高,全团的干部战士都很尊敬他, 甚至是崇拜他。当时我想,这人恐怕还是有些独到之处的。后来,我参加了独立团的几次战 斗才明白,老李打起仗来真有点儿鬼才,点子多,善于逆向思维,从不墨守成规。”

  一提到李云龙,满脸伤痕的赵刚立刻神采飞扬:“我和老李的性格相去甚远,他是个典型的 现实主义者,而我却是个理想主义者。这两种类型的人一旦相遇,碰撞是免不了的。老李这 个人极务实,他嘲笑理论,一概斥之为‘大道理’或‘狗皮膏药’。而我那时书生气十足, 偏偏爱搬弄理论。”

  “我猜,后来你们成了好朋友,主要还是因为你也现实起来,再不搬弄理论了。”冯楠问道 。

  “是呀,战争的环境太严酷了,理想主义应付不了这种残酷的现实。坦率地说,当时的独立 团没有我赵刚一样能打胜仗,要是没有李云龙,独立团在晋西北那种严酷的环境里连一个月 也生存不下来。关于这一点,我对老李心服口服,在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军人方面,我承认他 是我的老师。”

  冯楠依偎着赵刚道:“我看,你们俩都是悲剧人物。赵刚,你恐怕至死都是个理想主义者, 你参加革命时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准备为了某种理想而献身,当现实违反了你的初衷时,你 便有了一种破灭感。因为你无力阻止现实的发展,那种无奈和痛苦是很深刻的,如果带着这 种痛苦活着,你会感到生命变得毫无意义。”?/p>

  赵刚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光注视着冯楠,嘴里叹道:“咱们生活了十几年,你在我面前始终 扮演一个温柔妻子的角色,几乎使我忽略了你的另一面,难道你要到最后时刻才亮出你的剑 锋?真可谓后发制人呀。”

  冯楠露出凄楚的笑容道:“性格即命运。我没有能力改变你,惟一能做到的是,始终伴陪你 直至死亡。”

  赵刚痛苦地流下眼泪:“你这样做毫无意义,这是有意让我的良心负债,为什么不给我一些 自由的空间?给我一些选择的权力?”

   “赵刚,你知道俄国的十二月党人吗?”

   “当然知道,那也是一群充满理想主义的革命者。”

  “我在想俄国的十二月党人,在想他们的妻子,那可真是一群高贵的女性。十二月党人起义 失败后,被沙皇流放到西伯利亚,他们的妻子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和丈夫断绝关系,继续 留在彼得堡当贵族。要么被剥夺贵族身份,伴陪他们的丈夫去西伯利亚服苦役。这些高贵的 、柔弱的女性表现出极大的勇气,毅然选择了后者。陀思妥也夫斯基都感动得流泪了,他说 :她们抛弃了一切贵族身份、财富、社交和家人,为了崇高的道德义举,为了争取自由而牺 牲了一切。无辜的她们在漫长的二十五年里,经受了她们‘罪犯丈夫’所经受的一切……你 看,一百多年过去了,在人们心中,那些英勇的十二月党人反而不如他们妻子的历史形象完 美。十二月党人的妻子,成了一个群体,成了一种英雄主义的象征,历史也牢牢地记住了这 些伟大的女性。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假如没有了你,我活着便没有任何意义,思想的孤独和 对你的怀念同样也会杀死我,还记得吗?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 一见钟情。那时我就想,感谢上苍,这个男人是上苍恩赐于我的。"

赵刚轻轻搂住妻子,环视着客厅,被抄家后,客厅里已面目全非,藏书被撕成一堆堆的废纸 ,赵刚穿着礼服,佩着少将军衔的大照片上被打了红色的叉。赵刚轻轻笑了:“人生真像场 梦啊……”

  “告诉我,当年你投笔从戎,投身一场革命,几十年的征杀,落得如此结局,你后悔吗?” 冯楠问。




   “不后悔,我尽了一个中国人的本分,当时民族危亡,强敌压境,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中 国人都不可能置身于事外。在侵略者面前,我们没给中国军人丢脸。至于那场推翻国民党统 治的战争,我为能参加那场战争而感到自豪。那是一个独裁的、不得人心、腐败透顶的政府 ,那个政府不垮台,天理难容。我这一生参加了两场战争,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没什么可后 悔的。我只是感到痛心,我想起那些为了建立这个政权牺牲的战友,想起他们心里就受 不了。从三八年我进入八路军直到四九年建国这11年里,我换过的警卫员就有13个,他们都 是死 在我眼前,大部分是为了掩护我才牺牲的,直到今天,我一闭上眼睛,那些生龙活虎的面孔 就出现在我脑子里,我能准确地叫出他们的名字,清楚地记得他们牺牲的顺序和地点。淮海 战役时,牺牲的那些战士何止成千上万。那些刚从火线上抬下来,蒙着白布的尸体在田野里 摆得一片一片的,数都数不过来,我亲眼看见一个伤员在担架上拼命挣扎哭喊,放下我,我 要回去,我们全连都牺牲了,我要去报仇哇。担架旁的一个老人哭着催促担架员,快,快, 这孩子快不行了,快点儿啊,孩子你等等,快到医院了,你不能这就死呀。当时呀,我已经 是 纵队副政委了,应该在下级面前保持点形象了,可我当时……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哭得连 话也说不出来。这些为了理想而捐躯的人们,他们本以为通过自己的牺牲能换来一个自由公 正的社会,可他们的希望实现了吗?”

   说到这里,赵刚不禁泪流满面,他使劲擦去眼泪道:“我想起田先生,十年前,就是在这 座房子里,我和田先生做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现在想起来,田先生真是个少见的智者, 他的眼光真能透过重重的迷雾看到未来,他在十年前就担心我们的民族会出现一场浩劫,现 在还真不幸被他言中了。我明白了,革命也许是个中性词,它可以引导人们走向光明,也可 以以革命的名义制造人间灾难。革命必须符合普遍的道德准则即人道的原则,如果对个体生 命漠视或无动于衷,甚至无端制造流血和死亡,所谓革命无论打着怎样好看的旗帜,其性质 都是可疑的。我现在终于理解了当年高尔基的大声疾呼:在这些普遍兽性化的日子,让大家 变得更人道一些吧……如果拒绝人性,没有爱与同情,是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革命者的。冯 楠,我没有能力阻止灾难的蔓延,但我有能力捍卫自己的尊严,没有了尊严我宁可选择死亡 。”

  冯楠注视着赵刚说:“我对你们共产党人最初的印象是解放军进上海的时候,成千上万的战 士都露宿街头,连我家的门洞里都躺满了,真是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啊。我早晨出门没看见 地上躺着的战士,差点被绊倒,一个年青的团长向我立正敬礼,一个劲儿地道歉,感动得我 眼泪 在眼眶里打转,真是人民的子弟兵啊。那个团长顶多二十七八岁,英俊潇洒,口才真好,好 像受过良好的教育,对待女士很有点绅士的派头。那时我想,共产党里真是藏龙卧虎,人才 济济啊。能经过二十多年的武装斗争,由弱变强,领导人民推翻国民党的政府,这样一场伟 大的革命,没有很多优秀的人才参与是不可能的。特别是遇见你以后,我更加深了这种印象 。我丈夫这样优秀的人都是共产党员,这个党执政还会犯错误吗?那时真幼稚。其实任何一 个政党都有可能犯错误,以我一个党外人士的眼光看,这个政党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不 自觉地进行了一场素质逆淘汰。渐渐地把党内富于正义感的、敢于抵抗邪恶势力的、置生死 于不顾为民请命的优秀人物都淘汰掉了,这样,灾难就不可避免了。我说得对吗?”

  “对了一半,优秀人物还有的是,而且是在不断站出来。至少,我相信李云龙就是一个。他 是条硬汉子,比我有勇气。”赵刚挺直身子,不料碰了伤口,疼得直抽冷气。

  冯楠心疼地扶住丈夫:“别动,静静地坐着,休息一会儿。”

  赵刚合着眼,仿佛已经睡了过去……一缕思绪搀杂着淡淡的忧伤将他带回了当年的延安“抗 大",他曾在那里学习过,他忘不了那陕北的黄土高原,那纵横起伏的山峁就像在一霎间被凝 固的波浪,缺少植被而贫瘠的坡地,瘦骨嶙峋的老牛拖着古老的木犁。似乎是从天外传来的 高亢苍凉的信天游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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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4 00:59 | 显示全部楼层
羊肚肚手巾哟,

  三道道蓝,

  咱们见个面容易,




  拉话话难。……

  看不见那山上哟,

  看不见人,

  我泪个蛋蛋抛在那沙蒿蒿里。

  ……

  安塞的腰鼓在震天轰响,漫天黄尘中白羊肚手巾在点点跳跃, 绥德的精壮后生,米脂的俊闺 女,硝烟中的《黄河大合唱》,刀枪铿锵的《大刀进行曲》……千里淮海大平原,几十万野 战军官兵高唱着:追上去,追上去,不让敌人喘气,不让敌人跑掉……陇海线两侧,数十万 大军卷起两股狂潮,扬起漫天尘土,呼啦啦地南北呼应,昼夜兼程,席卷而去。强悍的黄百 韬兵团顷刻间灰飞烟灭……节日的礼花,五彩缤纷,阅兵式上炮车辚辚,飞机呼啸,坦克纵 队隆隆碾过,观礼台上,无数颗金色的将星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此生足矣啊,大 风卷海,波澜纵横,登舟者引为壮观,生死之大波澜何独不引为壮乎?硝烟战火,百战搏杀 ,胜利之喜悦,亡友之哀痛,横眉冷对强敌,温柔乡中风光旖旎,欢乐与痛苦交织,青春、 友谊和爱情相伴……此生夫复何求?

  赵刚睁开眼,两眼炯炯有光,他拍拍冯楠的后背,轻轻说道:“喂!十二月党人该上路了, 黎明可是上路的好时候。”

  冯楠此时已泪飞如雨,她猛地抱住赵刚痛哭道:“赵刚啊,我害怕,这是我的一块心病,我 只怕当咱们的肉体消失后,灵魂也会飘散,没有了你,我太孤独了。”

   赵刚微笑道:“你放心,我会紧紧地抓住你,想跑都跑不掉。”

   冯楠擦去眼泪,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真的?你可要说话算数,让我放心啊。”她 轻轻扶起赵刚说:“走好,我亲爱的十二月党人,咱们就要去风雪茫茫的西伯利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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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4 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走出火车站的检票口,梁军伸了个懒腰,两只眼睛像雷达一样扫描了180度,他马上发现了目标,车站广场的西侧有几个青年正倚着栏杆抽着烟,无所事事的盯着过往的姑娘。

梁军一眼就看出,这几个小子恐伯不是什么安分之辈。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国防绿军装,一副标准的复员军人模样。梁军知道这身绿军装对于老百姓来说是很诱人的,这种制式军服因是1966定型生产并装备部队,被称为“66”式军服,老百姓俗称为“国防绿”。是当时最时髦的服装,任你花多少钱也买不到。这身军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表明你或你的家人曾在军队工作或和军队有某种联系。因此,这身式样很鳖脚的军装也成了惹祸的根源,因为抢军装惹出不少人命官司。

梁军走过去,装出一副憨头憨脑的样子用山东话向那几个小子问路。他发现这几个小子先是盯着他的军装,然后互相交换了眼光,便喜形于色了。一个剃着光头的家伙搭汕道:“这位老兄是刚复员吧?当的啥兵呀?”梁军回答:“先是在炊事班做饭,后来又让俺去喂猪,猪长大了杀掉吃啦,就没俺啥事了。这不,复员啦。

“那几个家伙哄笑起来。光头说:”俺只听说过有军马、军犬,才听说有军猪。噢,你是猪兵。行啦,咱们今天也学学雷锋做好事,给猪兵同志带带路咋样?“”没问题,别让人家迷路呀。“几个小子响应道。

梁军忙不迭地道谢,憨头憨脑地只管跟人家往僻静处走。他心里挺可怜这几个毛头小子为身破军装就要吃苦头了,要是老子心情好,这身军装送给他们又何妨?

可今天不行,老子要演点儿节目,只好拿你们当道具啦,谁让你小子不长眼?他心虚地四处看看,停住脚步问:“我说几位老弟,不对吧?咋越走越僻静啊?”那几个家伙都不怀好意地笑了:“明说吧,我们弟兄几个想借这身军装穿穿,快脱吧,裤子里总不会没穿裤钗吧?”梁军挺直了身子,脸上的憨气傻气一扫而光。他眼中射出两道寒光,冷冷一笑说:“哦,想打劫?五个人是不是少了点儿?”对方不太喜欢废话,他们手里出现了锋利的三棱刮刀,传来一句不耐烦的斥喝:“咋这么多废话?快点儿!”梁军拉下了脸很不高兴地说:“操,五个对一个还抄家伙,怎么他妈的这么不要脸?给我把家伙收起来,不然老子要打你个满地找牙。”为首的光头感到很诧异:“唉?这小于的嘴咋这么欠呢?得给你放放血啦……,'话音没落梁军的右腿已经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穿着皮鞋的脚尖准确地踢中光头的鼻梁,这一脚力道大得惊人,光头在一刹那觉得自己鼻子被一柄十八磅大铁锤击中了似的,身子便轻飘飘地斜飞出去。梁军一招得手便不让人,他身形一晃,啪啪几声闷响,余下的四个人全放倒了,几把刮刀都变戏法似的到了他的手里。他轻松地把几把刮刀像撅筷子似的叭叭撅断,一扬手来个天女散花。

在派出所里,值班警察感到震惊了,他从来没见过一个赤手空拳的人能把五个带刀的人伤得这么惨。五个人全是重伤,那个光头的鼻梁骨被击得粉碎,碎骨伤及了运动神经,再多使一成力就完了。警察很为难,照理说这属于正当防卫,可一看那几位的伤势,警察又得出防卫过当的结论,应该承担刑事责任。问题是,现在是 “文革”期间,以前的法律已经不作数了,再说,公检法也失去了往日的执法权力。

乖乖,这个刚复员的特种兵也太可伯了,就这么几下子就把人弄得这么惨,他要是不走正道入了犯罪团伙,就该当警察的倒霉了。不行,还是给他原部队领导打个电话吧,部队领导总不能这么不负责任,你训练出一个职业杀手就得把他看住,不能这样放手不管往地方上赶,这不是成心拆地方政府的台嘛。

李云龙接到干部部的电话时也认为地方政府批评得对:“是呀,是呀,咱们应该接受地方上同志们的批评,把特种分队的人往地方上送这确实不妥,这是对社会的不负责任。特种分队的这些混小子,我看只有军队才管得了。好吧,派人把梁军押回来,先关他半个月禁闭,转业手续不是还没办吗?不给他办,想走?没那么容易。娘的,把人伤成那样,还没王法啦?”李云龙正在主持一个会议,突然接到妻子田雨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地说:“老李,快回家,出大事了……快回来!”李云龙的心猛地一沉,他来不及多问,匆匆宣布散会,带上警卫员小吴窜上车就往家奔。在路上,他还在心里嘀咕,出什么大事了?这年头咋就没好事呢?

院子里很静。推开屋门,就听见低沉的哭声,一个年龄有十四五岁的男孩,一见李云龙便放下饼干扑过来,哇的一声哭出来,旁边的两个年龄小一些的男孩和一个女孩也跟着跪下来抱住李云龙的腿放声大哭:“李伯伯,救救我们……”孩子们哭得说不出话来。李云龙看看妻子,见田雨也在痛哭。她抽泣着告诉李云龙:“赵刚和冯楠都,都没了,不知是不是他杀,这是他们的四个孩子,从北京投奔咱们来了……”李云龙像突然遭到雷击,脸色变得惨白,他身子晃晃便颓然倒在沙发上,警卫员小吴吓得抱住他连声喊:“首长,首长。你怎么了?”李云龙斜靠在沙发上,微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小吴情急之下抓起电话要叫医生,见李云龙无力地摆摆手…

…他紧闭的眼睛里渗出了两滴黄豆粒大的泪珠,转眼之间,泪水就成串地滚落下来。

他在痛哭,但听不见一点儿哭声,田雨惊慌地摇晃着他,连声喊道:“老李,你要哭就哭出声来,千万别憋着……”

此时,李云龙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赵刚迎面向他走来,还是当年那身灰色的八路军军装,绑腿打得很利索,清瘦白哲的脸上充满了微笑,黑黑的眼睛里闪动着智慧的光芒。李云龙怒吼道:“老赵,你昨成了吞种?咱独立团啥时候让人打垮过?日本鬼子都打不垮咱们,你咋自己把自己打垮啦?你别走,咱独立团不能没政委……”赵刚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老李,你不懂,死亡也是一种抗争,一个有尊严的生命才有存在的价值,失去了尊严,生命难道还有意义吗?

“李云龙哭了:”好兄弟,你别走,求你啦,你走了我一个人怪孤单的,这么多老战友都走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啥意思……“赵刚的声音传来:”还记得陈老总的那句诗吗?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咱们按老规矩,政委先打前站,团长早晚去报到。到那边,咱们拉起队伍,还是一个独立团……“赵刚的身影候然而逝,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天空,繁星万点纷纷飘落。当年晋西北的山山水水都瞬间出现在眼前,田野、村庄、山川、河流都呈现出悲壮苍凉的色彩,这些景物从深远的苍茫中飘然而来,又向深远的苍茫中飘然而去……

李云龙像突然从睡梦中醒来,脸上已无半点儿泪痕,他看看老战友的几个儿女,张开双臂把孩子们拢在胸前,爱怜地摸摸这个,拍拍那个,一种少见的温情从他心底泛起。田雨惊讶地看着丈夫,这是李云龙吗?自从和他结婚以来,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慈祥可亲,田雨再次发现她对丈夫了解的还是很不够。

李云龙一改平时的大嗓门,似乎是怕惊吓了怀里的孩子们,他用柔和的声音轻轻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孩子,这里是你们的家。老婆呀,咱们那两个小子都多大啦?这事交给你了,按年龄大小论资排辈,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妹妹总得有个名分。好家伙,我李云龙上辈子肯定是积了德,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儿女,半个步兵班呀,兵强马壮的。小吴,去告诉营房部送几张双层床来,把楼上房间收拾一下分男女宿舍,你负责监督内务卫生,一切按野战军的规矩,被子叠得要见棱角,毛巾要……”田雨不满地打断他的话:“这不是军营,你怎么拿孩子们当士兵要求?”

李云龙说:“早晚都是兵,这里就算新兵连吧。

“那天晚上,李云龙忙着指挥几个战士搬动家具,腾空屋子,把几张双层铁床支好,铺上被褥,眼看着孩子们睡下。只有田雨发现他的状态很不正常,他的脸色变得灰白,走路时步履跟舱,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孩子们睡下后,他对田雨只说了句:”你也睡吧。“然后梦游般地走进自己的卧室,把门关得死死的。田雨心里很紧张,结婚十几年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丈夫如此失态,这个铮铮铁骨的男人,他的精神像是突然垮了,变得极度衰弱。田雨把自己房间的门敞开,时时注意着隔壁的动静。

李云龙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找出一本影集,他翻开影集,看着他和赵刚的几张合影照。

最早的一张好像是1941年照的,他记得那是一个《晋绥日报》记者到独立团采访时照的,当时情况很紧急,部队正要转移,照片上两人都牵着马,穿着破破烂烂的灰布军装,显得窝里窝囊,腰间皮带上插着张开机头的驳壳枪,连保险都没关,两人的表情都很冷峻,没有一丝笑容。从这张照片上可以看出当时形势的严峻。还有一张是50年代在北京赵刚家的楼前照的,两人站在草坪上,穿着笔挺的将军礼服,佩少将军衔,胸前的勋章程亮,两人的脸上如休春风,笑得很开心……

他的目光渐渐模糊了,眼前似乎升起一片迷蒙的白雾,泪水不停地滚落下来,他狠狠地用袖子撩去眼泪,这没用,新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涌出眼眶,他的手脚在剧烈地颤抖,心脏在一阵阵抽搐,似乎在渐渐裂开,涌出了滚烫的鲜血,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胸口像是被压上重物,想扯开嗓子吼上几句,嘴张了张,却没有声音。

他狠狠地咬住一块毛巾,忍不住呜咽起来,他绝望地向空中抓了一把,似乎想抓住老战友逝去的灵魂……这现实实在太残酷了,几十年的血与火中建立的生死情谊啊,就这么一下子,人就没了,没倒在敌人的枪下,赵刚却自己杀死了自己,那些逼死他的人,竟然都是他的战友!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使他终于号啕起来,他边哭边小声数落着赵刚:“老赵、老赵呀,你不够意思呀……你不够朋友,就是有天大的难处,你也该找我商量一下啊,你我兄弟一场……你这是信不过我呀,我要是知道,说什么也不让你走这一步啊……老赵啊,你不够朋友,就这么一甩手就走啦……”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赵刚啊,你别走呀,我求求你啦,你他娘的知道不知道?

我这里疼啊,疼死我啦……“他发了疯似的扯开衣服,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撕挠着,捶打着:”……几十年的交情啊,你就不管我啦?几十年的流血拼命啊,就他娘的落个这下场?我操他娘的,这叫什么'文化大革命'啊?这是作孽啊,伤天害理啊 ……共产党出奸臣啦,老子不干啦,老子回家种地去……我操你个姥姥,老子要毙了那帮奸臣……“”砰!''的一声,卧室门被小吴狠命撞开,小吴和田雨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抱住李云龙,他视而不见,目光散乱迷离,肆无忌惮地破口大骂,他挣扎着、咆哮着,用拳头向写字台桌面上狠命地砸,桌面上的玻璃板在他的重拳下被砸得粉碎,手上全是鲜血……小吴拼命抱着他的手臂,流着眼泪哀求道:“首长、首长,您小声点儿……”“去你娘的……”丧失理智的李云龙一拳把小吴打出两米远,仰面摔倒。他从抽屉拿出手枪“咔嚓”顶上子弹猛地站起来,他两眼血红,声震屋宇地大吼道:“赵刚,你告诉我,是哪个狗娘养的害死了你?告诉我,我要给你报仇……”小吴从地上一跃而起,不得不使用擒拿动作枪下李云龙正在挥舞的手枪,李云龙颓然坐下,发出一声长长的、惨痛的哀嚎,犹如受伤的野兽。

田雨泪流满面地抱着丈夫,她分明感到,李云龙心中的那座精神殿堂在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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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4 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1967年,“文化大革命”运动进入了第二个年头,这是个多事之秋,巨大的灾难降临在这块多灾多难的土地上。谁也闹不清是哪座城市最先进入了战争状态的。

自从1月份上海造反派夺了中共上海市委的权,得到中央文革小组的首肯,被赞为 “一月风暴”,中共机关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大加赞赏后,全国各大城市纷纷响应,夺权之风顿成燎原之势,派系林立的造反组织面对权力再分配的巨大利益,纷纷火并,大规模的武斗开始升级,战火开始在中国广衰的国土上蔓延开来。

4月,广西告急。南宁、桂林等城市爆发激烈的战斗,双方动用重型火炮和坦克把城市打得几成废墟,死亡数干人,伤者不计其数。贯穿广西境内的邕江里浮满尸体,江水将大批浮尸冲进珠江三角洲,直至港澳地区的海面上。港澳报纸连连惊呼,全世界为之动容……

出现在西南城市成都和重庆的战争,其现代化程度更高。那里有很多国防工厂,而这些军火工厂的工人又大部分是从军队复员的前军人,这些精通各种武器和战术的造反派们把这个城市的战争进行得有声有色,威武雄壮。激烈的战斗甚至刺激了军事科研的进程,一些在和平环境下科研人员绞尽脑汁也设计不出来的新式武器竞在实战中被设计出来并投入使用……

华北告急。石家庄,保定战火纷纷……

中原告急……

东北、西北到处枪炮齐鸣……

中国境内的战火,震惊了全球。

在太空轨道上,苏美等军事大国的侦察卫星正紧张注视着这片陷于战火的国土。

中苏、中蒙连绵数千里的边境线上,苏军几十个精锐的装甲师,摩托化步兵师枕戈待旦,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设在菲律宾、冲绳、关岛等地的美国海空基地也进入一级战备,数艘航空母舰组成的特混舰队进入台湾海峡,北部湾等海域游弋,满载核弹或常规炸弹的“b——52”战略轰炸机群排列在机场的起飞线上,随时准备腾空而起……

在遥远的欧洲,正处于冷战中的华约和北约这两大军事集团,都暂时忘却了柏林墙两侧剑拔弩张的军事对峙,用惊奇的眼光注视着东方……

与中国接壤或邻近的西亚、东南亚国家,惶惶不可终日,担心有一天,中国内战的战火会打着“输出革命”的旗号越过国境线。在莫斯科的红场上,一些中国留学生高举着红旗和毛泽东像正在愤怒地声讨苏联现代修正主义,声称要在列宁的故乡重新燃起“十月革命”的烈火,“阿芙乐尔”巡洋舰的炮弹这回要射向克里姆林宫了。不过,留学生们的狂热,还没来得及释放出来,就被凶悍的苏联警察们的棍棒扼杀在萌芽中……

李云龙的脑袋近来总是昏沉沉的,他被这一幕幕突变的形势弄得焦头烂额。先是政委孙泰安被调到另一个省“支左”去了,两人搭档了十来年,一直处得很融洽。

孙泰安是个好脾气的人,对人很宽容,资格老但工作能力较平庸。他没有野心,喜欢随遇而安,除了胆小些,没什么大毛病。李云龙挺舍不得他走。

他所在的城市和全国所有城市一样,也进入了战争状态。这个城市的两大造反组织“红革联”和“并冈山兵团”形同水火,两派的代表走马灯似的轮流来司令部游说,要求解放军支持“革命左派”。李云龙心说,我哪知道你们谁是左派谁是右派?

我看,都是这两年粮食多了,吃饱撑的。六o年那会儿你们咋不闹腾呢?他被造反派们闹烦了,干脆称病躲进医院。由新调来的政委马天生暂时主持工作。

比起李云龙这类从红军时代就当上主力团团长的将军来,马政委的资历就不值一提了,他1943年在苏北参加了新四军的游击队,以他的中学学历在文盲众多的游击队里可称得上是个“高级知识分子”了。这样的宝醋匀灰保护起来,干些能? 挥特长的工作,他从文书干起,从来没参加过什么像样的战斗。到1955年部队授衔,李云龙和丁伟等人在南京军事学院发牢骚嫌肩章上一颗将星太少时,而马天生则望着自己肩上的两杠一星感到心满意足。1943年入伍,没什么战功,十二年就干到副团级少校,他知足了。

令李云龙百思不解的是,这个1955年的少校,凭什么又在十二年之内爬到正军级的位子上的?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很有些戏剧性。

那天郑秘书向李云龙建议说:“新来的马政委已经搬进老政委孙泰安住过的那座小楼了,还没有正式上班。1号,您是不是去做一下礼节性拜访?”李云龙不置可否,却提出了一个另外的问题:“这个马政委在军里排几号呀?”“当然是2号。

“”这不就得啦?你没忘了我是几号吧?“郑波被噎住了,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当天晚上,政委马天生主动上门拜访李云龙。

两人握了手,先是寒喧了几句。李云龙吩咐郑秘书倒茶,然后先坐下了。用手拍拍沙发道:“坐嘛,不要拘束,随便点儿。”马天生很有涵养地笑笑,坐下了。

“马政委很年轻呀,哪年参加工作的呀?”“1943年入伍,今年45岁。”“嗬,年轻有为呀,1943年……我在干啥呢?哦,想起来了,带着我那独立团在晋西北已经打出一块不小的地盘了,说是一个团,其实兵员有六干多,快赶上当时的一个师啦,那时抗战快胜利了嘛。”“是啊,李军长是老资格了,我来之前听干部部的同志介绍过,我要好好向老同志学习呀。”“哟,学习不敢当,互相学习吧,其实老同志有什么?不过就是参加革命时间早点儿,工作经验丰富点儿,仗打得多一点儿,没什么嘛,咱们这个队伍一直有这个传统,老同志嘛,多担点儿责任,给年轻的同志多把把关,把自己的经验多传授一些,仅此而已。”“感谢李军长对我工作的支持。”“你不要怕,大胆工作,工作上有啥困难,就只管来找我,这个单位师团一级的干部都是我在抗战和解放战争时期带过的兵,人头熟,也比较听话。”在一旁倒茶的郑波也听出来了,马政委的谦虚话被军长毫不客气地接收了。

“马政委一直是搞政工的?”“是的,调来之前我在××军××师任政治部主任。

“”哦,连升三级,你们搞政工的如今吃香啊,我们这些搞军事的老家伙也该考虑考虑让位啦,仗没得打了,用处也不大啦,总得给年轻的同志创造点儿条件嘛。“”李军长,我刚来,对本市'文革'运动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您是不是给我简单介绍一下?以便我开展工作。“”这很简单,就像报纸上说的'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还有,'阶级敌人一天天在烂下去,我们在一天天好起来',就是这样。

“”您能不能说得具体些?“”具体可就不好说了,本市造反派分为两大组织,天天吵来吵去都像乌眼鸡似的,都自称左派,要求军队支持。我说,好,都是左派,我都支持。这也不行,说我和稀泥,搞折衷主义,没有原则。那就没办法了,我想还是让他们自己吵出个子丑寅卯来再说吧。“马天生微微一怔,觉得这位军长的话有些刺耳,怎么能这么说呢?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是关系到党和国家千秋万代永不变色的大是大非问题。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左中右之分,就必然会有两条路线的斗争。马天生的逻辑思维是很清晰的,既然群众分为两派,那么肯定应该是左派和右派之分,要都是左派就没有必要对抗了。解放军支持左派,这是中央的战略部署。而这位李军长的情绪却很成问题。

马天生是个有丰富经验的政治工作者,在情况不明时,他决不会发表自己的观点,今天一点儿小小的“火力侦察”,就发现了不小的问题。

“李军长,我先告辞了,希望咱们今后合作愉快。”“那就不留你了,郑秘书,替我送送。”马天生走出门时还琢磨,他好像刚刚被一个首长接见过,心里一时找不到正军级干部应有的感觉了,他明显感到,这个李军长不是个好共事的人,此人太傲慢,简直是目中无人,此外,他隐隐约约感到,此人权有可能是那个司令部的人。

其实马天生也未必就看得起李云龙,他认为自己从军二十多年爬到正军级,这是有原因的,除了有些老首长提携,主要还是靠自己的才干。马天生在南京政治学院学习时,他的学习成绩很好,读了大量的书,尤其是对马列经典著作的研究有相当深的造诣,厚厚的一本《资本论》快让他翻烂了,在当时的部队政工干部中,像马天生这样随口就能引用马列经典的干部确实极少,平心而论,就理论水平而言,马政委一开口,像李云龙这样的老粗,只有乖乖听着的份。马天生人品并不坏,当过学雷锋标兵和学习《毛著》积极分子,他也曾像雷锋那样雨夜背着老大娘走十几里地,周围的战友们谁家有了点儿困难,马天生知道后会毫不犹豫地解囊相助。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是很真诚的,丝毫没有沽名钓誉的意思。对于上级的指示他从来都是坚决执行的。雷锋同志那句座右铭:对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敌人要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这也是马天生最为推崇的并身体力行去做的。问题是,这年月,同志和敌人的概念是很模糊的,角色也经常发生错位,经常有这种现象:上午还是同志,下午就成了敌人。解决起这类问题,马天生是毫不含糊的,上午给他“春天的温暖”。下午就给他“冬天的冷酷”。马天生在组织部门找他谈调动工作时,就多了个心眼儿,他要弄清楚这个将要与他共事的军长的资历、战功和背景。好在摸清李云龙的底并不费事,军内高级将领中认识李云龙的人太多了。他的预感告诉他,这个极具个性色彩的将军是个不好共事的家伙。他们之间的地位是不可能平等的,不冲别的,就冲李云龙1927年参加红军和那一身的战伤,马天生就自觉得矮了一截。

他太清楚了,在一支从战火中拼杀几十年而不断强大起来的军队中,资历可太重要了。1955年授衔时,马天生亲眼所见一个佩着三颗金灿灿将星的上将见了自己在红军时代当过他班长的一个中将时,还毕恭毕敬地立正敬礼。中将不但坦然接受了他的敬礼,嘴里还不干净地发着牢骚:“他妈的,没法儿干啦,班长当中将,战士倒成了上将。”上将恭敬地说:“什么上将中将?战士什么时候也得听班长的。”这件事给马天生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他和李云龙虽然同属正军级,但资历可没法比,就算马天生升到军区司令的位子上,李云龙也不可能把他放在眼里。资历的差异是先天的、根本没法补救的。在两人共事的初期,马天生一直小心翼翼的,尽量表现出很尊重李云龙的样子,而李云龙也没太把这个坐直升飞机上来的政委当回事,因此倒也相安无事。

当李云龙称病住进医院时,马天生暂时成了这个军的最高首长,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本来嘛,中央文革三令五申,要求解放军支持革命左派,他李云龙仗着资格老,就是硬顶着不表态,还不许别人表态,这不是明摆着对抗中央文革小组吗?就冲这一点,他早晚要倒霉。

李云龙住院的一星期后,马天生终于代表野战军表态了,宣布支持“红革联”。

野战军一表态,处于剑拔弩张的双方的力量对比立刻发生变化。“红革联”有了强大野战军的支持,顿时扬眉吐气,组织了几万人的集会,愤怒声讨“井冈山”执行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并公开宣布“井冈山”为反动组织,勒令立即解散。而“井冈山”及支持者省军区部队则气炸了肺,马上出动了上万人冲击了会场,双方从动嘴辩论演变成全武行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会场顿时大乱,砖头棍棒满天飞,数干人奋不顾身地厮杀成一团,一场混战下来,双方共死伤100多人。这仇就结大了,省军区也旗帜鲜明地公开宣布支持“井冈山”,称“红革联”为反动组织。双方厉兵袜马,准备再战,战幕就此拉开。

李云龙在医院里也忙得很,他一天到晚都在打电话,军部的总机接线员们忙不迭地把电话通过军用线路转到各大军区或各野战军的老战友那里。既是老战友,说话就难免肆元忌惮,骂骂咧咧,当年的后勤部长,现任某大军区参谋长的张万和和李云龙在电话里骂开了。

“喂!你狗日的还活着呀,当参谋长快十年了吧?总得给下面年青的同志点希望嘛,要我说你狗日的退下来算啦,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李云龙肆无忌惮地骂着粗话。

“晤,一听这大嗓门,我就知道是你,咋跟驴叫似的?喂,你那里咋样?老子这里乱套啦,你先别说话,仔细听听……听见了吗?高射机枪在平射呢,操他奶奶的,这枪的口径可不是闹着玩的,12。7毫米,比当年小鬼子的'92'式重机枪可厉害得多,打到身上就没救。

奶奶的,老子咋就跟做梦似的?又回到以前啦,当年打天律老子带一个师打南开大学,那巷战打得也就这水平,你听听,这枪声密的都听不出点儿了,清一色自动火器,比老子的部队装备还强,火线离我窗口也就800多米,一派攻,一派守,昨天连坦克都出动了,两辆'59'式,这边弄了两门高炮用穿甲弹平射,正面装甲打不穿,这边就急啦,组织敢死队抱着炸药包往坦克履带底下钻,报销了两辆,那几个孩子也完啦,可惜呀,弄到部队来都是好兵……“张万和在叹息着。

李云龙不满地说:“都打成这样了,你怎么不出动部队制止一下?还在看热闹?

“老张怒道:”你他妈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中央军委的书面命令我敢出兵?中央文革叫支持左派,他妈的都说自己是左派,老子支持谁?本来打得还没这么热闹,不过是砖头瓦块儿的扔来扔去,充其量用冷兵器过过招。好嘛,江青同志一句话,文攻武卫嘛。这下子可麻烦了,两派都来了劲头,越打越热闹。我的部队的枪全被抢了,武器库也被砸开了,人家武装到牙齿,我们倒他妈的成了赤手空拳的老百姓。

“李云龙听了皱着眉头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小声说:”老张,这形势不对呀,不是说'文化大革命,吗?咋就文着文着动开了武呢?主席这是咋啦?咋就不管管自己婆娘呢?“

电话里老张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顿时低了八度:“老李,你他妈的疯啦,这种话也敢说?告诉你,这话到我这儿就算是打住了,别人那儿可千万别发牢骚……”李云龙不屑地说:“瞧你狗日的这个兔子胆,用手摸摸裤档,尿裤子了没有?我还以为当年的张万和是条汉子呢,闹了半天也是他娘的兔子胆……”他不等老张的回骂“啪”地挂了电话。

他又把电话挂到孔捷那里,孔捷不知刚和什么人发过火,说话没遮没拦,火气很大:“老李,我越想越不对,妈的个×,准是中央出了奸臣。这么多老上级、老战友都他妈的被打倒了,当年小鬼子和国民党出几万大洋买他们的脑袋都没干成,妈了个×,倒让自己人给干掉了。要是这也叫革命,那小鬼子和国民党就都是革命派啦,妈的,惹急了老子,老子带部队南下,来个'清君侧',毙了那帮奸臣李云龙说:”老孔,说话注意点儿,我可不想看着你倒霉,咱们当年的老伙计没剩几个啦,你要出点儿事,我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孔捷气哼哼地说:”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老子这辈子死过几次了,反正命是白捡来的,我怕什么?“李云龙岔开话题:”你那里情况怎么样?国境线上压力不小吧?“”妈的,陈兵百万,光坦克师就几十个。说实话,真要打过来,我这个军只能支撑几天,部队的装备和训练太差了,成天净练嘴皮子了,哪有工夫搞训练。不怕你笑话,给我们军装备的坦克还是't-34'型呢,二战时的破玩艺儿。国境线那边可是清一色的't-62'。真要干起来,只好像咱们当年那样抱着炸药包往上冲啦。你猜我这些天老在想什么?我在想丁伟,还记得当年军事学院他的毕业论文吗?我越想越觉得这家伙是个人物,有预见性,有大战略思想。你琢磨琢磨,现在咱们的北线防御、兵力和装备部署和他当年的设想几乎一样。当年的假设敌人现在可成了真正的敌人,你不得不佩服丁伟的战略预见性和勇气。唉,丁伟呀,这家伙现在不知怎么样,五九年以后就失去了联系,听说是坐了几年牢,职务一搐到底,回大别山种地去了。我托人去大别山找过,啥消息也没有。中国的事就是这么怪,昨天还是将军、大军区的参谋长,今天一削职为民成了普通老百姓,就橡一粒沙子掉进沙堆,再想找可费了劲啦。算了,不提这些,说说你吧,你小子的脾气比我也强不了哪儿去,这年头说话要留神点儿,你不比我,老子这里是大军压境,一线防御靠我撑着呢,一般没人敢找我的麻烦,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李云龙想了想,说:”我现在还好,不过,将来要有个风吹草动,我会让我的几个孩子去投奔你,你得给碗饭吃。“孔捷动了感情:”放心吧老兄,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还有什么事?“李云龙说:”还有,我岳母的情况你都知道,被划为右派后到兴凯湖农场劳改,后来就在那儿就业了。

老人家神经受过刺激,不太正常了。本来我想把她老人家接到我这里来,没想到又赶上'文革'了。相比之下,劳改农场倒成了保险箱。这个农场在你的防区内,请你关照一下,将来万一我这里出了事,你要想法把老太太接出来,替我给老人养老送终。晦,想想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人家把这么好的女儿嫁给我,我李云龙硬是没让老人家过上一天舒心日子。想想就愧得慌,这件事你得替我办。“孔捷说:”没问题,我防区里的事我说话还算话。可是……老李,我咋听你说话有点儿像交待后事呀?老伙计,别吓唬我好不好?你堂堂的野战军军长当着,能有啥事?“李云龙说:”这叫做有备无患,懂不懂?好啦,我挂了。“李云龙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又催命似的响起,是郑秘书打来的,他向李云龙报告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昨天夜里,对峙中的造反派组织就像是双方约定好了一样突然行动,野战军、省军区部队、武装部,公安局,总之凡是能找到武器的地方全部遭到冲击。由于没人敢下令自卫,各部队的军事主官都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战士们手中的武器被抢。李云龙的部队有两个团几乎成了赤手空拳。他闻讯大怒,险些把电话话筒给砸了,嘴里连声骂道:”反了,反了,老子从带兵那天起,缴过小鬼子的械,缴过国民党的械,还从来没让人家缴过械。“他把电话直接挂到e团,对团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就算没有军委的命令,你不敢开枪。可你用枪托,用拳头也能对付这些造反派。你手下有3000多训练有素的战士,就算他娘的打群架,也吃不了那么大的亏呀,你这个团长是吃干饭的?“e团团长也窝了一肚子气,他发牢骚道:”1号,我向军部请示过,马政委叫我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能拿着语录本宣传毛泽东思想,你向谁宣传?

人家能听你的?造反派说啦,中央文革小组号召我们'文攻武卫',反革命组织已经武装起来,磨刀霍霍了,我们再不自卫就要犯路线错误了。军长,人家比咱们能说,我是没办法啦,你把我撤了吧。“李云龙说:”撤你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你得坚守岗位,把你的部队管好。“”这点我也做不到,我的哨兵站岗只能带着语录本,这样的哨兵还不如稻草人呢。现在我们营区里跟集市似的,谁想进来就进来逛逛。

今天上午有个老汉赶着一群羊进了军营,说是我们训练场上的草长得好,这么好的草地也别糟蹋了,他老人家以后要拿这儿当牧场了。“团长无精打采地说。

李云龙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大批的武器被抢,就意味着社会治安已不复存在,任何人的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更使他心急如焚的是配置在一线防御的部队,这些部队受到冲击,后果不堪设想,武器装备一旦被抢,整个防御体系马上会土崩瓦解,驻守金、马、大二担等诸岛的敌军可以轻松地长驱直入。

就算这种情况不会发生,随着军事禁区被冲击,敌方的间谍和特工部队也会乘机潜入。部队的永备火力点、秘密工事、炮位、雷达站等这些军事秘密将再无秘密可言,多年的惨淡经营将毁于一旦。

近十年来,海峡两岸的军事对峙从大规模炮战、海空战转为冷战和宣传战。在这期间,渗透与反渗透的特种作战、宣传战加心理战成为主要手段,在以往的较量中,李云龙胜多败少,始终占着上风。而现在,内乱四起,强敌压境,李云龙算是真正体会到身处东北国境线上承受着巨大压力的老战友孔捷将军的那种无可奈何的暴躁。

夏天,这个城市爆发了一场大战,整个城市被一分为二。东区被“红革联”占据,以工学院为核心阵地,层层设防,早已断绝交通的街道上,设置了沙包堆成的街垒,蛇腹型铁丝网,用铁轨焊成三角支撑物的防坦克桩,马路两侧的楼房窗口里伸出黑洞洞的重机枪枪管,街心新构筑的地堡里埋伏着执火焰喷射器的射手。

西区是“井冈山”的地盘。这个组织的成员多是来自这个城市西郊工厂区的产业工人,人多势众。其中很多工人都是复员军人,有不少是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的老兵,这些人枪打得准,也懂得战术,有实战经验,战场心理素质很稳定。“井冈山”的头头(按当时的时髦称呼应该叫“1号勤务员”)叫邹明,是个前志愿军团长,参加过长津湖之战,许多美国老兵的回忆录里称此战为“地狱之战”。

可见此战之惨烈。战后,邹明的团队受到过志司的嘉奖。身为一个和世界最强大的军队交过手的中级指挥员,邹明对于战争的理解有了更新的认识。一个人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事,莫过于找到自己的生存位置,他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他是为战争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靠战功成为将军,率领大军和敌人浴血战斗。

但邹明的运气不太好,他的雄才大略还没来得及施展,战争就结束了。回国后,邹明转业到本市东风机械厂,委委屈屈地当个副厂长,对此,他深感命运的不公平,很有点儿壮志未酬的感觉。谁料“文革”初期,他的命运出现转机,所有的厂级干部都被作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揪出了,根红苗正的邹明便脱颖而出,成了本市最大的造反组织的“1号勤务员”。大规模武斗的兴起,使邹明有点“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英雄到底找到了用武之地。他似乎没把对手放在眼里,当他得知对手在东区构筑防御工事时,他只是轻轻地笑笑,他的理论和拿破仑、巴顿之类的名将不谋而合,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他不打算在防御上下工夫,一个小小的东区,总不会比美国陆战一师还厉害吧?他有些腻歪地想,最烦人的是拿下东区后拆除那些防御工事可够麻烦的。“红革联”的战术是鸡蛋撞碌毒,撞不碎也要溅你一身蛋黄,招你腻歪。

邹明的轻敌终于使“井冈山”遭受到重大损失。他万没想到,势单力薄的“红革联”竟敢主动向西区发动攻势,而且战术极为老道,由复员军人组成的若干支突击队秘密运动到“井冈山”的眼皮底下,随着一颗红色信号弹的升空,突击队突然发起攻击,几声巨响,几个主要火力点被早已放好的炸药包送上了天。“井冈山”

仓促应战,所有的火力点都喷出火舌,轻重机枪组成的交叉火力来回扫射,企图封住被炸开的缺口。没想到对方的突击队只是佯攻,引诱你暴露火力点,紧跟着“井冈山”的火力点就被一发“82”无后座力炮弹送上天,直瞄火炮角度够不着的火力点,被嗖嗖落下的“82”或“60”迫击炮弹所覆盖,黑暗中炮弹的炸点开出绚丽的花朵,爆炸的冲击波和横飞的弹片妻时将人的肉体撕碎,将碎骨、残肢和肉块送上树梢和楼房的楼壁上。“井冈山”的弟兄们多数都没见过这阵势,因为这种残酷的实战毕竟和以往他们在电影里看见的战争场面不一样,起码是缺少浪漫色彩,一个刚才还活生生的人转眼就成了贴在墙上的碎肉,这种强烈的刺激除了久经沙场的老兵,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恐惧,像传染病一样迅速蔓延,他们三三两两地钻出一线的防御工事向后方逃去,“井冈山”的前沿阵地被迅速攻占。这一战,“井冈山”一派伤亡惨重,死亡几十人,伤者一百多号,连邹明的指挥部也挨了一发迫击炮弹,幸亏邹明还保持着我军指挥员亲临火线的传统,当时没在指挥部,不然早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红革联”一战得手,士气大振,他们把前沿阵地向西推进500多米,还缴获了大量的武器弹药。策划这次军事行动的领导人杜长海获得了极大声誉,甚至有些人很过火的将他捧为“战神”,连杜长海本人听着都有些头皮发麻。他严肃地批评了那些吹捧者:“这不过是场小战斗,牛刀小试嘛,怎么能叫战神呢?毛主席和林副主席才是真正的军事天才,他们都没敢称自己是战神,我杜长海往哪儿摆呢?不能这么叫,这太不严肃了。”就这样,他伟大的谦虚和军事才能赢得了本派所有成员的尊敬和崇拜。

杜长海也不是平庸之辈,他也是个参加过朝鲜战争的前志愿军炮兵副团长。上甘岭战役时,他所在的炮兵部队和美军的炮兵进行过当时世界上最高水平的炮战,随着主峰阵地的反复易手,双方的炮火硬是把山头都削低了几公尺,满山的岩石都炸成了细细的粉末,一脚踩上去能陷到膝盖。杜长海当时接替了负重伤的团长,指挥炮群对敌纵深进行压制性轰击,炮战进行了十几天,和美军炮兵打了个平手。他的团队受到志司的嘉奖。大概所有当过军人的人都是不甘寂寞的,“文革”一开始,社长海就参与了造反行动,由于他的资历和出身,他理所当然成了“红革联”的l 号勤务员。杜长海是个极为固执的人,一条道跑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他只认准了一点,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他从小给地主放牛,后来参加了八路军,是党把一个放牛的穷小子培养成人民军队的副团长,转业后又成了某机关的副处长。他没有理由不听党和毛主席的话,毛主席号召“造反有理”他杜长海就造反,现在是党号召革命左派“文攻武卫”,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保卫“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他当然要拿起枪来进行战斗,听党的话是没有错的。

由于专业原因,在抢夺武器的过程中,杜长海特别注意收集各种火炮,他太明白炮火在战争中的威力了。炮兵是战争之神嘛。这次“红革联”首战告捷,靠的就是炮火。杜长海手里还有张王牌没有出呢,要是他手头的十几门“122”榴弹炮和两门“152”加榴炮来个痛快淋漓的齐射“井冈山”的老巢,东风机械厂就成了一片瓦砾了。杜长海不是没胆量这样干,而是认为时机还不成熟,他要达到战术的突然性,准备在关键时刻来那么一次。

那天夜里,李云龙在医院里被骤然爆发的密集枪声和隆隆炮声所惊醒,他向窗外望去,见西区有几处被炮弹击中燃起大火。要在过去听到这样密集的枪声,他早就激动起来了,哪个将军听到枪声能不唤起内心急于肠杀的渴望呢?但今天,李云龙可没这份兴致,他像守财奴一样,传来的每一声爆炸都使他心里一哆嗦。当他率部队进入这个城市时,这里的一切都是破破烂烂的,近二十年的建设才有了今天的城市规模,这些造反派免崽子,闲得难受要玩儿打仗游戏,玩儿玩儿机枪、冲锋枪也就罢了,怎么他娘的炮也玩儿上了?这枪声密的,照这个样子一宿没有几十万发子弹下不来,老子的部队一年才两次实弹射击,每个战士才摊到五发子弹,好嘛,这些免崽子一夜就干掉几十万发,这些败家子哟,把这一半的子弹给我,我能训练出上百个特等射手。

李云龙再也睡不着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他这辈子经历的凶险事多了,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情绪恶劣过,一切都乱套了,无论是什么人都有可能无缘无故挨一枪,你还不知道谁是敌人。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你就是把脑袋想裂了,也没现成的答案。

现在是需要行动的时候,不然要误大事的,他可不想让海峡那边的老对手看笑话。

他抓起电话拨动了号码盘,电话里马上传来段鹏那熟悉的声音:“l号,我一直守在电话机旁,我估计您要找我。”李云龙笑了:“看把你小子精的,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就认定我要找你?”“1号,看眼下这乱乎劲儿,我们特种分队能闲着吗?您要是有什么难办的事,要演演戏的事,不找我找谁?”段鹏的声音提高了八度:“l号,梁山分队已做好了一切战斗准备,随时听候您的命令。”李云龙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支他亲手组建的特种部队又要出场了,眼下他还能靠谁呢。

他只简单说了一句:“你和林汉马上来医院见我,注意保密。n半个小时后,段鹏和林汉走进病房。他俩都穿着便衣,右胳膊上都搭着一件军用帆布雨衣。李云龙正在看报,抬头望了他们一眼,淡淡问了一句:”又是哪个倒霉蛋撞到你们枪口上啦?

“他俩乐了:”l号,您真神啦,您怎么知道的?“李云龙微微一笑:”打了一辈子仗,还能闻不出火药味儿?你们的手枪用雨衣遮着,能遮住我的眼,可遮不住我的鼻子,刚才开枪了?“段鹏笑嘻嘻地说:”刚才路过西区时,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于举着枝'半自动'拿我们当靶子,我吉普车的引擎盖子都打穿了,我再不收拾他,就成了他的枪下鬼了。您说,要死在这个毛头小子手里,还不让人笑掉大牙,连海峡那边的同行都得笑话咱,不过我没要他的命,只打穿了那个小子的肩膀,让他暂时退出武斗算啦。“李云龙说:”啊,胆子不小呀,没有命令就敢开枪?“段鹏脖子一梗,满不在乎地说:”这有啥?我管他是哪派的,哪个混蛋再向我举枪,我就打断他的狗爪子。1号,你不知道这些从没摸过枪的混蛋,长这么大第一次玩儿真枪,打死人还不用偿命,这下可好,打人打顺了手,见着过路的手就痒痒。这还得了?再不收拾收拾他们,可就反了天啦!“李云龙满意地点点头夸道:”行:

你这小子长出息啦,枪发给你们是干什么用的?就是自卫用的,人家想要你的命,你还不敢还击,那要枪于什么?还不如烧火棍呢。“林汉开口了:”l号,让我猜猜您在想什么。您大概是在考虑前线军事禁区的安全。如果按照'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命令,那咱们军事禁区的警戒还不如纸糊的,随便哪一派都可以进去逛逛。

反正是一句话,不使用武器就别想确保军事禁区的安全。但一经使用武器就要有伤亡,镇压革命左派的帽子咱们可算是戴上了。1号,您现在面临着两难选择,我说得对吗?“李云龙点点头说:”你说得不错,还有个重要问题,据我判断,他们马上要开始行动了,不行动也不行,他们的仗快打不下去了。“”为什么?“两个部下问。

“外行打仗消耗的弹药是内行的十倍,你们听听这枪声,连短点射都少,全是连发扫射。

也就是说,这些毛头小子们不管是否发现目标,一扣扳机,不把一梭子打光不算完,我统计了一下被抢的子弹数字,恐怕和今晚消耗的差不多。也就是说,过了今夜,他们弹药就成问题了,能抢的弹药库早抢过了,他们手里又没有兵工厂,再想弄弹药,只能打军事禁区的主意了。“林汉说:”1号,我又学了一招,从枪声密集程度和战斗的时间长短去判断对方的后勤支援能力,从而推导出对方下一步行动的可能性。这是指挥员必不可少的综合能力,我脑子总缺少这种逻辑推理的能力。

“李云龙毫不谦虚地说:”没错,所以我能当军长,你暂时还不行。“三个人都轻松地笑了。

段鹏说:“这件事由我们来干,我们俩各带一队人换上便衣,混入两派组织,尽量做做工作,制止他们的疯狂念头,能兵不血刃解决问题当然更好,要实在不行,就只好动武了,反正两派正在混战,真出点儿问题也是对方干的。”李云龙站了起来:“想得不错,不管是谁,谁打军事禁区的主意,格杀勿论。要不惜一切代价制止武斗的扩大,少和下面的小喽罗打交道,要接近那两个造反派头头,这两个混蛋也太不像话了,他们以为自己是谁?还当自己是在朝鲜战场?就算他们是当年战场上的英雄,现在也蜕变成了混蛋,拿国家的财产、老百姓的生命不当回事,你们去做做工作,用什么办法自己去定,反正是要使他们改变那些疯狂念头,不要再打部队武器的主意,要是执迷不悟,你们就管教一下,特别是那个擅长使炮的家伙,他的破坏力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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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4 0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李云龙出院先回到家里,他哪里知道,他家后院成了武器试验场了。

他还没进院就听见后院响起冲锋枪的连发射击声,他大惊失色,抬脚就往后院冲,警卫员小吴比他的动作更敏捷,一眨眼工夫已经拔枪在手挡在他前面冲进后院。

后院的情景使李云龙大吃一惊,后墙根处摆着一溜瓶子,他的两个儿子加上赵刚的四个孩子正兴高采烈地向瓶子射击呢。李健端着一枝英制“斯登”式冲锋枪,赵山端着一枝美制“m3”式冲锋枪,这两个不知深浅的小子都把枪拨到连发位置,一扣扳机就是一个长点射,瓶子倒没打碎几个,砖墙却被打得百孔千疮,一群弟弟妹妹正专心致志地往备用弹夹里压子弹。李云龙差点儿没气疯了,这些混小子是在玩儿命呢,这么近的距离向砖墙连发射击,子弹在墙面上又弹回来,这种“跳弹”每一发都能制人于死命。看来,这些孩子该挨揍了,再不管教管教,他们明天就敢在屋里玩儿炸药包了。

孩子们见李云龙突然回来,便都有些傻了,他们呆呆地看着父亲,不知父亲该如何发落他们。李云龙却和颜悦色地走过去,拿过“m3”冲锋枪,熟练地摆弄了几下,拔下弹夹,退出于弹,关上保险盖。他像老师讲课似的说:“这种枪叫m3式,美国造,1942年开始大批量生产,枪身广泛采用冲压件,这在当时算是枪支生产的一大突破,生产成本大大降低了,每枝只合当时的二十二美金,口径11。43毫米,弹容量30发。

哦,那枝是英国造'斯登'式。你们看,这种枪设计得很有特点,它的弹夹不像别的冲锋枪那样从枪身下部插入,而是从左侧插入,这样就有个优点,卧姿射击时可以把身子卧得很低,减少中弹的危险。这两种枪在抗战后期,根据美国政府的《租借法案》曾大量装备国民党部队,解放战争时,我们缴获了很多。解放后,这两种枪退出现役,只发给民兵使用,因为它无论是射程、杀伤力和精确度都已落后了。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李健见爸爸没生气,胆子便壮了不少,回答说:”是 '红革联'发的,说要拿起枪来保卫'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果实。我们很多同学都领了枪,连有的小学生都领了。“李云龙气得火直往脑门上撞,心说这些混蛋造反派们,真是无法无天了,竟然连孩子们的性命也当成儿戏,不收拾他们一下还行?他克制住内心的愤怒,表面上若无其事地说:”你们知道刚才李健和赵山的射击方式叫什么方式吗?告诉你们,叫自杀式射击,你们近距离向砖墙连发射击,这样就把自己置于跳弹杀伤的覆盖下,院子里已无任何安全死角,一个长点射七八发子弹,每发子弹的回弹方向都无规律可循,回弹的弹头又撞在别的墙上继续回弹,甚至在三次回弹后仍然具有杀伤力,你们这些笨蛋居然没有人受伤也算个奇迹了。“赵山说:”爸爸,我们记住了,以后不再打了。“李云龙说:”晤,记住了?现在道理已经和你们讲完了,该谈谈处罚的问题了。“说完他骤然变了脸:”李健、赵山,你们俩都是当哥哥的,同样的错误,当哥哥的就要比当弟弟的多承担责任,因为你们年岁大。今天你们犯的错误很严重,弄些破枪回来在院子里胡打,我要是晚回来还不出人命?所以今天我要好好管教管教你们,不然你们永远记不住。“他解下皮带说:”这样吧,当哥哥的每人抽十下,当弟弟的每人五下,女孩子免打改罚站两小时,这还算公平吧?“李健和李康这兄弟俩挨父亲的打有多少次连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他们已经习惯于这样思考问题:惹了祸就得挨揍,这是非常正常的。可赵山、赵高、赵水、赵长这兄妹四人从小没挨过打,他们的父亲赵刚从不主张打孩子。

于是赵山便壮着胆子抗议道:“打人不对,即使犯了错误也应该说服教育,这是我爸爸说的,他从来没打过我们。”李云龙诧异道:“喂,还真是赵刚的种,才这么大嘴里就一套一套的。我来告诉你,第一,现在我是你爸爸,既然是你爸爸,就有权揍你。第二,如果我不揍你和两个弟弟,那么对李健、李康就不公平了,因为你们都犯了错误,怎么能有的处罚有的不处罚?那不成了见人下菜碟了?我不能把你们兄弟之间分成三六九等。至于赵水,她是女孩子,女孩子是不能挨揍的,犯了错误只能罚站,这叫做尊重妇女,懂吗?第三,你爸爸已经把你们托付给我,就是同意我用自己的方式管教你们,咱家的家规里从来就没有什么'说服教育'这一条,犯了错误就该挨揍,就算当着你爸爸的面,我也照样揍你。”赵山想了想,觉得还算有道理,便说:“好吧,我认罚。不过事情是我先惹的,弟弟们只管压子弹,他们也怪冤枉的,他们该挨的皮带我替了,行吗?”李云龙绷着脸摇摇头:“不行,我这里赏罚分明,弟弟们犯的是挨五皮带的错误,你和李健犯的是挨十皮带的错误,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谁也不能替。”-赵山没话说了:“爸爸,我先来……”客厅里响起啪啪的皮带抽在屁股上的声音,五个男孩子咬住牙挨了自己应得的皮带数,谁也没哭,他们已经明白了,在这个家里,作为一个男人,哭总是件丢脸的事。赵水那年十二岁,她在客厅里足足站满两个小时,她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女孩子不能挨打,但可以罚站,这是李家尊重妇女的家规。

司令部会议室里的会议桌是长方形的,桌面铺着厚厚的绿呢子。会议室正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军用地图,上面标满了各种颜色的符号和密密麻麻的等高线、等深线。一幅巨大的、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面的紫红色丝绒帷幕半开着,露出里面的地图。

李云龙坐在会议桌的南侧,这从来就是1号的位置。政委马天生坐在会议桌的北侧,两人中间隔着足有五米长的会议桌。

李云龙抽着烟,他手边摆放着一个黄铜烟灰缸,是用“152”口径的炮弹壳底部做成的。他不停地弹着烟灰,两眼炯炯放光,死死盯着对面的马天生,仿佛想把目光变成一把刀子,狠狠刺过去。马天生安详地喝着茶,用柔和的目光迎住对方满含敌意的逼视,显出一副虚怀若谷的涵养和儒雅的神态。

这是两个阅历不同、性格迥异的职业军人的第一次交锋,也是迟早要发生的交锋。两个人谁也没把对方放在眼里,按李云龙的想法,这个1943年才入伍的新兵蛋子根本没资格和他对话。1943年,抗战都打了六年了,他当团长都多少年了,马天生那狗日的还是个新兵,老子打出的子弹头比他吃过的大米粒都多,他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爬到军级的位子上?

而马天生对李云龙的评价也不太高:一介武夫。资格老管个屁用?彭德怀、高岗、饶漱石、刘少奇的资格哪个不老?现在怎么样?还不是都进了监狱?和他们比,你李云龙算个什么?就算你能打仗,立过大功,那不也是过去的事了?那个时代早结束了。现在是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像你这样头脑简单的将军,也该被时代所淘汰了。

和马天生这类靠政治起家的军人相比,李云龙的脑子确实简单了些。他的致命错误就是太重资历了,惟独忽视了一点,时代变了,金戈铁马,百战沙场的时代早已结束了,战尘落定后该是个玩儿政治、玩儿权术的时代。'文革'初期党内新倔起的一股政治力量中央文革小组,它的成员中,资历深的人的确不多,即使有也被逐渐淘汰出局了。而大多数成员的资历都不值一提,譬如大名鼎鼎的笔杆子姚文元,他简直就没有革命资历,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权势如日中天。古人有言: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便是这个道理。

此时的李云龙正憋着一肚子火,由于马天生的表态,本市两大派组织的矛盾迅速激化,大规模的武斗升级为战争,事情发展到现在,连军队都难以控制了。多方面的情报表明,省军区所属的地方部队由于公开表态支持“井冈山”,已和野战军部队形同水火,“井冈山”一派的武器几乎全部来自省军区的武器库,省军区部队主动撤掉门岗,暗中派人通知“井冈山”一派前来取武器。还有情报表明,在最近发生的大规模交火中,“井冈山”组织的指挥系统中出现了一些身穿便衣的军事顾问,在协助指挥作战。这些人似乎都是职业军人,在战术指挥、火力配备、工事的构筑和诸兵种协同方面很专业。情况很明朗,省军区已暗中介入了武斗,不但向自己所支持的一派提供了武器弹药,还派出不少作战参谋协助指挥作战。

使李云龙更为头疼的是,在马天生的默许下,野战军的一些部队也暗中介入了武斗。“红革联”头头杜长海最近成立了一个坦克分队,清一色的“59”式,原是军属坦克团的最新装备,不知怎么搞的,全归了“红革联”。是抢走的还是暗中送的?

这点他马天生应该心里有数。李云龙刚刚得到来自特种分队的情报,那个一见了炮就头脑发热的前炮兵副团长杜长海,最近正在打军属火箭炮团的主意。这个团是后组建的,装备的是“130”口径的自行火箭炮,那个疯子杜长海要是得到这些火箭炮,对西区来一次齐射,那些爆炸后能产生三千度高温的炮弹会把半个城市淹没在火海中。李云龙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制止这个疯子。长时间的对视终于使李云龙失去了耐心,他很不客气的直呼其名:“马天生,本市武斗打成这个样子,你不觉得你应该负主要责任吗?你有什么权力代表野战军表态支持某一派,反对某一派?你难道不懂组织原则?没有经过军党委讨论就敢擅自作主?”马天生微笑着反驳道:“李军长,你因病住院期间,按我军条令就是暂时停止行使指挥权。我作为这个军的政委当然要主持全部工作了。这点,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他停顿了一下,又软中带硬地说:“李军长在住院期间大概没看报吧?你恐怕对当前形势缺乏了解,中央文革三令五申,解放军要支持革命左派,作为临时主持工作的政治委员,我执行中央文革的指示何罪之有?支持革命左派不是只用口头上的支持,而是要拿出切切实实的行动来,军队支左的意义是什么?还不是因为军队是握着枪杆子的武装集团?换句话说,就是用枪杆子去支左,革命左派在遭到反革命组织的进攻时,解放军就不能袖手旁观,就应该坚定地和左派站在一起,打退反革命组织的进攻。不如此,我们就要犯右倾投降主义的错误,1927年大革命失败,不就是因为陈独秀的右倾投降主义下令工人纠察队放下武器造成的吗?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呀。最近江青同志也肯定了'文攻武卫'的口号,并做出了重要指示,江青同志是这样说的:我记得好像是河南一个革命组织提出这样的口号,叫做'文攻武卫 ',这个口号是对的!……不能天真烂漫,他们不放下武器,拿着长矛,拿着大刀,对着你们,你们就放下武器,这是不对的,这是要吃亏的,革命小将要吃亏的。老李呀,你我都是受党多年教育的老同志了,江青同志是谁?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夫人呀,她的话是代表主席的呀,对毛主席的批示对中央文革的指示抱什么态度,是关系到无产阶级立场问题,是大是大非的问题,在这点上是没有调和的余地的。”

马天生不温不火的、语重心长的一席话噎得李云龙半天没说出话来。一谈政治问题、理论问题,李云龙就处于下风了,他自己脑子也在糊涂着呢,能找出什么话来反驳?

马天生说的没错,支持左派和文攻武卫的口号又不是他马天生发明的,他执行中央文革指示也没什么不对。李云龙一时说不清楚,但总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得慢慢理出头绪来,军队的最高指挥机构是中央军委,按照我军的建军原则应该是党指挥枪,那么党中央的政治局应该是最高决策机关了,但是且慢,现在又出现个中央文革小组,一切政策性的批示均来自这个“小组”。它的权威似乎是至高无上的,那么中央政治局哪儿去了?是撤销了还是解散了?没人告诉你它的合法性是否还存在,同时也没任何文件表明中央文革小组算是最高权力机关。诺大的一个中国谁能闹清楚最高权力机关是什么?别说李云龙稀里糊涂,当时的中国没几个人能说清楚,谁要是傻乎乎的拿着本《宪法》说中国的最高权力机关是人大常委会,这是宪法规定的,那么大家肯定以为这家伙神经不正常,在说胡话呢。宪法是给外国人看的,拿到国际上意思意思就成了,谁会抠着宪法叫劲。李云龙昏沉沉犹如一盆浆子的脑子里突然裂开了一道细细的裂缝,一道理性的微光隐隐约约地透过缝隙射了进来,他似乎有点儿明白了,不能钻进事物组成的乱麻里去考虑问题,你要跳出乱麻置身事外去考虑问题,别纠缠在表面的小事上。听谁的,不听谁的,什么是最高权力机关,谁是左派,谁是右派,谁革命谁反革命,这统统不重要,关键是谁拥有了评判权和解释权,斯大林那句话说的可谓精辟:“胜利者是不该受到责备的。

“想到这里,李云龙算是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事原本很简单,是政治家们故弄玄虚,把原本简单的事弄得复杂化了。话又说回来了,要是光喊喊口号,写写大字报,革革文化的命,那么谁愿意革命就革命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问题是这两个造反派头头已经不满足于革文化的命了,他们要搞武装革命,而且动静越闹越大。要动用坦克大炮了。这就触犯丁大多数原本想过安分日子的老百姓的利益了。革命了一辈子的李云龙终于对革命这个字眼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制止这种胡闹式的革命,尽管这样做要承担极大的风险,甚至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李云龙盯着对面的马天生,突然觉得这家伙挺可怜。他想,就算我李云龙文化低,可我学会了思考,可体狗日的倒是一肚子的学问,讲起革命和理论来头头是道,可那是你思考的结果吗?你顶多是个学舌的鹦鹉罢了。你那些理论哪个是你自己思考出来的?他真的可怜起马天生来了。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和风细雨地说:“老马,咱们应该商量一下,武斗一定要制止,再这样打下去这个城市就完了,不知要死多少人呢。你看是否可以这样办,第一,马上和省军区联络,消除对立,联合制止武斗。都是解放军嘛,怎么能自相残杀呢?第二,确保军事禁区、军事机关、军火库的安全。宣布如有冲击上述目标者,格杀勿论。第三,和省军区协同行动,宣布军队不介入地方派性争端,共同收缴两派的武器,这一点绝不能含糊,必要时不惜动用武力。”马天生认为今天李云龙提出的几点建议很不像话,他好歹是个军级干部,怎么连原则都不讲了?

这已经不是和马天生个人的矛盾了,这是直接对抗中央文革的行为,难怪毛主席说党内有个资产阶级司令部呢,军内也一样,这个李云龙对“文化大革命”的牢骚可不少,分明就是那个司令部的人,此人大不识时务,也早晚要倒霉。

马天生拿出一份《解放日报》说:“李军长,这是篇重要社论,题目是《”文攻武卫“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口号》,我觉得我有必要给你念一段,算是咱们共同学习社论吧。你看,社论指出:对于阶级敌人挑起的武斗,我们一是反对,二是不伯。

我们对付的办法,就是'文攻武卫'。我们一方面文攻,摆事实,讲道理,从政治上揭露、孤立、批判、打倒敌人,教育受蒙蔽的群众,一方面武卫,当一小撮反动家伙拿起棍棒刀枪向我们扑过来时,我们就给予坚决反击,直到对他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彻底粉碎其猖狂进攻……好,咱们就学到这里。老李,我认为你刚才的几点建议是极端错误的,是和中央文革小组的精神背道而驰的。因此,我不同意。第一,省军区一些负责人属于隐藏在军内的走资派,他们公开支持反动组织'井冈山兵团 ',向他们提供武器弹药,并派出作战参谋指挥武斗,这是向无产阶级专政的猖狂进攻,他们的行为已经走向了反面,这笔账早晚是要和他们清算的。第二,有消息表明,近日中央文革要对本市的问题进行表态,将宣布'红革联,为革命左派,支持革命左派是我们野战军义不容辞的责任。在左派遭到反革命组织的进攻和屠杀时,如果我们坐视不管,那还要我们解放军干什么?第三,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对付'井冈山兵团'这样的反动组织,应毫不手软地进行反击,绝不可有妇人之仁。城市打平了是小事,将来可以重建,我们不可只算经济账,不算政治账。现在死几个人是值得的,如果反革命分子得逞,我们干百万人头就要落地,红色江山就要改变颜色……“李云龙终于忍耐不住了,他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吼道:”马天生,你少他娘的卖狗皮膏药,这些狗屁话我听得多了,用不着你来上课,谁是左派,谁是右派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中央文革说了算,不管是哪派,只要我李云龙一天在这个位于上,谁敢冲击军事禁区,抢夺武器,谁想毁了这座城市,我就坚决镇压,绝不客气……“他扫了马天生一眼,两眼射出寒光,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先把丑话说在前边,哪个狗娘养的想吃里扒外,挑动武斗,想靠这个找台阶向上爬,拿国家财产、军队的荣誉、老百姓的生命当自己晋升的台阶,不管是谁,老子就像宰鸡一样宰了他。“就算马天生再有涵养,也被李云龙粗鲁蛮横的态度深深激怒了,他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地说:”李云龙,你不要太狂妄了,就凭你刚才说过的话,就可以定你个现行反革命,你对抗中央文革,对抗'文化大革命'绝没有好下场。“李云龙傲慢地把双臂抱在胸前冷笑道:”老子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的话就没有打算收回去,这条命反正是拣来的,已经白赚了二十多年了,这个脑袋子弹都不怕,还伯你的帽子?你这话也就是吓唬墙窟窿里的耗子。值班参谋。“他大吼道。

一个值班参谋进来,立正敬礼,听候指示。

李云龙命令道:“通知各部队进入一级战备,今后不管是哪派组织,谁敢冲击军事机关、军事禁区,抢夺武器,一律开枪射击,格杀勿论。我负责任,去执行吧。

“”是!“值班参谋转身就走。

“回来!”马天生站了起来,正色道,“除了中央文革小组,谁也无权下达这种命令,我宣布,这个命令无效。”李云龙像没听见一样,正用打火机点烟,这是老习惯了,他的命令一经下达,就绝不重复第二遍。

值班参谋向马天生敬个礼说:“对不起,马政委,按照我军条令,我只能执行 1号首长的命令,请原谅。”参谋再次敬礼转身退下。

马天生觉得自己的血压在迅速升高。太阳穴附近的血管被血液冲击得嘣嘣跳动,他脸色发白,手指哆嗦着指着李云龙说:“李云龙,你不要一意孤行,你无权下达这种命令。我要直接向中央文革小组汇报,你这是拥兵自重,对抗中央,这绝没有好下场。”李云龙戴上军帽冷冷地说了句:“请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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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李云龙的意外,马天生自从上次和他大吵了一架后,似乎并没记仇,每天见面还总是和颜悦色地打招呼,显得很有涵养,好像他俩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相比之下,李云龙就做得差多了,他是个不会掩饰内心活动的人,心里若是不愉快,便一定要表现出来。以前的老政委孙泰安是个老好人,脾气好,没野心,凡事总顺着李云龙,还处处维护李云龙的威信,所以两人之间从没发生过争吵,彼此相安无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云龙是被孙泰安“惯”坏了。而马天生就不同了,他认为自己是个坚持原则的人,凡属于自己分内的工作,他绝不允许别人插手,有什么需要拍板的事,也绝不征求李云龙的意见,自己做主就是。他和李云龙第一次见面时曾很客气地称李云龙为老同志,希望多多帮助,听得李云龙心里还挺受用,可日子长了,李云龙发现马天生当初的话不过是客气一下罢了,他根本没什么需要李云龙“帮助”的,只是把李云龙当成一个平级干部相处,既不显得疏远,也不特别尊敬。甚至也不像开始那样称他为“李军长”,而是很随便地称“老李”。这种缺乏礼貌的行为使李云龙很不满意,总在心里嘀咕:老李?那是你叫的吗?娘的,一个小小的少校如今也和老子平起平坐啦。这他娘的到哪儿去说理?

马天生成天忙得很,他的工作很繁琐,比如组织毛泽东思想讲用会,连队的“ 一帮一、一对红”活动,着重培养一些基层连队的学习毛著积极分子,组织部队帮助农民搞春种秋收,抗旱抗洪。据基层干部反映,马政委在助民劳动中的确身先士卒,有一次竞累得昏倒在田头。他自律精神很强,烟酒不沾,没有任何个人嗜好,除了重大场合,他平时总穿着一身补着补钉的旧军装。他调来的时间不长,就几乎走遍了所有的基层连队,在战士们眼里,他像个和蔼可亲的连队指导员,和战士们促膝谈心,嘘寒问暖,亲自把病号饭端到生病战士的床前,感动得那个战士流着泪一遍一遍地高呼:毛主席万岁!还有一些家庭生活困难的战士曾接到家里的来信,声称接到了汇款,家庭困难已解决,希望安心服役云云。那些家庭受到帮助的战士都认为,汇款人很可能是下来蹲点的马政委所为。因为只有马政委和他们谈过心,询问过家庭情况。还有一些夜里上岗的战士,都见过马政委屋子里到深夜还亮着灯光,有好事者扒着窗沿探望过,见马政委正捧着毛主席著作在聚精会神地读着。

郑秘书有一次去马天生家送文件,回来后告诉李云龙,马政委家里空荡荡的,除了几件公家配发的家具外,几乎什么也没有,连床上的被褥都是有补钉的,可他有很多书籍,郑波扫了一眼,只记住几本,有《自然辩证法》,有《一八七一公社史》、《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国家与革命》,似乎还有黑格尔和斯宾诺莎的著作,书名没看清。郑波是这样评价的:“看得出来,马政委是个理论型的干部,文化水平很高,从藏书上能看出来,我以前也去过老政委孙泰安家,孙政委没有藏书,除了'四卷',只有本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从理论水平上看,这两个政委是没法比的。”李云龙听着不大入耳,便阴沉着脸道:“郑秘书,我是不是该和干部部打个招呼,调你去马政委那里工作呀?”此话一出口,郑波就住了嘴,从此再也不提马政委的藏书和理论水平了。

除夕那天,马天生在全军团以上干部会上做政治动员,提出要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李云龙在一旁插嘴道:“同志们要正确理解马政委的意思,什么叫'革命化的春节'?就是艰苦朴素,不许吃好的,你七碟八碗,大鱼大肉,那还能革命吗?

告诉你们,修正主义就是这么出的,成天吃他娘的土豆烧牛肉,能不修吗?所以,今年的春节要突出政治要亿苦思甜,大鱼大肉你们就别想了,各师团要以连队? 单位吃忆苦饭,请老贫农、老工人来忆苦,来倒倒苦水,昭,还有件事,各单位的政工干部要严格把关,老贫农、老工人没文化,说着说着脑子就容易糊涂,我听说上次炮团开忆苦会就出了问题,忆了半天硬是忆到六o年去了。这像话吗?幸亏是没文化的老贫农,要是从有文化的马政委嘴里说出来,那还不成了反革命?同志们别笑,这有什么好笑的?针尖大不大?要是放在政治上,就比他娘的磨盘还重,你们还别不信,打个比方说,也许你是个好人,可平常得罪过人,有人恨你,就老琢磨你,可你小子又不长眼,说话不注意,惹出政治上的麻烦,人家不揪你小辫子揪谁?谁让你不长眼?这反革命你不当谁当?要真到了这步田地,我这个当军长的也救不了你。你是活该。好啦,我就说这些,马政委还有什么要说的?“身为政委的马天生本来是会议主持者,谁知李云龙一通喧宾夺主,信马由缰的胡扯,把他稀里糊涂变成了旁听者,而李云龙倒成了会议主持者,临了还装模作样问他有什么要说的,他没什么要说的,心说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有什么说的?不是都让你说了吗?

马天生清了一下嗓子道:“刚才军长做了指示,我举双手赞成,吃忆苦饭的形式很好,大家要通过这种形式认识到我们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希望大家能通过忆苦思甜化作工作上的动力,在新的一年里有个新气象,深入开展'文化大革命,这场运动。好,我看就这样吧,散会!”李云龙又来了事:

“司令部和政治部的干部都留下,别的人都快点儿退场。”马天生坐着没动,冷眼注视着李云龙,想看看他还要干什么。

“大家都往一块儿坐坐,别坐那么散,鲁副主任,你们俩在后面嘀咕什么呢?

有话拿到桌面上说,咱这里暂时还没出现阶级敌人,用不着成天琢磨……“李云龙没好气地招呼道。

军官们都笑了起来,政治部副主任鲁山涨红了脸申辩道:“军长,我正问忆苦饭的做法呢,没琢磨人……”“你就是琢磨也没关系,你们政治部不就是干这工作的吗?不说这些了,咱们言归正传。

今天的亿苦饭,司令部和政治部放在一起,饭后要组织学习,学'老三篇',革命化的春节嘛,就得这么过,谁也别想弄上两口忆苦饭就回家吃鱼吃肉,这是欺骗组织,门儿也没有。大家不是都配了对儿吗?笑什么?'一帮一、一对红',不是配对儿是什么?别净往歪处想,学习时以对儿为单位,先进的帮落后的,一块儿红起来,不能让落后的把先进的拉下水,成了一个水平,那叫'爷儿俩比鸡巴—— 一个鸟样'。“军官们大笑起来,他们早听惯了军长的粗话,都觉得很生动,一点也不枯燥,只有马天生和鲁山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既然大家都配了对儿,我也不能例外,也要配对儿,找谁配呢?看来只能找马政委了……“下面又是哄堂大笑。因为这种结对子有个不成文的惯例,一般都是先进的主动找落后的结对于,军长显然觉得自己是先进的,而政委却成了落后分子,在这些军官看来,军长和政委才真是 ”一个鸟样“,谁帮谁呀。

马天生没想到李云龙会主动找他结对子,他知道李云龙对自己很有些看法,马天生又何尝不是这样,两人个人之间矛盾越来越深,以至工作上的分歧越来越大。

马天生调来时间不长,根基尚浅,还是很愿意和李云龙缓和一下矛盾。

他站起来很诚恳地说:“我愿意和李军长结对子,希望得到李军长帮助,共同进步。”李云龙见马天生同意了,便拍板道:“好,这件事算定了,忆苦饭由我来安排。大家准备好'老三篇',学它个通宵,大家有不同意见没有?”“没有!”大家齐声道。心说有意见又怎么样?谁敢说不愿过“革命化的春节”?

李云龙找到军部食堂的炊事班长,问道:“会做忆苦饭吗?”“报告军长,那东西好做,弄点麸子,再切点白菜帮子放在一起蒸一下就行了。”“吃这么好的东西还忆个啥苦?旧社会穷人到了灾年能吃上麸子就饿不死啦,不行,你给老子想想,观音土有吗?”“哎哟,这可没地方找去。”“对了,你小子是什么出身?”故事班长挺起胸道:“雇农,百分之百的无产阶级。”“那你家灾年时都吃过啥?”“听俺爹说,吃过野菜、榆树钱儿,还吃过树皮,对了,军长,你们长征过草地时不是吃过皮带草根吗?吃草您是行家呀,您选几样草,俺那儿还有双破皮鞋呢,把它剁巴剁巴给煮了不就行了。”李云龙往院子里一指:“那都是什么植物?就吃它吧。”炊事班长伸出脖子看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老天,那是做麻袋的麻秆,还有向日葵秆和辣根草,还不是新鲜的,都干透了。军长,您不是开玩笑吧,那能吃吗?”“谁说不能吃?你小子不是问我过草地时都吃什么吗?告诉你,就吃这个。就这么办,弄点麻秆、向日葵秆、辣根草剁碎了,再弄点稻壳,加上你那双皮鞋煮它一锅。”李云龙一锤定音。“可是……军长,这成吗?那稻壳根本煮不烂,肯定拉嗓子,还有辣根草,又苦又涩,吃下去还窜稀,还有那麻袋……不,是麻秆……反正今晚要靠这个过年,俺非挨骂不可。”炊事班长惶恐地说。

“你咋不开窍呢?这不是忆苦吗?吃大色大肉能亿苦吗?你们家在旧社会难道净吃大鱼大肉?”“听俺爹说,他给地主扛活赶上麦收时,馒头、肉管够,有时还给酒喝呢。”“胡说!我看你小子在美化地主,小心老子组织人批斗你,快去,就这么做。”炊事班长执行命令还真不含糊,他做的“忆苦饭”比李云龙想象的还要糟糕。

除夕之夜,老贫农在台上涕泪交流地诉苦时,李云龙打了个盹,没听见说什么。直到大家按忆苦会惯有的程序唱起“忆苦歌”时才惊醒。

天上布满星,月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

李云龙半合着眼正不搭调地哼着歌,忽然闻到一股怪味直冲鼻子,原来是忆苦饭端来了,他定眼一看,连自己都有点儿傻了,他没想到自己亲自定的食谱竞如此糟糕。应该承认,炊事班的刀功还是蛮过硬的,凡草本植物都剁得很碎,看不出本来的面目,皮鞋切得像萝卜丝大小,最吓人的是稻谷壳,这东西还保持着下锅之前的模样,支楞在碗里,显得很锋利。这是一碗黄不黄、绿不绿、粘粘糊糊,散发着刺鼻怪味的东西。自恃学过野外生存,生吃过无数白蚁、蛇、蚯蚓之类东西的李云龙,肠胃也翻腾起来。

大家可能都有同感,因为当忆苦饭一端上来时,凄苦的歌声一下子就零乱起来,连马天生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前的那碗东西在发楞。

李云龙刚尝了一口就卡了嗓子,费了很大劲儿才强咽下去,他心里暗暗叫苦,有些后悔这恶作剧玩儿大了些。但事已至此,后路是没有了,硬着头皮吃吧。

他若无其事用筷子敲敲碗边道:“嗯,还行,大家都体会体会,旧社会劳动人民就吃这东西,咱们今天吃是为了不忘本。泡在蜜罐里的人,不能总惦着自己享福,还要去解放全人类,让全世界的穷人,都泡在蜜罐里。是不是呀?马政委,我这政治动员还可以吧?”“军长说得对,大家别小看这顿饭的意义,这就是政治,是反修防修最具体的措施。来,大家吃!”马天生端起碗吃了一口。

李云龙心一横,狼吞虎咽地把碗里的东西吞下去。

军长和政委都吃了,别人自然不好再愣着,大家风卷残云地将自己碗里的东西吞下。

李云龙又盛了一碗,嘴里说着:“马政委再来一碗?”马天生面色平静地回答:“没问题,咱们是'一对红'嘛。”李云龙吃完第二碗抹抹噶,拍拍肚子,似乎意犹未尽:“吃饱啦。”他心里一点儿也不慌,因为早备好了“秘密武器”。当年学习野外生存时,苏联教官传授过,一旦误食了有毒的植物,要马上喝木炭灰水,这是一种催吐剂,能马上引起呕吐,谁知这招现在用上了。

等李云龙在厕所里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干净回到会议室时,发现马天生的脸已呈灰白色,头上不住地冒汗,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马政委,咱们先学哪篇呀?我建议咱们先学《为人民服务》怎么样?”李云龙春风满面地问。

“好啊,我来念……”马天生强忍着不适翻开书。

李云龙暗暗吃惊,这家伙还真有点毅力。

那天夜里,这“一对红”把“老三篇”读了若干遍,还进行了讨论。李云龙声称和白求恩同志握过手,他独立团的好几个战士都是白求思同志治活的。“你看, '去年春上到延安,后来到五台山工作,不幸以身殉职',五台山离我们独立团的地盘不太远,重伤号都往那儿送,那次我去送伤员,碰见了白求思同志,高个子、大鼻子、眼珠子好像发蓝……”马天生的话不多,他的脸色很不好,出了很多汗,李云龙隔着宽宽的会议桌都听见马天生腹腔中传来的阵阵肠鸣声。每隔个十几分钟,马天生便猛地扔下书,很不礼貌地中止了李云龙的侃侃而谈,窜进厕所。剧烈的腹泻使马天生的脸色由灰白转为青绿。李云龙似乎没注意这些,他又翻开了书,向马天生征求着意见:“现在咱们是不是该学《愚公移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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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4 0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红革联”1号勤务员杜长海近来常常有种异样的感觉,其症状是这样的,神经中枢总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的状态,走路时脚底像是装了弹簧,地心引力似乎有点不起作用了,就像在月球上行走一样,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他的脑子也处于半昏沉状态,很像酒至半酣的感觉,浑身像鼓足了风的船帆,有种饱涨感;连皮肤都有些异样,任何触摸都能引起一阵阵使人颤栗的快感,犹如春风掠过湖面吹皱的水波。

连他老婆都发现他有点儿不大对劲儿,跟中了邪似的。从早到晚,不知疲倦,精神头儿大得惊人,身为1号勤务员,他现在可谓日理万机了,这要在以前,以他的身板,早累成一摊烂泥了。可现在有点儿奇怪了,怎么这样精力充沛?晚上在床上和老婆亲热起来竟没完没了,不折腾个大半宿不算完,而仅仅一年前,他老婆还一口咬定杜长海患了阳萎呢,为此还差点儿离了婚,咋就现在成了这模样?还让不让入睡觉了?人和庄稼一样,旱了涝了都不行。

杜长海自己明白是咋回事,这叫激情。人要没激情,生活就太乏味了。只有时势才能创造出激情。自从他转业到地方当了一个机关的行政处长,可把他委屈死了,行政处是管理机关后勤工作的,食堂、司机班、电话总机、水暖电工等工作都要一手抓。哪个环节没干好都要挨骂,行政处是干吗吃的?连这点儿工作都做不好?他杜长海好歹也在朝鲜战场上指挥过炮兵团,他是个天生的军人,真正的军人是不喜欢和平环境的。一个有如此辉煌的军事生涯的副团长,怎么能一辈子窝在一个机关里干些令人厌烦的后勤工作?部队从朝鲜回国后本来准备参加授衔,可一道命令下来,杜长海所属部队的番号被撤消了,本来能授个中校军衔的杜长海被迫转业,壮志未酬啊,这辈子投身军旅,本来应该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可偏偏命运捉弄了他。他消沉了,这是个一切按部就班、井然有序的社会,所有的位子都有人捷足先登了,一切都要论资排辈,耐下心来熬年头,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他也许这辈子就埋没在机关里。而现在,命运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以前被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旧秩序被摧毁了,以前那些不可一世的大人物相继倒台,连他的顶头上司,局长和党委书记都被剃了阴阳头,挂起了大牌子,撅着腚在八月的毒日头下被批斗几个小时还一个劲儿地向造反派点头哈腰。杜长海以前对领导可是高山仰止般地尊敬,而现在,世界算是倒过来啦,旧秩序被摧毁了,而新秩序还没来得及诞生,这个机会是干载难逢的。中国的历史已多次证明,只有在乱世,小人物才有出头的机会。历史是个变幻无穷的魔方,在有限的空间里不断地排列组合。

既然有幸遭逢乱世,何不揭竿而起?为以后的权力再分配打些基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和“井冈山兵团”的战斗已进入相持阶段。杜长海出色的步炮配合战术使对方心有余悸,在短期内还无力展开新的攻势。杜长海在抓紧时间完善自己的指挥系统,他设置了司令部、作战部、情报部、后勤部,四处网罗退役军人,最好是当过作战参谋的转业军官。

他要组建自己的参谋班子。想是这么想,真要做起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复员军人倒是不少,但当过作战参谋的转业军官可不多。

人就是这样,运气来了你挡都挡不住。杜长海正为自己的参谋班子伤脑筋,一个转业军官就自己找上门来。这是个一看就很精干的家伙,他名叫张重,曾在新疆军区当过作战参谋,因和领导闹矛盾,一赌气便要求转业。到这个城市后,还没来得及分配工作,因为复转军人安置办公室的工作已陷入瘫痪,部队发的一点儿转业费已快花光了。他听说“红革联”是本市的左派组织,只希望运动结束后,能给解决工作问题。

“打过仗吗?带过兵吗?”杜长海一点儿客套没有,开门见山地提出两个问题。

张重的脾气倒像个军人,一点儿废话没有:“1962年中印边境反击战,我指挥过一个营。

“”咱们谈谈战术问题怎么样?“杜长海试探道。

“现在没有敌我态势图,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这样好不好?借我辆自行车,我到双方阵地附近转转,明天我做个沙盘,到时候再谈。”杜长海故意说:“现在虽然没有大的战斗,可前沿冷枪不断,到处都是狙击手,你去侦察可有危险呀。”

张重淡淡一笑:“怕死还敢去当兵?再说,这充其量是场武斗,算不上战争。”“都使用过什么武器?最精通的武器是什么?”“所有轻武器都玩过。最精通的大概是手枪吧。”社长海把手枪拍在桌上,说了句:“试试看。”张重倒也不客气,他抓起手枪“哗”地顶上子弹,走到窗前向30米开外的电话线“叭!叭!”两枪,电话线被打断两根搭了下来。

杜长海倒吸一口凉气,平心而论,他自己可没这本事。

第二天,张重捧来一个精致的沙盘,上面双方的兵力布防和火力点,临时工事及敌我态势都标明得很专业。张重问:“还需要我讲解一下吗?”杜长海笑了:“ 算啦,你不用讲了,你现在是我的参谋长了,这个职务还算满意吧?”张重倒是宠辱不惊,他面无表情地说:“干什么都行,服从分配嘛,只是别忘了将来给我安排个工作。”杜长海面临着一个问题。经过几次战斗,他手里的弹药消耗得差不多了。

文攻武卫队员们毕竟不是正规军,他们缺乏战场经验,胆子小,往往没看见人影便将子弹泼水般地扫过去,到头来战果不大,弹药的消耗量却是惊人的。杜长海手里没有兵工厂,弹药补充成了大问题。再打驻军的主意已经不太好办了,驻军已加强了戒备,摆出了一副强硬姿态,曾经宣布过支持“红革联”的野战军,近来忽然态度暖昧,只是口头上笼统地表示要支持“左派”,可光说不练,什么实际行动也没有。据情报,野战军的领导层里关于支左问题的态度不统一,那个其顽不化的李军长和坚决支持左派的马政委闹得形同水火。

杜长海以“红革联”1号勤务员的身份求见李云龙,他自信凭自己对革命事业的忠诚和良好的口才能够说服这个军长支持自己的组织。李云龙马上回话了,可以来谈谈。

杜长海乘坐一辆“嘎斯69”苏式吉普车,后面跟着一辆“解放”卡车,里面坐着他的警卫班,警卫班有二十多人,着装一律是蓝色劳动布工作服,头戴柳条安全帽,胸前扎着三个弹夹的帆布子弹袋,每人配备着“56,,式冲锋枪和”54“式手枪两大件,显得很气派。

野战军司令部已进入临战状态。大院门口堆起了沙包工事,前面挡着蛇腹形铁丝网,工事后面伸出几枝重机枪的枪管。一个佩戴着值勤袖章的值班军官一手拿着指挥旗,一手拎着机头已张开的手枪站在白色停车线后面,大门左右两侧各站着四个头戴钢盔手持“56”式半自动步枪的士兵,军官和士兵像钢浇铁铸一般站得笔直,钢盔下黝黑的脸上杀气腾腾,手上雪白的手套和刺刀银色的光芒在阳光中交相辉映。

就算杜长海见过大世面,此时心里也有些发毛,暗暗喃咕:妈的,到底是野战军,派头就能压死人。

值班军官声称他接到命令,只允许杜长海一个人进去,其余的人应全部站在停车线外等侯,警卫班的弟兄们不干了,他们群情激奋地嚷着,我们是警卫,头儿走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一个军部有什么了不起?

值班军官似乎懒得和他们费口舌,只是干脆地喝道:“未经允许越过停车线的,一律格杀勿论,机枪准备。”沙包工事后传来机枪的拉栓声,门口的八个士兵几乎同时拉开枪栓,将子弹顶上膛。杜长海一见事情要闹僵,忙挥挥手,命令部下退到停车线外,自己走了进去。

他在会客室里足足坐了四十分钟,在这期间连杯水都没人给他倒,他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当李云龙军容肃整地出现在他面前时,杜长海条件反射般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以标准的军人姿态立正敬礼,李云龙冷冷地摆摆手:“你没穿军装,行什么军礼?稍息吧。”杜长海被一口气噎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没敢发作,他被眼前这个军长的气势展慑了,李云龙披着一件1955年授衔时发的毛哔叽将军风衣,两腿微微叉开,双手背在后面,脸上一副不怒自威的表情,眼里射出两道寒光,刺得杜长海很不自在。

李云龙说话了:“听说你在部队当过副团长?哪个部队的?”“××军。”“哦,军长是孙瘸子吧?他是二野的老家伙了。”杜长海说:“首长认识我们军长?”“嗯,长征时认识的,那时他是骑兵营长,这家伙脾气暴,爱骂人,成天日爹操娘的,他那条腿还瘸着吗?”“还有点儿瘸,听说是参加西路军时在河西走廊负的伤。”李云龙说:“你找我有事吗?”“是这样,我是以'红革联'1号勤务员身份来请求解放军的支持,我们在反动组织'井冈山兵团'的武装进攻下,处境很困难,根据中央文革小组的精神,解放军要支持革命左派…

…“李云龙打断他的话:”我们不是表态了吗?解放军当然要支持左派,还能去支持右派吗?这点儿道理还能不懂?还用中央文革来教吗?“”可是,我们需要的是实际的支援,我们缺乏弹药,缺乏重武器,缺乏通讯工具,还需要懂军事的指挥人员,我们的伤员需要得到部队医院的抢救治疗,我们需要实际的帮助…

…“李云龙岂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他是在发泄不满呢。李云龙强压着怒气,尽量缓和地说:”瞒,你还缺乏重武器?连'59'式坦克和'152'加榴炮都有了,你当过副团长,应该知道我军的兵力火器,像'152'加榴炮这种口径的重炮,至少是师属炮兵才配备,你够富的了,还想要什么?是不是再给你几颗中程战术导弹?“ 他的口气突然变得尖锐起来:”你想过没有?凭你手里的重炮和坦克,再加上几个基数的炮弹,一旦开火要炸死多少无辜的老百姓?要毁掉多少建筑和财产?同志哥,这里不是朝鲜战场,是我们自己的国土,是我们自己辛辛苦苦建设起来的城市,你脑子一热就要毁了它,这是犯罪…“”首长,我不同意您的观点,您为什么只算经济账,不算政治账呢?毛主席说:'在路线问题上,没有调和的余地。'无产阶级' 文化大革命'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这两个阶级的大搏斗,大较量,是生死攸关的问题,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我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起来造资产阶级的反,是坚定的革命左派,而反革命组织'井冈山兵团'却企图复辟资本主义,他们武装到牙齿,杀害我们的战士,向我们猖狂进攻,我们如果再不拿起武器,就要犯右倾投降主义的错误。您是老红军,我军的高级干部,我尊重您的历史,但是我也要指出,您的思想已经跟不上时代发展的需要了,危险啊首长,不管您的资格有多老,功劳有多大,如果放松了世界观的改造,就会被历史所淘汰,就会走向人民的对立面……

李云龙嘴笨,还真有点儿招架不住,杜长海那两片嘴挺利索,一套一套的,你还没法驳倒他。因为他的理论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来自最高决策层,中央文革的理论你能说它是放屁吗?李云龙怜悯地望着这个头脑简单的前炮兵团副团长,他不是坏人,他真诚地相信自己是坚定的革命左派,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卫毛主席、保卫“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他是真诚的,绝不虚假。李云龙想,越是这样的家伙越危险,他的脑子已进入狂热状态,什么也听不进去,惹出多大乱子也不管。死几个人算什么?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文化大革命”成绩是大大的,损失是小小的。

乱了伯什么7。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大乱才能达到大治……这些来自最高决策层的指示,每句话都能让杜长海当做武器,把李云龙噎得一楞一楞的,你还没法反驳他。:李云龙耐着性子椰榆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是老粗,没文化,理论水平没有你高,你的帮助教育我记住啦。至于如何给你实际上的支持,我看还是这样,你不是有热线直通中央文革吗?你请中央文革给军委下个命令,只要有军委的书面命令,别说给你武器弹药,我这个小军长给你当警卫员都行。你看,我才配一个警卫员,你的排场比我大,硬是一个警卫班,军区司令也不过如此嘛,来人呀,给我送客……”他吼道。

“井冈山兵团”的1号勤务员邹明这两天也正在为弹药的事伤脑筋。他知道,双方的前沿阵地处于对峙状态是由于双方都缺乏弹药,都无力发起进攻。这时,只要一方有了充足的弹药,均衡马上会被打破,双方实力的天平就会向一方倾斜。邹明是个处世果断的人,他根本不想征求任何人的意见,这种事需要的是决心和魄力。

虽然省军区暗中支持他的军事行动,可再不敢故意敞开弹药库让他去抢了。据说省军区上次的举动已经挨了军委的批评,暂时不敢明着对“井冈山兵团”进行军事援助了。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打野战军的主意。他知道野战军有个巨大的弹药库,把这个库弄到手,今后几年的弹药都不用发愁了。军事禁区算什么?以革命的名义是没有什么地方不能进的。别看驻军荷枪实弹,如临大敌,声称已进入一级战备,真要冲进去,他敢开枪吗?向革命造反派开枪,他李云龙还要不要脑袋了?这是镇压革命群众的刽子手,他敢担这个责任吗?不然,全国都在抢夺驻军的武器,怎么就没有一支部队敢于开枪呢?

邹明连夜派出了一支几百人的部队,乘坐着二十多辆卡车向军事禁区驶去。这支部队的成员全部来自西区,是东风机械厂的产业工人。其中还有不少复员军人,他们手里的武器很杂,因为这些武器除了来自省军区武器库,还有一部分是来自本市武装部的武器库。武斗队员们手里的枪五花八闻,正规军早已淘汰的日制“38”式步枪,歪把子机枪,苏制“ppsh-31”型冲锋枪,还有的就是解放战争时缴获的美军二战时的装备,像“汤普森”冲锋枪,“m1”卡宾枪,都是40年代初美军的装备。这些武器由于长期磨损精确度差,故障率高,子弹不通用,零件也不可互换,打起仗来能把人急死。前步兵团长邹明为这件事急得睡不着觉,这也是他痛下决心的原因,除了野战军的现役装备,他还能想出什么办法?

车队浩浩荡荡向郊区疾驶着,复员的老兵们浮想联朗,仿佛回到了以往的战斗岁月,没当过兵的青年工人们更是激动万分,要不是“文化大革命”,你到哪儿去找这种机会,手里端着真家伙,想打谁就打谁。此时的城市,即使在夜里,也充满了战争的喧嚣。夜色中时时升起一颗颗照明弹又徐徐落下,各种颜色的信号弹此起彼伏,随风传来零星的机枪点射声,拖着长长尾迹的曳光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亮的弹道……一个解放战争时参加过天津巷战的老兵在车厢里大发感慨:“真他妈的,又回到从前啦,当年陈长捷那小子

车队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员似乎没听见什么动静,卡车的两个前轮胎就瘪了,他猛地一脚踩住制动器,卡车在惯性的冲力下歪歪斜斜地撞到路边的电线杆子上,车上的武斗队员捂着撞疼的脑袋大声地咒骂起来。为了不耽误时间,第二辆卡车猛打方向盘绕过第一辆车准备继续前进。谁知还没来得及绕过抛锚的卡车,两个前胎也突然没气了,两辆卡车把窄窄的路面堵得死死的。一个当过侦察兵的复员军人,他的耳朵很灵敏,他好像听见两声微弱的钝响,似乎很熟悉,他琢磨了两分钟,突然恍然大悟地叫起来:“妈的,前边有人朝轮胎开枪,这枪上安了消声器……”武斗队员们愤怒起来,这是反革命分子在伏击我们,弟兄们,开火!队员们跳下汽车展开散兵线向前方的黑暗中猛烈射击,不同型号的枪支喷出长长的火舌像金蛇狂舞,灼热的弹壳四处崩溅……当所有弹夹都打空时,武斗队员们发现,对面黑暗中没有还击的枪声,他们面面相觑,开始怀疑起那个老兵的话是否是虚张声势。

邹明乘着一辆北京吉普走在车队后面,听到枪声后,他命令驾驶员越过车队冲到前面,当他握着手枪从吉普车里窜出来时,队员们正端着空枪发楞,连他们自己也闹不清是否真有人向汽车轮胎开枪。邹明到底是当过团长的人,他很果断地命令队员们把挡住路的两辆卡车推开,他凭直觉判断,对面伏击的人不会太多,不然。

就不是这副光景了。十几个队员冲过去推车,没等推动卡车,前方又是几声微弱的钝响,五六个队员立刻中弹跌倒,其余的人马上卧倒还击,一阵速射后,前方又没了动静。邹明发现了一件怪事,所有的中弹者都是被子弹击穿了小腿肚,腿骨虽然没受伤,但子弹造成的贯通伤也够吓人的,弹头只在进口处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小洞,子弹出口处却被撕下酒盅大小的一块肌肉组织。邹明的心里一动,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感到对面黑暗中潜伏着一种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的力量,正在极其耐心地捉弄他,就像猫玩儿老鼠一样。邹明是1942年入伍的老兵,从战士干到团长,经历过上百次战斗,可谓久经沙场了,可今天,他第一次尝到恐惧的滋味,他感到自己像条放在砧板上的鱼,正毫无办法地任人宰割。他手下的队员们不知道邹明正在想什么,他们有种急于报复的愿望,一部分人正在拼命射击,一部分人又在推车,邹明猛地挥动手枪大吼道:“注意隐蔽!”然而已经晚了,又是几个队员一头栽倒,邹明握枪的右手突然像遭到电击,手枪发出一声尖锐的金属哨音飞出三米开外,在一股巨大冲击力的震动下,他的右手麻木得失去知觉。一个队员拣回了手枪,大家都惊骇的楞住了,一发子弹准确地打在枪管套筒上,套筒被打变了形。所有的人都明白了,这仗没法儿打了。对手是手下留情了,否则,凭对方的枪法,邹明就算有十条命也完蛋了。受伤的弟兄们毕竞不是真正的军人,贯通伤带来的巨大疼痛使他们顾不上面子了,伤员们都大声哭嚎起来,队员们的士气迅速低落下去,况且伤员再不抬回去治疗,会失血过多造成死亡的。邹明不再犹豫了,他果断地下达了命令:撤!

事后在总结会上,邹明把玩着那枝几乎报废的“54”式手枪,心想,妈的,要说这是“红革联”干的,鬼才相信。“红革联”要有这本事,仗就不用打了。这些神秘的枪手简直就像幽灵,真他妈的专业。邹明在十几年的军人生涯中,似乎还没见过这么高水平的枪法,枪手射击位置隐蔽得极佳,连射击时的口焰都用某种很专业的办法消除了,消声器成功地掩盖了枪声,叫你根本无法察觉子弹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更令人不解的是当时处于黑暗之中,黑暗中射击,枪法竞能如此出神入化,简直不可思议。

邹明给一个老战友挂了长途电话,这个老战友在西南的一个兵工厂工作,从事的是轻武器研究,老战友仔细听完邹明的叙述,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些枪手装备了红外线瞄准镜,现在一些发达国家的军队都装备了这种瞄准镜。在可见光是零的情况下清楚的看见你。咦?真怪了,这种瞄准镜我国别说装备部队,连科研样品还没出来呢,你怎么能见到?”邹明不是傻子,他明白了,现在他最危险的对手不是“红革联”那些乌合之众,而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强大力量,这个对手处事很有分寸,只是向他发出一种警告,似乎在告诉他,如想要他的脑袋,就像探囊取物一样,想到这里,邹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座城市的武斗进入对峙状态,城市的一条主要干道——朝阳路成为两军阵地之间的分界线。由于双方都缺乏弹药,所以没有爆发较大的战斗,只是在双方的前沿阵地出现了大量的狙击手,每幢建筑物的每个窗户都成了狙击点,只要有个目标暴露在窗口超过30秒钟以上,立刻会被来自不同方向的子弹击中。昔日繁华热闹的朝阳路现在变得死气沉沉,终日不见一个人影。大街东西两侧的楼房墙壁上,布满了蜂窝状的弹孔和“八二”无后座力炮的炮弹炸出的不规则状的大窟窿,空气中蔓延着浓浓的火药味。南北走向的朝阳路的南侧是个丁字路口,路口的一座四层楼房后面,有一座高达八十多米砖砌的大烟囱,烟囱的侧面有铁梯,可供单人上下,烟囱的顶部很宽敞。,像个小平台。

身穿便衣的李云龙正手持望远镜趴在烟囱顶上向武斗双方的阵地进行观察,他身边趴着一溜儿孩子,李健李康兄弟和赵山等兄妹四人。孩子们第一次参与这种冒险活动,心里既兴奋又扑扑乱跳,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在李云龙的望远镜里,双方的攻守态势一览无余,用沙包堆成的街垒工事,临街楼房地下室窗口改成的暗射击孔,还有一些精心伪装过的暗火力点,都收进了李云龙的视野。

当这个城市的武斗处于萌芽状态时,李云龙没太在意,他认为那不过是造反派们在打群架,互相扔扔砖头瓦块儿,再急了眼玩儿玩儿冷兵器就差不多了。谁知这些造反派一玩儿就收不住手了,机枪、冲锋枪都嫌不过瘾,坦克和大炮都用上了,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政治观点的分歧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用尽一切方法将对方在军事上打垮。此时,战争已经成了目的。李云龙的心情很矛盾,从理智上讲,他认为这种动枪动炮的武斗纯属胡闹。但从感情上讲,那久违的枪炮声对他的确是种诱惑,做个不恰当的比喻,犹如被去了势的太监猛地见到陈横在眼前的美女一样,心中极度渴望却不能为。身为职业军人,他对眼前发生的战争不可能无动于衷,即使没有参与的可能性,也要做个内行的评判者。一个职业军人要时时抑制那种对战争的冲动,是件很痛苦的事。

李云龙把望远镜传给孩子们观察,他点燃一支香烟吸了一口忍不住骂了起来:

“蠢货,蠢货,都是他娘的蠢货,杜长海和邹明都是当过团级指挥员的人,也都参加过实战,一场小仗就打成这样,不是蠢货是啥?”李健和赵山都是中学生了,从小生长在军人家庭对军事多少都有兴趣,他们最近和司令部的几个作战参谋混得挺熟,还经常在沙盘上玩玩对抗游戏,知道一些军事术语。

李健把望远镜传给赵山,疑惑地问道:“爸,我看他们的阵地设置得不错呀,您看,火力点有明有暗,有高房工事,有地堡,街垒工事像是个火力支撑点,一旦开火就能组成交叉火力,我看双方都挺内行的,看不出有什么漏洞。”赵山用望远镜观察着说:“爸,我看出点儿问题,他们的射孔开得不怎么样,视野和射界都太窄,还有,两个阵地之间的障碍物太多,有废弃的沙包工事,有防坦克桩,还有一辆被击毁的公共汽车,这些东西都有可能被进攻一方利用,成为对方的掩体,还有,双方表面上虽然都注重交叉火力的运用,但还是有不少射击死角。”李云龙满意地说:“嗯,我看赵山就比李健聪明,李健是个笨蛋,玩儿了几天沙盘游戏就以为自己是将军了,告诉你,你小子还没入门呢。赵山观察得比较仔细,看出了一些问题,说得也有些道理。咦?你先别笑,得意个什么?我下面的话还没说完呢,这叫'五十步笑百步',你们两个再加上杜长海和邹明,思路是一样的,你们的眼睛只盯着对方的阵地,只关心对方的火力配置、射击角度和正面进攻的路线,这样想,思路就走进死胡同,就算是成功地打过去,突破了对方的防线,那又怎么样?撕开了一个口子向两翼发展一下,那不过是在对方防线上打进了一个楔子,离全歼对方还远着呢,这种战术太小家子气。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娘们儿,只盯着眼皮底下的鸡毛蒜皮。打仗的原则,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就像毛主席说的'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咱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观察呢?原因就是这里是全城的制高点,战场的全局一收眼底,这样就会对战场全局有个总体的把握,大家注意一下,现在交战双方的兵力布势很糟糕,都采用了兵力密集的收缩防御,点大面小,在地形的利用上都属于消极防御,似乎都等着对方来进攻,恰恰忽略了一条重要的战术原则,'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至于进攻的路线就大有讲究了,进攻的目的不是为了击溃对方,而是寻找薄弱环节在几个点上进行突破,然后进行穿插分割,合围对方的重兵集团加以歼灭,大家想一想,现在这仗该怎么打?”赵高脑子最快:“ 爸,我知道了,这条朝阳路的南北两端是平房居民区,小巷很多,最适合绕过去…

…“”这不叫绕过去,叫迂回渗透。“李云龙提醒道。

“现在双方都是收缩防御,顾不上两翼,我要是指挥员,就来个正面佯攻,两翼迂回包围对方,围住以后再穿插分割。”赵高说。

李云龙教训道:“你以为就你聪明?人家当过团长的人还不知道两翼迂回、穿插分割?这种小儿科的战术连当排长的都懂。你再仔细看看'井冈山'阵地的两翼防守得很好,几乎没有破绽。唠,那些小巷口有几辆被击毁的汽车,我敢说这汽车上有名堂,很可能设置了电发火的定向雷,我去查过,这些混蛋抢了工兵营的一些定向雷,那个邹明要不用在这里我就不姓李。你们看,那辆汽车前面的地面上比较干净,而汽车后的地面上倒净是碎砖烂瓦,这是伪装,为的是掩盖连接爆破控制器的电线,这种雷杀伤力很大,几百颗钢珠能形成180。的杀伤半径。那个杜长海也鬼得很,他早看出了这里的名堂,才不触这个霉头。看来双方都是受地形限制才成这种格局。”李健说:“要这样说,双方的指挥员都没什么失误,正面强攻和侧翼迂回都不可取,那只好这样僵持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李云龙笑道:“傻小子,进攻和防御不仅是在一个平面上,还应该是立体的,也就是说应该从空中、地面和地下组织进攻和防御。当然,按现在双方的条件,可以忽略空中进攻,因为双方谁也没有直升机。可是忽略了地下这个层面就太愚蠢了。”赵山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您是说地下有通道?”“没错,这个城市的下水道修建工程我们部队也参加了,污水主干线的管道里能并排走两个人,这就简单了,有个小型的突击队就够了,只要端掉对方的指挥部,对方就会不战自渍。我刚才用远望镜仔细观察了,双方防区内下水道井盖好像都没有采取措施,这几乎是致命的疏忽,任何一方先想到这点,这仗就不用再打啦。”李健不以为然道:“爸,您参加过修建工程,可他们哪儿知道这下水道的事?”“一个普通人想不到这些当然没什么,可一个指挥员就应该想到,在战争中任何微小的疏忽都会付出血的代价,没想到根本不是理由,谁没想到谁就是蠢货,就不配当指挥员。

“李云龙一想起这两个前志愿军团长就怒不可遏,他们在这个城市里打仗闹事倒尚在其次,最使他愤怒的是,这两个家伙的战术思想竞这么如此僵化,如此平庸。

在李云龙看来,这两位的指挥能力当个连长都勉强,居然还当过团长,看来,不光这两个家伙是蠢货,连提拔他们的人都是蠢货。

“叭!”一声枪响,一颖子弹打在烟囱顶部棱线下,不知是哪方的狙击手发现了烟囱上有人,先开了一枪,紧接着,机枪和冲锋枪就打响了,子弹“瞅瞅”地掠过。李云龙安慰孩子们:“别害怕,梯子一例是射击死角,大家慢慢下,撤退!娘的,欺负老子没挺机枪,敢向老子开枪……”李云龙组织“战地参观团”一事被田雨知道了,气得田雨一天没吃饭,她向李云龙大发其火:“我看你脑子有毛病了,一看见别人打仗就激动,自己去还不算,把孩子们也带去,你知道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咱们自己的孩子先不提,要是赵家兄妹出点儿问题,咱们怎么对得起赵刚和冯楠啊阿?我就不明白,怎么世界上还有这种人?要是自己去打仗激动一下还情有可原,怎么见到不相干的人打仗他也激动?即使是拿破仑对战争也没像你这么狂热,快六十岁的人了,也不觉得难为情……。

面对妻子的责难,李云龙汕汕地沼了,一句嘴没敢回。他知道自己近来由于心情压抑,做了些过分的事,比如整治马天生,事后也有些后悔,一个堂堂军长,怎么心胸如此狭窄?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就像个农村孩子,愉愉去堵仇人家的烟囱。

这次爬烟囱也是,要真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杜长海此时正在他的指挥部里和他新委任的参谋长张重密谈。杜长海很久没有这样的谈话对象了,他手下当过兵的人不少,可真正值战术的职业军人,除了张重就没有第二个人了。今天他俩讨论的题目是杜长海拟定的,叫“城市巷战中步炮配合战术”。杜长海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了一口,若有所思地向天花板吐出了一个大烟圈,烟圈翻卷着徐徐上升,就像核爆炸产生的蘑菇云。他说:“我祟尚拿破仑的名言:一个将领,应该把炮火使用得像自己的手枪一样自如。他的原话记不清了,原意大致是这样。在现代战争中,炮兵被认为是'战争之神'。你很难想象没有炮火的支援,仅靠轻武器如何能获得胜利,在我们炮兵的眼里,步兵手中的机枪、冲锋枪简直像玩具一样,纯粹是小打小闹。”张重笑了笑说:“你的观点太偏激了。现代战争需要诸兵种的协同,离了谁也不行,城市巷战中解决战斗主要靠轻武器和手榴弹,大炮可当不了主角。”“不对。”社长海反驳道;“一个多层的建筑物,它的所有窗户都可能是对方的火力点,你用轻武器和守军对射是愚蠢的,最干脆的办法是用大炮轰垮建筑物,把守军活埋掉,这是最省时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城市巷战中,炮火的使用无非是两种方式。第一,用小型的直瞄火炮进行有选择的射击,就像我们上次对西区的攻击一样,这种方式固然可以直接命中对方的火力点,但炮手也直接暴露在对方的火力覆盖下,在直射火力下,双方被命中的几率是对等的,况且城市的建筑物太多,地形复杂,有些火力点构筑在你的火力死角上,这种战术弊端太多,推进速度慢,伤亡也大。第二种方式就简单得多,用重炮向一个区域集火射击,落弹面积以平方米计算,火力覆盖后的区域内,有生目标将全部摧毁……”张重正在喝水,手一哆嗦,水都洒到胸前,他打断杜长海的话反驳道:“这里面有个前提,要看这场巷战发生在哪里,如果是在敌方的国土上,你可以不必考虑炮火的破坏力,反正打烂的是敌方的城市,你的目的是歼灭敌国的有生力量,摧毁敌人的抵抗,使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比如二战时的柏林战役,城市几乎打毁了一半。如果是在自己的国土上,你必须要考虑到炮火对城市的破坏和平民的伤亡。我国城市的特点是人口密度太大,低矮建筑密集,每一颗炮弹都能造成大量无辜平民的伤亡。我军在解放上海时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严禁各部队使用炮火,只用轻武器也照样占领了城市。”杜长海嘲笑道:“亏你还当过军官。战争就是使用暴力这种极端手段,战争是什么?是流血的政治,战争能不流血吗?战争中平民伤亡从来就是军人的数倍,这是规律,是避免不了的。惧怕伤亡就没有胜利。你刚才提到1949年上海战役,我也记得,我军在攻击苏州河上的外白渡桥时伤亡惨重,原因是对面的百老汇大厦是个巨大的火力支撑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仅靠轻武器就想冲过苏州河,根本不可能。其实,要是个爱惜战士生命的指挥员,不管什么禁令不禁令,用一个榴弹炮团就轰垮了它,能减少多少伤亡?一座楼嘛,打毁了可以重建,打仗不能太小家子气,要有点气魄。军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胜利,至于手段,只要你能想到的,都可以用。”张重倏然变色道:“我明白了,你说了半天,无非是一个意思,对西区的进攻,非使用重炮不可?”杜长海毫不理会张重的脸色说:“当然,我已经决定了,咱们的本钱有限,拼伤亡咱们拼不起,打仗不能硬拼,要打巧仗,火力可以弥补兵源的不足,不过咱们现有的”152“加榴炮还不够,我现在对130火箭炮团很有兴趣。”张重用商量的口吻说:“老杜,我看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第一,听说野战军已进入一级战备,宣布如有抢夺军火的,一律开枪自卫,咱们现在去抢火箭炮,肯定会和军队发生冲突,一旦开火事情可就大了。第二,就算搞到了火箭炮,咱们能真向西区射击吗?你知道,那玩艺儿太厉害,一门炮十九颗炮弹,能覆盖多大的面积?要是数十门炮……老天,你不是开玩笑吧?你真下得去手?一次齐射能毁掉半个城市,老杜,你该不是脑子出了毛病……”杜长海沉下脸训斥道:“我看你才脑子出了毛病。毛主席说:对反革命分子绝不能施仁政。老张啊,反革命分子已经武装到牙齿了,他们在杀害我们的战士,不把他们消灭行吗?我看你的是非观念非常模糊,立场也有问题。我要问问你,你对'文化大革命'究竟是什么态度?

你对《解放日报》的那篇社论《“文攻武卫”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口号》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张重不是个善于辞令的人,在杜长海的一连串逼问下显得理屈词穷。他嘟囔着:”咱是个小老百姓,关心那么多大事干啥?其实……都是老百姓。都无仇无冤的,观点不同吵两句骂两句也就算了,干吗这么你死我活的?动枪不算还要动炮……“杜长海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糊涂呀,麻木呀,要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么想,那谁来革命?谁去解放全人类?谁去保卫我们的红色江山?当年鲁迅先生对中国人的这种麻木痛心疾首。想不到,直到今天还有你这样麻木的人,老张啊,你真该好好学习学习呀。“张重不以为然地说:”好好。关于我的学习问题以后再说,关键是现在该怎么办?“杜长海果断地说:”今晚就行动,多派些人去,我就不信驻军敢向革命左派开枪,那个姓李的军长没这个胆子,全国还没这个先例呢,再说野战军的马政委也是支持咱们的。“张重叹了口气说:”我没啥好说的啦,咱们各尽各的职责,干吧。“杜长海笑了:”这就对啦,有意见可以保留,命令还是要坚决执行的。“田雨近来有些手忙脚乱,家里凭空添了四个孩子,操心的事太多了。

自从前两年保姆张妈去世后,家里就再也没请保姆,只有个厨师是按李云龙的职务配的。这个八口之家的家务可不是厨师的职责。李云龙从不在家庭生活上操心,他认为多了四个孩子不过就是吃饭时多摆四副碗筷的事,他喜欢家里热闹,巴不得再多来几个孩子,一个是养,十个也是养。至于养这么多孩子要操多大心,他从来没考虑过。

田雨却不能不操心,“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全中国所有的学校都停了课,孩子们如脱缰的野马,可是没人管了。都是半大不大的孩子,成天无所事事,最容易出问题,更何况外面炮火连天的战事正猛。

赵家兄妹四人由于从小的家庭环境,性格都比较安静。李健已经是中学生了,早过了调皮捣蛋的年龄,惟独李康正是讨人嫌的年龄,三天两头在外面惹是生非,这事赖不着别人,好像和李云龙的遗传基因有点关系,至少田雨是这么认为的。

那天李康和别的孩子不知为什么动手打了架,对方比他大两岁,显然已不属于一个级别了,交手没几下李康就放弃了抵抗,当他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回家时,正碰上李云龙出门,李云龙一见便拉下了脸,他不问打架的原由,只问过程,当得知李康挨了打就放弃了抵抗时,李云龙便勃然大怒:“娘的,什么叫打不过?打不过就不打啦?怎么跟他娘的汪精卫一个论调?真给老子丢脸,我昨养出这么个熊儿子来?”他一怒之下,命令李康在客厅的壁炉前罚站两个小时。临走还留下三个问题供儿子参考:1。为什么屡战屡败?(因为打架吃亏已不止一次了)2。为什么一见对方比自己大就放弃了抵抗?这是否有欺软伯硬的思想在作怪?3。如何吸取教训?

李云龙走后,李康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去罚站。站一会儿倒没什么,可三个问题使他很伤脑筋,如何回答才是正确答案?他心里实在没底。正想着,他的两个大哥,李健和赵山回家了,他们见老弟在罚站便问了原由,在哥哥们的指点下,李康很快写出了一份书面检讨:1。因为敌强我弱,所以总打败仗。2。因缺乏我军一往无前的战斗精神,致使还未交手便已怯三分,未能以气势夺人。3。今后要知彼知己,不打无把握之仗,应充分创造条件造成局部优势,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不依不饶,打得对方讨饶为止。写罢检讨,两个哥哥找出了三根体操棒,对李康说:“走,找那小子报仇去。”当天晚上,那孩子的家长就找上门来告状了,因为他家孩子的脑袋挨了李康一体操棒,肿了个核桃大小的包。

当时李健和赵山在一边看着,只是起到威慑的作用。李康自然变得骁勇异常。李云龙义愤填膺地向那家长声称,一定要好好教训那三个小免崽子,太不像话了。

田雨在一边冷眼看着没说话,她都知道一旦人家走后李云龙会说些什么。

果然,等李云龙把人家客客气气送出大f1,一转身便喜形于色道:“喂,这几个小兔崽子,总算长了点儿出息。”田雨对丈夫这种“护犊子”行为很不满,她说:“老李,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吗?不问谁对谁错,打赢了就表扬?体这是在培养孩子身上的暴力倾向,这个世界已经充满暴力了,你还要把这些东西带到家里来?

“”哪儿这么严重?孩子打架嘛,打打也好,从小就要培养男孩子顽强的战斗精神,不能因为打不过就不打了,这是汪精卫的汉奸论调,打架和打仗一样,气势上不能垮,就算战死也比当亡国奴强。“”老李,你怎么胡搅蛮缠呢?这和亡国奴有什么关系?这是两回事嘛。“”就是一回事。“”你不要偷换概念好不好?“”我没偷什么概念,是我李云龙的儿子就不能当熊包软蛋,打架和打仗一样。“”真不讲理,和你简直没法谈……“”那就别谈了……“没过几天,又是李康惹了祸。他和赵水和赵长捉住了一只野猫。来自北京的赵水、赵长发现一个问题,和北方的猫相比,南方的猫长得很不招人待见,小脑袋、长身子、短毛,很有点儿贱眉鼠眼,不像个正派猫。李康建议要惩罚一下这个小脑袋、长身子的东西,三个孩子便兴致勃勃地设计了一场恶作剧。他们把一块浸了汽油的棉花绑在猫尾巴上点燃,受了惊的猫从院子里窜进了客厅,在家具间上窜下跳,把窗帘都点燃了,幸亏田雨当时在家,她用水浇灭了火,不然非酿成火灾不可。

田雨近来心情极为压抑,“文化大革命”运动以来,她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她毕竟是个有思想并善于思索的女人。她目睹了运动初期愈演愈烈的抄家,残酷的批斗,对人精神和肉体令人发指地摧残,受难者血淋淋的尸体,同一种族间的自相残杀,以革命的名义制造的流血和死亡。此时的田雨已非彼时的田雨,多年来,她不停地在历史与现实中徘徊,在书本中探寻历史的残梦和悠远苍茫的文化感悟,在感悟人生方面她已渐渐超越了时代。历史真是面镜子,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她看清楚了,1957年那场使大批知识分子沦为贱民的“反右”运动,不过是这次“文化大革命”的预演罢了,此时,这个民族真是大祸临头了,这个丧失理性的社会,似乎已抛弃了以往美好的传统。道德、爱心、良知和尊严都已不复存在。而奴颜婢膝、贪婪、告密甚至落井下石等人类最为卑劣邪恶的品质则沉渣泛起,毒汁般侵入人们的血液中,从而造成这个国家大面积地道德滑坡,这个可爱而又麻木健忘的民族,正坐在一列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的列车上,毫无察觉地被已出轨的车轮急速地带向深渊。她自己也坐在这列火车上,是这样痛苦和无奈,她的父母曾为阻止列车的毁灭而努力过,他们已被车轮碾得粉身碎骨,此时的田雨能做什么呢?

孩子们的恶作剧使田雨气得几乎发了疯,使她愤怒的倒不是因为险些酿成火灾,而是孩子们虐待小动物的那种残忍的心理,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使这些纯洁的孩子们变得这样毫无爱心?是谁教他们的?这种以虐待小动物为乐事的性格一旦形成,将来的社会无疑是可怕的。田雨被气得浑身哆嗦,她抄起鸡毛掸子在三个孩子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几下。

李康是李云龙一手调教出来的,对挨揍已习惯了,他揉揉屁股便逃出了客厅。

赵长上次玩儿枪已经挨过李云龙的皮带了,他同时也记住了李家的家规:从来就没什么“说服教育”。犯了错误就得挨揍。他咧了咧嘴,总算忍住了没哭。

而赵水是个女孩子,从没挨过打,连李云龙上次都对她网开一面,只做罚站处理。她没想到平时和蔼可亲、温文尔雅的田雨妈妈今天竞成了这副凶样子,打人打得这么狠。赵水的心里委屈极了,很自然地就想起自己的母亲,母亲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她,即使她有了过失,母亲也是和颜悦色地给她讲道理,使她主动认错。母亲的脸上永远带着微笑,她经常搂着女儿亲吻着,给她轻轻地唱一支歌催她入睡,那种温馨的母爱如春风拂面使她难以忘怀,至今想起,仍依稀有如天国中传来的歌声。

赵水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她无声地哭了。

田雨余怒未消地问道:“赵水,你犯了错还有理了?哭什么?”赵水哭成了泪人,她抽泣着说:“我想我妈妈……”田雨像是被闪电突然击电身子僵直地怔住了,她的思维一下子中断了,停止了……冯楠的面容在她眼前倏然闪过,她的心脏就像猛地挨了一刀,汩汩地流淌出鲜血,她在一霎间就垮了下来,泪如泉涌地抱住赵水泣不成声道,“赵水、赵水,原谅妈妈、原谅妈妈…

…妈妈不该打你,妈妈一时昏了头,妈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保证不再打你了……我的女儿啊。你能原谅妈妈吗?……“仿佛是有人突然打开一道感情的闸门,压抑许久的情感如洪水般地奔涌而出,她的痛苦、她的委屈、她的悲凉、她的愧疚…

…一霎间都从心灵的渊底进发出来,与现实的惨痛骤然相撞。她痛哭着向冥冥之中的冯楠忏悔着:“原谅我,冯楠,我不是故意的,我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

实在是一时糊涂啊,冯楠啊,我后悔啊,我后悔死了……我当初为什么要让你和赵刚见面啊,是我害死了你啊,我将来还有什么脸再去见你们……。冯楠啊,咱们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天理了…

…连你们这么优秀的一对儿……都活不下去了…。你告诉我啊冯楠,这是为什么……“田雨紧紧地抱着赵水,一刻也不敢松开,这是冯楠的骨肉,是她生命的延续,冯捕和赵刚的鲜血还在这个女孩的血管里流动,只要他们的女儿在,他们的灵魂就不会远去,他们一定在云端里默默地注视着田雨呢,田雨感到一阵欣慰,像拥抱着好朋友的灵魂,她说什么也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赵刚和冯棉的灵魂就会突然逝去。

杜长海喜欢驾驶汽车,在炮兵团时,他经常亲自开着火炮牵引车,练出一手熟练的驾驶技术。转业以后,就没了开车的条件,一个小小的处长是不会配备汽车的。

他每天上下班只得蹬着一辆破自行车,心里憋屈得要命。“文化大革命”的兴起,打碎了一切旧的等级观念,杜长海透过混乱的社会现象,发现一丝朦朦胧胧的曙光,自从坐了“红革联”第一把交椅,他终于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专车、秘书和警卫都有了。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像他这种没有背景又缺乏过人特长的人,在处级的位子上累死也不可能得到这么多实际利益。他不喜欢轿车,只对吉普车有着浓厚的兴趣,他认为这种车型最适合军人,尽管他早已退出现役,成了老百姓,但他在心里永远把自己当个军人。当时尽管北京产“212”吉普车已经问世,但产量小得可怜,连毛泽东检阅百万红卫兵时,乘坐的车不过也就是“212”吉普。杜长海之流就别想轻易见到了。他退而求其次,给自己配备了一辆苏联50年代出产的“嘎斯69”

吉普车,这种车的越野性能使他很满意。他每次出行的程序是这样安排,自己亲自驾驶吉普车,副座坐着秘书,后排是两个抱着“56”式冲锋枪的贴身警卫,吉普车后面跟着一辆“解放”卡车,上面坐着他全副武装的警卫班。他这种排场是显得张扬了些,也曾遭到一些人的非议,但杜长海一言蔽之:这是工作需要。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使杜长海的警卫员们在二十年后还心有余悸。他的一个最贴身的警卫是他的小舅子,他小舅子认为那天晚上姐夫真是撞见鬼了,因为当时几百个全副武装的武斗队员已上车就绪,目标是离市区几十公里的驻军火箭炮团。等了一会儿,杜长海才姗姗来迟,那天晚上他显得很兴奋,他像大人物似的向等侯在卡车上的几百名部下挥挥手,一反常态地要求大家唱个语录歌提提士气。要知道他是个没半点音乐细胞的人,哪怕是唱上一句也要跑调,所以他很自觉地把这个弱点隐藏起来,从来不提唱歌的事。这样说来,那天晚上杜长海就显得不太正常了,他竟然给大家起了个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预备——唱!大家都哄笑起来,因为他严重跑调。杜长海没有发怒,而是宽容地说:“别笑,别笑,大家都严肃点儿。今天咱们去执行一项光荣的任务,士气是很重要的,接着唱,接着唱。”杜长海在乱哄哄语录歌声中拉开吉普车的车门,小舅子殷勤地给他关上门,杜长海隔着车窗对小舅子嘱咐道:“告诉你姐,我今晚不回家了。”小舅子见他扭动钥匙发动车子,就在他扭动钥匙这一刹那,轰!一声巨响,杜长海垂直向上从吉普车的帆布顶棚中穿过飞起七八米高。当然,也有的目击者坚持说绝不止七八米高,至少飞起十几米高,并为此事抬了二十年的杠。当时在场的所有的人都认为这起爆炸案是阶级敌人干的,其最大嫌疑自然是“井冈山兵团”。逻辑是现成的,反革命分子把革命组织的杰出领导人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当然是要置于死地而后快,但问题不在这里,令人惊讶的是,与杜长海近在咫尺的小舅子却连根汗毛也没伤着。看来爆炸力不是向四周扩散的,而是集中向上爆发的。犹如一枚火箭弹击中了杜长海的屁股,把他抛向半空,连吉普车都没受到什么损坏,换个座位,补补顶棚就行了。事后,杜长海的小舅子擦着冷汗说:“当时轰的一声响,我姐夫就飞出去啦,他人还在半空里,我就明白啦,唉……”杜长海的死亡使“红革联”冲击火箭炮团的计划彻底流产了。

“红革联”一派群龙无首,人心惶惶。社长海的几个副手为争夺这个空出的权力交椅闹得不可开交,几乎反目。“红革联”的广播站向整个城市沉痛宣告:反革命组织 “井冈山兵团”杀害杜长海烈士罪责难逃,他们欠下的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还。“ 红革联”广大战士向伟大领袖毛主席庄严宣誓:我们一定要继承烈士的遗志,誓死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和反革命分子血战到底,不获全胜绝不收兵。随后,庄严沉痛的哀乐缓缓地飘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井冈山兵团”的广播站自然不能闲着,他们特地将巨型喇叭增加到十个,广播员慷慨激昂的声音变成巨大的声波传向整个城市:革命的战友们、同志们,阶级敌人的造谣诽谤丝毫无损井冈山兵团的光辉形象,反动组织的头头杜长海之死,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反革命分子杜长海死有余辜,遗臭万年,终于变成了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作为对哀乐的回敬,这边也放起为毛泽东诗词谱写的歌曲:

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在政委马天生的办公室里,马天生叫来工兵营营长,他把杜长海死亡的现场报告递给了工兵营长说:“这种爆破技术很专业呀,你行吗?”工兵营长看了报告后喷喷赞道:“是很专业,这是一种定向爆破,目的性很明确,不想伤及周围的人。

我想这个爆炸装置有可能是这样安置的,把炸药装进一个坚固的金属容器里,容器除上面开口,其他处是封闭的,引爆是用电雷管,雷管导线和汽车的点火钥匙处连接,扭动钥匙,汽车电瓶的电流引爆电雷管,爆炸力只能从金属容器的开口处喷发,事后趁乱把容器拿走就行了。这种定向爆破的难度在于装药量的计算,容器的壁厚和装药量有一定的比例,装药多了,会连容器一起炸碎,少了不起作用,要计算得很精确。这是谁干的?够他妈的专业的。“工兵营长赞不绝口。

工兵营长走后,马天生点燃一支香烟,在烟雾缭绕中陷入沉思,谁干的?“井冈山兵团”似乎没这个本事,干掉一个小人物总要有点儿目的吧?此事的背后似乎迷雾重重……

在李云龙的办公室里,化名张重的特种分队军官梁军正坐在沙发上抽着李云龙的“中华”烟,而李云龙正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远方沉思,半晌,他才问道:“为什么这样干?”梁军站起来回答:“我做了工作,该说的都说了,杜长海已进入疯狂状态,上甘岭的炮战他还没过足瘾,这次武斗是完成他梦想的一个机会,他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我没有别的办法能制止他,只好出此下策了。1号,昨晚我一宿没睡着,心里挺不是滋味,他不是坏人,只不过是鬼迷了心窍,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朝鲜战场上的英雄。1号,您知道,我是个军人,不是特工人员,头一次干这活儿,心里总有点儿……负罪感,我想了半天,还是认为我干的没错,理由有两点,第一,那天晚上他纠集了四百多武斗队员,冲击目标是火箭炮团,而火箭炮团已接到军里的命令,一旦遭到攻击,立即开枪自卫,那天晚上,如果我不进行阻拦,势必要造成大规模流血冲突,其结果对您会非常不利,因为军队和群众组织的大规模流血冲突,目前在全国范围内还没有先例。第二,退一步讲,如果杜长海用老人和妇女打头阵,我军肯定下不了手开枪,其结果必然是火箭炮被抢,这些炮到了杜长海这个疯子手里麻烦可就大啦。我敢肯定,他马上会对西区来个集火射击,那种炮弹爆炸能产生三干多度高温,能霎时间把坦克的装甲化成铁水。就凭这一点他就该死。这个人在政治上是个糊涂蛋,如果他真把西区炸成平地,恐伯连中央文革小组也保不住他,大祸一旦惹出,谁会为他承担责任?早晚他得当替死鬼。将来枪毙他十次,也抵偿不了这么多人命,与其这样,不如趁他没来得及惹事之前干掉他,这才能避免灾难。1号,我梁军一人做事一人当,将来有人追查,我顶着就是。”李云龙说:“你少充好汉,即使将来有事,也轮不到你来顶。你干得对,这个愚蠢的家伙,他净想圆他的梦了,就不惜毁掉城市,不惜伤及无辜,这算什么军人?只能算屠夫。我怎么也搞不明白,咱们的军队怎么培养出这么个蠢货来?居然还当过副团长?就算他闲得难受,想表现一下军人的勇气,办法很多嘛,把对手找来,一对一的干上一场,哪怕打输了也算条汉子,可这个混蛋却要用炮来表现自己,'82'炮玩着还不过瘾,还想玩玩火箭炮,要让他玩痛快了,老百姓可就遭殃了。娘的,他在玷污军人的称号,损害军人的荣誉,这个人对社会的危害太大了,不干掉他天理难容。”梁军接着汇报:“昨天我和段鹏、林汉汇总了一下情报,觉得形势不容乐观。'红革联'的头头虽然死了,但它的组织系统还在,它的成员都很激进,杜长海的死只是暂时解除了炮火对城市的威胁,但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武斗的问题。据我们的情报,'红革联'已选出了新的指挥班子,很有点同仇敌汽的意思。至于' 井冈山兵团'已连开了几次作战会议,目的只有一个,要继续作战,用武力扫平' 红革联'。前些日子企图冲击军事禁区,被段鹏他们打了个小伏击,那个邹明似乎老实了几天。但危险并没有消除,这个组织的人数很多,大部分是产业工人,处于第一线的武斗队员中复员军人所占的比例很大,尤其是在前一段的武斗中,伤亡了几百号人,目前在这个组织的内部,从上到下都蔓延着一股急于复仇的强烈情绪,这种团体的复仇情绪,不是个人能制止的。邹明如果不想继续打下去,马上会触犯众怒,会被立刻改选掉,新的头头也许会更疯狂。l号,我们一致认为,以目前全国的政治形势和本市武斗规模的升级看,仅靠我们特种分队小规模行动是制止不了武斗的。现在惟一可行的是宣布对本市实行军管,出动部队对双方实施强行缴械,对敢于反抗的坚决镇压。这恐怕是惟一有效的方法。现在有几个问题我们必须要搞清。

第一,武斗在全国蔓延,中央的最高决策层不是不清楚,但却没有任何指示要制止武斗。那么我们需要搞清楚,最高决策层的本意是什么?是希望武斗愈演愈烈呢?

还是希望能迅速平息?如果是前者,那么我们所做的全部努力都是在和中央文革唱对台戏,是对抗'文化大革命'。如果是后者,那么江青同志关于'文攻武卫'的讲话和《解放日报》的社论又做何解释?这岂不是火上浇油吗?第二,关于军队支左的问题,这条指示太笼统、太模糊,谁是左派?标准是什么?支左支到什么程度?

是光喊喊口号呢?还是提供武器弹药?或者干脆是出动部队参战?第三,如果前两点都得不到来自最高决策层的准确答案,那么我们将面临着两种选择,无论你走哪条路都要承担极大风险,甚至,我怀疑这是种圈套。我们可以这样推理,如果您对武斗采取视若无睹,听之任之的办法,眼看着城市被打毁,成千上万无辜平民的伤亡,甚至造成我军前沿防御体系的瓦解,敌军的乘机登陆,这些严重后果,身为本地区野战军的1号首长,您无论如何摆脱不了干系,因为任何一场灾难,事后总要找出个替罪羊,既然中央文革不能承担责任,那么只好由您来承担责任了。反过来讲,如果您出动部队制止武斗势必要造成大规模流血事件,因为造反派手里拿的不是烧火棍,流血事件一旦发生,咱们野战军就成了镇压革命左派,镇压群众运动的刽子手,是以武力对抗中央战略部署的罪人,身为1号首长您仍然摆脱不了干系。

总之,我们现在面临的不是军事问题,而是政治问题,照理说这些问题应该由中央文革去考虑,但如果中央文革不打算表态,只是在静观事态发展,那么我们的风险就大了,以上这些请军长考虑。“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李云龙拿起电话:”哦,是马政委呀,有事吗?什么?杜长海死了?这是怎么搞得?这小于不是挺能的吗?

上次到这里来排场可不小,硬是带了一个警卫班呢。哟,这我可估计不出来,这人可能仇人不少,惦记他的人太多了,好,好,你去时也替我表示一下哀悼。是呀,这真是革命事业的重大损失,我很难过……很难过。好,好,就这样。“李云龙带着一脸狡猾的笑容挂上电话。梁军也苦笑起来。

李云龙收敛笑容,正襟危坐道:“好啊,你们分队还有个参谋班子?分析的不错,有脑子。这些问题太复杂,没有什么人能回答你,恐怕连中央文革小组也搞不清楚。不过,我还得谢谢你们,到底是特种兵,不光身手好,脑子也灵,考虑问题就是不一样。从今天起,特种分队撤回驻地,恢复正常训练,没有我的命令,天塌下来也不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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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4 01:02 | 显示全部楼层
自从和李云龙吵翻后,马天生加强了和北京的联络。其实,以他的地位,要想直接和中央文革小组联络,资格还差点儿。那些炙手可热的大人物需要考虑的事情多着呢,哪里会把一个普通军职干部放在眼里?马天生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的热线那头是军队政治部门新崛起的一位首长,这是他的老上级了,多年来对马天生一直有着提拔重用之恩。这位首长当时相中央文革小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地位正如日中天。

马天生把本市的运动进展情况向老首长做了汇报,特别是李云龙的问题。他认为,本市“文革”运动的最大障碍是来自李云龙,此人仗着资格老,有些战功,对中央文革小组的战略部署一直采取阳奉阴违的手段,这种人在党内军内还有一定的市场,代表了相当一批高级干部,他们对“文化大革命”一直抱有抵触情绪。

热线那头的首长听了马天生的汇报,似乎很感兴趣,沉吟了半晌才说:“我听说过李云龙这个人,记得抗战时他好像是隶属129师的,你手里有他的资料吗?他是谁的人?哪个山头的?告诉你,中央现在斗争很激烈,胜负还未见分晓。这一点,你要特别注意,党内虽说喊了几十年反对山头主义,但山头确实存在,这是事实。

几十年的武装斗争,能没山头吗?从1927年到1929年,党在不同地区的武装起义就搞了上百起。红军时期的一、二、四方面军加上红25军和红26军,抗战时的l15、 120、129三个师和新四军,山西决死队,广东的东江纵队,海南岛的琼崖纵队,解放战争时的四大野战军,哪个不是山头?你查一下,李云龙是属于哪个山头的,这一点很重要,党内斗争历来如此,人事关系、组织关系盘根错节,不把情况摸清楚,弄不好会把自己搞进去。“老首长的丰富斗争经验使马天生佩服得五体投地,那种审时度势、纵横捭阖的政治斗争经验,没有几十年的磨练是拿不下来的,马天生感到自己差远了。

李云龙的简历是明摆在那里的,马天生经过仔细研究,发现李云龙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哪个山头也算不上,又和哪个山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长征之前他属四方面军,一、四方面军会师后,张国煮同中央红军反目率四方面军掉头二过草地,恰巧李云龙那个团没接到命令,原因是传令兵在传令途中不小心陷进沼泽淹死了。

李云龙一觉醒来发现四方面军都走了,他还纳闷了半天。他哪里知道党内高层中的斗争,他想得很简单,到哪儿不是干红军,跟谁干都一样。恰巧他团队驻地离林彪的一军团很近,李云龙便主动找上门去要求编入一军团,对于这白拣的一个主力团,林彪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因此,这次党内斗争使李云龙鬼使神差地成了林彪的部下。长征到陕北后,1938年张国焘脱离共产党,来自四方面军的干部都挨了不同程度的整,惟独李云龙没事,他属于大红大紫的一军团,谁敢打他的主意?

抗战初期,八路军的三个师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花名册上只有三万多人,粮饷枪弹只按三万多人发,而八路军实际上人数已达八万人。于是成立了若干个独立团,李云龙的独立团也成了国民政府不承认的“黑户”。先是划归到129师刘伯承摩下,后又归了386旅的陈赓。最后干脆在晋西北打出块地盘来,成了单干户。解放战争开始,李云龙团是刘邓的中原野战军的主力团,参加了中原突围,千里跃进大别山。淮海战役前,李云龙部配合华野打援,完成任务后却不许归建,粟裕将军和刘伯承不知做了笔什么交易,李云龙部又稀里糊涂编入华野十一纵队。1949年初,全军重新整编,李云龙部又隶属于三野a兵团。如此算来,李云龙归哪个山头呢?

林彪、刘伯承、邓小平、陈毅、粟裕、陈康这些元帅,大将们都当过他的上司,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第一野战军也和他有点儿渊源,因为他抗战时老部队129师386 旅的一部分在解放战争时参加了保卫延安的一系列战役,后来成了一野的一个主力师,这个师的一个主力团的前身是李云龙独立团的一营。这样一来,李云龙和四大野战军都能扯上点儿关系。

政治斗争的经验告诉马天生,想搬倒一个元帅或一个大将并不难,因为他们的地位太高了,离政治旋涡太近了,一有风吹草动便注定在劫难逃。而李云龙这类的将军则不同,由于他复杂的经历,使他在军内的关系盘根错节,他不同时期的老战友构成了这支军队的中坚力量,这些将军们不是当野战军的军长就是省军区司令,官职虽然不算很大,但都是手握兵权的实力人物,他们离高层之间的政治斗争较远,想搬倒这样的将领,政治借口是不太好找的,也容易引起军队的不稳定。

马天生认为,他和李云龙的矛盾不是出于个人恩怨,主要是两人之间的政治观点南辕北辙。“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亲自发动和指挥的,其目的是防止修正主义篡夺党和国家的领导权,使领导权掌握在无产阶级手里,使红色江山永不变色,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除此之外,别的都是小事。可李云龙的表现引起了马天生的政治警觉,他凭直觉感到,李云龙对“文化大革命”这个群众运动抱有很深的成见和反感,从观点到行动都似乎故意和“文化大革命”运动对着干。这个人别看文化程度不高,但城府极深,喜欢干实事而不喜欢多说。马天生想,他都干了些什么实事呢?从他性格上分析,他可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城市打成这样,他会视若无睹?

杜长海死得很蹊跷,马天生可不是傻子,他才不相信那个神秘的杀手是来自“井冈山兵团”。活干得干净利索,极其专业。马天生自然而然地想到那支神秘莫测的特种分队,如果有确凿证据表明杜长海之死和这支特种分队有关,这就有文章可作了。

热线那头的首长听了马天生的汇报后一反常态地没吱声,似乎在考虑什么,过了好一会儿,首长才说:“看来调查一下是有好处的,知彼知己嘛。这个李云龙说起来哪个山头也不是,又和哪个山头都有联系,这不是个能轻易搬动的人,不冲别的,就是曾在一军团干过这一条,他头上就有了保护伞,林总的老部下,谁碰得?

除非你能拿出过硬的材料证明他对抗'文革'运动。你要密切注意,以这个人的性格,他迟早要做出点儿事来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嘛,你应该知道,谁想对抗' 文革'运动,不管他的资格多老,功劳多大,都不会有好下场的。“马天生默默地挂上电话,心想,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1967年2月,中央军委的几位副主席、元帅和政治局的几个资深的领导人,为了保持军队的稳定,表示对“文化大革命”运动的不满,在怀仁堂大闹了一场,惹下弥天大祸,被称为“二月逆流”。此事触怒了毛泽东,他把几个政治局委员召到书房,面色阴沉,语调严厉地说:“终究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到底还是有人跳出来,公开地反对'文化大革命'了……”毛泽东又情绪激动地说:“要闹个什么结果?把张春桥、姚文元拿去枪毙,把江青绞死,我和林彪再上井冈山去打游击!

把北京留给他们?“处于权力顶峰的毛泽东动了雷霆之怒,任你是身经百战的元帅、功勋卓著的开国将军都嗓若寒蝉,旋即消失在政治舞台上。在广袤的国土上,政治风暴又起,反击”二月逆流“、反击带枪的刘邓路线。这些口号成了此时中国的主旋律。全国到处在冲击军队,八大军区全部遭到冲击,全国军分区以上的单位80%受到冲击,70%的各级军队负责人被揪斗,造成军事通讯中断,指挥失控,北京的三大总部及各军、兵种总部几乎全部瘫痪。

这段时间,李云龙连续接到在北京的各总部工作的老战友打来的电话,他们都劝李云龙要做好准备应付更大的麻烦。至于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谁也说不清,都说总的感觉是好像国民党又打回来了,反正是资格越老、功劳越大的干部越要倒霉。老伙计们出于好意,都对李云龙说,你小于脾气太坏,硬顶是要吃亏的,有些事能应付则应付,实在应付不了就干脆找个地方躲躲。李云龙说:“屁话,躲还不容易?哪个老战友家的白菜窖里都能给我挤出块地方,可老子又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凭什么要像耗子一样躲起来?那不成逃兵啦?我的部队咋办?亏你们想得出来,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看他们能把老子怎么样。”说归说,骂归骂,李云龙也看出来了,形势越来越紧张了。本市的几派造反组织已经把他恨之入骨了,据郑秘书汇报,街上的大字报,有80%全是冲他来的,封他的头衔不少。“大军阀”、 “隐藏在军内的野心家”、“刘,邓路线在我市的代理人”、“绞死李云龙”、“油炸李云龙”,还有“打倒大叛徒李云龙”,弄得李云龙哭笑不得,他娘的,老子从来就没被俘过,到哪儿去叛变?

事情一旦闹得太邪乎了,就要有人出来收场了。李云龙终于收到中央军委发来的书面通知,这份通知共有八条内容,简称“军委八条”。李云龙兴奋地对郑秘书说:“这下可好了,军委有了明确的指示,你看:对那些证据确凿的反革命组织和反革命分子,坚决采取专政措施,对于冲击军事领导机关问题……如果是反革命冲击了,要追究……今后一律不许冲击。小郑,你看,这上面毛主席的批示:确定八条,很好,照发。这下好了,有了主席的尚方宝剑,谁再闹事,就按军委八条办。”郑秘书扶扶眼镜,疑惑地说:“1号,这八条的要领太模糊,比如:如果是反革命冲击了,要追究。谁是反革命?怎么判断?咱们有评判权吗?说老实话,真的反革命分子藏都来不及藏呢,还有胆子去冲击军事机关?反过来说,那不是反革命是否就可以冲击军事机关?

还有,'要追究'是什么意思?先不制止,任他冲击?冲完后再调查,要是反革命就追究?怎么追究?是武力追究呢?还是口头声讨一下?还有,'今后一律不许冲击'。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谁不知道军事机关是不许冲击的?关键是有人硬要冲击该怎么办?可以开枪自卫吗?可出动部队反击吗?没人告诉你。1号,恕我直言,咱们要真照着这八条去执行,闹不好就落进不知谁设下的圈套里,请您三思。“李云龙想了想,觉得郑波的话有道理,他苦笑了一下,没吭声。

郑秘书估计得不错,“军委八条”并没有刹住冲击军事机关的狂潮,反而愈演愈烈,没见哪个部队去“追究”一下,因为文件规定,只有是反革命才能去“追究 ”。谁能说那些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起来造反的群众组织是反革命呢?

特种分队已被李云龙撤回营房,队员们在段鹏和林汉的指挥下,每天除了训练就是整理菜园子。特种分队的撤回,使李云龙失去了情报来源,这些无法无天的造反派正在酝酿着什么行动?打,算先从哪里发难?李云龙一无所知,就算这样,他也不打算使用特种分队了,他可不想将来有人以此为借口毁掉这支精锐分队。

失去情报来源的将军是痛苦的,他两眼一抹黑,成了瞎子聋子,茫然面对着诡计多端的对手,只能被动地蜷缩着身子,等待对手朝自己最致命的地方猛击,李云龙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

“井冈山兵团”的l号勤务员邹明近来很兴奋。他的死对头杜长海的意外死亡使“红革联”一蹶不振,其组织内部为争夺领导权吵得一塌糊涂,已呈分裂状态。

看来,一举扫平“红革联”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最使他兴奋不已的是他派往北京的联络员在北京受到中央文革小组首长们的接见,首长们充分肯定了“井冈山兵团”

的革命性,是革命左派组织,它的大方向是正确的,虽然在革命的过程中,这个组织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错误,但这都是非主流的东西,总的来说,这个组织是革命的。

当邹明和他的战友们听到这个令人激动的消息时,心中不由百感交集,转而涕泪涝沦,犹如失散已久的孩子遇到了亲娘,大家热泪纵横,哭着、笑着、跳跃着、拥抱着,把毛主席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这类口号喊得口干舌燥,不知是谁呸咽着唱起了那首极富时代感的抒情歌曲: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迷路时想你有方向,黑夜里想你心里明。

他们是真诚的,没有人怀疑他们的真诚。但是命运却喜欢和人开玩笑。与此同时,“红革联”的战士们也在热泪盈眶地,怀着无比诚挚的感情唱着同一首歌……

因为“红革联”驻京联络员也带回了同样振奋人心的消息,中央文革小组的首长们也用同样的语言肯定这个组织的革命性……中央文革小组的首长们是否有点偏爱中庸之道?这年月和稀泥是危险的。

这不是吗?“井冈山”和“红革联”这两派组织的广大战士,都向毛主席像庄严宣布:要用手中的枪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誓死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的胜利成果……

补充:这里对;李云龙历史的介绍有一点不准确。红军在草地分裂时,1军团已经前出至俄界,实际只有三军团和中央与四方面军的四、三十军在一起,三军团于深夜主动先离开,并向四方面军放了警戒哨。四方面军的部队于凌晨发现后上报了指挥部,李特曾率骑兵追赶,但被挡回。而且1、4方面军的团级单位并未混编,所以李云龙团不大可能此时加入林彪的一军团。

而且整肃4方面军干部是在1937年西路军失败后,而张国焘出走后并未发起整肃活动,因为那时通过以前的清算活动,张在4方面军干部中的影响力几乎已经丧失殆尽了。

而在历史事实方面则有明显得错误。《军委八条》是1967年1月28日以军委命令的形式发布的,而所谓“二月逆流”发生在1967年2月中旬,作者在此颠倒了两个时间的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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