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 丁天著
女人的面孔多多少少都带有一些邪恶和不祥。在人群中,在数以千计的各种脸型中,有一种女人的脸型意味着真正的邪恶,当它出现在你身边的时候,会给你带来凶事和灾难。
在东方(中国),古代,《麻衣神相》一书的最初始的作者曾在无意间标出过那种意味着恐怖的脸型。后来,他的妻子在丈夫的相书中看到了自己,突然莫名其妙地发了疯,她在某一天夜半杀死了丈夫,然后撕下了书中相关的那一页。
据说,长有那种面相的女人是阴间的勾魂使者,换句话说,那是冥冥中自然的一部分,她们在每一百人中就会有一个。她们负责让那些命该早夭的人早早归去重新。
她们的明显标致时耳后有痣,鹘骨较高,嘴角向下,眉距较常人为远。
(奥)约克•廷格 十八世纪神秘主义学者
第一章 结伴去猎艳
1
高辉喜欢游泳。
与其说高辉喜欢游泳,不如说他更喜欢看游泳的女人。
穿着三点式泳衣的女人通常不是极美就是极丑。
不幸的是,游泳池周围晃来晃去的躯体以极丑居多。高辉最见不得的就是女人没有胸,其次是女人腰间赘肉太多。
可惜,恰恰在这家游泳俱乐部里活动的大多是这两种女人。
生活的意义就在于它的不完美性。每当一个“无乳肥臀”的女人从高辉眼前闪过时,高辉脑中就会出现这句话。
不过生活既使再不完美,也不应该像这家游泳俱乐部这样不完美得离谱吧?难道世上线条好的女孩真的都不会游泳?或者,我真的是那个守株待兔的傻瓜农夫?
意志不坚定的时候,高辉也会这样扪心自问。
不过,对于这种完全不可能出现猎物的守猎活动,高辉还是自有他的独特认识,在美女如云的地方认识美女总是让人感觉缺少成就感,而从夜总会里带小姐的事高辉也干过几次,很快就让他觉得乏味了。
性爱也应该是一种冒险,一种能带给人意外的游戏才够刺激。
而台姐们总是过于计较交易这种形式了。从前,高辉招妓,每次都幻想能碰上一个与众不同的,而几乎每次都是一样,那些女孩完全没有想像力,除了认钱,她们对这世界上的其他事一无所知。
影视圈里倒是有不少漂亮女孩,作为一直在这个圈子里厮混的编剧,高辉想泡她们倒也不是太难。只是高辉一年前已经泡上了一个,弄来弄去,弄成了高辉的固定女友,在高辉所涉及的小圈子里尽人皆知,想“换听”已然不那么容易了。
好在女友并非和他同居,只是每周有几次来高辉那里过一夜,让高辉也没多少理由非得去了断那种关系。
高辉游完一圈,爬上来躺在长椅上想继续看刚刚看了一半的书,不知为什么,书里的情节一经打断,再续看竟然变得十分乏味了。 算了,就专心看风景吧。如果能等到一个稍能看得过眼的,高辉想,这一晚上就不算虚度了。如果她身边正好没有男伴,高辉一定会立刻行动。
根椐高辉的观察,在他喜欢以游泳作为一种消费活动以来,还从没发现过单身女孩独自来这里玩的。
孤独的人在人群中往往是非常醒目的,至少孤独的人在心理上会觉得自己非常醒目。这种醒目决不是那种可以满足虚荣心的醒目,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难受。
所以高辉也从来不独自到这里来。现在,田小军就躺在他的旁边,浴巾搭在肚子上,手里夹着烟,同时,眼睛半眼半眯地往游泳池里看。
“没一个像样的。”田小军说。
“什么?”高辉放下手中用作掩饰的书,明知故问。
“全是一帮老娘们儿,今儿晚上算是没戏了。”
高辉重新拿起书,专心地看了起来。
“没有也好,”高辉说,“有了,哥们儿没准还会紧张呢。”
2
高辉今年三十二岁了。
跟多少女人上过床,高辉已经连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大蜜、小蜜、鸡、吧女、台姐、女制片、女老板、女演员,各种各样的交易以及一夜情。
回想起来,高辉觉得自己的猎艳行为常常失之于滑稽。招妓之后,高辉总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要中镖的感觉,这使得他对自己的女友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过于热情。
常常是女友想要,而高辉一味躲闪时,女友就会心知肚明,说:“跟别的女人搞过了吧?”
“你想哪儿去了?怎么会呢。”高辉说。
“那怎么不会呢?要不你干嘛不想要我,难道是我不够有魅力了?”女友晃动着腰肢,勾引高辉。
于是高辉尽量调整自己,奋力一战,其实心里怕得不行。
那种“怕”是一种担心。
高辉的女友叫李小洁,是个年仅二十三岁的女孩,高辉实在很难想像出如果女友看到自己“病”了,而“病”又是从高辉那里传来的会做出些什么事情。
其实这种担心倒也完全不必,因为李小洁也是个颇会寻找平衡的女孩,一旦听到了高辉的什么风吹草动的事迹,必会跑到外面平衡一下。
因为双方都没动什么真心思,高辉有时也没觉得那是什么绿帽子。
况且女友是个做演艺行的,高辉更认为她没必要为了自己而真如何如何,从而错失掉一些女演员本可以从容到手的出镜机会。
高辉这种随遇而安的诱妞行动是从他二十七岁时开始的。二十七以前,高辉有过一次绝对痴情的恋爱。
当然,那次痴恋最后以悲剧收场了。 当高辉下定决心,只愿一生爱一人,今生无悔地向那个女孩求婚时,那个女孩却突然决定离开高辉,转而嫁给了别人。
那个“别人”唯一的优势就是比高辉更有钱。当然,这是高辉单方面的理解。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台湾人怎么会有其他方面比自己更强。
这件事,高辉从来没有跟朋友们提起过,原因是这种事实在是太常见了,用在电视剧里都算是俗套,而高辉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曾经在那出大俗剧里当过男主人公。
更俗的是,当那个女孩提出跟高辉分手时,高辉还哭了。
是一种撕心裂肺永失我爱的哭法。
哭到眼泪干了,睁开眼睛,才发现女孩早已经走了。
女孩在茶几上给高辉留了张纸条,写道:“你的哭法实在是太丢人了,我只好夺门而出。下回你可千万别再这样了。”
高辉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里,高辉迷迷糊糊中总是看到女友的脸在自己的眼前晃动,一会儿在嘲笑自己,一会儿又对自己充满同情,有时候那张脸又会变得突然陌生,以一种丑恶的形式把高辉从噩梦中悸醒。
病好之后,高辉果然听话,再也不敢以爱那个女孩的方式来爱别人了。碰到一个让自己动心的女孩,高辉总是一方面往床的方向上应付,一方面用那个女孩留给自己的话提醒自己:
“这回可千万别那样了。” 3
当那两个漂亮女孩走进游泳馆时,高辉和田小军正准备要离开。
是田小军先发现的,他眼睛一亮,跟着就觉得游泳裤一紧。
“那两妞不错。”田小军捅捅高辉,说。
“还行。”高辉顺着田小军的目光看过去,确实觉得这一晚上算是没白费。
那两个女孩就像是专门给他们预备的。
“你去把她们套过来吧。”田小军渴望地看着高辉。
“先看看情况,等她们游两圈再说。万一她们男朋友们在后面呢,咱俩这体格,冲突起来既没必要,也没什么优势。”
“我操,不会吧?”田小军颇感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你会怕这个?哥们儿可是最不怵打架的,这两妞算是死定了,越有男朋友哥们儿今晚上还越是得上了。你信吗?”
“说实话,我还真是有点不信。”高辉说着,故意把目光在田小军的一身肥肉上停留了一会儿。
恰好这时,一个体格颇似施瓦辛格的肌肉型男人向那两个女孩走去,三个人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要不然,你去把那哥们儿打跑?”高辉笑着问田小军。
田小军翻翻眼皮,不说话了。
“算了,咱们还是走吧。回家睡觉。”高辉说着站起身。
“真他妈没劲,”田小军叹着气也站起来,“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跟你丫出来了,什么戏都没有啊你是。”
“什么戏?我是游泳健身来了,闹了半天你不是为了游泳才来的?”
“甭费话了,隔壁那家咱们桑拿按摩去吧。”
两个人边逗边走,经过那两个女孩身边时,一个女孩转过头看着他们,突然喊了一声:“高辉。”
高辉闻言回头,看看那女孩,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二十来圈,好像是真的不认识。
那个施瓦辛格看看高辉和田小军,又若无其事地转开头四下一通乱瞧,然后端着肩膀走开了。看来,那也是个试图上前套辞的家伙。
“你……认识我吗?”高辉愣了,脸上浮着假笑,问。
“当然,你不是高辉吗?”那个女孩笑着说。
“你是……?”
“我是李萍萍啊。”
“李萍萍?”高辉心里突突乱跳了一阵,还是没想起来。
“往中学里想。”女孩热情洋溢地开导着高辉。
“噢。”高辉拍拍脑门,想起来了,然后就又糊涂了。
“你是李萍萍的妹妹吧?”高辉问。 4
确实,在高辉的中学时代,认识过一个叫李萍萍的女孩。
那时候,高辉上高中二年级,那一年,高辉喜欢上了外校的一个漂亮女孩,叫萧绒。
萧绒比高辉低两级,在离高辉那所学校不远的另一所中学上初三。
好像是在两所学校进行的足球比赛中,高辉认识的萧绒。坐在观众席中,高辉一眼就被萧绒的漂亮外表所吸引了。
比赛进行完后,高辉曾经追上萧绒耍过几句贫嘴,当然,萧绒没搭理高辉。
不过,在高辉当时那个年纪,被女孩冷落并不算什么太丢人的事,而且还往往会因此对那种高傲公主型的女孩更加难以忘怀。
后来高辉常常在放学后去萧绒那所学校的门口去堵萧绒,围追堵截,甜言蜜语,恐惊恫吓,无所不用其极,总之,是想和萧绒交朋友。
萧绒从来不正眼看高辉,高辉越是用心良苦,倒是招得萧绒对他越来越讨厌,若放到现在,肯定会打电话报警,告高辉搔扰了。
李萍萍是萧绒的同学,好朋友。那时候,李萍萍倒是不反感高辉,不但不反感,而且还觉得高辉和萧绒是天生一对,为此,李萍萍常常热心地为高辉和萧绒撮合,一会儿在萧绒面前夸赞一番高辉,一会儿又出主意告诉高辉应该怎么打动萧绒的芳心。
当然,那些主意没帮上高辉多少忙。
高辉不是个太不敏感的人,他当然能够洞察李萍萍对自己和萧绒的这份热心的真正内在动机。
不过,高辉实在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作为普通朋友,李萍萍完全合格,热情、开朗、无事忙,可作为女朋友,她却实在太走样了。
高辉喜欢的是那种文静、娟秀,带有些书卷气的女孩,比如萧绒。而李萍萍的性格跟这些完全沾不上边。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相貌,跟萧绒比起来,李萍萍长得实在是不好看。
扁平脸,小眼睛,塌鼻梁,凸脑门,厚嘴唇,如此等等。女孩的悲哀,李萍萍能赶上的全赶上了。
回想起来高辉也常常觉得奇怪,按理说李萍萍应该是个极度内向、自卑的女孩才对。你凭什么那么自信那么外向那么什么都不怵啊?
最后,李萍萍还是向高辉表达了初恋的爱意。无非是天下的女孩不是都像萧绒那样不解风情,其实高辉还是颇有吸引力的,高辉完全不应该因为被萧绒拒绝就自暴自弃,天涯何处无芳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高辉一直就不是个多么有原则的人,况且在那个青春期冲动的年代,有个女孩总比没有要好一些。
所以高辉也就没有直接了当地拒绝李萍萍,有一搭没一搭地直到两人差点发生了性关系,高辉才被自己一身冷汗吓醒。
“我不会这辈子就此被这个女孩缠上吧?”高辉觉得那样的话自己可真是太冤了。
还是保持距离吧,还是停留在友情上吧,还是干脆彻底散了吧。
理念归理念,对于当时高辉那样一个处在青春期煎熬的半大小子来说,“性”毕竟是太有诱惑力了。
不该发生的一切还是发生了。高辉最终还是把李萍萍给“办”了。
事儿一完,高辉就给吓瘫了,真怕李萍萍说那句“我可是你的人了,你要对我负责任”的话。
李萍萍没说,李萍萍说的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心里也别有压力,如果有一天你有了更好的女孩,我会离开你的。”
自己那点儿小心理活动竟然让人一眼就看穿了,高辉脸上心里都觉得挂不住了。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掩饰,“没有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你是个好女孩,很招人喜欢啊。”
哄走李萍萍,高辉恨不得一头撞死。闹了半天,是自己让人家给办了,闹了半天,失去童贞的是自己。
我的童贞为什么不能让一个更有些姿色的女孩或者女人夺走呢?
青春如此残酷。
李萍萍的宽心丸一点儿没管用,压力还是有。天天被噩梦困扰,一闭眼就是李萍萍的脸,比现实中的更难看一点儿,热情劲儿没有了,开朗劲儿也没有了,那张脸上写的尽是冷酷,尽是幽怨,尽是恶毒,尽是被抛弃被凌辱的女性形像……
高辉和李萍萍一共性交三次。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三次之后,那个十七岁的漂亮男孩和十五岁的丑陋女孩的心理承受力被彻底的紧张感同时摧毁了。
李萍萍果真变成了一个极度内向、自卑的人,假装看得开的一面完全飞了,怕出事,怕被人知道,该怕的全开始怕了。
“是我对不起你,咱们断了吧,”最后一次,李萍萍这样求高辉,“不是我不喜欢你,是我马上要考高中了,我会想你的,一辈子想你的……”
高辉自然求之不得,心理负担解除了,噩梦不做了,饭也吃得香了,很快就把李萍萍这人给忘了,偶尔会想起来,惊疑地问自己:
“我真的是和那么个女孩做过爱吗?是不是白日梦?还是手淫时的幻想?”
然后高辉和本校的一个女孩开始了他自认为的初恋,然后他考上了大学的戏文专业,然后就彻底的真实的把李萍萍这个人和这回事全忘了。
第二章 死者潘雯
1
高辉不知道的一件事,在他和初恋情人重逢的这家游泳健身俱乐部里刚刚死过人。
死的是一个叫潘雯的女人。
发现尸体的是俱乐部的勤杂女工。
那天晚上,俱乐部刚刚关门,女工在女更衣室照常打扫卫生,偶然发现墙角放着一个很大的编织袋。
她踢了踢,软棉棉的。
后来,她忍不住打开了袋子,然后,她就精神失常般地疯喊了起来。
里面是一具血尸!
一具被剥去了皮取走了内脏的女人的尸体。
她瞪着狰狞的眼睛盯着每一个走到她面前的人。事实上,说那是眼睛也是不合理的,她早已经没有了眼睛。
有的,只是两只血肉模糊的深洞。
2
血尸的身份是事后证明的。
潘雯,28岁,某外企公司职员。
在发现她的尸体前约两个星期,潘雯曾被报失踪。
3
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潘雯的是她的两个女同事。
据说,那一天,她们相约来这家游泳馆来健身。换衣服的时候,潘雯还是好好的。因为她的动作较慢,两个女同事换好衣服,说在外面等她。
结果,潘雯没有再出来。
两个女同事曾经回到更衣室去找,里面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女同事在警局中回忆说,在她们换好衣服出来时,曾经看到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留着长发的女人匆匆走进更衣室。
后来,她们再回去寻找潘雯时,也没有再发现那个穿灰色风衣的长发女人。
“我当时就看那个人有些不对劲。”那个女外企职员说。
“怎么不对劲?”警员询问道。
“说不上来,就感受她身上有诡异的气息。”
“对对,”另一个女外企职员补充道:“我也觉得那个不对劲,她像是个男人。”
“你们看清她的外貌特征了吗?”
“没有。”两个女人摇摇头:“我没看到她的脸。只看到了她有一头长发,穿着风衣。”
“多长的长发?”
“过肩。”一个女人说道。
“到腰上。”另一个女人说。
“你们等在门口,那个人和你们擦肩而过,走进更衣室,你们却没有看到她的脸?”
“真的,我们真没看到她的脸。”两个女人认真地回想着。 第三章 整过容的女人
1
“你真的是李萍萍吗?”高辉问。
李萍萍咯咯咯地笑了,说:“你再好好看看。”
“你真不是李萍萍的妹妹?”高辉问。
“我没妹妹。”李萍萍说。
“那你今年得三十了吧?”高辉说。
李萍萍转向她的女伴,笑道:“他这人怎么这样?一点儿都不顾女人的伤心,一上来就提人家的年纪。”
李萍萍那个漂亮女伴抿嘴笑了。
“不不,你看上去简直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高辉说。
“这句话我爱听。”李萍萍笑道。
“你的长相也跟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高辉说道。
“是吗?”李萍萍笑笑,指着她的女伴道,“她的长相你还记得吗?”
高辉转向另外那个女孩,疑惑地问:“她是谁呀?”
“你好好看看嘛。”李萍萍说。
高辉抓抓脑袋,晕了。
“你的初恋情人,萧绒啊。”
“啊?不会吧?”高辉笑了起来,一边仔细看“萧绒”,一边在脑子里检索,肯定是开玩笑,肯定是拿我开心,这两女孩肯定是认识我我不认识她们的那种人,想上戏的小演员,哪个酒吧里臭贫过的小丫头……
我操!高辉心里一惊。
想起来,看上去像了,简直就是了,是萧绒,确实。不过才过了十五年嘛,印象总还是有的,完全没错,瓜子脸,大眼睛,小嘴巴。是那种神态,是那种相貌。
“你是萧绒?”高辉有点不知所措了,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下子又回到了中学时代,这十五年的事几乎算是全白经了。
“你好高辉。”萧绒冲高辉笑,伸出了手。
高辉也伸出了手,竟微微有点儿发抖。
2
这家名为“象牙海岸”的游泳俱乐部除了可以游泳,岸上还有台球桌可以打台球,还设有露天座的酒吧,游泳池的另一边门里有芬兰浴,可以蒸桑拿,可以按摩,踩背,一切模仿的就像是真的夏日海边。
只是眼下是冬天,跟真正的夏日海边比起来,这里晃动的被棉衣捂得苍白的躯身就显出了些情色意味。
在冬天营造夏天的氛围,实在是不自然。不过,这里面赤身裸体的人们也就是冲着这种不自然去的。
坐在酒吧座里喝可乐的时候,田小军显得异常兴奋,完全被李萍萍迷住了。高辉心里颇多感概,为萧绒,也为自己。
田小军领着李萍萍去跳台跳水时,高辉忍不住对萧绒说:“你好像一点儿也没变。”
“不会吧?”萧绒笑道。
“当然,肯定不是那个十五岁的小孩了,不过也实在不像是三十岁的女人,最多也就像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大学生。”
萧绒笑了,说:“其实我的心早已老了。”
“什么意思?”高辉探着脑袋问。
“唉,那些事不说也罢。”
“噢,明白了。”高辉说。
“你明白什么了?”
“结婚了?”
“嗯。”萧绒点点头。
“又离婚了?”
“嗯。”萧绒笑着微微点头。
“确实不说也罢。”高辉点了一支烟,有些想笑。
“笑什么?”萧绒问。
“因为没想到,真是完全没想到。碰到你,在这儿,有些感叹命运的神奇了。”高辉笑道。
萧绒也跟着笑了,笑起来十分甜美的样子。
“你也没怎么变。”萧绒说。
“是吗?”
“要不我们怎么会认出你呢。”
“倒也是。”高辉说着,想起了憋在心里的疑问:“李萍萍可是变化太大了,跟我记忆中的人完全不一样了。”
“是吗?我倒没觉得,可能是我和她常常见面的缘故吧。”萧绒含笑道。
“不不不,她是哪哪都不一样了,真的。”
“是吗?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会对她从前的样子印象那么深刻,为什么?”
高辉顿时语塞,过了一会儿,说:“可能是我记乱了吧,十五年,真是太遥远了。”
“你还真是没记乱,”萧绒笑道:“她确实是跟从前完全变了个样。”
高辉做出仔细听的样子。
“不过这是个秘密。”萧绒说。
“说说听听。”
萧绒朗声笑了起来,说:“既然是个秘密,当然不能随便说了。”
“求你了,你告诉我吧,我这人受不了别人卖关子。”
“好吧,那你保证不告诉别人。”萧绒严肃地说。
“当然。”
“发誓?”
“发誓。”
“因为李萍萍做过一次彻底的整容手术,在日本做的。”
“完了?”高辉问。
“完了。就这么简单。”
“可是为什么呢?干嘛她要做整容?”
“其实我也觉得她没必要做,可是她就是不听。女人的悲哀,你懂吗?”
“不懂。”
“因为当时她要嫁人。”
“噢,”高辉点点头,“现在我有点儿懂了。”
“你不懂,”萧绒说:“萍萍当时处了好几个朋友,都吹了,都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白的原因,后来萍萍自己弄懂了,就是她长得不好看,当她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她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高辉点点头。
“男人都是色鬼,你同意吗?”萧绒问高辉。
“同意。”高辉点头。
“你倒还算诚实。”萧绒笑起来。
“后来她嫁出去了吗?”
“当然。”
“就是说她现在还有老公?”
“没错。”
“她老公一定很有钱?我想。”
“为什么这么说?”
“想像得出来。既然变得好看了,自然不会随便找个人就嫁喽。”
“说得一点都不错。萍萍的老公生意做得很大,人也很体贴。”
“岁数一定不小了。”高辉笑道。
“你这就是庸俗的想像了。”萧绒也笑了。
“对还是不对吧?”
“没错。”
高辉转头看了看在远处游泳池里成双成对嬉水的田小军和李萍萍,伸手向他们致意了一下。
“我能把李萍萍整过容的事告诉我的那个朋友吗?”高辉说。
“不能。”萧绒说。
“那,我能把李萍萍是有夫之妇这个事实告诉我那个朋友吗?”
“这随你便。” 3
两个小时以后,形势已经非常明朗了。
高辉和萧绒是旧情人重逢,演绎出一些事情当在双方的预料之中。对于高辉来说,萧绒作为一个情感上失意的女人,此时自己的出现,恰到好处,简直得算是天赐良机。
看样子,田小军和李萍萍也基本上是一拍即合。李萍萍虽然容貌上变得漂亮了,本性中那股骚劲却是一点儿没去掉,不但没去掉,而且还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演愈烈了。
这种女人对田小军那种被动型的男人倒也正合胃口。
当四个人穿好衣服从游泳俱乐部走出来的时候,车辆的安排也注定了这两组人的重新优化组合。
萧绒是坐李萍萍的“欧宝”来的。
高辉是坐田小军的“捷达”来的。
女人穿衣服的动作总是比男人稍微慢一点儿,在门口等萧绒和李萍萍的时候,高辉开口向田小军借了车钥匙。
田小军没有理由不借给高辉。一方面是哥们儿好不容易开了次口,一方面是田小军当然更想钻进李萍萍的“欧宝”里头。
“我送萧绒吧,”高辉说着,看看李萍萍,故意把话说得像开玩笑,“你不至于不放心吧?”
“我还真是不放心,不过,这也由不得我呀,得看萧绒的意思了。”李萍萍笑道。
萧绒笑着对李萍萍说:“我倒是无所谓,只怕是你希望我腾地儿给别人呢。”说着,萧绒看看田小军,一脸暖昧的样子。
看到萧绒那副惯于风尘的表现,高辉心里微微有种青春远去的伤感。女人毕竟是女人,不再是女孩了。当初那个柔弱、矜持、不解风情的萧绒如今停留在哪年哪月的哪个街角呢?
如果当年的自己,在面对萧绒无数的冷硬拒绝时,会早知道有今天,当初自己会怎么想呢?
这个小问题在某一刹那把高辉绕住了。果然世事弄人?果然聚散随缘?
某一刹那,高辉想到了这样一句话:“我等你等了足足有十五年啊。”
这句话在高辉脑子里一闪而过,如同一道舞台上的追光,放大了当年高辉对萧绒的没来由的喜欢。
那少年最纯真的情感。
“我等你等了足足有十五年啊。”
这句话在高辉脑子里连过了两遍以后,高辉自己遂有点信以为真了,感动得差点没哭了。
在那种情绪里徜徉了好一会儿,高辉才把自己拨出来。
再看萧绒,竟生出些“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亲切感。
缕缕柔情在心头来回舞动的时候,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也一并想了起来,朋友间为了名利的互相出卖和贬损,写完剧本拿不到钱的窘迫和狼狈,只限定编剧对于投资方来说是废纸一张的“不平等条约”,看人脸色,左右讨好,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拍马拍到了蹄子上,让人一把胡椒面砸脸上呛回来还不敢咳嗽……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阴差阳错,都是因为当年错过了萧绒。
想起了《太阳照常升起》里的杰克和勃莱特。
想起了《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失意情圣盖茨比。
想起了《鸳梦重温》和《长别离》。
想起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和冬妮亚。
想起了《美国往事》里的“面条”和黛博拉。
想着想着脑子里头就出现了主题歌,《昨天》、《随风去吧》、《昔日重来》、《千万次的问》、《再回首》、《我心依旧》、《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高辉越想越远,几乎完全走火入魔,犹如性交进行到一半,欲罢不能,非等射了才算是一站。
萧绒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态度安详,一言不发。
高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把车往郊区的路上开,目的地是自己刚刚买了没多久的新房子。 第四章 死者尚惜红
1
第二具血尸是距潘雯之死半个月后被发现的。
死者叫尚惜红,女,27岁。是某五星级酒店的大堂经理。
尸体是在一家叫做醉梦夜总会的卫生间内发现的。
一个小姐下班时去上厕所,推开一间阁子间后,发现了尚惜红的血尸挺立在卫生间内,凶狠地盯着她。
那个一片血红的尸体仿佛是要向人迎面扑来似的,吓得那个小姐当时就尿了裤子。
此后几天,她都不能正常说话。
只要有人向她靠近,她就会紧张地喊叫,甚至大声哭泣。
2
最后见到尚惜红的人是那家酒店的总经理张某。张某亦是尚惜红的情人。
据张某说,那天晚上,尚惜红以加班为由向老公请假,事实上却是和张某去了一家酒吧喝酒。
十二点左右,张某开车送尚惜红回家。
因为怕被老公看到,尚惜红让张某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停车,然后步行回家。
“那天,有没有什么别的异常情况?”
“没有。”张某想了想,确实地说:“每回都是那样,没什么特别的。”
当晚,尚惜红的老公等了尚惜红一夜,尚惜红一直未归。
“你有没有见到……比如,一个穿灰色风衣,留着长发的女人?”
“嗯……”张某想了想:“没有。”
片刻,张某道:“我想起来了,在酒吧喝酒的时候倒是见过你说的人,穿灰色风衣,一头长发的女人。那个女人一直背身坐在尚惜红的身后,也就是说坐在我的对面。我还多看了她几眼呢。”
“你见到她的脸了吗?”
“没有,一直没有。她是背着我坐的。直到我们走的时候,她还坐在那里呢。结完帐往外走的时候,我本来想回头看她一眼的,可是,我一回头,却发现那个女的竟然已经不在了。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3
失踪的女人。血尸的出现。竟然总是伴随着那么个神秘的穿灰色风衣的长发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