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一生大骇,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一股寒风扫过脸面,旋即便消失了。
只是一眨眼功夫,阿水已经回到她原来站立的地方,飘逸的长发缓缓收拢,重新温柔地搭在她的肩上,仿佛她从来没有移动过。纵然只是一具骷髅,她依然保持着优美的举止姿态。
她举起一只炭棒似的“手”,爪间淋淋漓漓淌下殷红的液体,指尖捏着一枚小小的环,也已被染成了赤色。“以为藏到嘴里我就拿不到了,真是没脑子!”
邓一生忽然感觉手臂沾上了一种温热粘稠的液体,低头一看,怀中的夏琴脸色煞白,痛苦地缩成一团,她的马尾辫早已散乱,一丝血迹从嘴角流出,粘住了遮在下巴上的一缕头发。
而她的脖子上方,赫然出现了一个血洞,鲜红的血液冒着小泡,正汨汨地涌出。
邓一生和吴来同时惊呼一声。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令邓一生手足无措,慌忙脱下衬衣,去封堵她颈上的伤口,却哪里堵得住?他抱着夏琴软绵绵的身子,看着一张娇好的面庞渐渐变成死灰色,一双泪眼仍然怔怔地望着他,仿佛在说:“这下子你不会甩掉我了吧?”
刹那间整个世界停止了呼吸。邓一生握着她逐渐僵硬的手,怎么也不敢相信,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夏琴,已经永远失去了光采。
任性的撒娇、嗔怒的语气,三年之中几乎每天都听到,令他感到麻木和厌烦。而现在和将来,却再也听不到了。
吴来也想凑上前看看夏琴的伤势,被邓一生愤怒地瞪了一眼,只好止住脚步。就在此时,他听到墙壁中老曹爷爷惊呼了一声:“小心寂妹子!”
他立刻转头去看程寂,不由得大惊失色。
阿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程寂的面前,程寂却好像没有察觉,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痴痴呆呆,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阿水站在木偶一般的程寂的面前,转过身,用后背贴着她的前胸,双手握着她的双手,然后将身子弓起来,像穿衣服似的,将自己腐烂的骨体一点一点“穿”进了程寂的身体。
吴来心里一沉,大步奔上前,却已经来不及了。不过片刻功夫,阿水完全了进入程寂体内,一具长发红裳的腐骨就此消失不见。
吴来暗叫不好,扳过程寂的肩头,只见她麻木的表情忽然发生了变化,皱起眉,咬着牙,手臂僵硬,腹部机械地向内萎缩,似乎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却讷讷地不说一句话。
吴来心急万分,拍打着她的脸蛋,大声叫着她的名字。程寂浑浑傻傻,脸上忽而痛楚,忽而愤怒,忽而喜,忽而悲,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
“阿水炼易魂之术,最重要的一关是她自己的易魂,现在的寂妹子,灵魂已经被她控制了,你叫她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等阿水把自己的骨骼与寂妹子完全重合,就能替代她,成为具有阿水的灵魂的程寂。”被卡在墙壁之中的老曹爷爷,嘴唇一阵哆嗦。
躯体是程寂的,骨骼却是阿水的,心脏和大脑还是程寂的,思想和灵魂却是阿水的。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程寂还是阿水?
等易魂之术完全成功,以前的程寂还存在吗?难道,程寂从此消失,由阿水取而代之?
想到这里,吴来惊出了一身冷汗,犹如浸入一盆冰水,从头寒到脚。
程寂忽然“噫”了一声,眼珠开始转动。吴来忐忑地看着她,只见她的嘴角浮现一丝诡异的微笑,手臂前后舒展,做了几个广播体操似的动作,关节发出轻微的磨擦声。
吴来已经知道她是谁,不由得后退几步,一颗心沉下了深渊。
程寂――现在应该叫阿水,前后左右晃了晃脑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不错,做人的感觉确实好,全身都舒服!”
脸还是原来的脸,人还是原来的人,一双眸子却冷硬如刀,看起来如此陌生。
“说实在的,我倒应该感谢这两姐妹,当年要不是程立打开洞口,我哪有机会出去?要不是程寂正好出生,我也不会那么快就找到了寄宿的身体。”
吴来耸然动容:“什么?你在程寂出生的时候就进入她的身体了?那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阿水翘起兰花指,轻轻抚摩着自己年轻的皮肤,笑意无比温柔:“本来我需要积蓄四十九年的力量才能重生,没想到二十一年前,那几个小家伙懵懵懂懂地闯进来,我就索性借着这个机会,把一部分灵魂送了出去,找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作为寄托。虽然暂时不能把她变成我,但是她在长大的过程中,会受到我的灵魂的影响,相貌慢慢地长成我的模样,等四十九年期限一到,我就可以用足够的力量唤醒沉睡在她体内的我的那一部分灵魂,取代她自己的灵魂,获得一个完美的新生。”
吴来终于明白,为什么程寂的容颜会与阿水惊人地相似。阿水“借”用了程寂的躯体,潜移默化地将影响她的成长,等时机一到,就用自己的灵魂替代程寂的灵魂,顺理成章地成为这个躯体的主人。
“你去找寄主,为什么要杀死那些小孩?”
“我没有杀他们呀,”阿水眨着眼,一脸的无辜,“他们自己偏要打开这扇门,一进来就看见成千上万的尸骨,吓傻了,等他们跑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我,当他们看到一具骷髅忽然动了起来,变成一个人的模样,你猜猜他们当时什么表情?”
吴来沉着脸不答。阿水弯下腰大笑:“他们自己吓死了。”
“原来是这样。程立晕倒之前也看到了你,所以她会对长相很像你的妹妹产生敌意,对不对?”
“没错。”阿水点头赞许。
“程立是你杀的?”
“不是。”阿水答得很干脆。
“哦?”吴来颇觉意外。按照程寂当时的回忆,她被程立勒昏的瞬间,看到了阿水家乡的景色,听到了阿水的歌声,而程立的死状也跟当年那几个小孩一样。种种迹象表明,程立的死应该是阿水造成的。
“杀人的不是我,是她!”阿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看到吴来露出费解的表情,愉快地笑了,“我的一部分灵魂在她体内沉睡了二十一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它是不会出来的。程寂是我的寄主,她当然不能死,在她的灵魂昏过去的时候,我的灵魂就醒过来了。杀死程立的,是她妹妹的一双手。”
“借刀杀人!”吴来冷冷地哼了一声。
阿水望了望血池,呼喊声已经低了下去,黄色的皮肤一点一点地覆盖血人们的体表,血浆逐渐浓缩,消退,房间里刺目的殷红色也渐渐淡漠下去,碧火的惨绿色光芒占据了色彩的主导。
阿水眯着眼,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还有什么要问的?”
“墙上的字是怎么回事?”
“‘浮生难记,生死饮恨。十年磨砺,始知无分’,说的是我为党国辛苦奋斗了十年,却落了个惨死的结局。‘天道莽莽,七七轮回。无天无地,无鬼无神’,是说我将苦等四十九年,时机一到,天地鬼神都奈我不何。最后一句‘得此信者,既知祸福,即速远去。若有泄露一字半句者,举家立诛,状如诸子’,只不过是吓吓那几个脓包,让他们不敢把在洞里看到的情况说出去,其实当时我刚刚把一部分灵魂转移到程寂身上,还很虚弱呢,哪有力量去诛他们全家?”
阿水哈哈大笑,不知是对自己的小聪明表示满意,还是对蔡以忠等人的愚懦表示蔑视。
吴来的眉心锁成一个小圆团,低头沉思。突然间脚踝一紧,他回头一看,顿时惊住了。
是一双僵直的手,衣袖污秽破烂,如同乞丐。
“小宋!”吴来喊着抓他脚踝的男孩的名字。小宋茫然地看着前方,眼睛一眨不眨,一行血痕从左眼眶直划到右脸颊,年轻的脸庞显出几分狰狞神态。
再看身后,血池的红光已经消失,出现一座硕大的空间,无数已成人形的躯体蠕蠕扭动,一个接一个,从叠成罗汉的人堆里爬出来,地上、墙上、以及他们的身上、脸上、头发上,残留着斑斑血迹。其中有些面孔吴来曾经熟识,然而放眼望去,迎对他的只有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阿水举起戴着戒指的手,满面放光,直直地注视着戒指,睁大的眼睛里闪着野兽般贪婪的光芒。地上爬行着的众人像听到号令的士兵,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动作整齐划一。
所有人都在等待即将来临的那一时刻。阿水的头发又飘了起来,只是程寂的头发不如她自己的那么长,所织成的黑网比先前小了许多。一股水波似的力量从她身上散发开来,逼得吴来和邓一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还没从失去好友的悲痛中恢复过来的邓一生,一脸的惊惧。吴来则显得十分平静,只是眼神十分复杂,似乎在忧虑,又似乎满怀希望,皱紧的眉头始终舒展不开。
阿水呼吸紧促,激动得控制不住躯体的颤抖。只是片刻的时间,一缕红光幽幽地从阿水指尖透出来,绕着她一圈一圈地游动,越转越大,渐渐地将她整个包围了。
难道,易魂之术真的要大功告成了吗?吴来听到一颗心在自己胸膛里扑扑跳动,紧张得几乎停止了呼吸。
忽然,他的脸上漾起了一丝笑意。他仔细盯着红光围绕中的阿水,那片红色泛着明亮的光芒,却不同于血池的触目惊心,也不不同于夏琴脖颈中流出的黯然伤神,那是一种博大,宽容,慈爱,能够化解一切罪恶和嗔怨的色彩,鲜艳,却绝不刺目。
阿水显然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脸上显出难以置信的错愕,她在红光包裹中拼命挣扎,头发直直地竖立在头顶,咬牙切齿,连声怒吼,扯下戒指用尽全力甩出去。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红光向墙壁直飞过去,落在角落的地上,光焰缩成钱币大小的一团,护住了戒指。
阿水头发凌乱,目光涣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半晌,才恨恨地说道:“怎么可能?我自己的血液,为什么我不能把它从戒指里唤出来?”
她霍地转身,刀一样锋利的目光劈向吴来:“是你搞的鬼?”
吴来摇摇头。
阿水想了想:“你没有这么大能耐。戒指里怎么会有别人的血液,不止一个人,而且力量居然都不小……”
“衡山灵思师父托我转告你,劝你及早回头,功德无量,于己于人,皆大欢喜。”
“灵思!”阿水大叫一声,神情变得十分凶狠,“原来是他!四十九年前他背叛了我,四十九年后他还要跟我作对!”
吴来指了指墙壁中的老曹:“他把戒指送上衡山,交给住持灵一师父,后来灵一病重,就把戒指转交给灵思保管,不过在转交的时候,灵一割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液涂在了戒指上。我去衡山拿戒指的时候,灵思师父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阿水闭着眼,浑身颤抖,看起来既愤怒,又痛苦,喃喃地念着:“灵思,灵思……”
吴来觉得奇怪,刚要说话,阿水突然暴跳起来,冲过去,将戒指拾起,重新戴在手上。
“好,你们偷袭我,毁掉了我的力量,让我无法重生。可是你们忘了,我还有一部分灵魂在程寂身上,用它的力量,我就算不能重生,要毁掉这片土地、灭了这群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她朝木偶一样痴痴呆呆等待易魂的人群扫了一眼,高高举起了手臂。
吴来惊呼:“不要这样!毁了他们和程寂,你自己也会永世不得超生!”
邓一生呆了一呆,迈开腿想要冲过去阻止,被吴来一把拽住。他回手就是一拳:“滚开!”
吴来闪身避开:“你误会我了!”
“我没误会,戒指是你拿回来的,夏琴是你害死的,你跟她本来就是一家人!我也不指望能活着出去了,如果不能救出程寂,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邓一生身材比吴来高大,吴来拉不住他,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就在此时,一片红光蓬地升起,重新将阿水包裹在里面。一股敦厚的力量扩散开来,将邓一生和吴来推出去好几米远,差点摔倒。
这一次,红光不像刚才那样圆融和谐,变得错乱窜动,光圈越来越大,闪烁越来越快。邓一生和吴来不停地后退,眼看就要被逼到墙角了。
扩散的红光将千千万万趴着的人偶包容笼罩,哀嚎惨呼之声此起彼伏,无数血肉之躯在地上翻滚挣扎,犹如身受极刑。
“你信不信我?”吴来转头问邓一生。
“什么?”邓一生大声问道。惨叫声近在耳边,如果不大声喊话,他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我说!你相信我一次,我现在去找程寂,你留在这里等着!”吴来也大声喊叫。
“为什么?”
“我能进去,你进不去!”
邓一生忽然记起,吴来身上有一半是“灵”。他心里一紧,不知该不该相信他。正想着,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了一下他的手又松开了。吴来已经离开他站立的地方,走进了那片瑰丽的红光。
一个瘦削的身体在狂舞乱窜的红色包围下,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进,他的双臂抱在胸前,小心地避开地上痛苦翻转的人体。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邓一生顿了顿脚,也想冲进红光之中,哪知前方却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寸步也不能迈进。
那堵墙缓缓前移,邓一生只得步步倒退,终于后背贴到了墙上。僵硬的石壁渗着冰冷的水,立即将他的衬衣浸湿,寒气直刺入体。
红光仍在扩散,看不见的墙继续前移,挤压着邓一生的胸膛。呼吸越来越紧迫,他只得侧过头去,然而这也只能延迟数秒钟而已。
“真的要死了吗?”
一滴清泪不知不觉逃出他的眼睛,原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硬汉,事到临头还是作了儿女之态。
眼前的红色景观,地上倍受煎熬的人群,渐渐变得模糊,仿佛一张聚焦失败的照片。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呼吸即将停止的一刻,他闭上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忽然面前一松,紧压着胸膛的红墙仿佛一瞬间撤离,身体松弛下来,空气重新灌入呼吸道,邓一生立即用力吸了几口,顿觉十分惬意。
睁开眼睛,他吓了一跳。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明,方才光彩夺目的情景凭空消失了。耳边静得像午夜的宿舍,嘶喊声、挣扎声、呼救声,猛地一下,全部停止了。
仿佛做了一个恶梦,邓一生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实,这里只剩下死一般的黑暗和寂静。
也许这就是防空洞的本来面目。
猛的一阵风,黑暗中“呜呜”有声,轻轻吹弄着他的头发和脸。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手心里全是汗。
巨大的黑暗世界,将他完完全全吞噬。四周好像一无所有,又好像什么都有,他抬起腿,却不知这一步该向何处迈去。
“吴来!”邓一生轻轻唤着。
那个总让他心里不爽的瘦小男人,此时却希望他快点回来,与自己一同抵抗黑暗的侵袭。
没有人应答。
“程寂!”邓一生又唤了一声。
还是一片沉静。
邓一生开始心慌了。
原来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既不是恶鬼猛兽,也不是孤独寂寞,而是绝对的黑暗,铺天盖地,完全占领了你的一切,你不知道前方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这种对于未知的恐惧感,比任何可怕的事物都要强大。
阴气自地底透出,穿过单薄的鞋袜,窜上来,闪电般扩散至全身。寒冷刻骨铭心。
太静了,邓一生深刻感受到了胸中那份逐渐扩张的恐惧。
“你知道等死是什么滋味吗?哈哈,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没有吃的,没有水,没有人救你。只有一群恶心的蜘蛛和臭虫,趴在墙壁上虎视眈眈,等你手里的火一灭,它们就一只一只地爬到你身上,有的咬你的手,有的在你脖子上乱啃,更多的就趴在你腿上的伤口吸血、啃肉,你却没有力气躲开……”
阿水的话语犹在耳畔,邓一生回想着,只觉毛骨悚然,仿佛那些蜘蛛和臭虫此刻就趴在自己身边,一样的虎视眈眈。
他踮起脚尖,双手摸索着,小心地沿着墙角行走。忽然脚下踢到一个东西,一声脆响,他的心咚咚直跳,慢慢地弯下腰,摸了摸,原来是手电筒。
他的心里升起一丝惊喜,拾起了手电,一束橙黄的光将黑暗划开一道口子。
他向四周扫视了一下,还是原来那个硕大房间,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就连阿水也不知去了哪里。
不远处的地上仿佛躺着一个人,邓一生精神一振,立即走过去。
黄光聚在那人身上,她穿着粉色的长袖T恤,修长的牛仔裤,头发散开,一朵漂亮的头花落在一旁,已经被身下大滩的血迹染成了暗红色。
夏琴。
邓一生的泪水终于汹涌奔出,肆意地在他脸上驰骋。
手电的光线十分微弱,电量已经不能支撑太久了。邓一生关掉手电,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站在夏琴旁边,守着她。
手电紧捏在手中,握着一样东西心里会觉得好受一点。
风声轻掠。阴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他身上,从头到脚,心也是一片冰凉。
黑暗中忽然响起奇怪的笑声,好像是阿水的声音,笑得分外诡异,似乎在倾听一件极好笑的事情,又好像充满了愤恨和无奈。
笑声仿佛近在耳边,邓一生打开电筒,左右张望,却看不到任何东西。笑声尖利得像一根针,刺在死气沉沉的空气中,听得人头皮发胀,毛发简直要一根根竖起来。
阿水想干什么?吴来去哪了?
邓一生一颗心差点跳出胸膛。幸好这恐怖的笑声没有持续多久,一切又跌回深邃的死寂。
时间也在黑暗中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邓一生腿有些发麻了,正想坐下来,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他走来。
邓一生腾地站起来,一颗心就要跳到嗓子眼了。
一束清明的黄光忽然亮起,吴来手持电筒,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
“你……”邓一生不由得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
“怕什么?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在黑暗里呆一段时间就吓成这样了?”吴来嘴角微扬,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笑容十分温暖。
邓一生松了一口气:“你真吓着我了。刚才怎么回事?程寂呢?”
“她晕倒了。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她和老曹背出防空洞。”吴来轻描淡写,避开了第一个问题。
“但是外面的洞口已经堵住了……”
“没事,洞口现在已经开了。我们得快一点,手电只能坚持半个多小时!”
防空洞外。
月光清亮如水,长空洁净如洗。姿态娇俏的花叶点缀山间,晚风中清香扑鼻。
老曹爷爷斜躺在一棵树畔,头发胡须已经全白了,白得像晶亮的银子,皱纹满面的脸上,写着无尽的疲倦。短褂的衣扣掉了两颗,露出皮肤松弛的胸膛,隐隐有刀砍枪刺的伤痕。
“我已经活了八十岁,太长了……”他微微喘着气,伸手入脖,解下一枚金黄色的符片。
他将护身符扔在一旁,艰难地抬起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吴来:“你、你也不肯原谅我吗?”
吴来沉默着,不敢看他的眼神。老曹爷爷长长叹了一声。
吴来心里千回百转。这个老人间接杀死了自己的奶奶,从而引出了几十年不断的灾难,致使自己一出生就成了孤儿。然而他并没有任何害人之心,那个年代的是是非非恩怨情仇,本不是自己这一辈的人能够真正地理解。
何况,阿水已经被自己说服,一切都已结束了。
他转过头,看着老曹爷爷满含浊泪的眼睛,蚊子似的声音挤出了喉咙:
“外公――”
老曹爷爷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吴来心里一沉,抢上前去,伸手一探,他的鼻尖已经没有了呼吸的颤动,生命已经从他的须发和毛孔里蒸发了。
吴来整个人顿时僵住了,手伸在半空放不下来。
邓一生站在一旁,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间松涛阵阵,如一曲悲壮的挽歌。 第廿七章 永逝
“程寂――程寂――”
“是谁?谁在叫我?”
迷迷糊糊中感到一片昊昊光明,程寂揉了揉眼睛。
这是什么地方?
程寂左右张望,不由得吃了一惊。
她站在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圆球之中,金黄色的透明球体,柔和而温暖,令人心情舒畅。
球外却是无边无际的幽暗,看不到一个人影。天空是一张死气沉沉的大黑幕,月隐星藏,没有一线光明。四周空气仿佛是透明的,却空空无物,幽幽地泛着蓝光。
我在哪?
记忆里一片空白,好像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她已经站在了这里。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一个圆球。
程寂又急又怕,却无法可想。她小心翼翼地,慢慢向前走着,希望能找到出路,或是遇到一个人。圆球跟随她的脚步移动,大小不变,始终罩住了她身边的一小块区域,金黄的光芒让人倍感安全而踏实。
头有点胀,程寂闭着眼用力晃了晃脑袋。就在此时,前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有人远远地走过来,身影微微晃动,不知是男是女。
“谁?”程寂轻呼一声。
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那人走路的姿态和脚步声如此熟悉,程寂忍不住红了眼眶,快步迎上去,扑进他的怀里。
“你去哪了?吓死我了!这是什么地方啊?”
吴来紧紧搂住她,吻着她的额头和眼睛:“没事了,宝贝,我们回去吧。”
程寂仰起头:“你叫我什么?”
“宝贝啊。”
“我喜欢你这么叫我,以后你不许再直呼我的名字了!”程寂的眼中闪动着快乐的神采。
金色的光球包裹着两人,程寂挽起吴来的手,也不问他从哪里来,发生过什么事情,要带自己去哪里,只要他在身边,天大的事也不怕了。
走了一段路,程寂倚着吴来,轻轻搓着他的手掌,柔声说道:“等我毕了业,我们就结婚吧。”
吴来指尖一颤,沉默了片刻,答道:“好啊。”
“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你不想跟我结婚吗?”
“当然想了,傻宝贝!”吴来唇线完美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温柔而精致的笑容,眼神却藏得很深。
程寂也不去细想,低下头继续揉弄他的手掌。忽然,她像遭到电击似的,猛地挣脱手,退开几步远,瞪着眼睛,一只手颤颤地指向吴来。
“你、你是阿水变的!”
圆球随着程寂迅速移走,将吴来留在黑暗之中,他向她慢慢地走近。
“我不是她。”
“骗人!你没有影子,你不是人!”
程寂想起了李爷爷家的那个幻境,她又后退了几步,带着哭腔问道:“你想干什么?”
吴来指了指她的脚:“没有影子的不止是我。”
程寂低头一看,果然,地上只是黄澄澄的一片亮光,没有任何阴影。她团团转了两圈,确实,她自己也没有影子。
程寂一下子呆住了:“怎么回事?我们、我们难道都已经死了吗?”
吴来走进圆球,握住她的手,温言说道:“别害怕,我们都活着。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的灵魂,我看到的也是你的灵魂,我们这就回去,回到自己的身体。”
程寂信服地点点头。又走了一段路,眼前出现一条小沟,吴来示意她跨过去。
那条沟只有半米宽,长度却难以丈量,裂缝蛇行蔓延,横贯整片土地,无始无终。程寂稍一抬腿就迈了过去。
刚刚落地,眼前的景色立即发生奇迹般的变化。原本黑惨惨的夜空,忽然成了一片璀璨的花海,黄色迎春,紫色罗兰,红色玫瑰,粉色桃花,含羞的杜鹃,高洁的白荷,卷发的雏菊,傲世的腊梅,四季花开,梦幻般全部集中在眼前。路边甚至还有数丛小小的蝴蝶花,迎风微微颔首,纤巧可爱。
程寂像被点中了穴道,呆立了半晌,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不过隔着一条小沟,却像穿越了九重天,来到另一个世界。
花浪在在足间一波一波地拂过,芳香馥郁,沁人心脾,漫眼看去,花海中仿佛有一腔柔情在欢快地奔腾,令人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
程寂欢呼了一声,回过头伸手去拉吴来,却抓了个空。她一回头,吓得目瞪口呆。
那条窄沟不知何时变宽了,从半米拉开成三四米,像一道小小的峡谷,无论谁也不能跨过去。谷底弥漫着氤氲黑雾,深不可测。吴来站在彼岸,双手插在裤袋之中,微笑着静静看她,眼中却闪着晶莹的光芒。
那道峡谷越拉越宽,吴来也离她越来越远。程寂急得团团转:“你刚才怎么没过来?现在怎么办啊?”
她左顾右盼,峡谷两端无限延伸,根本望不到边,不可能从别路绕过去。程寂脑子里一阵混乱,情绪上涌,忍不住双手捂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别哭啊。那片花海就是你自己的内心,它们开得那么鲜艳,那是你年轻的生命力量,也是你心中单纯、善良、宽容和爱的映现。而我站的地方,是阿水的内心,她的世界一片黑暗,没有爱,没有光明。现在你已经顺利地回去了,从此以后,你跟阿水完全划清了界限,她再也不能影响到你了。”吴来的声音从峡谷那头飞来,温柔得就像那片花海。
“那你呢?你把我送过来,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去?”
吴来摇了摇头:“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很难把你送回去。何况刚才阿水把你关进她的内心深处,用她自己的灵魂替代你,支配你的身体,如果不是另外有人帮你,在我找到你之前,你也许早就被阿水的灵魂溶化掉了。”
“是谁在帮我?”
“那个金色的圆球,是你身上的护身符化成的力量。你已经回到了安全地带,把它摘下来,你就能回归自己的身体了。”
程寂伸手入脖,摘下一枚小小的黄色金属符片,那是前日衡山脚下的老妇人卖给她的,当时顺手就挂在脖上,没想到它还能派上大用场。
吴来渐离渐远,五官已经辨不清了,清癯的身形眼看将被彼岸的黑暗吞没。
“可是,你为什么不肯回来?”程寂像被剜去了心头之肉,急得又哭了起来。
“有得必有失,世上没有不要钱的午餐。”吴来的身影继续远去,声音也渐飘渺。
“可是,我怎么办呢?你要我一个人回去,我宁肯不回!”程寂哭着喊道。
然而吴来已经听不清她的话了。程寂捧着护身符,心中一片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包裹着自己的光球倏地缩小,金光化作澄亮的一束,倏地收进护身符之中,就此不见。
站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呼吸着芬芳的气息,满目花团锦簇,程寂觉得自己有些飘飘然了,眼前渐渐迷蒙,身体越来越酥软,仿佛要与这片花海融为一体。
就在倒向花海的一刹那,她朝彼岸望了一眼,赫然发现吴来的身旁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身材娇小,长发俊逸,静立之中显得冷漠而孤戾。
她似乎对程寂笑了一笑,下颌微扬,显出得意和讥诮的神色,眼波却凝滞如冰,刀一样令人心寒。
相隔那么远,我怎么还能看到她笑?
是我的幻觉,还是她的故意作为?
“吴来――吴来――不要撇下我,跟我一起走!”
程寂在心里狂喊着,喉咙里却发不出声,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意识渐渐消失。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忽然“喀丝”一声响,一道刺目的白光射过来,程寂忍不住“啊”地叫了出来。
“你醒啦?”一个充满关切的男声响起,几乎是在欢呼。
程寂睁开眼,只看到一面雪白的墙壁。她稍稍转过头,见邓一生站在窗边,刚把窗帘拉开,明亮的阳光倾泻进来,眼前一阵眩晕,梦中的情景立刻忘了一大半。
“我在哪?”程寂呻吟着问道。
“医院。”
邓一生走过来站在床边,低头说道:“你睡了五天五夜,还老说胡话,把我们吓坏了。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
程寂扫视了一下房间:“吴来呢?”
“他出去买东西了。”
“哦。”程寂在邓一生帮助下坐了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夏琴呢?”
“她……她现在不在。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程寂点点头:“除了还有点虚弱之外,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走廊上传来皮鞋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声轻响,门开了,吴来出现在她眼中,肩上背着一个大黑包,像是准备去春游的学生。
程寂满面笑容,看着他走过来,向他伸出了手。吴来脸上却漠漠的,没有去握她的手,只在床角慢慢地坐下来。
邓一生知趣地退了出去。
吴来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显得十分憔悴。程寂轻轻问道:“你怎么了?好像不高兴的样子,是不舒服吗?”
“没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要是身体恢复了,就跟邓一生回学校吧。”
“你又要出差吗?什么时候回?”程寂关切地问道。见他额上沁出几粒微汗,伸手替他擦拭,吴来却像触电似的,腾地站起来,闪在一边。
程寂愣在当地,一时不知所措。
吴来淡淡一笑:“我得走了。”也不等程寂反应,背着包快步出了门。
身后传来程寂急切的呼唤,吴来头也不回,匆匆下了楼梯,就要冲出医院的大门。
斜刺里伸出一只强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止住了他的步伐。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拉自己的人是谁。
邓一生抬头望了望楼梯,忧心忡忡地问道:“怎么了?医生说她现在受不了刺激,你刚才真的跟她说了?”
吴来苦笑着:“我什么也没说,只告诉她我要出差一段时间。”
“那以后呢?她迟早会知道的,你不怕她去找你?”
“她找不到我的。你帮我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再受伤害。”吴来反手握住了邓一生的手,“除了你,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我相信你能做到……我看得出来。”
他微微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邓一生沉默了片刻:“我还是希望你考虑清楚……”
“我现在一看到她就想起阿水,想到曾经跟自己的奶奶在一起恋爱,换作是你,你能忍受吗?”
“你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离开她?”
“是的,”吴来毫不犹豫地回答,“长痛不如短痛。我来雁县的目的就是寻找自己的身世,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该返回桐庐的家了。别忘了,我还得尽一个养子的义务。”
“你考虑过程寂的想法吗?这样对她太残忍了。”
“她现在虽然受不了刺激,等到时间久了,这件事慢慢淡下去之后,你把我的话如实转告她就是了。对了,公安局那边的事怎样了?”
“没事了,他们已经确定夏琴的死与我无关。”
邓一生说到这个话题,神情立刻黯淡下来。那一晚防空洞里恶梦般的遭遇,以及前两天在焚化炉前见夏琴最后一面的情景,想起来心里就针刺似的疼。他转过头望着门外的大街,问吴来:“你刚才买到票了?”
吴来点点头:“今天下午两点的火车。”
邓一生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吴来的肩膀:“我去送你,这里离车站很近。我现在上楼去看看她,下午一点四十,我们站台上见!”
这个时节是出行的淡季,站台上人不算多。暗旧的绿皮车,不知奔跑了多少个年头,依然气喘吁吁地坚守在铁路线上。
这趟车是始发车,吴来买到了下铺的卧位,他将背包卸下来,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夹角处。
沉甸甸的包里,只有一只密封的大坛子,盛放着阿水遗骨的残灰。经历了近六十年的生死恩怨,风云际变,终于踏上返回故乡的路途。
人,生是一个细胞,死是一把残灰。无尽的宿命与争端,结局不过是一把无知觉的灰末,在这茫茫人世,万丈红尘,与天地同化为历史。
吴来的心情,比坛子沉重得多。车要开了,他与站在窗外的邓一生用力握了握手,冰冷的触觉直从手臂直达邓一生心里。
“保重!有机会多回来看看。”
吴来笑着摇头:“怕是没有了。”
“不要这么说,你一个人好好静一静,调整一下心态,也许过几天就改变主意了。”
吴来目光闪烁:“好。也许再过很多年,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回来看看又何妨?”
列车发出一声长鸣,接着一阵铁器撞击的声音响起,乘务员们纷纷进来,准备锁车门。
一个娇弱的身影跑下站台的楼梯,向车厢快步走近。
“你怎么说走就走,也不告诉我出发的时间?你什么意思啊!”程寂大声埋怨着,泪水在眼眶中盈盈晃动。
隔着玻璃窗,吴来避开了她的目光。
“你怎么跑出来了?穿得这么少。”身后传来邓一生的声音,“他是不想影响你休息,才没让你来送站。”
程寂摇了摇头:“不对!他以前不会这样。”
“哐啷”一声,车身猛地震了一下,徐徐启程。程寂跟着列车移动,踮起脚尖去看吴来。
他坐在铺位上,向她微笑着,伸出双手,食指对食指,拇指对拇指,围成一个心形,放在左边胸前。
程寂一呆,心里却没有幸福的感觉,反而升起不详的预感。
列车渐渐加速,超过了程寂的步速,眼看吴来就要在视野中消失,在这一刹那,程寂看到吴来的身旁赫然坐着一个鲜红色身影。
那人身材娇小,长发俊逸,静立之中显得冷漠而孤戾。
她似乎对程寂笑了一笑,下颌微扬,显出得意和讥诮的神色,眼波却凝滞如冰,刀一样令人心寒。
是幻觉吗?这一幕为什么这样熟悉?
程寂心中忽然一阵绞痛,一些记忆像爬山虎的触角,在她心上迅速蔓伸。
那一晚防空洞中发生的事情――夏琴死在阿水手中,阿水上了自己的身,吴来与阿水的谈判,以及今晨梦中与吴来的诀别,像快进的胶片,迅速在脑海中闪现,心灵仿佛正被洪水扑涌,击打,堵得难受。
程寂蓦然惊觉,狂喊着,发足去追赶火车。
“吴来――吴来――不要撇下我!”
列车轰轰向前,吴来所在的那扇窗早已远去。邓一生先是一惊,见程寂突然飞奔,连忙追过去,拖住了她。
程寂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眉心紧蹙,痛苦地缩成一团。邓一生吓得不轻,不知她受了什么重大刺激,连声喊着她的名字,见她没有反应,邓一生一把抱起她,往出站口跑去。
“坚持一下,我送你回医院!……程寂,程寂,你说句话,别吓我……”
邓一生的声音像浮在空中的薄烟,逐渐飘渺,消散。程寂圆睁双眼,死死地盯住列车离去的方向,绿皮车缩成一条菜青虫,又缩成一个黑点,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我知道你为何离开,我知道你不会回来。 尾声
“谁?”
“除了我,还有谁能进入你的内心?”
“你来做什么?”
“劝你停手。”
“哈哈……不可能了,我已经没有能力控制现在的局面,我自身难保。”
“也许我能帮你,我们可以谈谈条件。”
“好笑!你有什么条件跟我谈?我已经无法重生,你没有任何条件可以打动我!”
“大家一起毁灭,对谁都没有好处,他们失去了生命,你也会因此而万劫不复,何必呢?你虽然已经不可能重生为原来的你,但是,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选择另一条更聪明的道路。”
“哦?什么道路?我倒要听听。”
“放他们一条生路,你也能安安静静地进入轮回,获得一次新的生命。这些年你也累了,何不放下那些沉重的包袱,试着体验一次新的生活?”
“我说过,我已经没有力量改变现在的局面!”
“我的力量虽然微小,但我们可以试一试,集中我和你的力量,把你刚才发射出来的怒气收回。”
“哈哈……不可能!你知道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吗?你只有一半是‘灵’,另一半是人,你之所以能够作为人存在,是因为你体内灵的力量的支撑。如果你把力量给我,你会失去这股力量,作为人,你就将不复存在。”
“这你不用管。我只问你:你愿意身形俱灭,还是愿意轮回再世,享受下一次生命?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的社会和你当年所处的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凭你的才干,完全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
“我不明白,你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你有你的信仰,我有我的执着。你们可以只顾自己逃命,把同伴抛弃在防空洞里,我不一样。那些人中,有我的朋友,也有我最爱的人,我希望他们长命百岁。还有一个原因,我希望你――我的奶奶,能有更好的归宿。我这么说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知道,我父亲当年的想法也跟我一样,毕竟你是我们的亲人,我们都不希望你做损人又害己的事情。”
“(长叹一声)我算是栽在你们祖孙三代手里了!灵思背叛我,你父亲违抗我,你又和灵思一起置我于死地。”
“你说什么?祖孙三代?”
“如果当年我没有认识灵思,就不会拖着怀孕的身子抵抗敌人,也不会被困死在这个洞里,更不会生出你父亲那样懦弱的儿子,弄巧成拙。你父亲和你,实在一点都不像我,却像那个胆小又迂腐的傻和尚。”
“我的条件应该有几分诱惑力,你要是答应了,我们现在就开始。”
“你甘心用自己的生命交换?我可以告诉你,就算集中两个人的力量,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阻止他们的痛苦和死亡。”
“就算只有一分把握,我也想试试。”
“也罢!一切都是命,事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但有件事你必须先答应我。”
“说吧。”
“如果成功,我会立即失去所有力量,成为一具枯骨,但你还可以继续存在七天。我要你把我带回桐庐,葬在我出生的地方。就算是轮回,我也要重生在大源溪畔,在山水从容、风烟俱净的地方,重新开始!”
(全文完) 终于全部看完了!呼~~~~~~~~~~
ZZ后记
作者:我自翩跹回复日期:2004-12-17 15:22:00后记
折腾了三个多月,总算把“万人坑”填平了。趁机写一点“后记”,交待几件琐事。
写这篇故事纯属偶然,04年8月下旬某一天,我下班回家,坐在公交车上发呆,忽然想到一个奇怪的故事情节,于是越想越多,越想越深入,结果坐过了站,本该在小营下车,却坐到了西三旗,最后打电话给我老公,他骑车过来把我接了回去。当晚在家,我继续联想翩翩,家里没有电脑,第二天一早上班,赶紧敲键盘,开始把头脑中的故事转化成文字。
当然,任何偶然的灵感都有其必然产生的缘由。在我的家乡,解放前打过两次重大战役,一是抗日战争时期的衡阳保卫战,二是解放战争时期的衡宝战役,共同特点就是极其惨烈,死伤无数。直到现在,在郊区一些地方仍然还有战时永备工事的残迹。我家附近的山上就有几处防空洞,我妈妈说那座山下面埋了很多死人,她小时候就曾见过有日本人不远万里前来拜祭先人。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我们从小就被大人严重警告,不许进防空洞,说里面是迷宫,进去就别想出来了。
那些防空洞里的迷宫,就成为我童年记忆中最神秘的谜团。
启笔的第一个月里,工作不太忙,办公室里比较悠闲,平均每天写上3千字没问题。老公是我的第一读者,每天下班后,把当天写的内容打印出来,回家送交他审阅,得到他的首肯之后,我才发到网上。
国庆节休了半个月婚假,回来之后,老板开始加重对我们的剥削,上班时间基本做不了私事,有时一天下来一个字也写不了。到10月底时,老公主动给我攒了个电脑,让我下班回家安安静静地写。但即使这样,由于家离公司太远,上下班来回要花3.5小时,每天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写不了多少内容,所以10、11两月的进度比9月份慢一些。就在前两天,老板还布置下来几个称为“十万火急”的任务,在赶工的同时,我只能见缝插针地填坑,谁叫我已经答应了网友们,说要这周内贴出大结局呢?
除了资本家的剥削之外,这几个月我自己的私事也不少。最忙的是婚事,因为我是湖南人,老公是山东人,我们都在北京工作,所以一场婚事要举办三次,感觉像是结了三次婚,累得我们几个月不得安宁。还好,已经到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时期,挨过这个周末,等办完山东的婚礼,我们就解脱了。
《万人坑遗事》是我的第一篇玄异题材的小说,第一篇在网上连载的作品,也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将近14万字。一开始我没有什么信心,懵懵懂懂地贴到网上,没想到反响挺好,在天涯、新浪、网易、搜狐等地,点击率和回复率均出乎意料,真成了一个“万人坑”,倒让我激动了好一阵子。说实话,在这三个月里,我至少有两次想放弃,但在朋友们的鼓励和网友们的热盼中,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写,直到完成大结局。
三个月的历程对于我而言,至少有两点益处:其一,胆量大增。我一向胆子不大,幼年和少年时期,必须在母亲的怀抱中才能睡着,长大后求学,住学生宿舍,也要有同学相伴才敢睡觉,后来北上打工,与老公相依,当他外出或出差时,晚上总是吓得睡不着觉。但当《万人坑》写到中后期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做到独自在家而不害怕了,这是个质的飞跃。其二,笑对荣辱。网上发文,面对的是千万个不知名、不知面的读者,他们有充分的言论自由,当他们说你好,是发自内心,怨骂时,也是自然渲泻,所以当你某一章节写得比较精彩时,会看到很多赞美、鼓励的话,当你进度减慢时,催促、怀疑、责备甚至开骂的话,也会无遮拦地出现。刚开始很能影响我的心情,到后来渐渐平静下来了,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安安稳稳地按自己的节奏生活,写出负责任的文字,那是回报支持、回应激辞的最好办法。
我的处女作,能够得到万人捧场,很欣慰,这是我23岁最好的礼物。只是在我自己看来,此文还有很多不完善、或说是不尽如我意的地方,比如我很想把家乡的一些风土人情揉进去,后来发现不成功,再比如我比较喜欢吴来这个人物,但对他的塑造还有欠缺,没有达到我心目中最理想的状态,还有,我曾想多涉及一些历史因素,但一来自己水平有限,二来解放战争不像抗日战争那样,可以畅所欲言,最后还是忍住了。等等。
当然,作者的写作初衷,作品的实际表现,以及读者的接受反馈,三者往往无法同一。强求是不现实的,只能说以后写故事时尽量做得更好一些。
最后不得不说明一点,有些网友鼓励我出书,老实说,我自己也很想。《万人坑》写到一半时,有人跟我联系过出书的事,可惜后来没谈成,直到现在全部写完了,也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我已经错过最好的时机,无奈,只好闷着头傻写,傻贴了。快写完时,很多朋友劝我保留结局,以防盗版(网络作品经常被“盗”),我犹豫了一段时间,最终决定还是一口气发完,不折磨大家了。想想看,要是有奸商相中我,那也是因为人家觉得我写得不错,有市场潜力,呵呵,话虽这样说,万一真遇上这种事,我会考虑用法律手段维护自己权益。
我是个喜欢网络生活的人,很赞同一位好友所说的“虚伪的不是网络,而是人性”。我自诩为真诚之人,《万人坑》助我认识了很多朋友,并且结识了一批鬼模鬼样的网络写手,足矣!
相信《万人坑》只是一个起点。 总算看完了。。。。
那个阿水真是自私。。最后还是连自己的孙子的命都要去了!~ a shui bian tai a !!! 我觉得结尾太可惜了,好像草草结束了。而且整个剧情急转直下。阿水完全就是一个坏女人。。。。不是很适合我的口味。我倒宁愿她曾经被人奸杀,因此产生怨气。个人来讲觉得这个会更好看。 不错。奸杀的可能性偶觉得不大,因为一般如果那个时候给全村人守卫放哨的人一定非常忠厚老实,见财起意并且奸杀奸尸这种事情也就销日本或者国民党才干的出来吧。
总的来说还是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