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05

第19节:惹上更大的麻烦

苏天平点了点头说:"没错,韩小枫说她吓得尖叫了起来,后来就有些神智不清了。我们听完她的描述以后,也都被吓坏了,便决定去隔壁看一看。当我们蹑手蹑脚地走进隔壁房间,却发现里面一团漆黑,用手电筒照了一圈,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只有一张积满了灰尘的梳妆台,台子上插着半支蜡烛,但看起来很久没用过了。""难道是韩小枫的幻觉?""谁也说不清楚,也可能是她看了你的小说以后,把小说中的虚幻当成了现实,或者--做了一个噩梦?""又是噩梦?"但我立刻摇了摇头。"

第二天,韩小枫越来越恐惧了,她悄悄地给你打了个电话,但马上就被我们发现了。霍强担心她把昨天的事告诉你,便抢过手机和你说话……"我打断了他的话:"行了,这些我都知道,说点别的吧。""那天下午,我和韩小枫都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而霍强和春雨则到外面走了走,黄昏时分才回来。他们回来后脸色很坏,我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却不敢告诉我,一定又是什么恐怖的事情。整整一天我们都心神不宁,前一天在地下所看到的一切,不断浮现在我眼前,似乎随时都会身处黑暗的地下。入夜以后,是我们在荒村的第四晚,大家都早早地睡下了。为了防止韩小枫半夜里再跑出去,霍强还把帐篷支在了房间门口。

"我未卜先知似的问道:"这晚又发生了什么?"苏天平盯着我的眼睛,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噩梦。""你说什么?""我说的是噩梦--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苏天平的面色越来越可怕了,深井似的眼睛飘忽不定了起来,"我梦到了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袍的年轻女子,幽暗的火光在她身边摇曳着,她披散着长长的头发,长着一张白皙而美丽的脸庞,但她的眼神是如此奇特,就像是来自另一个遥远国度。她流露着一种特别的目光,说不清是悲伤还是绝望,但她的嘴角的线条又有几分刚强,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做某一件事,整个人显得从容而镇定,那种气质实在太高贵了,甚至可以用圣洁两个字来形容,那绝不是今天的人所能有的--""就像莎士比亚笔下的埃及女王克丽奥佩特拉?""对,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就像埃及女王克丽奥佩特拉,从容地把手伸到装满毒虫的盒子里那样。

我见到她举起一把有着锋利边缘的石刀,然后异常镇定地用石刀割破了自己的脖子--我眼睁睁地看着她雪白的皮肤被割开,咽喉处的切口流出了许多鲜血……"突然,苏天平的眼睛怔住了,好像眼前又看到了那一幕。我连忙催促了一句:"接下去呢?""接下去--我的梦就醒了啊。"他猛地摇了摇头,总算是从梦境的回忆中恢复了过来。我也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奇怪,我的梦一般醒来就忘记了。可为什么你这个噩梦会记得如此清晰?""是啊,可我也说不明白。这个梦我确实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可以说刻骨铭心,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淡忘。对,我现在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来,梦中那神秘女子的脸庞,还有她那与众不同的眼神,以及所有一切的细节,就好像她曾真的出现在眼前一样。"说着说着,他竟然伸手向前摸了摸,好像那女子就坐在他面前似的。我急忙拨开了他的手说:"你不要吓我好吗?"苏天平大口喘息着,闭上眼睛说:"绝对没有吓你,我真的感觉到了--好了,让我继续说下去。那天早上我醒来后,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个噩梦,于是便把这个梦告诉了霍强。霍强听完后大吃一惊,他告诉我,昨晚他也做了一个相同的梦,也是一个白衣女子用刀割断自己的咽喉,完全一模一样。

然后,我们又告诉了韩小枫和春雨,但更没想到的是,她们说昨晚她们也梦到了相同的景象,一下子我们全都吓呆了。""你是说--在同一个夜晚,你们四个人做了同一个梦?""千真万确!"苏天平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在抵达荒村的第四个夜晚,我们四个人在楼上那个房间里,梦到了同一个神秘女人。""这怎么可能呢?"我又低下头想了想在小说里写过的那些神秘事件,摇摇头说,"也许,世界上确实有许多事情是不可解释的。""当时我们都怕极了,我们不知道梦中那个神秘女子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那屋子里同时梦到她。这绝对是个不祥之兆,这回就连霍强也开始哆嗦了,再想想这些天我们的所作所为,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时我们才开始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警告,这个地方实在太恐怖了,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所以,你们决定离开荒村?"苏天平急忙点点头:"对,荒村简直就是达库拉伯爵的城堡,我们一分钟也不敢再待下去了,便立刻收拾了行装,匆匆离开了古宅进士第。走出荒村的时候,村民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们,那种感觉太古怪了,就像是在……送葬……""村民看着你们的目光就像是在送葬?""反正当时我就是这么感觉的,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我们逃命似的离开了荒村,沿着来时的山路向外走去。我最后望了一眼荒村,村口那块巍峨的石头牌坊、附近的荒山野岭、冷酷的黑色大海,还有连绵不断的古老墓地,我轻轻地念了一声--永别了,荒村。"这段语言奢侈的叙述,立刻勾起了我的回忆:"是啊,当初我也是这么离开的。""离开荒村的路上,大家都非常吃力,直到中午才抵达西冷镇。然后,我们又坐中巴赶到K市长途汽车站,终于登上了开往上海的长途大巴。路上大家一句话都没说,显然都还没从荒村的恐惧中摆脱出来。当我们回到上海市区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霍强一下车就给我打了电话。""当时我也在旁边,其实他也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你这些事情。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快就死了。"说到这里,苏天平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满脸痛苦的样子。"可是,那晚我在霍强的寝室,你为什么不肯把实情告诉我?""我不敢说,我们四个人在荒村的所作所为,一定触犯了什么禁忌,我怕万一说出来后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06

第20节:吸吮着听者的灵魂

"你们已经惹上更大的麻烦了。""是的,当听说韩小枫也死了以后,我立刻吓得魂不附体,生怕下一个受害者就是我……"苏天平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说,"所以,当天我就从寝室里跑了出来,搬到学校外面一间出租屋了。霍强和韩小枫都是死在寝室里的,我不能再待在那种地方了。"听到这里,我算是完全感受到苏天平那种彻骨的恐惧了,仿佛我自己也随着他一同跌入了深渊。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已经过去了,就在这间阴暗清冷的小咖啡馆里,苏天平向我讲述了他们在荒村的离奇遭遇,我不知该如何形容他说话时的表情,就像一个即将要淹死的人,抓着水面上最后一根稻草。苏天平的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一些,也许是把心里话倾诉出来的缘故吧,他大口地呼吸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运动。我看着他的样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半句安慰他的话来,这也难怪,在这种情况下,怎能叫人不恐惧不绝望呢?忽然,苏天平弯下了腰,从台子底下拿出了一个皮箱,放到我面前。他轻声地说:"对不起,这些东西放在你那里吧。"我一下子愣住了,看着箱子说:"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你拿回去就知道了。"他说话的腔调有些神秘兮兮的。

"为什么一定要交给我?""这里面的东西本不属于我,但我又不能把它交给其他人,现在我只能信任你了。"我摸着箱子的表面,感觉并无什么异样,但心里还是犹豫了好一会儿。但是,我看着他那双恳切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但我没有当着他的面打开箱子,而是把它放到了自己脚边。苏天平似乎又松了一口气:"今天,谢谢你能来。""为什么?就为了向我叙述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件事憋在心里很闷,一定要找一个人倾诉出来,而这个人必须是值得信赖的--那就是你。"我不禁点了点头。而且,这件事也是因我的小说《荒村》而起的,若要追根究底,恐怕我也要算上一份了:"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不知道,只希望死亡到此为止。

至少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心脏病,我不会在半夜里自己把自己吓死的。""我也希望你能平安无事。不过,我还是劝你回到学校里去,你的老师会给你帮助的。""谢谢,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时我站了起来,几个钟头坐下来,腿都有些麻了,我淡淡地说:"天都快黑了,我该走了。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吧,再见。"我刚要走出去,苏天平又叫住了我:"等一等,给你的箱子。""哦,差点忘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其实我是故意遗忘的,但既然他都提醒了,我只好拎起箱子走了出去。离开这个半地下室的小咖啡馆,我总算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浑身上下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这时天色已经黑了,我看了看手中的箱子,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来不及多想,我叫了一辆出租车,迅速地离开了那里。


也许是昨天在小咖啡馆里,听到的荒村故事太过恐怖了,今天我整整一天都心神不宁,耳边似乎总是回荡着苏天平的声音--颤抖如黑洞般的,不断吸吮着听者的灵魂。晚上,叶萧来找我了,他的突然造访让我很意外,而他的脸色似乎也不太好。叶萧一进门并没有说话,他看着我的眼睛停顿许久,才淡淡地说:"那个叫春雨的女大学生,今天已经被找到了。"找到了?不是找到了一具死尸吧?眼前立刻浮现起韩小枫的那张脸,我的心也悬了起来:"她在哪儿?还活着吗?""放心吧,春雨没死。今天上午,她在学校门口被老师发现,但神智似乎不太正常,学校把她送到医院去检查了。""你是说春雨疯了?""对,我亲自询问过她,但她浑身发抖,双眼无神,嘴里喃喃自语,处于极度的恐惧中,我看她精神已经崩溃了,不能提供任何线索。""那么苏天平呢?有他的消息吗?"叶萧沉默地摇了摇头:"学校已经找了他两天了,到现在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除了……"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让我心中忐忑不安起来:"你说除了什么?""除了昨天下午,有人在学校大门对面的咖啡馆里,看见苏天平和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在一起。""和谁在一起?"我一下子愣住了,问出了一个极愚蠢的问题。"目击者是苏天平的同学,当时他一眼就认出了苏天平,但不知道另一个人是谁。"叶萧忽然回过头来,盯着我的眼睛说,"不过,我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面对叶萧的眼睛,此刻我已经无法再隐瞒了,只好缴械投降:"好吧,我承认,昨天我见到了苏天平。""他找你干什么?""苏天平全都告诉我了,告诉我他们四个大学生在荒村发生的一切。"我先给自己喝一口水,然后把昨天苏天平对我说过的话,又简要地复述了一遍给叶萧听。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06

第21节:古埃及法老的诅咒

等我把这些话全部说完时,后背已经全是汗水了。叶萧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指关节不停地敲着台子,冷冷地说:"不知道苏天平现在怎么样了。""去过荒村的四个大学生,霍强和韩小枫都已经死了,而春雨也已经疯了,那么苏天平呢?他是死还是疯?""或者--他已经死了?"不!我决不敢面对这样的可能性,昨天还和苏天平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现在他可能已变成了一具尸体,我使劲摇了摇头:"死于噩梦?""死于噩梦只是猜测而已。"叶萧的声音异常冷静,"根据对霍强和韩小枫的尸检,只能说他们的直接死因是急性心肌梗塞。""这就是所谓的猝死吧?我知道有许多著名的运动员,都是在训练或比赛中突然死亡的。就像二○○三年的联合会杯足球赛上,喀麦隆球员维维安·福猝死在球场上。""但这些人都有心脏病史,或者其他类型的先天性疾病。

至于霍强和韩小枫,我查过了,他们的身体很健康,更没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那你说他们为什么会死?难道是幽灵的诅咒吗?"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感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止住了话头。"就像你的小说《诅咒》?还是古埃及法老的诅咒?""不,我不知道,你不要再问了。"但叶萧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过,你还漏了一点。""什么?"我不记得自己遗漏了什么。"苏天平给你的那个箱子,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噢,原来是他的箱子。"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汗说,"我还没来得及打开来看呢。"叶萧冷冷地说:"那好,现在就把它打开来看吧。""现在?"我竟有些犹豫,也许是因为它的主人还生死不明吧。"是的,就现在,快点拿出来吧。"他那种警官的口气不容分说,我只能照办了,从储藏室里拿出了那只箱子。箱子并没有锁,直接拉开拉链就可以了。但我的动作依然小心翼翼,因为那是苏天平给我的东西。终于,在叶萧凌厉的目光下,我缓缓地打开了箱子。

奇怪,箱子里面是很多揉成团的旧报纸,我把这些纸团拣了出来,才发现纸团里包着一些东西--"好像是玉器啊!"叶萧也不禁叫了出来,他急忙凑上来帮着我一起整理,原来这些旧报纸是用来缓冲保护的。很快,一个圆盘形的玉器出来了,直径足有二十多厘米,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小孔,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白色。我小心地捧着这块玉器,手上的感觉冰凉异常,一股寒意直往皮肤底下钻。"看,箱子里还有其他东西。"叶萧提醒我。我立刻将手里的东西放好,然后小心地蹲下来,将箱子里的其他玉器全给翻了出来--第二件玉器看起来像个斧头,带有条纹的黄颜色,大约有十几厘米长;第三件玉器方柱形,粗看像半截木桩,细看又像大理石笔筒,从上到下有个大孔,内圆外方,达二十厘米高,十厘米宽,重量起码有十斤;第四件玉器就显得很小了,雕成了乌龟的形状,只有火柴盒大小;而第五件玉器则是一把小匕首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挂在腰间的饰物。我把纸团全都拣出来,箱子也被翻得底朝天,总共就这五件玉器。

叶萧和我都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地看着这堆东西。玉石之类的东西我懂的不多,所以也说不清它们的价值。特别是那件木桩似的大家伙,与一般小巧玲珑的玉器太不一样了,尤其是那家伙表面刻着许多奇怪的花纹,有点像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苏天平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叶萧总算是说话了。我先让自己恢复镇静,然后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苏天平对我说过的话:"对了,苏天平说他们在荒村的时候,闯入过一个地下通道。

在那个地宫一样的地方,发现了很多奇怪的玉器,根据昨天他描述的样子,不就是这些玉器吗?""你是说……这些玉器来自荒村,是苏天平从神秘地宫带出来的?""怪不得,昨天感觉他漏了什么没说,原来他不好意思把这个说出来啊。"我一下子全想通了,"他们四个人在神秘地宫里,突然手电筒摔坏了,在黑暗中大家乱作了一团,苏天平就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些玉器塞到自己的旅行包里,反正黑暗中谁都看不见,然后跟着大家一起跑出去,这样谁都不会察觉到。"叶萧点了点头:"两天后,苏天平把这些玉器带回了上海,而他的同伴们都不知情,是吗?""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可能性了。否则他没理由不告诉我的,一定是怕这种盗窃行为被我戳穿,所以不好意思当面对我说。""那他为什么要把这些玉器交给你呢?""也许是绝望吧--"突然,我感到一种恐惧,"是的,在霍强和韩小枫死了以后,苏天平处于极度的恐惧中,他可能担心这些玉器会带来厄运,因为这都是他从地宫里偷出来的……"

叶萧打断了我的话:"所以,他把这些玉器转交给你,也等于把厄运转移给了你。"这句话一下子让我愣住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我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难道,就像是诅咒录像带?一定要把录像带给别人看,把诅咒转移到别人的头上,自己才能没事?""不,我不相信这种事情存在。不过,或许苏天平相信呢。""难道说他要把诅咒转到我的头上?不,他不会是这种人。""也许是他看《午夜凶铃》实在太入迷,死马当做活马医……""够了,请别再说了。"此刻,我已身心俱疲,低下头看着那些古怪的玉器,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踱起步。叶萧冷静地说:"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不干涉你,但你自己必须要小心。""那么这些玉器呢?"叶萧看了看玉器说:"暂时放在你这里,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真古董,先去做一下文物鉴定吧。""好的,我认识这方面的专家。"叶萧微微笑了笑说:"兄弟,好自为之吧。"然后,他匆匆地离开了这里。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独自面对着那些玉器,仿佛面对着另一个遥远时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07

第22节:屠宰前的羊羔

荒村公寓精神病院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特别的味道,阳光从一侧的窗户照射进来,与想像中的气氛似乎不太协调。一个强壮的男护工与我擦肩而过,却让我明白这里依然是个特殊的地方。我轻轻地推开一间病房。温暖的阳光下,蜷缩着一个年轻的女孩。是春雨。昨天晚上,叶萧告诉我春雨已经找到,并被送进了医院。于是,我就决心去看看她,不论是出于同情还是责任,也不论她是否真的疯了。刚才医生告诉我,春雨昨天送进来的时候神智不清,问她什么都回答不上来,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可能受到了过度惊吓以致精神分裂。医生不指望我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他认为春雨必须经过漫长的治疗才能恢复。现在,春雨缓缓抬起了头--她盯着我的那种眼神,就像是屠宰前的羊羔,是那样绝望和无助。

我的心狠狠一颤,难道我就那么可怕吗?不过,如果没有我的小说《荒村》,她会到今天这地步吗?想到这里,我低下头无言以对。出乎意料的是,春雨首先说话了:"你总算来了。""你知道我要来吗?"还是一直在等待着我的出现?"是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说吧,是不是他们三个人都死了?"奇怪,医生不是说她疯了吗?但是,现在她说话的语调平稳而冷静,神色和表情也很正常,看不出任何精神病的样子。面对她的问题,我倒有些左右为难了。如果把苏天平的死讯也说出来,会不会刺激她呢?我只能强作微笑说:"你不要太担心,你在这里非常安全。""算了吧,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说话的口气成熟了许多,似乎不再是那个小女生了,"你一定是来问我,在荒村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吧,但我已经知道一些了。""是苏天平告诉你的?""对,我和他谈过。"可是春雨摇了摇头说:"那你还是有些事情不知道。"

"是什么事?"她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停顿了片刻才说出话来:"那口井……""井?"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是的,进士第的后院里有一口井,关于那口井的秘密。"春雨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说,"在离开荒村的前一天,苏天平和韩小枫都待在进士第里,而我和霍强则到古宅外边走了走。我们在村民中间打听到了一位老人,据说他是荒村年纪最大的人,对荒村的种种传说和掌故非常熟悉。""你们找到那位老人了?""是的,这位老人头发花白,胡子留了一大把,起码有八十岁了。和荒村其他村民一样,他看我们的眼神很怪异,然后就向我们讲了一个典妻的故事……""典妻?""你知道典妻的意思?""是的,我知道,继续说下去吧。""民国初年,荒村欧阳家很有钱,但欧阳老爷多年无子,便花钱租了一个穷人的妻子做典妻。后来,典妻为老爷生下了一个儿子,但她总想着要逃出进士第,与自己原来的丈夫、儿子相会,老爷便把她关在了后院里。

终于有一天,典妻逃出进士第准备远走高飞,却被欧阳家抓了回来,老爷决定用最严厉的手段惩罚她。""沉--井"我缓缓地吐出了这两个字。春雨显然很意外:"你知道这个故事?""是的,典妻被沉到了古井里。从此以后,就没人再敢去后院了。"忽然,我想起了小倩,她也曾向我说过这个故事,显然这个故事应该是真的。春雨继续说:"但你一定不知道,给我们说故事的老人,就是那个典妻的儿子。""典妻的儿子?""就是典妻进入欧阳家之前,和原来丈夫生的儿子。老人说他很恨欧阳家,事实上全体荒村人都不喜欢进士第。一九四九年以后,欧阳家败落了,就更没有人理他们家了,这个家族就像孤魂野鬼似的守着古宅,人丁越来越稀少,现在看来是彻底绝后了。"我叹了一声:"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报应吧。"春雨点了点头,她说话似乎困难起来:"除此之外……老人还说荒村在古代是一个……麻风村。""麻风村?"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至于我在小说《荒村》里,说荒村人是宋朝靖康之变的北方移民,则完全是出于我的虚构。"是的,古时候麻风病人受到歧视,他们被家里赶了出来,可怜地四处流浪。

许多麻风病人为了生存而聚集到一起,长途跋涉来到这块荒凉的海岸,便将其地命名为荒村。但是,在他们到达这里之前,已有一个家族世代定居于此,那就是欧阳家族。""欧阳家族与麻风病人生活在一起,共同组成了荒村?""但不知道为什么,欧阳家没有一个人染上麻风病。而那些外来的麻风病人们,大多能活到善终的年纪,并且养儿育女,传递后代,经过十几代人的繁衍,麻风病竟渐渐地从荒村消失了。""不可思议,麻风病在古代被认为是绝症,没人能治好的。""确实如此,所以几百年过去了,极少有人胆敢走进麻风村。""这也是荒村与世隔绝,保守闭塞的原因,是吗?""对,但不仅仅是这些。"春雨的眼神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几百年来,荒村一直有这样的传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重大秘密,隐藏在荒村的某个地方,所有外来的闯入者,都将受到这个秘密的诅咒。"我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春雨那种奇怪的表情,缓缓地说:"所有外来的闯入者都将受到诅咒?""没错,一个都逃不了。"春雨的回答斩钉截铁。但问题是--我也是"外来的闯入者"。

我感觉自己被什么击中了似的,一下子懵住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中。然而,春雨却好像中了魔似的,嘴里喃喃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一个都逃不了……一个都逃不了……一个都逃不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08

第23节:被关在精神病院里

难以置信,她现在的样子就像个小女巫,而嘴里的话则像是古老的咒语,不停地在我耳边重复着。我紧张地看着她的脸,大声地说:"春雨,你怎么了,快点醒醒啊!""一个都逃不了……一个都逃不了……"她似乎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脑袋随着口中的自言自语猛烈摇晃着,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我的头都晕了,连忙大声地呼唤护士。这时,随着春雨剧烈的摇晃,藏在她怀中的挂件跳了出来。瞬间,我的眼睛像是被什么刺痛了--挂件是一枚玉指环。我再也顾不上发疯的春雨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胸前的玉指环--它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泽,让我的眼睛也跟着她一起晃动。几个强壮的男护工冲了进来,好不容易才制伏春雨,然后由一个护士给她打了针。春雨在激烈挣扎的过程中,脖子上挂件的绳子断了,那枚玉指环掉到地上。我立刻弯下腰捡起玉指环,退到一边看着春雨。大约十分钟以后,护工们退出了房间。

春雨终于恢复了镇定,满脸疲惫地看着我。我向她晃了晃玉指环说:"对不起,你的东西掉了。"春雨眯起了眼睛,看了玉指环好一会儿说:"不,这不是我的东西,你拿走吧。""那它是谁的?"她用一种奇怪的嗓音幽幽地说:"它属于荒村。""荒村?"我又仔细地看了看这枚玉指环,它比一般的指环略厚一些,主要是半透明的青绿色,但在指环的侧面,却有一块怪异的暗红色。瞬间,我的手像是触电似的,脑子里回想起苏天平说过的话。对啊,他们在荒村闯入了一个神秘地宫,在地宫最里层的密室中,他们发现了一个神秘的玉函,里面装着一枚玉指环。--就是这枚玉指环,和苏天平描述的一模一样。

我盯着春雨说:"这枚玉指环,应该是在荒村地下密室里的。"她看起来有些害怕,立刻点了点头。"当时,霍强的手电筒被摔坏了,所以你趁着黑暗的机会,将这枚玉指环从密室里偷了出来?""是的,你把它拿走吧。"春雨颤抖着说,眼神是如此的冷漠。这时,护工们又闯了进来,他们扶起春雨,要把她送到住院区去。春雨非常顺从地向外走去,但当她走到门口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我说:"还有一张照片……""什么照片?"我立刻扑到她身边,但护工抓住她的手臂往外强拉。春雨使劲攀住门框,急促地说:"一张关于荒村的照片,被韩小枫拿走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春雨已经被护工拉到了走廊里。她强行扭过头看着我,露出一种诡异的表情,很快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独自站在门口,回想着春雨的最后一句话,身体像是被什么凝固住了。此刻,那枚小小的玉指环,正紧紧攥在我的手心里。我缓缓摊开手掌,一些汗珠正沾在玉指环上。我轻轻地擦去这些汗珠,感觉就好像是在水中淘金一般。忽然,我出于某种本能的意识,把玉指环放到了自己的手指尖上。正当我要试着戴上它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打了一个冷战,慌忙将玉指环塞入口袋里,然后接起了电话。

一个磁石般的女声从电话里响起:"喂,我是聂小倩。"是她?几天不见,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心中立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傻傻地问道:"你在哪里?""我在上次见面的地铁书店里,你在哪儿呢?""精神病医院。""天哪?他们把你关进去了?"大概任何人听到这样的回答,都会晕过去的吧。我也暗暗好笑地说:"对不起,我刚才没说清楚,我是在精神病院探望一个病人。""哎,那种地方是不能随便去的。"这时我试探着问道:"我们现在能谈谈吗?""好的,我在书店等你,不过你得快点,否则我等不及就要走了。""行。"结束通话后,我迅速地跑出这房间,只留下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精神病院的走廊中。



离开精神病院后,我只花了二十分钟,就抵达了那家地铁内的书店。当我气喘吁吁地跨进书店,在一排排书架中寻找小倩时,听到身后一个细微的声音:"你来晚了。"我长出了一口气,回头果然见到了小倩。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头发扎起了马尾辫,看起来又和上次有些不同了。"你去精神病院看什么人?"她摆着一个特别的姿势问我。"春雨。""那个去过荒村的女大学生?""她疯了。"小倩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为什么?""不知道。去过荒村的那四个大学生,回到上海后就相继死了两个。另一个男生也失踪了,现在生死不明。而春雨则已经疯了,被关在精神病院里。""简直就像一场噩梦。""没错,就是噩梦。"我轻声地叹了一口气,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春雨的声音,"刚才在精神病院里,春雨对我说了一个荒村的故事--典妻与那口井的故事。没错,她在荒村听说的这个故事。与你告诉我的故事完全一样。"小倩点了点头,自信地说:"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好吧,我相信你。


春雨还告诉我,荒村的某个地方埋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所有闯入荒村的外来者,都将遭到这个秘密的诅咒。"我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小倩,这是真的吗?"她似乎很害怕,回避着我的目光说:"我不知道……不知道……对不起,我忽然有些心慌。""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不,不,你可不要乱猜。"她立刻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的话。"那好,我不问下去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了书店门口。她淡淡地说:"你去哪儿?""我现在坐地铁,去春雨他们那所大学。"小倩似乎又来劲了:"去那里干什么?""有一张与荒村有关的照片。春雨说,那张照片被韩小枫拿走了。""我们走吧。"她说着就往外走,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去哪儿?""去那所大学啊,你不是说要去找那张照片吗?我和你一起去。"这个回答让我更加不知所措。"你去干吗?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只要与荒村有关,我就一定要参与,走啦--"小倩拉着我来到了地铁的检票口,我怔怔地问:"那你今天不去冰淇淋店上班?""反正也是打工,偶尔一天不去也没关系。"正说着话,她已经穿过了检票口,回头对我说:"你到底去不去啊,不然我自己一个人去喽。"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和她一起走到站台上。趁着等车的空当,我轻声说道:"你会后悔的。"她冷冷地回答:"不,后悔的人将会是你。"地铁列车呼啸着驶来了,我们匆匆走进车厢,却都沉默了,任由列车带着我们的身体,飞速地穿越隧道。一路上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车窗。黑暗的隧道里,我们的脸浮现在车窗玻璃上。

我觉得她一直在看我,但我却看不清她的眼睛,就像对着一面模糊的镜子,镜子后面还藏着一个人。二十多分钟后,我们才回到地面上,来到春雨他们学校。当我找到韩小枫的寝室,想要看一看她遗留下来的东西时,一个老师却拦住我们,想必是霍强、韩小枫的死让学校很紧张,不敢让更多的人知道。万般无奈,我只能吹了个牛皮,说自己是韩小枫家里的亲戚,要把她的遗物带走。但老师说韩小枫的遗物已经整理过,移交给她的家属了。我和小倩只好失望地离开女生楼。迎面走来几个女生,手里正好拿着《萌芽》杂志。我忙厚着脸皮叫住她们,告诉她们我就是小说《荒村》的作者,我想向她们打听韩小枫的情况。没想到她们都非常喜欢小说《荒村》,立刻围着我说了很多话,而把小倩晾在了一边。然而,当我问到韩小枫时,她们都害怕起来,没有人敢再说下去了。

当我准备要走的时候,一个女生忽然叫住我:"我想起来了,韩小枫还有一个储物箱,我带你们去吧。"我和小倩跟着这女生,离开宿舍区,走进了一栋楼的大厅。在一条宽阔的走廊边,镶嵌着许多个储物箱,大小就和信报箱差不多。那女生一眼认出了韩小枫的箱子,因为箱子上贴着韩小枫的名字。然后,那个女生就悄悄地离开了。看着箱子上"韩小枫"的名字,我喃喃自语道:"可我们没有钥匙怎么办呢?"但小倩径自伸手拉了拉箱门,居然把那小储物箱打开了。我还是摇了摇头说:"韩小枫死了以后,学校一定打开过这箱子,看来我们不会再找到什么了。""让我看一看。"小倩把手伸到了箱子里面,但只摸出了一大团废报纸,看来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拿走了。但她还是不死心,似乎在储物箱的里层摸索着,忽然,她的眉头微微一皱,从箱子里摸出了一张照片。

她喘了口气说:"它被贴在最里层的上面。""怪不得没有被学校发现。"我从小倩手里接过照片,发现这是一张黑白老照片,颜色有些泛黄,摸在手里的感觉脆脆的,似乎很容易就会碎掉。照片里是一家人的全家福,总共有五个人--前排坐着一对老年夫妇,看起来都有七十多岁了,老头子精瘦精瘦的,穿着长衫,留着长长的胡须,头发也留得很长,看起来颇有些古风;老太婆穿着一件旗袍,脸上不知道抹了多少粉,惨白惨白的像个僵尸。后排应该是一对年轻的夫妻,男的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身笔挺西装,风度翩翩,就像《金粉世家》中的少爷一样;女的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她穿着民国时流行的短袖旗袍,露出一双白嫩如藕的手臂来,脸庞清瘦而秀丽,目光略带几分忧郁,不像是那种丰满的年轻母亲的样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08

第24节:穿透老照片的光阴

小倩和我都看得愣住了,似乎这张照片里的人物,都还拥有某种生命似的看着我们,尤其是那个怀抱婴儿的年轻女子,她那奇怪的眼神,仿佛能穿透这老照片的光阴。我不禁自言自语地说:"奇怪,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再仔细地看看照片里的背景。好像是一间宽敞的客厅,后面似乎还有一架钢琴,墙上有一个大壁炉,上面有几盏壁灯。有壁炉的那一定是老式洋房了,可荒村不可能有这样的房子啊?忽然,小倩把照片翻了过来,我这才发现照片的背面有字,好像是用黑色颜料写上去的--"民国三十七年四月五日摄于上海荒村公寓"我轻声地把这句话念了出来,念到一半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毛。

小倩也睁大了眼睛,怔怔地说:"天哪,也许我们真的发现了什么。""等一等,让我们先冷静一下--民国三十七年?换算成公元就是一九四八年。民国时期是用阳历的,四月五日阳历应该是清明节。""这张照片拍摄于一九四八年的清明节?"我点点头,但随即又锁紧了眉头:"只是……'上海荒村公寓'究竟是什么地方?""最起码是在上海吧。""春雨说这是有关荒村的照片,应该不仅仅只是'荒村公寓'这四个字这么简单。

这张照片肯定是在荒村进士第古宅里发现的,然后又被韩小枫收了起来。她将照片带回上海,并小心地藏在这个储物箱里。"小倩似乎一下子全明白了:"这么说来,这张全家福照片上的五个人,一定就是--欧阳家族?""没错,这应该就是欧阳家在上海拍摄的全家福。真没想到啊,荒村的欧阳家居然还在上海住过。""而上海还有一个荒村公寓。"小倩补充道。我又感到头疼欲裂,看着这张黑白老照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于是我收起了这张照片,小心地夹在笔记本里,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终于,我和小倩离开了那里,赶在天黑前走出了校园。虽然发现了这张照片,但我们的情绪都异常低落。也许每次有新的发现,就意味着我们与荒村的秘密之间,还有更艰险的道路要走。"荒村公寓"究竟在哪里?

今天是这个故事的第十六天,从这一天起你将发现--故事已进入了一个新的迷宫。天气越来越热了,昨天从精神病院到地铁书店再赶到大学,出过一身臭汗的我把衣服都换了下来。无意中,我在口袋外摸到了一个硬物,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颤,连忙把手伸进袋中,摸出了那枚绿色的玉指环。这是荒村地下密室里的玉指环,它究竟应该戴在谁的手指上呢?昨天在精神病院里,春雨为什么会把它挂在脖子上呢?我本没有想到要带走它,但现在它已经在我手中了--也许这就是它的宿命吧。我仔细地看了看玉指环,侧面那块腥红色的污迹,感觉就像是某种烙印似的镶嵌在绿色的玉石中。我打了个冷战,似乎这玉指环要把我的体温都吸走似的。

我立刻放下了玉指环,将它放入一个小盒子,并锁在了抽屉里。昨天真的很累,黄昏时分从大学出来,我便与小倩告别,自己打的回家了。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喘气,我就给叶萧打了个电话,把一天内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他,尤其是最后那个疑问。现在,那张照片就夹在我的笔记本里。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照片上的几个人,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电话铃突然响了。我立刻接起电话,听到了叶萧的声音。"我找到荒村公寓了。"一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但几秒钟后,"荒村公寓"这四个字,就像子弹一样打在了我心里。我大声地说:"你是怎么找到的?""昨天晚上,你说荒村公寓应该是一九四九年以前建造的老式洋房。今天上午,我通过公安局的内部档案,查阅了旧上海所有的地名资料,总算查到了荒村公寓这个名称。"我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在哪里?""安息路13号。"叶萧缓缓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我一下子愣住了--安息路,上海有这么一条马路吗?我急忙问道:"安息路13号?我没听错吧,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条路。"

"没错,就是这个地方。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那条后马路吗?""小时候?"记忆立刻飞速旋转了起来,一条清冷阴郁的小马路,正模糊地浮现于眼前,"对,我想起来了,过去我们家后面那条不知名的小马路。""那条路就叫安息路。""谢谢你,叶萧。"叶萧似乎还想对我关照什么,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电话挂了。因为,我还要给另一个人打电话--聂小倩。在随后的电话里,我把刚才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她。小倩也显得非常兴奋,立刻要去荒村公寓看看。我答应她,说好半个小时后,在安息路13号大门口碰头。带上那张老照片,我匆匆向安息路赶去。刚才叶萧的电话,让我又回想起了童年。那时我们家的老房子,前后都是一些小马路,布满了旧式的里弄房子。但是,自从十岁那年搬家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剩下的一些记忆也渐渐淡忘了。半小时后,我抵达了十几年前我的家,没想到这里已经成为了一片工地,原来的房子早就被拆迁了。

看着建筑工地上的一片废墟,我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涩,这就是岁月流逝吗?来不及感慨了,我快步转过一条横马路,来到了后面那条小马路上。果然,我看到了路牌--安息路。就是这里了。看着这条清冷的小马路,童年记忆如电影般一幕幕上映,带着我缓缓向前走去。我很自然地想起了小时候,叶萧经常带着我到这里来玩,那时这条路两边都是一排排老房子,躲在茂盛的绿树中间,让我们这些孩子有几分好奇,又有几分畏惧。这里几乎看不到有汽车开过,就连行人也极其稀少,狭窄弯曲的马路可以随意穿越,有时安静得吓人,似乎隔着一条马路的地方,就是另一个世界了。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改变了--路边的房子都被拆光了,有的已是一片瓦砾废墟,有的还剩下残垣断壁,几辆推土机在废墟中工作着,一些建筑工人正在搭建临时房子--安息路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荒村公寓会不会也化为废墟了呢?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我不是前功尽弃了吗?我在心里默默祷告着,一路小跑向前奔去,目不转睛地扫视着马路两边。天色越来越阴暗了,一些雨点悄悄落了下来,让我心里愈发不安。就在我即将跑到安息路的尽头时,发现一堆废墟中间,矗立着一栋绿色的房子。这是一栋英国式的三层楼房,外墙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将整栋楼紧紧包裹了起来。雨点越来越大了,在阴郁的天空下,这栋绿色的楼房孤独地矗立着,周围是一大片的残垣断壁。眼前这样的一幅画面,酷肖英格兰荒原上的古代遗址,让人一阵阵地心悸。雨点越来越密集地打在脸上,我只能踏着一地的瓦砾废墟,向那栋绿色的房子跑去。楼下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正仰起头看着房子的屋顶,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没有打伞。雨点渐渐地将她打湿,裙子紧紧贴着身体,从背面看她的曲线真的很迷人。

我终于也冲到了楼下,立刻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小倩。"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怔怔地转过头来说:"你迟到了。""对不起。你干吗站在这里,当心淋雨着凉。"说话间,我发现自己也被雨淋湿了,样子似乎比她更狼狈。小倩并没有在意我的话,仍然直勾勾地盯着这栋楼房说:"这里就是荒村公寓。""荒村公寓?"这四个字又让我心里一抖,这才发现楼房底下挂着门牌号码--安息路13号。没错,叶萧说的地方就是这里了,我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抓起小倩的手就往房子里冲。在抓住她手的一刹那,心头竟流过一缕温暖,她的肌肤光滑而冰凉,还沾着一些雨水,那又滑又凉的感觉,让我不好意思起来。但她挥动着手说:"不要,这栋房子的感觉很怪异,我们不要擅自闯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09

第25节:这栋房子的恐惧

"你想在雨中淋成落汤鸡吗?"我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飞快地冲到底楼大门前,房檐挡住了雨水。我用力地敲了敲门,但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又趴在窗户上向里看了看,可光线实在太暗了,什么也看不见。情急之下,我们转到房子的后面,发现有一道不起眼的后门,似乎是虚掩着的。我尝试着轻轻推了推,没想到居然把门推开了,我立刻拉着小倩走了进去。我们进入荒村公寓了。进门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两边堆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旧家具和垃圾,昏暗的光线让我的眼睛不太适应。随着我们的脚步,厚厚的尘土飞扬了起来,我忙用手捂住了口鼻。直到这时,小倩的手才从我手掌中挣脱出来,她揉了揉手腕说:"这可是你要闯进来的。"灰尘渐渐散去,我长出了一口气说:"刚才在电话里,你不是说很想看看荒村公寓吗?怎么现在又感到害怕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倩用手帕擦了擦被雨打湿的头发,露出茫然的眼神,"当我站在这栋房子的下面,仰望着三楼的窗户时,心里忽然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感觉,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但我确实感到了恐惧,对于这栋房子的恐惧。"

听着她那种幽幽的声音,我的心里也有些发毛了,但我还是安慰她说:"不,那只是你的心理作用。"她依然摇了摇头,又开始用手帕擦拭被打湿了的裙子。我有些脸红,不自在地问道:"你被淋湿了,要紧吗?要不然我陪你回去吧。""算了吧,既然已经进来了,那我们就先看看吧。"小倩总算抬起了头。她身上已经擦干了一些,目光直直地对准走廊的尽头,那里沉浸在一团漆黑中。我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走着,每走一步都会扬起灰尘,我不断地用手打散灰尘,感觉就像是走在某个地道中。这让我想起了苏天平讲述的荒村地宫。

忽然,走廊旁边出现了一个房间,昏暗的光线里可以依稀分辨,这是一个进门的玄关,刚才我敲的门应该就是这一扇了。后面的门厅空空荡荡的。我抬起头仔细观察墙壁和天花板,看起来这房子的装饰还不错,是英式风格。只是墙上布满了灰尘,还有经年累月的污迹,许多天花板表面都脱落了,这种斑驳的样子令人望而生畏。往里还有一个大厅,我的眼睛现在已经适应了这里的光线。这个大厅非常宽敞,就算有十几个人跳舞也足够了。大厅内侧还有一道旋转的楼梯,我走到楼梯边向上仰望,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敢走上去。也许是空关太久的缘故,这房子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味道,让进来的人感到胸闷气短。然后,小倩走进了旁边一个房间,我赶紧跟在她后面。那也是一个宽敞的房间,采光要比刚才稍微好一些。但让我们惊讶的是,房间里居然摆着一架黑色的钢琴。小倩立刻扑了上去,虽然钢琴上积了许多灰尘,但她还是打开了上面的盖子。

一排黑白相间的琴键露了出来,她伸手在琴键上按了几下。然而,想像中的曼妙音符并没有流出来,这架钢琴就像是个哑巴一样,任凭小倩怎么按键,都不发出任何的声音。我仔细地看了看钢琴下面的商标,它是一九四七年英国出品的,"已经那么多年了,这架钢琴大概早就坏了吧。如果没有坏的话,如此贵重值钱的钢琴,肯定已经被人家搬走了。"然后,我又到钢琴后面看了看,果然如此,里面的部件都已经一蹋糊涂了,就像一台破烂的机器,只剩下废铜烂铁了。小倩也点了点头,失望地合上了钢琴盖子:"你说的没错,否则它不可能留在这里。"这时,我又回头看了看里侧的墙壁,再看了看这架钢琴,突然叫了起来:"就是这里了。""你说什么?""和照片里的一样。"我立刻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那张欧阳家的全家福。我指了指眼前这面墙壁,小倩立刻点了点头:"对,钢琴和壁炉。"

原来,这面墙上镶嵌着一个大壁炉,在墙的上侧还有几个西式的壁灯,再加上这架钢琴,都跟这张老照片里的背景完全相同。我们又仔细地对比了一下,举着照片走到房子的另一侧,这里应该就是摄影师所在的位置,站在这里看出去,就和照片里的视角一模一样,后面的背景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仿佛时光在这房间里凝固住了。"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拍的。"我怔怔地盯着老照片,"没错,这里就是荒村公寓。已经五十多年过去了,但当我们站在这里,看着这张照片里的人,就好像他们还在这房间里似的。""不要乱说话。"小倩立刻打断我,好像我犯了什么忌讳似的。她又回头看了看窗外,外面已经是倾盆大雨了,密集的雨点连着暧昧的天色,再加上这房间里潮湿陈腐的空气,都让人产生窒息的感觉。"外面下那么大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我们先看看这房子吧。"说着,我走出大房间,又在底楼各处走了一圈。

在大厅另一边好像是个厨房,但看不到任何餐具,灶台上爬满了蜘蛛网。此外还有几个小房间,大概是过去佣人们住的吧。我又来到楼梯口,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旋转楼梯还算结实,只是木栏杆上积了厚厚的灰尘。在楼梯上转了一圈,终于来到荒村公寓的二楼。迎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但看不到一丝光线,我不敢贸然走进去。墙壁上有一个电灯开关,我试探着按了一下,没想到灯竟然亮了,原来这里始终都没有断电。身后,小倩清脆的脚步声跟上来了,空旷的大房子里发出奇特的回音,我向她微微一笑:"也许这里还可以住人呢。"但她的神情始终保持着严肃:"可为什么一直没有人住呢?看起来,至少已经空关好几年了。"我径自走进走廊。头顶的灯光很暗,照在一片扬起的灰尘上,感觉像是一团浓雾。我使劲挥手拨开雾团,大着胆子推开旁边一扇房门。这是一个大约十几个平方米的房间,里面还是空空荡荡的,受潮的墙壁大部分都脱落了。

我缓缓走到窗户前,窗沿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叶子,几乎要把半个窗口覆盖住。从绿叶掩映的窗户向外看去,是一大片废墟和拆迁工地,更远处是已经造起来的高层建筑。窗外的瓢泼大雨继续下着,一些雨点从破碎的窗玻璃溅进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就连空气都是湿湿的,这房子好像浸泡在水中似的。我回过头,看到小倩也站在门口,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半湿的发绺沾在额头,目光也显得十分疲倦。我走到她身边说:"是不是着凉了?""不,我只是觉得这房子的空气有些怪。""老房子里总有这么一股怪味,这很正常。"然后,我回到走廊的楼梯口,向通往三楼的方向望了望。楼上露着几丝微光,我扶着栏杆犹豫了好一会儿,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脚刚刚踏上楼板,小倩却突然拉住了我,幽幽地说:"别上去。""为什么?"她的眼睛盯着我:"不知道,但你别上去。"我和她对峙了几秒钟,但最后还是我妥协了。"好吧,离开这里。"

走下旋转楼梯,我们回到了底楼,前门似乎是被封死了,只能从进来的那条走廊出去。走廊边堆着许多杂物,我发现其中有把旧伞,是八十年代那种钢骨的黑伞,我试着把伞撑了开来,看起来它还能用。于是,我和小倩合着一把伞,从后门走出了荒村公寓。走出这栋压抑的老房子,我们都贪婪地呼吸着雨中的空气。大雨不停地敲打着雨伞。幸好这把伞很大,正好可以容纳我们两个人,而小倩似乎有意识地与我保持几厘米的距离,尽量不碰到我的身体。一路上全是瓦砾和废墟,就好像走在某个古代遗址上。我不时地回头望去,荒村公寓在一堆废墟中间,浑身都被绿色的藤蔓捆绑着。我想像大雨使这些植物放肆地生长,绿叶伸展到老房子的每一个角落,这也许是它们最后的狂欢了。我们艰难地在雨中穿行,好不容易才走出这片废墟,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等一等,我还想去一个地方。"大雨似乎使小倩心烦意乱:"哪里?""物业公司,只有在那里才能问出更多有关荒村公寓的情况。"小倩犹豫了片刻说:"好吧,我们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09

第26节:在镜子里见到了另一个人

雨天实在碰不到几个人。我们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物业公司,就在离此两条马路的地方。于是,我和小倩合撑着伞,赶紧找到了物业公司。我谎称自己是记者,要作一个关于老房子的新闻调查,向物业询问安息路13号的房子。"安息路13号?"物业公司的负责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吃惊地问道,"你们怎么问起那栋房子来了?""有什么不对吗?""那栋房子再过十天就要拆了。"我的心里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急忙摇着头说:"不可能,怎么可能要拆了呢?""你们没看到吗?整条安息路上的房子全被拆光了,现在只剩下那一栋楼了。按照拆迁队的施工计划,安息路13号将是最后一栋被拆的房子。""为什么要拆它呢?""安息路两边的地皮都批租了,准备要开发高档楼盘。"我一下子变得语无伦次起来:"那现在这房子属于谁呢?""这房子本来就属于国家,也就是我们物业所有,前些年一直空关着,早就没有人住了。""那么大的房子,怎么会没人住呢?难道不能出租吗?""当然想租掉它啦,也有许多人来看过房子,准备出大价钱租下来。但人家一走到房子里面,就感到阴气太重,不吉利。现在租房子很讲究风水的,尤其是那些有钱的大老板,个个都很迷信,一看风水不好,说什么也不敢租了。""那你知道这房子在解放前的情况吗?"物业公司的负责人摇了摇头说:"那实在太久了,我们也不清楚啊。"我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了,便谢过他们,匆匆离开了物业公司。雨已经渐渐小了,小倩的眼神总是在发愣,我碰了碰她说:"你怎么了?刚才在物业公司,你一句话都没说。"

"我能说什么?"她冷冷地回答,这种口气让我望而生畏。我感到几分绝望,仰着头说:"算了吧,小倩,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你不要再来了,忘掉所有的一切吧。"但小倩摇了摇头说:"不,我也想知道荒村的秘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事实上我自己的心里也很乱。我把伞交到小倩手中说:"我走了,再见--不,不要再见面了吧。"然后,我头也不回地冲到雨幕中,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家。坐在出租车的后排,我回头望着路边的小倩,她纤长的身体连同那把黑伞,如同一尊美丽的雕塑。

从这一天起,我只剩下十天的时间。因为再过十天,安息路13号的荒村公寓,就要被推土机夷为平地。而这栋欧阳家族住过的老房子,是我打开荒村之谜的惟一希望。昨天晚上,我翻来覆去想了整整一夜,终于下定决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解开荒村的秘密。所以,我必须赶在荒村公寓被毁灭之前,充分了解这栋房子,把隐藏在其中的秘密挖掘出来。在这短短的十天时间里,除了我自己住进荒村公寓以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于是,我先去了荒村公寓所在的物业,告诉他们我是一个作家,在写一本关于四十年代旧上海建筑的书,特别看中了荒村公寓的老房子。但听说那房子就快被拆了,所以想抓紧时间先在里面住上几天。物业工作人员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然后我在家里准备了一下,比如电饭煲、微波炉等日常生活必需品,还有一张简易的折叠床。至于电视机、冰箱之类的大件,我想在那边是用不着的。

我租了一辆货车,搬运工人把这些东西运上了车,目的地是荒村公寓。半小时后,这支微型的搬家队伍抵达了安息路。当我走下货车,看着安息路13号的老房子时,心跳又一次加快了。搬运工抬着我的家什穿过拆迁工地--这些人的眼神告诉我,他们以为我大概疯了,怎么会搬到这种地方来。从荒村公寓的后门进去,穿过那条布满灰尘的走廊,搬运工们都皱起了眉头,大概他们还从来没接过这种活吧。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上了楼梯,放在二楼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搬运工人离开后,我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清理掉不知多少年积下来的灰尘,总算是可以住人了。我又做了一个简易柜子,里面放了我的书和衣服,折叠床也搭了起来,铺上床单还是很舒服的。我还试了一下房间里的电源,完全可以使用电饭煲和微波炉。在自己家里也没这么打扫过--我趴在窗口上喘着粗气,心里却有几分成就感--现在这就是我的房间了,尽管只有短短十天。接下来,我在二楼各个房间看了看。

这层楼总共有六个房间,每一间都差不多,里面没有任何家具摆设,地上布满了灰尘。我实在没有精力把每个房间都打扫一遍,只能仔细地检查一下,看看房间里藏了什么东西,但却一无所获。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我还发现了一个卫生间,非常宽敞,至少有十个平方米,墙上和地上贴着白色的瓷砖,抽水马桶还可以使用。在卫生间的内侧,甚至还有一个白铁皮的浴缸,只是积满了灰尘。水槽后面有一面镜子,镜面蒙着灰尘,镜子里的我朦朦胧胧,仿佛面对着古代的铜镜。我打开水龙头,放出了混浊的自来水,几分钟后水渐渐干净了。我把水泼到镜子上,水流如瀑布般从镜面淌下。冲刷净经年累月的尘垢,水帘中渐渐露出了我的眼睛。我盯着自己在水幕后的眼睛,竟然有些不认识自己了。我连忙摇了摇头,用抹布把镜子擦了一遍,终于又重新认出了我的脸。我用眼角的余光瞄着镜子,缓缓退出了卫生间。奇怪,刚才看着镜子的时候,我难道在镜子里见到了另一个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10

我不愿意再想了,匆匆下楼去了。底楼的大厅实在太大了,我只能戴上一副口罩,先往地上洒了很多水,然后再用拖把拖一遍了事。然后,我来到通往后门的那条走廊,打开幽暗的电灯,两旁堆积的杂物立刻弥漫起一股烟雾。幸好我戴着口罩,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旧家具里,寻找可能有用的线索。这些旧家具都破旧不堪,也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大概稍微值钱一点的都被搬光了吧。其中还有打碎的锅碗瓢盆之类的,这些东西连收破烂的都不会要。当我累得满头大汗时,忽然从一个破烂的柜子底下,看到了一个大喇叭似的东西。我连忙把那个东西搬出来,才发现它是一个老式的留声机,花朵似的喇叭向上张开,下面是一个方形的机盒,应该是个古董级的家伙了。我连忙把这台留声机搬到了大厅里,放在一个旧柜子上面。再看看这宽阔的大厅,还有脚下的木头地板,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当年留声机就是放在这里的,因为欧阳家经常开家庭舞会。于是,我情不自禁地走到了大厅中央,天花板的中心悬着一根空荡荡的铁杆,过去这里一定有一盏华丽的吊灯。我又向大厅四周张望了一圈,想像着当年舞会的盛况,留声机里放出的是华尔兹还是圆舞曲呢?天已经渐渐地黑了,夜幕下的荒村公寓一片寂静。

我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心,仿佛在与某个人对峙着。终于,我默默离开了大厅。踏上旋转楼梯时,整栋老房子都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回到二楼的房间,我早已经准备好了微波炉晚餐。想起来真有点可笑,我居然在这古老的荒村公寓里,过起了微波炉时代的生活。吃完这份别开生面的晚餐,我又一次趴在窗口,一些绿色藤蔓几乎已经爬进了房间。我嗅了嗅,那应该是爬山虎叶子的味道吧?这些古怪的植物味道,和老房子里弥漫的陈腐味道混合在一起,会不会发生某种化学反应,制造出一种新的化学元素呢?

我把头伸出窗外大口地呼吸着,不,这些可恶的气味还将陪伴我十天。窗外的上海已经灯火通明了,今晚又是一个不夜天。在两条马路外,几十栋高层建筑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但依然能看到远处的浦东陆家嘴,那些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的尖顶。与这不夜的上海相比,荒村公寓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看着窗下一大片残垣断壁的废墟,我觉得自己像是被围困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上。忽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里传来叶萧急促的声音:"你在哪里啊?刚才我去你家找过你,邻居说你搬家了。""我没有搬家,只是在外面暂住几天。"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实情,"好吧,我告诉你--我在荒村公寓。""你找到了?""不但找到了,而且还住进来了。""你住进荒村公寓了?"叶萧显然被我吓着了,我很少听到他在电话里如此焦急,"你疯了吗?""我没疯,这是一栋三层楼的老房子,已经空关许多年了。现在安息路上的房子都拆光了,就剩下荒村公寓这一栋楼,十天之后这栋楼也要被拆了。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只有自己住到这栋房子里,赶在十天之内,破解荒村和欧阳家的秘密。"

叶萧的口气又变得严肃沉重起来:"生活和小说是不一样的,你不要以为自己可以和小说里的人物一样--你不能,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明白吗?我们都不能面对生活的恐惧。""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叶萧苦笑了一声说:"不,我看你还在霍强和韩小枫死去的阴影下。听我说,无论是噩梦还是心肌梗塞,他们都是自然死亡,并不是被其他人杀害的,只能被看做是意外。""意外?可无论如何,我也是去过荒村的,也属于'外来的闯入者'吧。""你担心你自己的安危?"叶萧停顿了片刻,"你不会有事的。""谁知道呢?叶萧,你现在能不能帮我再查一查荒村公寓过去的情况?我相信这里一定还发生过许多事情。""好吧,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快点离开那个鬼地方。""我会离开的,只要我一发现那个秘密。"面对我的执拗,叶萧实在无话可说了,我们结束了通话。离开窗户,头顶的电灯泡照射着我苍白的脸孔,我念起了那几个大学生的名字--霍强、韩小枫、苏天平、春雨,现在他们四个人里已死了两个,疯了一个,还剩下一个生死不明。当这个故事的第一天,他们来到我的面前,向我提出到荒村探险的计划时,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他们究竟冒犯了荒村什么呢?我疲惫不堪地躺倒在床上,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这房子里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但今天打扫房子流了很多汗,我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一个人摸索着走过黑暗的走廊,打开了卫生间里的电灯。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镜子,然后我往浴缸里倒了许多洗洁精,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把它洗干净。幸好现在天热,我自己接了一个莲蓬头,用冷水冲了个澡。我浑身湿漉漉地回到房间里,关了灯就栽倒在折叠床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3-12 00:10

第27节:一个幽灵在追我

在这暗夜的房间里,爬山虎的气味继续飘荡在我鼻孔边,如潮水一样充满了我全身,让我缓缓地下沉,一直沉到夜的深处。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深深的黑夜中浮了起来,隐隐感觉折叠床的地板下,有某种轻微的颤动。我猛然睁开眼睛,在一团漆黑中缓缓爬起来,摸着墙壁走到了门口,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笃……笃……笃……"是的,我听到了那种声音,黑夜里幽灵般的脚步声,似乎正踏在底楼大厅的地板上,悠悠地飘荡在整栋老房子里。我轻轻地捂住了嘴巴,让自己不要被吓得叫出声来。但那声音还在继续,似乎还带着某种奇怪的节奏,我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默念道:"舞会开始了?"片刻之后,那脚步声似乎又飘浮到了楼梯上,声音也似乎随着楼梯又旋转起来。我站在黑暗的走廊里,眼前什么都看不到--突然,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我眼前一掠而过。"谁?"我大叫了一声,飞快地向前奔去,那个影子似乎又向楼下退去。

黑暗的楼道里我实在看不清楚,只能循着对方的脚步声,跟着跑下了旋转楼梯。来不及开灯了,凭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我在底楼大厅里,渐渐看清了那个细长的身影。我几乎就要追到了,那个影子却一闪躲到了大厅旁边的房间里。我继续追进去,终于伸手抓住了对方。我抓住了一个年轻女子的手臂。"放开我!"小倩?我一下子愣住了,但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有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我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终于看见了小倩的眼睛,她的目光是那样惊恐、那样哀怜,就像一只被猎人捕获的小母鹿。看着她的眼睛,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继续紧紧地抓着她。而她也渐渐平静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是在与我对峙。终于,我在她耳边说话了:"小倩,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也想这么问你呢。"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刚才,我还以为是一个幽灵在追我呢,原来是你啊。""幽灵?你说这房子里真的有幽灵吗?"我抬起头看着这个大房间,墙上镶嵌着一个大壁炉,正是当年欧阳家拍全家福照片的地方。"不知道,但愿没有吧。"我拉着她的手,走出了这个房间:"我们上楼去吧。"小倩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当她穿过大厅的时候,就好像一个白色的影子在翩翩起舞。踏上旋转楼梯,我领着她来到了"我的"房间。她惊讶地说:"你搬到这里住了?""是的,留给我的时间只有十天,我必须在这栋房子被拆掉前,查出荒村的秘密。""不惜任何代价?""对,不惜任何代价。"我斩钉截铁地重复了她的话。

然后,我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钟,"小倩,那你呢?为什么在半夜里出现在这里?"她避开我的目光说:"我做了一个噩梦。""噩梦?"深更半夜听到这个词,我心里有些害怕,"你梦见了谁?""我梦见了你。"小倩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吓得我后退了一步,哆嗦着说:"你是说,我出现在了你的噩梦里?""没错。"我心里暗暗自嘲说:那我不成了怪兽了吗?她微微点头,继续说下去:"我梦见你半夜里梦游了……一个人走到马路上……在黑夜里走啊走啊……一直走到这条废墟般的安息路上……你悄无声息地走进荒村公寓……面对着一面镜子……"突然,她的话戛然而止。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催促道:"后来怎么了?""后来……我就醒了。"她不停地喘息着,胸口一起一伏,背靠着墙说,"我实在放心不下,再也睡不下去了,于是就跑了过来。"

"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个年轻女孩子,半夜里走到这种地方,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你家里人一定担心死了。"小倩撇了撇嘴,冷冷地回答:"我没有家人。"我摇着头笑了笑说:"难道你真是聊斋里的聂小倩?""是又怎么样?""别说气话了,我送你回家吧。""我没有家。"小倩的语气终于柔和下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哀伤,幽幽地念着,"我没有家……我没有家……"她的表情越来越困,渐渐地闭上了眼睛说:"我好累啊。"可我这房间里连椅子都没有,我只能扶着她坐到折叠床上。她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软软的,我想她一定是困极了,毕竟深更半夜不睡觉,谁也吃不消。我把小倩平放到了折叠床上,还给她盖上了一条毯子。她很快就睡着了,表情又恢复了安逸,几缕发丝沾在额头,像童话里的睡美人。晚安--我关掉了电灯,轻轻地退出房间,帮她把门关好。然后,我走下旋转楼梯,从后门走出了荒村公寓。尽管我自己也困得不得了,但一阵冷冷夜风吹来,让我睡意全消。我在周围的拆迁工地上转了一圈,一直走到安息路上。从这里回头望着荒村公寓,这栋被黑暗笼罩着的孤独的老房子--如同特兰西瓦尼亚荒原上的德库拉古堡。现在是凌晨四点二十分,这个故事的第十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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