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捏着猫咪的骨头
又下雨了。淋漓的雨浇凉了春夏之交的上海,所有的植物都在雨水中疯长着,向每一处缝隙扩展着绿色的枝叶。在郁郁葱葱的爬藤阴影下,我撑着伞悄然出门,四周弥漫着蒙蒙的水气,如雾般把我笼罩了起来。雨天的地铁里有一股霉味,一反常态地冷清而寂寥。我不紧不慢地穿过检票口,下到略显空旷的地铁站台里。我并没有如往常那样站在黄线后等车,而是捡了个座位坐下,然后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地铁列车呼啸着进站了。我冷冷地看着车门打开,里面的人出来,外面的人进去,自己却坐在站台椅子上不动声色。几秒钟后,车门又关上了,列车又飞驰着离去。不一会儿,另一个方向的列车又开来了,我依然稳稳地坐在站台椅子上,眼睁睁地看着列车开走。就这样二十分钟过去了,我始终坐在这张椅子上,有好几列车从我两边开来又开走。突然,我离开站台向上层大厅走去。这时我加快了脚步,很快就从检票出口走了出去。就当我要离开地铁车站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清脆急促的脚步声。我立刻警觉地回过头去,看见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正撒开双腿向我这边跑来,头发随之飘动了起来,模样煞是吸引人的眼球。她在奔跑的同时,那双眼睛还在盯着我。我们冷冷地对视着,直到她跑过我的身边。
突然,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感觉就像捏着猫咪的骨头一样柔软。她嘴里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又挣扎了几下,但我是不会让她走的。"聂小倩?"我盯着她的眼睛问。她一下子怔住了,眼神里露出一股抑郁和倔强。然后,便低下头不再挣扎。这时,叶萧总算跑过来了,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说:"肯定就是她。我已经悄悄观察她二十分钟了,她一直远远地看着你,你离开站台她也跟在后面,这时候我过来向她问话,她立刻就向出口跑了过去。"
原来昨天晚上,叶萧为我想了一个办法,用"引蛇出洞"之计,把这个"聂小倩"找出来。当我进入地铁站时,叶萧就悄悄跟在我后面。我装得像个傻瓜一样,在站台上坐着不动,故意错过许多次列车,如果有人盯着我的话,就会和我一样也错过许多列车了,这样很容易就会被发现的。果然,叶萧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女孩子,并断定她就是跟踪我的人。现在,她就在我手中。她终于抬起头来,用带有几分委屈的眼神看着我,轻轻张动嘴唇:"你把我弄疼了。""对不起。"我的手立刻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面对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年轻女孩,我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她与我想像中的骚扰者完全不一样,我原来要大发雷霆的一长串话,现在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看着我和叶萧说:"现在你们已经把我抓住了,随便你们处置吧。"我却泄了底气般,怯生生地说:"我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我又轻声地对叶萧说:"谢谢你帮我找到她,我想单独和她谈一谈好吗?"叶萧看了看女孩的眼睛,然后对我轻声耳语道:"好吧,不过你要小心一些,千万不要心太软,依我的经验--天使往往与魔鬼同在。"说完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叶萧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郑重其事地对女孩说:"不好意思,刚才让你受到惊吓了。
我是一个警官,他是我的表弟,我们都不是坏人,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骚扰他了,否则我会再找到你的。再见。"叶萧快步离开了地铁车站,只剩下我一个人看着黑衣女孩,不禁紧张起来。她缓缓吁出了一口气,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就是聂小倩。"难以置信,她给我第一眼的感觉,活脱脱就是聊斋里的聂小倩。记得小时候看白话本聊斋,每当读到《聂小倩》时,眼前就会浮现出一个古装女子的形象:她无声无息地出没于古老寺庙中,有着披肩的乌黑长发,纤细修长的腰肢,美丽狐仙似的瓜子脸,还有一双春天池塘般的眼睛,最诱人的是她眼神里淡淡的忧伤,仿佛是微微划过水面的涟漪--现在,她就在我眼前。但我却不敢再看她了,她的脸就像重复播放的电影画面,又一次勾起少年时的幻想,我情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声:"实在太像了。""你说像什么?"如电话里听到的一样,她的声音宛如磁石,这就是聊斋里女主人公的声音了?
我尴尬地摇摇头说:"没什么--我能请你喝杯茶吗?"她侧着脸说:"我已经是你的猎物了,随你的便吧。"于是,我带着她离开了地铁车站,外面的雨比刚才更大了,我们走进了陕西南路的一家小茶坊里。刚一坐下,她盯着我的眼睛问:"你好像有些紧张嘛。""我紧张吗?"我故意避开她的目光,看着窗外的雨景说,"当然,和聊斋里跑出来的人坐在一起喝茶,哪有不紧张的?"她却不以为然,依然直盯着我的眼睛,冷冷地问:"你真的去过荒村吗?""是的,我去过荒村,绝对没有骗你。""可你的《荒村》里错误太多了,一点都不真实。""《荒村》是小说,小说就是真实与虚幻的混血儿。"她轻蔑地说道:"那你离真实可太远了,你的荒村不过是在望远镜里见到的一幅画而已。""是的,荒村一定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可不想被她牵着鼻子,立刻转移了话题,"现在该轮到你回答了,你真的叫聂小倩吗?"
瞬间,她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惊恐,我猜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一下子滑了过去。她点了点头说:"是的,我的名字叫聂--小--倩。"她最后三个字拉了很长的音,几乎把隔壁桌子的人都惊动了。"太不可思议了,世界上竟有这么巧合的名字。"我苦笑着说,"你爸爸一定从来没读过聊斋,或者--读聊斋读得太入迷了。""够了!一个人叫什么名字真的很重要吗?"我盯着她飘忽不定的眼神说:"是的,非常重要。你知道吗?你的样子真的很像书里写的聂小倩。""好吧,我让步。"她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如果你坚持认为聂小倩这个名字,会让你联想起聊斋里的女鬼,那就请你就叫我小倩吧。""小倩?""对,聂家的小倩。"我连忙点了点头:"不错,这样叫起来就好听多了,感觉就像隔壁邻居的女孩--小倩。"
忽然,她又不耐烦起来:"我已经对你让步很多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可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呢。""现在我要上班去了,以后再慢慢问吧。"她急匆匆地站了起来。我跟在她身后问:"可谁知道再上哪儿找你去?""我就在对面的冰淇淋店上班,你随时都能来找我。"淋漓的大雨浇在她身上,她像只小鹿一样冲出了茶坊,低着头一路小跑穿过横道线,闪进了马路对面的一家冰淇淋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愣在茶坊门口,不知道该不该到对面去。几分钟后,她出现在冰淇淋店柜台后,身上已经换了一件橙色工作服,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马尾辫。"卖冰淇淋的聂小倩?"我忽然笑了起来,一些雨丝飘到了我的鼻尖上。
第11节:一切……一切正常
清晨醒来,发现昨夜的大雨总算停了,但对面的几栋大楼都还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中潮湿的味道,不知荒村是否下雨了。奇怪,怎么又想到荒村了?心里又是一颤,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道:"忘了那个地方吧。"心情终于好了一些,我给了自己一个笑脸,然后开始洗漱。几分钟后,正当我满嘴牙膏泡沫时,手机忽然响了。我来不及漱口,就急匆匆地拿起手机,听到了一个女生的声音:"喂,我是韩小枫啊。"又是去荒村的那几个大学生!我的手一哆嗦,然后强作镇定地问:"你们还在荒村啊?又怎么了?""救救我们,你要救救我们!"她的声音是那样刺耳,吓了我一大跳,周围似乎还有其他人在七嘴八舌地说话。我含着满嘴的牙膏泡沫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韩小枫,你慢慢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听着这声嘶力竭的声音,我就能想像出她的表情。"看见了什么?""昨天晚上……十二点钟……我……我在进士第里……看见……"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似乎有些语无伦次,"我看见……看见……那个东西了!""什么东西啊?"其实我也有些心虚,我真怕她会说出那个可怕的字。手机里传来韩小枫半哭着的声音:"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那个东西的。"我知道那个东西的?天哪!那又是什么东西呢?我都快被问傻了。突然,对方的声音变成了一个男生的:"对不起,韩小枫她没事。""你是谁?"我警觉地问。"我是霍强。"我长出了一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没什么事,我们四个人都很好。一切……一切正常。"
"那韩小枫怎么了?""她早上醒来前做了个噩梦,到现在还以为那是真的。现在她已经安静了,请放心吧。"霍强的声音显得非常匆忙,"对不起,打扰你了。"还没等我说话,对方就结束了通话。我缓缓放下手机,回味着这个来自荒村的电话,然后回到卫生间刷完了牙。不,韩小枫不可能是做噩梦,她一定在进士第里看到了什么。后面霍强说的那通话明显是在骗我,可他为什么要向我隐瞒呢?他们究竟在荒村发现了什么?
10这是一个特殊的数字,我觉得它更像是一扇大门,在"10"以前我们缓缓地在大门前徘徊,可以等待也可以回头。但只要我们一走进这扇大门,"10"这个数字就会变成一捆绳索,套在我们的脖子上牵着我们向前狂奔,无论前头是天堂还是地狱。今天,就是这个故事的第十日。整整十天以前,那四个大学生突然造访我的房间,将他们大胆的探险计划告诉我。在同一天晚上,我又收到了一封神秘的e-mail,这封e-mail来自一个叫"聂小倩"的女孩。
从此,他们就把我拖入了旋涡之中,一步一步地带到恐惧的大门前。我该走进去吗?这个问题整天缠绕着我,搅得人心烦意乱。到了傍晚,我实在坐不下去了,房间里似乎还残存着昨天早上,那来自荒村的铃声和韩小枫恐惧的嘶喊。我匆匆走出房门,向陕西南路走去。--我去找一个人。在陕西南路那家小茶坊前,我终于停下脚步。隔着马路上的滚滚车流,我看到了对面的冰淇淋店。红色的霓虹灯照射着店门口,几个不怕发胖的小女生正舔着冰淇淋。柜台里的女孩穿着橙色工作服,正在手忙脚乱地做着冰淇淋,脑后的马尾辫随之一跳一跳的。她就是"卖冰淇淋的聂小倩"。
今晚冰淇淋的生意好得出奇,好不容易柜台前才空了下来,她终于有机会抬起了头。我仍然站在马路对面,就像看城市街头的夜景那样,安静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就这样过了大约一分钟,她也看到了我。我总不太习惯和别人四目相对,尤其是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许多辆汽车从我和她之间呼啸着飞过,但奇怪的是,街头那盏霓虹灯始终照亮着她的脸,而她的眼睛也始终清楚地停留在我视线中。绿灯亮了。我从容地走过马路,来到冰淇淋店柜台前。她静静地看着我,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柜台边没有其他人,我故意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我要一个草莓冰淇淋。"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去,把一个草莓冰淇淋交到我手里。"谢谢。"我站在柜台前咬了一口冰淇淋说:"嗯,好久都没有吃过草莓味的东西了。"终于,她开口说话了:"你喜欢吃冰淇淋?""不,极少吃。"我一边说,一边舔着冰淇淋,"今天例外。"她依旧那副表情,平静地看着我一点点吃完冰淇淋,突然说:"对不起,你还没给钱呢。""不好意思。"我匆匆把钱掏给了她,有些尴尬,"你什么时候下班,我想和你谈谈。""那你可能要等很长时间,因为我要等接班的人来。"我用满不在乎的口气回答:"等多久都行。"
随后,我闪到冰淇淋店门旁边,用眼角瞄着柜台里的她。没想到接班的人很快就到了,柜台里的她显得有些无奈。两分钟后,她换好衣服出来了。还是那件紧身的黑衣,霓虹灯把她的体形勾勒了出来。她低着头走到我身边说:"还是去对面吗?""嗯--好吧。"我们穿过马路,走进那家小茶坊。坐定后,她还是摆着那副平淡的表情说:"你小说里写的就是这个地方吧?""什么?""在小说《荒村》中--你和小枝第一次认识后,你把她带到了地铁附近的一家小茶坊里,并向她提出了去荒村的请求。""对,虽然这些内容都是虚构的,但这间小茶坊却是真的,事实上我经常来这里,可从没注意到对面的你。"说完,我看了看马路对面的冰淇淋店,现在柜台前又排起了队。"我上个月才到那里打工。""看你的样子还在读书吧?是哪一所大学的?"她不置可否地回答:"算是吧。但我不会告诉你我学校的名字。"
第12节:死人的味道
"你究竟是谁?""这重要吗?"她回避我的目光。"好吧,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换一个问题--你真的知道荒村的事,还是根本就是你自己的幻想?""当然不是!"她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我发誓,我所说的关于荒村的每一句话,全都是真的。荒村,可不是谁都能开玩笑的。"她的最后一句话我倒是承认。于是,我也变得严肃起来:"那么,就请说说荒村的那口井吧,到底是你看了小说后的幻想,还是人云亦云道听途说?""你真的看到那口井了?""当然看到了,就在进士第老宅的后院里。只不过,我感觉到那口井有股特别的味道,我不敢把它写进小说里。""特别的味道?""是的,当我面对那口井的时候,我觉得一阵恶心,除了闻到特别的味道以外,似乎还能听到某种奇怪的声音--"突然,我打住话语。这种话怎么能在她面前说出来呢?她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期待着我接下来的话,但我并没有说下去。僵持了片刻后,她终于缓缓地说道:"我知道那是什么特别的味道--死人的味道。"她的话像利冰一样扎进我心里,心脏又莫名其妙地狂跳起来,"你又在故意吓唬我吧?"她摇摇头,异常冷静地说:"现在,让我来告诉你--这口古井的秘密吧。""古井的秘密?"聂小倩微微颔首抿了口茶,娓娓道来:"清末民初的时候,虽然荒村依然是不毛之地,但欧阳家族却做起了海上走私的生意,成为荒村最富有的家族。欧阳家族住在古老的进士第里,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前后三进院子装饰得富丽堂皇,在荒村这种地方简直就是宫殿了。进士第古宅的后院,在当时是一个小花园,里面植满了各种珍贵的树木和花草,地上铺着鹅卵石的小径,花草间有几块太湖假山石,每年最冷的时候,那树梅花就会悄然绽放。""梅花?"随着她柔声的叙述,我眼前似乎浮现出古宅后院的景象。
"你看见梅花开了?""是的。我见到的古宅后院,根本就不是你描述的小花园,而是一个凄惨荒芜的小院子。那口古井就在院子中央,井边开着一树梅花,还有一些花瓣散落在井台边上。也许是巧合吧,我到荒村时正好是最冷的季节,那树梅花就好像是等着我来一样。那种感觉很奇怪,在古宅荒凉的小院子里,只有一口古井和一树梅花,就好像是另一个时空的景象。""另一个时空?"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这个比喻非常好,那就再说说另一个时空的荒村吧。
民国初年,欧阳家的老爷已经四十多岁了,却一直没有子嗣。当时欧阳家是一脉单传,欧阳老爷并没有其他兄弟子侄,这个古老的家族眼看要断香火了。虽然,欧阳家的生意红红火火,俨然是荒村的土皇帝,但欧阳老爷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结婚数年都没有怀孕的太太也终日以泪洗面。为了延续欧阳家族的血脉,太太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典妻。""我想起来了--我很早就看过柔石的小说《为奴隶的母亲》。"瞬间,书中那些文字又浮现了出来,我拧着眉毛想起那部悲惨的小说--民国初年,浙江东部的农村有个不幸的少妇,丈夫赌博酗酒,儿子春宝久病不愈,丈夫以一百块大洋的价格,将妻子"租"给了一个渴望得子的老秀才。少妇为老秀才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为秋宝。
老秀才也很喜欢这少妇,但老秀才的大老婆却不容许她留下。少妇只能独自回到窝囊的丈夫身边,拥抱着病中的儿子春宝度过漫漫长夜……我摇了摇头:"可是,这和荒村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典妻。""你说什么?""《为奴隶的母亲》说的就是'典妻'的风俗,按照一定的价格把妻子'租'给别人,租期结束后再把她还给原来的丈夫。柔石是浙江东部沿海一带的人,'典妻'就是当时浙东沿海流行的习俗。"
"荒村也在浙东沿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当年荒村也流行这种'典妻'的恶俗?"她点了点头:"对,当年欧阳老爷和太太,为了延续家族香火,就在荒村挑选了一户贫穷的夫妇。那对夫妇生有一个健康的儿子,但丈夫体弱多病,年轻的妻子辛劳操持着家中一切。欧阳老爷花了八十块大洋,那少妇便成了他的'典妻',租期三年。这少妇被送入了进士第古宅里,进门当晚便为老爷侍寝。'典妻'虽然生在贫苦人家,但很有几分清水芙蓉的姿色,比那浓妆艳抹的正房太太美多了,所以颇得老爷的欢心。一年以后,'典妻'果然为老爷生下了一个儿子,欧阳家族也终于后继有人了。""古人云:母凭子贵。这'典妻'的日子肯定要好过了。""哪有的事,生下了儿子以后,太太对'典妻'的脸色就变了,时时打她骂她,欧阳老爷惧内,也不敢护着'典妻'。租期是三年,'典妻'还要在进士第里待上两年,她非常想念原来家中的丈夫和儿子,但老爷却不准他们相见。'典妻'被锁在古宅的后院里,过着奴隶般度日如年的生活。
她开始诅咒这栋古宅,诅咒给她带来苦难的欧阳家族,几次想要逃出进士第,但都以失败告终,每次都被打得遍体鳞伤。"我不禁叹了口气:"看来,她比小说中的'典妻'还要惨。""是的,后来终于有一天,她逃出了进士第,找到了原来的丈夫和儿子,他们要一起逃出闭塞的荒村,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找自由。然而,欧阳家族在荒村势力强大,哪能容许'典妻'逃出去?很快,他们就在附近的山上被欧阳家抓到了,那可怜的丈夫被打断了腿,而'典妻'则被押回了进士第。太太早就视'典妻'为眼中盯,认定'典妻'在租期内对欧阳家族不忠,荒村是个保守落后的地方,对女子不忠的惩罚就是私刑沉井。""沉井?""尽管欧阳老爷舍不得,但太太早已丧失了人性,将'典妻'五花大绑地押到后院,然后--亲手把她推到了那口古井里!""天哪!"我似乎听到了一阵落水声,井水飞溅到四周潮湿的井壁上,然后便是永远的黑暗……我捂着自己的胸口,半晌说不出来话来。"你怎么了?"她那明亮的眼睛又向我靠近了一些。
"没什么。只是你说的这个故事太悲惨了,我听了有些胸闷。"她忽然轻蔑地冷笑了一下:"你不是作家吗?写了那么多惊悚小说,那么多悲惨故事,怎么会对这个害怕呢?""我不知道怎么搞的,也许我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吧。"我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好了,关于荒村那口井的秘密,我已经告诉你了。""可后来呢?那口井就没有再用过吗?""淹死过人的井,还有人敢再喝里面的水吗?不但是那口井,就连后院的小花园也没人敢去了。人们传说'典妻'的冤魂不散,经常在深夜的花园里哭泣……""所以,后院的小花园就渐渐荒芜了,只剩下一口井和一树梅花。"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怪不得,那树梅花开得如此诡异艳丽,那是因为'典妻'在井底的缘故啊。"说到这里,我自己都有些害怕了。"别再多愁善感了,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这就是荒村的秘密?""当然不是,这只是秘密的一小部分。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荒村永远都是个谜。""你是说,荒村还有许多更重要的秘密?"她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永远都想像不到荒村的秘密有多么可怕。"我将信将疑地问道:"真有这么可怕?"
我们的眼睛对峙了片刻,她忽然站起来:"对不起,我该走了。""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一时有些意外。"等下次吧,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她说着已经走到了茶坊门口,"今天实在太晚了,我要回家去了。"我跟着她来到陕西南路上。不远处的淮海路依旧灯火通明,照亮了她聂小倩般的脸。终于,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小倩--"
第13节:他是死在睡梦中了?
她回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对不起,我能这么叫你吗?"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当然可以。""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别,千万不要--"她的话突然中断,似乎想起了什么,"记住,今夜不要接电话。""你什么意思?"但小倩并没有回答,转身钻进了夜行的人流中,很快就被淮海路的男男女女淹没了。再也看不到她了。我独自站在马路边上,一阵凉凉的夜风吹过,又想起了那个'典妻'的故事。我反复回想着小倩的话,还有那口井的影像--不,也许这只是出于她的想像。可能是在她看了我的小说《荒村》以后,联想到了柔石的小说,便把《为奴隶的母亲》的情节,放到荒村和进士第的环境中,编织出了这个关于荒村和"典妻"的可怕故事。可是,那口井确实存在。还有那树梅花,我都没有对其他任何人说过。而且,她的眼睛告诉我,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很认真。她的样子实在不像那种骚扰者。不,我不应该被她的外表所欺骗,天知道她还会说什么呢。一路胡思乱想着,总算回到了家里。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觉得身体特别疲倦,没来得及开电脑,便早早地睡下了。躺在床上,内心依旧忐忑不安,翻来覆去了许久都没睡着。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烦躁,便默默地在心里数起了羊。一只羊,两只羊……一百只羊--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条件反射似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我这才回过神来,所有的羊瞬间都消失了,只剩下耳边的手机铃声。"今夜不要接电话。"突然,我想到了小倩临别时最后一句话,该不会就是她打来的电话吧?我立刻接通了手机:"小倩,是你吧?"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声音。"我是霍强。""霍强?"是去荒村的那个大学生--听到这个名字,心立刻凉了半截,但我仍故作镇定地问道,"你们在哪里?""我们已经回到上海了。""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个消息让我更加意外。
既然已经回到上海,我本应该为他们高兴才好,可我却什么高兴的话都说不出来。"我们在汉中路的长途汽车站下车,现在正准备坐车回学校。"我听到电话里夹杂着许多汽车喇叭声,应该是在车站。"你们四个人都没事吧?"霍强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没……没事,大家都很平安。"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我松了一口气说:"平平安安就好,我早就劝你们早点回来了。好了,现在快点回学校吧。"对方又没声了,只能听到一些嘈杂的人声和车声。心莫名其妙地忽然又紧了一下:"喂,你们怎么了?说话啊!"可电话里还是没有回音,我等了几秒钟,然后结束了通话。奇怪,后背怎么又出了许多汗?黑暗中我摸索着打开了灯,现在是子夜十二点钟。也就是说,那四个大学生是连夜从荒村赶回上海的。我又想到了小倩,她说今夜不要接电话,想必指的就是这个电话吧--可小倩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摇了摇头,实在没有办法解释,便关掉电灯重新躺下。但愿他们一切平安。
荒村公寓整整一天,我都在写新的长篇。我希望这部小说能够跳出我原有的思路和框框。这过程将会是非常痛苦的。但我没有想到,还会有更痛苦的过程在等待着我。晚上,叶萧突然来到了我家里。他面色冷峻地闯进来,用一种冷酷的眼神盯着我,顿时我的心跳又加快起来。虽然他是一个警官,但平时待我还是很随便的,我说过我写过许多关于他的小说,他经手的许多神秘案件,我也是亲身参与的,我们可以说是兄弟加挚友的关系。但是,他从来没有用这种目光看过我,那是一个警官特有的怀疑目光。终于,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今天去哪儿了?""哪里都没有去,就在家里写小说。"叶萧却又淡淡地说:"别那么紧张嘛。""发生什么了?""今天上午,我接了一个案子。"
他在我的地板上踱着步说,"死者是一个大学生,死在学校的寝室里。同寝室的同学早上醒来,发现他睡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才发现他已经死了。""他是怎么死的?""下午已经做过初步的尸检了,死因是心肌梗塞。""那就是自然死亡喽?至少可以排除他杀。""可是,死者并没有心脏病史,而且死者的表情非常怪异,好像是极度惊恐的样子。"叶萧又拧起了眉毛,"那种表情实在太恐惧了,到现在仿佛还在我眼前晃。""他会不会在半夜里见到了什么?""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与他同寝室的同学们都作证,从凌晨时分他回到寝室睡下,一直到发现他死亡的几个小时里,寝室里的四个同学,没有一个人听过或看到过任何异常的情况。""这么说来,他是死在睡梦中了?"我使劲摇了摇头,"这实在太离奇了。"
第14节:背后一定还有什么秘密
"对,法医也认为他的死因非常离奇,因为死者的心脏既无器质性疾病,死时又没发生过其他事情,那么惟一的可能是--死者是在做噩梦的时候,被自己活活吓死的。""做噩梦?"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做噩梦把自己给活活吓死。"这只是我的一种推测而已,就连法医也不太相信这种事情,可能是做的噩梦过于恐怖,在睡梦中严重刺激到了心脏,突发心肌梗塞,瞬间停止了呼吸而死亡。""这真可怕,就像有人突然受到了惊吓,立刻就停止了心跳一样。"叶萧点了点头:"对,有时梦中的惊吓更加恐怖,也更加致命。""是啊,有时候我半夜里做噩梦醒来,发觉自己满头大汗,心跳也快得不得了,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体验吧?只是还没到被自己吓死的地步。可我还是不太敢相信,好像还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啊。""对,我也从未听说过。所以,我觉得这件事太离奇了,那个大学生也死得太蹊跷了,这件事背后一定还有什么秘密。""什么秘密?你调查过吗?"突然,叶萧直视着我的眼睛说:"是的,我调查过了--在死者的手机里,我找到了他的通话记录,在昨天半夜十二点钟,他的手机曾打出过一个电话。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已拨出的电话号码,正是我的表弟--你的。"我的心一下子坠落到井底,摔成了无数块碎片。我无力地跌坐下来,喃喃地问:"死者叫什么名字?""霍强。""天哪,真的是他--""我知道你一定认识死者,所以我才来找你。"叶萧冷冷地说。"他怎么会死在寝室里的呢?""据霍强的四位室友说,前几天霍强去了外地,昨天凌晨两点才回到寝室里,一到寝室就匆匆睡下了,直到早上同学们起来,才发现霍强已经死了。"
我一直僵在那里,真难以置信,昨天子夜霍强还给我打过电话,怎么几小时以后,他就死在了自己的寝室里--他真的死于噩梦吗?还是噩梦才刚刚开始呢?叶萧显然从我的眼睛里发现了什么,继续追问道:"你怎么了?想起了什么,是不是?"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好的,同学们说前几天霍强去了外地,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吐出了那两个字--"荒村。"叶萧略吃一惊:"荒村?那不是你小说里的地方吗?""对。叶萧,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曾经有四个大学生来找过我,他们决心去荒村探险,几天前他们真的找到了荒村,还几次给我打电话。""我明白了,霍强就是那四个大学生中的一个,是吗?""嗯。昨天子夜十二点钟,我接到了霍强打给我的电话,他说他刚刚回到上海,正在汉中路的长途汽车站,准备和同伴们一起回学校。""别紧张,你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虽然,叶萧只比我大三岁,但他要比我老成许多。接下来,他又向我询问了那四个大学生的详细情况,我把知道的情况全都告诉了他,没有任何的隐瞒。看起来叶萧对我的回答很满意,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他让我保持镇定,不要因此而担心,更不要卷入到这件事里,就像我在小说里写的那样--恐惧源于未知。晚上九点,叶萧离开了我家。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呆呆地面对着窗外的黑夜。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接受叶萧带来的消息,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机,似乎霍强还在与我通话。可他居然死了,就在与我通话结束后的几小时里。他究竟梦到了什么?想到这里,我倒吸一口冷气,一股强烈的预感充塞了我的心头,瞬间就把叶萧的关照忘得干干净净。不,我一定要知道真相,霍强究竟是为何而丧命?
在这股强烈的意念驱使下,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乘着夜色匆匆跑出了家门。我在马路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向霍强所在的大学疾驰而去。将近十点钟,我赶到目的地。好不容易才骗过门卫,溜进了这所全国有名的大学。我已经从叶萧那里知道了霍强的班级,所以很快就找到了他所在的寝室楼。这栋四层的寝室楼显得很旧,我低着头走上楼梯。昏暗狭窄的楼道里,似乎有几个黑影,还有一些嘤嘤的哭泣声。在这幅看似虚幻的景象里,我大着胆子走到那几个可怕的黑影中间。楼道里的灯一下子亮了起来,一阵轻微的尖叫响起,惨白的灯光照亮了那几张年轻的脸。我立刻叫出了他们的名字:"韩小枫?苏天平?春雨?"
原来是和霍强一起去荒村的那三个同伴,他们都面色苍白地看着我,苏天平哆嗦着问道:"你……你怎么来了?"我看着他们阴惨的脸说:"我已经知道了--""霍强死了,他死了……"春雨又轻声地哭了出来,韩小枫一把搂住了她。"我能去霍强的寝室看看吗?""当然。"苏天平点点头,打开了身后的房门。我小心翼翼地跨入房门,环视着这个大约二十平方米的房间,两边摆着双层床,窗边堆着许多杂物,散发着一股男生寝室里特有的怪味。"寝室里其他人呢?""早上刚死了人,谁还敢住在这屋里呢?他们都已经搬出去了。"苏天平指了指一张床的下铺说:"这就是霍强睡觉的地方。"显然,床上都已经整理过了,看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回头问了问:"他还留下什么东西没有?""都被学校收起来了,这里什么都没留下。"这房间里的感觉让人窒息,不知道是不是死人留下来的气味,我匆匆地回到了楼道里,趴在栏杆上深吸了一口气。我回头看着韩小枫说:"昨天半夜,你们是一起回学校的吗?"
第15节:噩梦里最恐怖的一幕
"是的,我们一起回到了学校,就立刻回各自的寝室了,没有发生过其他事情。"奇怪,现在韩小枫又显得如此冷静,不像那天她给我打电话时的惊慌失措。而春雨依旧靠在韩小枫的肩头哭泣着。"你们知道--"我开始大声地问他们,"你们知道霍强为什么死,是不是?"他们三个人都微微一颤,彼此间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回答我的问题。我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你们确实知道。"但他们依然不回答,楼道里死一般沉寂,灯光照射在他们的脸上,宛如涂上了一层白色颜料。"那你们能否告诉我--你们在荒村发生了什么事?"又是长久的沉默。终于,春雨抬起头来,这个生得小巧玲珑的女生低声道:"不,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看到……"我摇了摇头,又对韩小枫说:"韩小枫,你不是在电话里说你看到了吗,看到了什么?""不,那是一个噩梦,只是噩梦而已。""可霍强就是死在噩梦里。"韩小枫的嘴唇颤抖着,喃喃地却说不出话来。忽然,苏天平烦躁不安地叫了起来:"够了,求求你不要再过问了,我们会管好自己的。""不,为什么要隐瞒?是因为恐惧吗?"苏天平把脸别到了一边。他们三个人都不再说话了。我又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晚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我把语气放缓下来说:"如果你们需要我的帮助,随时都可以打电话找我。"说完,我悄然离开了这栋寝室楼,在黑夜的校园里穿行了好一会儿才走了出去。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将近子夜了。我疲倦地倒在床上,忽然猛地吸了吸鼻子,似乎又闻到了那间男生寝室里的气味。噩梦的气味?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注定我要卷入这件事中。因为一切都源自于我写的小说《荒村》,如果没有这篇小说吸引了他们,那霍强还会死吗?是的,事到如今我已经骑虎难下了。忽然,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我立刻接通了手机,电话里传来一个颤抖的女声:"喂……我是……韩小枫……"是她?我立刻让自己镇静下来,用平和的语气问道:"韩小枫,有什么事吗?""非常抱歉,刚才我们都没有说实话,我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我们确实在荒村发生了一些事情。"听得出她的声音还是很紧张,而刚才她又不敢说出口,就只能偷偷地给我打电话了。"我早就料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来话长,电话里说不清楚。明天早上你到学校来找我好吗?"然后,她把她寝室的位置告诉了我,明早九点钟,她会在女生寝室楼下等我。今天实在太晚了,我没有继续问下去,草草结束了通话。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知道他们在荒村的情况了。可苏天平和春雨为什么要隐瞒呢?也许,还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吧。
次日一早,我准时出门了。还是坐着出租车抵达了韩小枫的学校,小心翼翼地混进校园,来到了她所在的女生寝室楼下。正好是九点钟,阳光照射在我的额头上。女生楼下的尴尬,令我悄悄地退到了树阴底下。我看见一个个女生从楼里出来,她们的表情都很反常,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当她们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有的人不经意盯了我一眼,让我颇有些不好意思。我等了十几分钟,还不见韩小枫出来,便给她打了个手机,可她那头响了半天都没人接听。我越来越疑惑,不禁大着胆子走到楼门口,小心地向里张望--突然,一只手搭在我后背上,我立刻就跳了起来。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拍我后背的人,竟然是我的表兄叶萧警官。我张大着嘴巴问:"怎么是你?""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
叶萧又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看着我,指了指里面的楼道说,"我们上去说话吧。"叶萧和我走上女生宿舍的楼梯,不断有女生迎面跑下来,全都是惊慌失措的样子。我们来到二楼的走道里,看见其中一间寝室门口,站着几个老师模样的人,正紧张地说着话。心跳又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双腿不由自主地跟着叶萧走到门口。叶萧向他们亮出了警官证,我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又是那股奇怪的气味,就和昨天晚上霍强寝室里的一样。叶萧冷峻地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靠窗的一张床上--原来下铺躺着一个女生,弓着身子蜷缩着,脸朝着墙壁。叶萧立刻戴上了一副白手套,小心翼翼地伸向那躺着的女生,将她的脸缓缓转了过来。我看到了那张脸--天哪,我差点叫了起来,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有那么恐惧的表情,那张嘴张得如此大,几乎要把自己的眼球生吞了下去。这是怎样的一种恐惧呢?对不起,我真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那张脸,我只能说如果你看了一眼,便会永远地刻骨铭心,成为噩梦里最恐怖的一幕。
第16节:死于非命
呆呆地看了十几秒后,我才突然意识到--我认识这个女生,甚至还知道她的名字--韩小枫。韩小枫死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地退到了门口。我又猛吸了吸鼻子,没错,就是这个味道,霍强寝室里的死亡气味。叶萧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韩小枫,然后离开了这具尚未僵硬的尸体,回头向一个老师问道:"她就是韩小枫?"老师也不敢靠近,一个劲地抹着额头的汗回答:"是的。今天早上,同寝室的同学们起床,发觉韩小枫还依然睡着,她们以为她在睡懒觉,就没有理会她。大约八点钟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死了。""昨天晚上有没有什么异常?""没有,同学们说她在子夜十二点半睡下的,晚上非常安静,寝室里共有五个同学,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叶萧冷冷地说:"就和昨天的霍强一模一样。"她也是被噩梦吓死的吗?这时,另几个警察走了进来,他们开始勘察现场。叶萧把我和老师都推出了寝室,说:"在勘察结束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个房间。"然后,叶萧自己走了出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对我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我已不能向他隐瞒,只能把昨天晚上我找到霍强的寝室,然后韩小枫又打电话给我的事都告诉了叶萧。叶萧严肃地说:"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不,这是我的责任,一切都因我的小说而起。""这算什么?内疚,还是自责?记着,这不关你的事!"但我摇了摇头,怔怔地说:"我一定要查出荒村的秘密。"话音未落,我就飞快地跑出了女生寝室楼。我要找到剩下的那两个人--苏天平和春雨。然而,当我几番打听终于找到他们的寝室时,却发现他们俩都已经失踪了。他们的同学从今天早上起,就没再看到过他们的影子。
或许他们已经听说了韩小枫的死讯?可现在到哪里去找他们俩呢?我搔着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办法来,只能悻悻地回家去了。回到家还是坐立不安,整整一天都在胡思乱想中度过,根本就没有心思写新的小说了。我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回想着第一次见到韩小枫时的情景。那是这个故事的第一天,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她显得活力十足无所畏惧,和那个叫春雨的女生形成了鲜明对照。但后来她从荒村打来的那个电话,却又是那样恐惧和失常,我能百分之百肯定,她一定见到了什么东西,但出于某种原因,又不能或不敢说出来。究竟是什么力量使霍强和韩小枫死于非命呢?噩梦真的会杀人吗?突然,我的脑子里闪过了四个字:荒村噩梦。我的后背都凉了,或许,谁都无法逃脱这个梦。可世界上真的有噩梦杀人事件吗?如果有的话,一定会有相关资料的。对,查找资料一向是我的强项,我立刻打开了电脑,在Google上狂搜了起来。
然而,在网上搜索了几十分钟,全都是一些无聊的网页,在忍无可忍中我下线了。也许在书店里可以找到?我立刻跑出了家里,在夜色中走进了附近的地铁车站,那里有家我常去的书店,也是我在小说中写到签名售书,进而认识"小枝"的地方。现在是晚上八点,书店里的人不多,我独自站在心理学与犯罪学的书架前,翻着一本本描述犯罪与死亡的书。但我还是没有找到需要的内容,也许,古今中外还从没有过这样离奇的案例吧?忽然,一阵细若游丝的脚步声从我身前的书架后传来。不知为什么,心底轻轻地一荡。于是,我把眼前的一本书拿了下来,书架上便空出了一块缝隙,让我见到了书架后面的那双眼睛。这是一双年轻女子的眼睛,正低垂着的眼帘,翻看着一本什么书。忽然,她意识到了有人看着她,于是缓缓抬起头来,那线柔和的目光撞到了我的眼睛里。瞬间,我和她都愣住了。--聂小倩。隔着书架的缝隙,我看着她那双狐女般的眼睛,好像在看一幅突如其来的连环画。
她忽然对我微微笑了一下,然后一闪就不见了。像烟雾一样消失?我紧张地贴在书架上,透过缝隙继续向前张望,直到有一只手在我的后背拍了一下,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才发现她已经转到了我的身后。"小倩?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淡淡地回答:"你可以来这里看书,我就不可以吗?""你是刚下班过来的吧,来看什么书?"她举起了手里的一本书,原来是聚斯金德的长篇小说《香水》,叙述一个嗜香如命的谋杀犯的故事。我点了点头:"我也很喜欢这本书,一部非常棒的小说。"她似乎有些矜持,轻声说:"她该走了。"随后,我跟着她走到收银台,她买下了这本书。正要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了她:"对不起,还能和你谈谈吧?"她犹豫了一阵子说:"好吧,给你十分钟,在哪里?"我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说:"就这里吧。"
这个书店的一角有个书吧,摆着几张桌椅,平时看书之余可以喝茶聊天。我们坐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桌子上点着一枝白蜡烛,在摇曳的烛光下,我犹豫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她瞄了瞄我说:"给你的时间有限,有什么事就快说吧。"关于荒村的事情,实在是千头万绪,我真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脱口而出:"已经死了两个人了。""你说什么?谁死了?"她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去过荒村的人,是两个大学生。前天晚上他们刚刚回到上海,就分别在昨天和今天凌晨死了。"瞬间,她的脸色也变得惨白,用手捂着嘴说:"你说,有人从荒村回来不久就死了?"我哆嗦着点了点头:"是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说得更详细些?"在白色的烛光中,我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
第17节:昨天的秘密让人恐惧
那四个大学生突然造访,一直到今天上午发现韩小枫的死。然后,我抿了一口茶,把所有这一切都向她娓娓道来。我的叙述远远超过了十分钟,但她早已经忘记了给我的时限,直到我全部讲完以后,她才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我发现烛光下她的脸更像是"聂小倩"了。她幽幽地说:"谢谢你。"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谢我什么?""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事。我想,我们可以从那几个大学生身上,发现荒村的秘密。""你也在寻找这个秘密吗?"她的神色有些怪异:"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解释清楚。""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前天晚上,你在临别时告诫我千万不要接电话。而那晚电话确实来了,正是刚刚从荒村回来的霍强打给我的。真奇怪,你是怎么知道他会打电话给我的?"她盯着我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说:"感觉,你相信感觉吗?前天晚上在马路边的那个瞬间,当我看着你的眼睛时,我听到了……""你听到了什么?"她的目光转向白色的蜡烛怔怔地说:"电话铃声。""不,这不可能!我不相信这种事情的。""因为你在小说里写了太多的此类事情,所以你认为这一切都是人为制造的,是吗?""你以为你是谁?兰若寺里的聂小倩?通灵人?还是萨满女巫?"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对不起,小倩……"她淡淡地哼了一声:"算了吧,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你以为我只是个胡搅蛮缠的疯女孩,你以为我说的一切都只是臆想。""但你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话是真的,比如,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荒村的?""一定要回答吗?"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是的,一定要回答,就是现在,now!如果你不回答,我将认定你是个骗子,再也不会理睬你的骚扰。""可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能说。""既然如此,那你就没有办法让别人相信你。"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当时的样子一定有些可怕。她冷冷地看着我,那双聊斋故事里才有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可怕起来。我站着,她坐着,双方的目光互不相让,就这么对峙了十几秒钟。终于,她的眼神柔和下来,低垂下眼帘说:"好吧,我告诉你。"我点了点头,轻轻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隔着摇曳暧昧的烛光,她幽幽地说:"是我的外婆--关于荒村的一切,都是我外婆告诉我的。""你外婆是荒村人?""我不知道。"她局促不安起来,低着头说,"我只模糊地记得小时候,外婆把我搂在怀中,轻声地讲述荒村的故事。""原来如此,你外婆现在在哪里?"我立刻着急地问了出来,如果她外婆还健在的话,我一定会登门拜访的。"我外婆早就死了,都已经十多年了。"哎,刚刚冒出的希望又被浇灭了,我傻傻地说了声"对不起"。但我接着又追问道:"小时候听的故事,为什么现在还记得如此清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仰起了头,轻叹了一口气说,"你也许不相信,我连外婆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只有那些故事还记得清清楚楚,好像荒村的故事已经替代了外婆,一直顽固地生长在我脑子里。""嗯,如果那些故事都是真的,你外婆与荒村一定有很深的渊源。"她不置可否地叹了一声:"谁知道呢?""我会知道的。"我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像要把里面的秘密全挖出来似的。终于,她看了看表说:"我该走了,早就超过给你的时间了。""不好意思,我……""再见。"她打断了我的话,匆匆走出了书店。我紧紧地跟在后面,大声地喊道:"等一等。"但她就像没听到似的,风一样跑进了地铁检票口,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下我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厅中。
今天是这个故事的第十三日。在西方人看来,这是一个非常不吉利的日子。更巧合的是,今天又是星期五。到这一天,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失控了,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范围。也许,不但荒村昨天的秘密让人恐惧,就连"明天会发生什么"也成为了恐惧的一部分。下午一点,手机响了起来。我立刻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是去过荒村的四个大学生中的另一个男生--苏天平。"苏天平,是你吗?他们说你不见了。""这你不要管,我现在能和你谈谈吗?"他的声音明显在颤抖着,但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来回答:"好的,在什么地方?""在我们学校大门对面的咖啡馆。""好,我现在就来。"挂了电话,我立刻出门叫上一辆出租车,向那所大学疾驰而去。坐在车里的我忐忑不安起来,会不会又同昨天早上一样呢?
韩小枫约我出来谈话,要把荒村的事情告诉我,但我赶到时她已经死了,那么这一次的苏天平呢?难道那个可怕的噩梦,总是比我抢先一步?终于抵达那所大学门口,对面果然有一个小咖啡馆。我悄然走了进去,里面是半地下室的,格调昏暗而阴郁。咖啡馆里几乎没什么人,放着低沉而哀怨的音乐,一刹那我还以为被欺骗了呢,但随即一个声音从我身后响起:"你终于来了。"我立刻回过头来,发现苏天平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不注意的话几乎看不到他。他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请喝一杯咖啡吧。""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待在学校里?"我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咖啡。"霍强死了,韩小枫也死了,我们都去过荒村,下一个又会是谁?不,我怎么敢再回学校呢?"他看起来有些激动,但又蜷缩在角落里,就像卡夫卡笔下地洞里的生物,成天担心有人要夺取它的性命。"所以,你想得到我的帮助?"苏天平哆哆嗦嗦地点点头:"是的。""那你必须把所有的实情告诉我--你们在荒村发生了什么?"他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噩梦……""噩梦?"又是这个可怕的词,让我心里忽地一荡,"能不能说得清楚点,你们是在荒村做了噩梦,还是经历了噩梦般恐惧的事?""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他喝了一大口咖啡,总算让情绪平稳了下来,"我从小喜欢历史和科幻,就和霍强喜欢旅行和冒险一样,我们因为不同的性格和原因,加入了大学生探险俱乐部。我看过你写的所有的书,非常喜欢你的小说,也许是因为你的小说,给我们的生活添加了许多未知和神秘,尤其是你的中篇小说《荒村》。""你认为那是真的吗?""这我不知道,但我认为荒村一定存在,而且还有许多特别的故事,否则是绝不会被写得如此栩栩如生的。
正因为如此,我和霍强,还有韩小枫、春雨,都对荒村起了浓厚的兴趣,我们才决定去荒村进行一次探险旅行。""你们还费尽心机地找到了我,却没有想到我拒绝了你们的请求。"苏天平摇了摇头说:"但这并不重要,我知道如何找到荒村。我去了地图出版社,把浙江省出版的各种地图都看了一遍,虽然在全省地图上找不到西冷镇,但在县市地图上一定会找到的。果然,我找到了你小说里所谓的'K市',在K市的全市地图上,赫然标着西冷镇的地名,地图显示那里确实离海岸线很近。""我明白了。"我叹了一声,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了。"知道荒村在哪里后,我们立刻收拾行装,坐上长途大巴前往K市。当天下午,我们抵达了浙江省K市,又立刻转乘中巴前往西冷镇。到西冷镇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我们在镇上匆匆地吃了一顿晚饭,就四处打听荒村怎么走。但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在西冷镇那样富裕的地方,荒村居然连汽车都没有通,要去那里必须走上十几里山路。也许是过于兴奋和冲动了,大家都想快点看到荒村,霍强坚持要连夜赶路,因为他有野营的经验,我们都只能跟着他一起走。""你们胆子可真大啊。"
不过,当初我去荒村的时候,也和他们一样冲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晚。一路上崎岖不平,四周呼啸着风声,放眼望去都是荒山秃岭,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两个女生春雨和韩小枫都非常害怕,霍强打着手电筒走在最前面。我们足足走了几个小时,抵达荒村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一点钟了。""然后,你们就给我打了电话?"苏天平喘了一口气说:"对不起,那晚打扰了你,但当时我们太激动了,一定要和你一同分享我们的欢乐。说实话,当我仰望着黑暗中的牌坊,突然有种奇怪的压抑感,似乎那石头牌坊随时会倒下来,将我们压得粉碎。""然后,你们不听我的劝阻,立刻就进村了?""我们连夜闯进了荒村,感觉就像勇闯鬼门关,每个人都心惊胆战却又兴奋异常。我们首先要找的,当然是小说里写到的古宅进士第。
我们在迷宫般的村子里转了半天,没见到一个人影,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终于,霍强的手电筒照到了进士第的大门。我们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但很久都没人开门,这时才发现大门根本就没锁,而是虚掩着的。于是我们推开大门,悄悄地走进了古宅。自然,感觉就和你小说里写的一模一样,进士第里阴森恐怖,弥漫着一股陈年腐烂的味道。""你们没有在进士第里发现人吗?""没有,我们仔细地转了一圈,从古宅的前厅直到后面的小院子,差不多每个房间都看过了,没有任何有人居住的迹象。这也让我们非常意外,难道真如你小说里写的那样,小枝全家都死光了吗?"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一个劲地摇头。苏天平舔了舔嘴唇说:"当晚,我们就睡在了进士第里。幸好早就准备好了野外旅行,比如毛毯和帐篷等等必备的用具都有。我们挑了二进院子底楼的一个房间,每人睡一个帐篷,彼此之间距离很近,大家都可以照应到。我们在荒村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也许是太疲劳的缘故吧,这晚大家都睡得很好,并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发生。""第二天,你们就去问了荒村的村民?""是的,因为我们也搞不清楚,小说里的欧阳先生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 白天,我们总算看到了一些村民,他们见到我们以后也非常惊讶,就像是见到了鬼似的。好不容易,才有几个懂普通话的村民说欧阳先生在八个月前就死了。后来,我们又问了其他几个人,都得到了相同的答案。还有人告诉我们,欧阳先生的坟墓就在附近山上。我们又立刻到荒村后面的山上去寻找,果然发现了一个很新的水泥墓碑,上面镌刻着欧阳先生的名字。"虽然,他的描述是如此详细,但我还是摇了摇头:"不,我在四个月前确实见到了他,活生生的欧阳先生。我在小说里写他已经死了,完全是出于虚构,我还担心他万一看到了这篇小说,会不会不高兴呢。难道我见到的欧阳先生是--"我突然中止了自己的话,没有把那个可怕的字说出口。苏天平不停地深呼吸着:"我不管你见到的是什么,总之欧阳先生已经死了。
那天,在发现欧阳先生的坟墓后,我们的好奇心和探险欲更强了,便在荒村附近走了走。你说的没错,荒村坐落在大海与墓地之间,一边是漫山遍野的坟墓,另一边则是布满礁石和悬崖的海岸,就连大海的颜色都是黑的,汹涌的海浪拍打着岩石,那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总之,我们看到的就和电影《牙买加客栈》一样,实在是太荒凉了,真不敢相信这是在中国东南沿海。那天下午,我们都回到了进士第里,心想那么大的宅子空关着,一定还有许多东西等待我们去发现。果然,我发现了一件你小说中没有写到的东西--井。"听到这个"井"字,我立刻就想到了小倩,还有那个可怕的故事:"你到后院了?""没错,我发现那间后院,院子中间有一口看起来很古老的井,在井台旁边还有一棵不高的树。"苏天平一边说一边回忆,两只眼睛忽然变得很黑,就像是两口深深的古井似的,"当我看到这口井的时候,忽然产生了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好像听到了某种声音?我趴着井台向下看了看,里面黑黝黝的像一只眼睛,有一股地底的凉气突然涌了上来,我当时就打了个冷战。
我觉得这口井不吉利,便远远地躲开了。"我盯着苏天平那深井似的眼睛问道:"你害怕了?""嗯,确实有点害怕。不过,这也使我更加好奇--我确信这古宅里一定有着什么秘密。那天的晚餐,我们是用自己带来的食物解决的。接下来,我提议大家都体验一下小说中的生活,也就是你在小说里住的那个房间。""就是二进院子里楼上那间房?"我确实就住在那个房间里。"没错,我们兴冲冲地赶了上去。那房间果然如你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在中间有一张屏风,后面还有一张木榻。对,那张屏风上的四幅画,你在小说里写的也没错,确实太让人惊叹了,我完全被震慑住了,到现在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那晚你们就住在那间屋子里?""是的,但没人敢睡那张木榻,我们四个人各自在房间里挑一块地方,搭起自己的小帐篷睡在里面。
当然,大家都太兴奋了,前半夜没人睡得着,只能由我来给他们讲故事。我精读过《聊斋志异》和《阅微草堂笔记》,他们也很喜欢听这些故事--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怕,在荒村这么可怕的地方,又是在这么一间阴森恐怖的古宅里,几个人聚在手电筒下讲着聊斋故事,说不定那些故事里的人真会跑出来。"听到这里,我暗暗自讽--聊斋里的聂小倩,不是已经闯进我的生活了吗?苏天平可没空和我开玩笑,他一脸紧张地说:"那晚,我们一直说到了凌晨两点,大家实在支持不住,便纷纷钻进帐篷睡下了。
我很快就睡着了,但不知过了多久,又在黑夜中醒过来,因为我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什么声音?""好像是--脚步声,不知道是从古宅的哪个房间里传出来的,'笃……笃……笃……',就像是木头底的拖鞋走在楼板上的那种声音,忽忽悠悠地飘了过来。
一刹那间,我的心都提了起来,躲在帐篷里不敢动弹。随后,奇怪的脚步声又消失了,停顿了大概几秒钟,我又听到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好像是……好像是女人的哭泣声,那声音断断续续,时隐时现……"苏天平嘴唇颤抖着,自己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也有点像婴儿的哭声。总之,那晚的声音实在太恐怖了,我后半夜几乎没睡着,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去了。""你们在荒村的第二天就这么过去了?""是的,我早上起来以后,问其他人听到怪声没有,但他们都说自己睡死了,没听到什么声音。
我也感到奇怪,难道自己耳朵太灵敏了,还是因为太疲劳而产生了幻听?或者,干脆就是做了一场噩梦?"说到"噩梦"这个词,他怔怔地忽然停住了。我冷冷地说:"你害怕噩梦吗?说下去。"他呆呆地沉默了半晌,才又说话了:"这是我们在荒村的第三天,大家都断定进士第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于是,我们在这栋古宅内开始了搜索,打开了前前后后每一个房间的门,有的房间大概空关了几十年,全是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一股股霉味熏得我们直流眼泪。但楼上有一个房间与众不同,看起来像是女孩子住的,里面甚至还有电脑和电视机,房间装饰得也很干净,就和城市里的差不多吧。""那是已经死去的小枝的闺房。"说这句话时,心里忽然有些酸涩,我终于按捺不住了,"够了,私自打开别人的房间--你们没有意识到吗?这种行为是违法的!""当时已顾不上了,我说过,我们都被好奇心冲昏了头脑,反正都已经到荒村了,不发现一些重要的东西,实在对不起自己的千辛万苦。而且,这栋古宅是空关着的,主人也全都死光了,没人会来管我们的。但更重要的是--"苏天平深井般的眼睛里,忽然放出了一道异样的目光,"我们确实发现了一些秘密。"
话音刚落,我感到背后一阵凉风吹过:"你们发现了什么?""那是在古宅的第二进院子里,侧面有一栋小木楼,木楼底下有一个房间,里面的摆设看起来比较新,有一些最近几年才有的家具。靠墙一侧还有张大床,用的木料非常好,四周还有完整的架子,看起来应该是件明清的古董家具。""你说的是欧阳先生的房间吧?""也许是吧。但那个房间有些奇怪,与隔壁几间屋子相比,它的宽度和其他屋子一样,但长度也就是进深却小了很多,平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霍强走到房间的底部,敲了敲最里面那堵墙,感觉里面像是空的。我们都兴奋了起来,也许墙里面还藏有一个暗室?于是,我们四个人一起用力,把那张古董大床给移开了,才发现大床的蚊帐后面,还藏着一扇暗门。""墙上的暗门?听起来像是古代的陵墓。"苏天平立刻点了点头:"对,当时我确实有这种感觉,就好像盗墓者发现了墓道入口一样。不过,那扇暗门用砖块封住了。霍强仔细地摸了摸那些砖块,发现砖块并没有粘合起来,而是一块块摆放在门上的。看来这门是可以进出的,用砖块封门只是掩人耳目。
我们立刻七手八脚地把砖移开,那扇暗门终于打开了。我们兴奋地钻进暗门,里面果然是个暗室,大约有十几平方米。春雨在昏暗中走了几步,忽然一脚踩空尖叫了起来,如果不是霍强及时拉住她,差点就要摔了下去,她吓得连魂都要飞掉了。这时我们才发现,暗室的地面上有一个开口,用手电筒往地下照了照,地下似乎是一级级的台阶。""你们发现了地道?""听起来是不是像盗墓?没错,我们在这间暗室里发现了地道,大家既兴奋又害怕,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走下去。霍强在最前面,手里打着大号手电筒,包里背着各种野外生存用具,其他人则紧跟在后面。台阶似乎是石头做的,我们一步步往下走,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远处的地道里似乎传来回音,感觉和盗墓没什么区别。大约走了十来米,来到一条平稳的甬道里。霍强的手电筒向前照了照,出现了一扇石头大门,大门由两块青石板组成,石门上还雕着一些奇特的花纹。但在石门中间接缝处,有一把铁制的大锁,将大门牢牢锁住了。"
第18节:玉指环
我忽然想到了清东陵的地宫,古人一般是不会在墓道大门上用锁的,通常是采用"自来石"关门之类的古老技巧:"是什么锁?有没有生锈?""大铁锁质量很好,基本没有生锈,看起来不像是古物,应该是八十年代那种很常见的锁。我们一下子傻了,使劲推了推石门却纹丝不动。但绝不能因为这把铁将军,就使我们功亏一溃,霍强从包里拿出一把钢钳,这是野外生存时偶尔会用到的工具。他把钢钳夹住大锁,我帮他抓住另一只钳把,我们两个男生用上了吃奶的劲,终于钳断了那把大铁锁。""这种行为与强盗有什么区别?"苏天平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打开那扇地下石门后,一股奇怪的烟雾立刻从门里扑面而来,当时我第一感觉是尸体的味道,但随后又感觉不太像。等烟雾散尽后,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里面的甬道幽暗狭长,有明显向下倾斜的坡度,也就是说我们在向地下深处走去。一路上拐了两个弯,四周全是黑暗的地道,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就连胆子最大的霍强也有些发抖。终于,手电筒的光线照到了一大块空地,看起来就像是山洞里的'大厅'似的。""你们抵达地宫了?""不知道,但当时的感觉很奇怪,手电筒的扫射范围有限,无法看到深处黑暗的地方,只能大约地估计一下'大厅'面积,可能有好几百平方米吧。这时,韩小枫突然叫了一声,原来在手电的光束里,有个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我们立刻紧张地对准那边,只见靠墙处躺着一些奇怪的物体。我们战战兢兢地走上去一看,才发现地上堆着几十件玉器。""玉器?什么样子的玉器?""一开始我还没觉出来,但春雨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她很喜欢玉手镯之类的首饰。
当时我们粗略数了数,总共有二十件左右玉器,大的直径有几十厘米,小的只有手指大小。这些玉器的形状各色各样,有大饼似的圆形玉器,也有木桩似的圆柱体,还有的看起来像把斧头,剩下的就是些小物件。春雨说这些玉器的样式太奇怪了,和市面上所见的完全不同。""听起来像是古代墓葬里的陪葬品?""嗯,确实如此。当时我正准备寻找有没有棺材之类的东西呢,却发现玉器后面的墙上还有扇小门,大约只有一米五高,但门的材料很特别。我们大胆地用手摸了摸,发现这扇小门居然是用整块玉石雕成的。看着这块玉质大门,我们仿佛面对着另一个世界,所有人都呆住了。""生死之门?"我也禁不住自言自语了起来,我能想像出他们在黑暗的地宫中,面对这样一扇玉门时的心情。此刻,苏天平的额头上已沁出了许多汗,他颤抖着点了点头说:"这时候,韩小枫忽然害怕起来,她说我们大家都回去吧。但霍强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他说就算门里是幽灵世界,我们也要闯进去看一看。霍强的意见获得了我和春雨的同意,韩小枫也不敢自己离开。我们试着推了玉门一把,没想到这扇门居然被我们推开了,原来门上并没有锁,里面也没有栓杈之类的东西。
然后,我们每个人都深呼吸了一下,便低着头钻进了这扇小门。""里面是不是墓室?""不,玉门里是大约十平方米大小的密室,高度不超过一米七,平常人站在里面只能低着头。我们用手电筒仔细地照射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棺椁的痕迹,只在密室的内侧角落里,藏着一个盒子似的东西。这小盒子也是用玉石雕成的,长、宽、高都只有十几厘米左右。"我仔细地想了想说:"那应该叫玉函。""这盒子并没有锁,但在盒子开口处有一块封泥,上面似乎还写着一些文字,但那些字实在太小,当时我们无心细看,霍强便强行打碎了那块封泥。""什么?你们居然打碎了封泥?"我实在有些气愤了。所谓"封泥",是中国古代封缄简牍并加盖印章的泥块,起到文件加密的作用。封泥在春秋时代就已使用,秦汉魏晋时非常流行,保存到今天的封泥都是珍贵的文物,封泥上的文字往往对研究有很大帮助。我摇着头说,"即便放到古代,打破封泥的行为也是很大的罪行,就和窃取国家机密的性质一样严重,古时许多人因此而掉了脑袋。""对不起,当时我也想阻止霍强,但已经来不及了,其实他对历史一窍不通。"苏天平面色变得苍白起来,他咽了一口唾沫说,"
随后,霍强就打开了那只小盒子……""玉函里有什么?"我的心都要被他提起来了,生怕他会说出什么可怕的字眼来。苏天平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缓缓地回答道:"玉指环。"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重复了一遍:"玉指环?""是的,那只小盒子里没有别的东西了,只有这么一件玉器--形状有点像戒指,但比一般的戒指更粗。这枚玉指环的颜色很特别,整体是半透明的青绿色,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发出暗暗的反光。但在玉指环的一侧,却有一种奇怪的腥红色,看起来像是某种污迹,春雨说她从没见过这种颜色的玉器。""玉函内的玉指环?不知道有没有特殊的含义?""但接下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也许是霍强过于激动了吧,他的手电筒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只听到清脆的一响,密室便陷入一团漆黑之中。
突然陷于黑暗的几个人都很恐慌,韩小枫更是当即就尖叫了起来,我们乱作了一团。而这密室又非常狭窄低矮,我有几次都撞到了头顶。霍强蹲在地上摸了半天,总算是捡起了手电筒,但怎么都开不亮了,显然是被摔坏了。虽然他包里还有备用的手电筒,但黑暗中他怎么都找不到了。韩小枫似乎已恐惧到了极点,她摸着黑跑出了密室,我们也纷纷跟在她后面跑出来。"说到这里,苏天平突然停住了,眼神变得很奇怪。"怎么了?还发生了什么?"我感觉他有些话似乎不方便说出口。苏天平的眼珠转了几下,避开我的目光回答:"没,没什么--我继续说下去吧。
当时,我们都跑到了地下的大厅里,但黑灯瞎火谁都看不见,我们只能大声叫着彼此的名字,以免有人走失或迷路。我们像瞎子一样向前摸索着,霍强忽然说他摸到了出口,我们立刻循着声音摸到了他,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果然回到了地道。大家匆匆地向前跑去,脚下的坡度明显向上。终于,我们摸到了那两块大石门,跑出石门便是高高的台阶了。""真像印第安·琼斯系列的惊险电影啊。""不,我觉得更像是恐怖电影。我们手忙脚乱地爬上台阶,总算见到了头顶的一线光亮。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地面。最后,大家都跑到院子里,对着天空大口呼吸,仿佛刚刚窒息了似的。谢天谢地,看来大家都只是吓坏了,并没有人受伤。""你们不后怕吗?""后怕?当然,事后我们都很害怕,就连霍强也后悔了,说不该如此莽撞地闯入地下。晚上,我们仍然睡在楼上的房间,但没人再敢说故事了,四个人之间的气氛也有些僵,早早地就都睡了。但到了后半夜,又发生了一件怪事。"他这种一惊一乍的口气,让我的心跳又一阵加快:"什么怪事?""当我睡到后半夜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尖厉的惨叫声惊醒了。
我立刻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房间里其他人也都出来了,只有韩小枫不知去向。大家急匆匆地跑出了房间,看见在外面的回廊上,站着一个幽灵似的黑影。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发现那个黑影是韩小枫。她惊慌失措地摇着头,昏暗的月光下面色如死人般难看,嘴里不知嘟嘟囔囔着什么。我们七手八脚地把她弄回到房间里,又是灌热水又是掐人中,总算让她回过神来。当时她那样子真像个幽灵,你猜她接下来说了什么?""快说吧。"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韩小枫说她见到了鬼--她说她半夜里听到了一些怪声,然后便悄悄地走出去,发现隔壁房间里露出一线幽光。她小心地靠近窗户,点破了那扇窗户纸,发现房间里点着一支蜡烛,幽暗的烛光照亮了一张梳妆台,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正好背对着窗户,面对着梳妆台前的镜子。韩小枫吓得说不出话来,她看到那个神秘的女人正在梳着头,半边乌黑的头发垂下来,一把木梳子不停地梳啊梳啊--""就和我小说里写的一样?"我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不住地摇着头说,"这怎么可能呢?这段情节只是我小说里的虚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