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26
母子
叮当的街车从卡兰城街道上驶过。
过期的旧报纸在空中飞舞,随着风打了个旋,落在地上,被一只纤细的手拾起。
头版粗黑的大字印出了街巷热烈传播的消息——帝国军神大获全胜,冷血屠夫战败身亡。
作者以激昂的笔调颂扬了修纳执政官亲征的辉煌战果,对败阵的林公爵极尽挖苦之能,并对修纳执政官的仁慈大加概叹,竟然不曾将民众的公敌暴尸示众,而是以军礼掩埋。
看完满篇文字,长长的睫毛静滞了一刻,折起报纸放在随身的提篮中,从喧嚷的大街走回窄巷,进入一间低矮的小屋,径直走进了厨房。
“奥薇,你总算回来了。”五十余岁的妇人莎拉回过头,埋怨的话语带着笑意,“再拖下去晚上没有汤喝,艾利会抱怨我的。”
“那家店没有香草了,我走到另一条街才买到。”吻了吻妇人的颊,女孩放下了篮子。“我来削土豆。”
除掉兜帽长披风,女孩从门边摘下围裙,拎起细带绕到腰后打结,莎拉含笑替女儿拔开一缕散落的长发。
女孩的脸颊带着淡粉,鼻尖微翘,小嘴莹润,肌肤洁白无暇,像蔷薇花瓣一样娇嫩。这可爱的孩子是她至爱的珍宝,在失去多年后复得,尽管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但能恢复健康快乐的生活,莎拉已经无比感激神的恩赐。
好容易忙碌完毕,门外传来响动,是收工回家的艾利在叫唤。“累死了,妈妈,晚饭还没好吗?”
厨房里的两人相对一笑,奥薇扬声。“等一等,今天有好吃的炖肉。”
艾利欢呼,似乎拍了拍谁的肩。“听见了?拉斐尔你真有好运。”
说完艾利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妈妈,多切一点面包,有朋友到家里吃饭。”
莎拉应了一声,艾利随手把新交的朋友按在椅子上,走去倒水,愉快的吹着口哨等候晚餐。
拉斐尔是一个瘦削结实的男人,相貌英俊,微勾的鼻子给人以敏捷果断的感觉。他正环视着所处的房间——光线暗淡,门窗破旧,墙角带着潮湿的印痕。住在这里或许不会舒适,但内屋隐约传来汤盆的轻响,加上艾利的口哨,渲染出一种轻快活泼的气氛,让人情不自禁的放松。
一个女孩端着托盘从里屋走出,身姿优美,异常轻盈,美丽的眼眸竟然是火一般的绯红。她对着客人浅浅一笑,暗淡的屋子仿佛突然亮起来。
拉斐尔忘了回礼,等醒过神女孩已经回到了厨房。“那是……”
“我妹妹奥薇。”艾利把手压在他肩上,不无得意的咧嘴。“漂亮吧,她的美貌简直可以匹配伯爵。”艾利颇为遗憾的感叹,语带玄机的睨着拉斐尔,“真不知哪个傻瓜有好运娶到她。”
谁能想到狭窄的陋室竟有如此美人,仿佛海上泡沫中孕育出的精灵。拉斐尔有一刻的失神,听到艾利的话语后立刻清醒,转为礼貌性的夸赞。“确实让人惊讶,尤其是眸色非常少见。”
“红色的眼睛在边境很常见。”艾利立刻替妹妹辩解。“只是这一带不多而已,你不认为很美?”
拉斐尔只能微笑,接下来的用餐他绕开任何近似的话题,艾利的东扯西拉暧昧凑趣全部落了空,他兀自不死心的坚持,暗示越来越直接。
“艾利,难道汤还不够好喝吗?”女孩的声音柔和悦耳,秀眉微蹙,像无奈的姐姐在看着弟弟胡闹。
艾利呛了一下,对妹妹的警告颇为忌惮,端起汤识趣的改变了话题。
拉斐尔松了口气,终于顺利的吃完了饭。
喝完茶送走客人,奥薇瞪着艾利还来不及责备,莎拉适时的呼唤。“奥薇,把椅子上那件衬衣洗一洗,艾利后天要穿。”
艾利在母亲的帮助下躲过一劫,探头做了个鬼脸,快活的闪到内室洗澡去了。
莎拉收拾完桌子,望向低头搓衣服的女儿。“别怪艾利,他是为你好。”
“他总想把我推出去。”奥薇已经懒于对此生气。
“你是该嫁人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生了艾利。”母亲显然与艾利持有同样的观点。
奥薇并不在意。“我现在已经很快乐。”
“但你终将结婚,艾利也会有妻子,而我则日渐老去。”莎拉温和的劝说。“这就是生活,奥薇。”
女孩缄默不语。
“别担心,会有男人懂得欣赏你,爱上你。”擦干手,莎拉抚摸爱女微卷的长发,带着身为母亲的忧伤。“对不起,如果不是这双眼睛,你早就有个好丈夫了。”
绯红的眼睛就算在边境都极少见,在城市中更受排斥,被视为血色的不祥,尽管有过人的美貌,奥薇仍然不时为此受累。
“可我很庆幸。”奥薇绽开一个微笑,真诚而明亮。“我得到了生命,还有很好的亲人,这不值一提。”
忍住泛起的泪,莎拉接过衣服拧干,抑住愁绪打趣。“好了,去晒起来吧,别把衣服搓破了,现在可没钱替艾利买新的。”
奥薇将湿衣搭在屋外的晾架上,惹起麻烦的艾利又晃过来,不死心的探问。“你觉得拉斐尔这个人怎样?”
奥薇反问。“你和他怎样认识?”
“他是工厂的分区管事,头脑和人缘都很棒,与我这样的粗工不同,很受工厂主器重。”见妹妹似乎有兴趣,艾利沾沾自喜。“他来自尼斯,薪酬可观,每天都有人约他用餐以推销自己的女儿,我可是好不容易把他请回来。”
“你工作的地方究竟是做什么?”艾利刚要大谈特谈,奥薇已经转到了另一个问题。
“是处理一种特别的晶石。执政府出资建的,规矩非常严,好在薪酬比其他工厂要高。”好不容易从数百人中通过了甄选,艾利引以为豪。
“什么样的晶石。”
妹妹似乎对工厂更关注,艾利略感失望,但还是有问必答。“我以前也没见过,一种淡蓝色的能量矿石,每道工序要十分小心,车间也管得很严,不许工人随意走动。”
奥薇沉默了许久,抬手抚平湿衣上的折痕。“艾利,以后最好离拉斐尔先生远一点。”
“为什么?”艾利不明所以。
绯红的眼眸抬起来,奥薇没了笑容。“我不喜欢他。”
走过一楼门厅,年轻的拉斐尔先生向房东太太问了声好,接过一壶奶茶,爬上楼梯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反手锁好门,为自己倒了一杯香浓的奶茶,拉斐尔抽出笔灌满墨水,想了想,在精致的信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母。
我最尊敬的朋友:
我得报告一个不那么美妙的讯息,恐怕我们最担心的那件事已经成为了现实。
那个不可思议的方案并不仅仅停留在虚无飘渺的构想,它被强有力的命令赋予了生命,即将在帝国各地盛开。我亲眼见识了它所带来的惊人的能量,比此前预想的超出一百倍,我敢断定在不久的将来,西尔会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如我们曾经谈及的,这种变化导致的未来令人忧心。我将尝试进一步接触,取得少许核心的奥秘,当然这并不容易。西尔的执政官十分警惕,用严厉的措施防范意外,或许必须用一些冒险的方法,我会尽一切可能。
祝安好
您忠实的拉斐尔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26
间谍
午休时分,艾利在休息区用毛巾拭汗,正和工友谈笑,忽然肩膀被人一拍,回过头正是拉斐尔。
“拉斐尔?”尽管奥薇一度叮嘱,但拉斐尔的亲切早让艾利将提醒抛到了一边。
“方便的话,下班后我再去你家吃饭?”
仿佛幸运突然降临,艾利喜出望外,“当然!欢迎之至。”
“谢谢,我知道这很冒昧,可炖肉太美味了,奥薇又是那么可爱。”拉斐尔微笑。
“很高兴你喜欢,奥薇一定也会高兴的!”艾利简直心花怒放,打定主意回去说服妹妹改变心意,难得拉斐尔不介意眸色,这么好的男人绝对不能放过。
上工的汽笛响了,工人陆陆续续进入工房,无法再多说,艾利边走边兴奋的回头。“就这么说定了,放工后我等你。”
艾利没等到晚餐。
踏出工厂大门的一刻,尖利的警报突然响起来,警卫冲过来压倒了懵懂无知的艾利,排队离厂的人群一阵混乱,纷纷轰嚷议论,将门堵得水泄不通。工头喝骂着关掉了报警器,从捆得结结实实的艾利口袋中翻出了一枚小小的、引起大祸的淡蓝色晶石。
“混帐,规定过不许偷晶石,违禁者一律扔进监狱,等你被砍掉双手就明白什么叫后悔!蠢材!”
艾利的脸庞血色尽失,思维一片混乱,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到自己的口袋。
茫然在人群中寻找可以求助的人,却只看到一张张围观的脸,艾利无力的翕张着嘴,被粗暴的警卫拖了出去。
“艾利!”
从浑沌中清醒过来,艾利看见妹妹的脸在铁栏外。
见到绯红的眼眸,仿佛塞满乱絮的心一下被冲开,他像一个委屈的孩子,声音都变了。“奥薇!”
“艾利,告诉我怎么回事。”女孩半跪在牢边,从提篮中取出粗面包和切好的肉干递进去。“别担心,妈妈很好,我请了邻居嬷嬷陪她说话。”
艾利眼眶一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奥薇你相信我。我根本不知道那块该死的晶石怎么会到我身上,或许是工作的时候掉进去,我真的没有偷,他们都不相信,说一定有人指使……”
又急又快的话语紊乱不清,奥薇耐心的劝慰。“好的艾利,我知道,我们还有一点时间,你先吃东西,慢慢告诉我怎么回事。”
柔和的安抚让艾利稍稍平静了一点,他这才觉得饿得发慌,抓起面包边啃边说,最后才想起来。
“奥薇,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贿赂了狱卒。”听完来龙去脉,奥薇垂下眼眸思考了一会,“那件衣服你一直穿着?艾利,今天人有接近过你吗?”
“只有几个一起干活的工友,对了,还有拉斐尔,他中午来找我,说晚上到我们家吃饭。”艾利沮丧极了。“对不起奥薇,我搞砸了,拉斐尔本来对你很有好感,现在全完了,都是我的错。”
听着艾利懊恼的自责,微冷的眼眸转暖,奥薇越过栏杆拍了拍他的手,抚慰情绪低落到极点的人。“这不怪你,别怕,我会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你是个女孩子。”艾利已经对现实绝望。“奥薇,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照顾……”
“别说傻话,你不会有事。”奥薇立即打断他。
“他们说会绞死我,一旦证明我是间谍。”想起恐怖至极的刑具,艾利丧失了所有勇气。“今天就要审问,说不定我根本无法活过今晚,昨天有一个人受刑,全身都被烙铁烫烂了,那样子太可怕了。”
“听着!”奥薇握住铁杆后的双手。“艾利,接下来你照我说的做,记住每一个字。”
艾利愣愣的望她,那双绯红的眼睛清冷锐利,仿佛换了另外一个人。
“晚上受审时你告诉他们,你确实受人指使,三天前有人许诺给你一袋金币,让你从厂房里偷晶石,那个人系着连帽披风,所以你没有看见他的脸,似乎略带尼斯的口音。你们约好一周后在街角酒吧交易,他先付了两枚金币的定金,如果再追问,你就说金币交给了我,明白吗?”
艾利不解。“奥薇——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但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暂时躲过受刑。”奥薇简单的解释。“不论是什么惩罚,从法庭宣判到行刑至少有七天,七天内我会想办法让你出来。”
“奥薇!你不可能有什么办法。”艾利更加迷惑了。
她侧了下头,微微一笑。“别担心,我会向合适的人寻求帮助。”
“你……”
“艾利!”奥薇稍稍加重了语气。“我是你妹妹,不会害你,相信我,一定会让你安全的脱离监狱。”
女孩神色镇定而自信,让艾利不由自主的点头。明知柔弱而需要保护的妹妹或许仅是口头安慰,仍萌生出了一线获救的希望。
结束探望,奥薇披上长斗篷离开监狱,向几名工友打听出拉斐尔租赁的寓所。
远远观察了一下,奥薇转过街角,绕到了老房子背面。四顾无人她脱下斗逢,像一只灵巧而无声的猫,沿着排水管翻上了三楼。
半敞的窗内一片黑暗,显然主人外出未归。
她徒手攀附着窗台,并未急着跳入,指尖沿着窗沿略为试探,神色微动——看似平凡的窗口竟然拦着数根极细的钢丝,足以把冒失的闯入者切成重伤。她小心的拆掉两根钢丝,用备好的旧布裹住鞋子,无声无息的潜入了房间。
空无一人的屋子异常整洁,完全不像一个单身汉的住所。
奥薇从壁炉里挑出几片未烧完的纸,扯下空白信笺本最上方的一张,故意留下一些翻找的痕迹,又在找到的一袋金币中抓了一把藏进怀里,再度从窗口溜出了房间。
莎拉被深夜闯入的警备队吓得魂飞魄散,由奥薇扶着才没倒下去。
很快,警备员在放钱的铁盒里找到了目标——两枚不知从何而来的金币。
穷凶极恶的搜查者走后,望着一团狼籍的家,想到身陷狱中的儿子,莎拉又一次无助的哭泣。奥薇却很安定,她劝走了围观的邻居,顶住被踢坏的门,用热巾为莎拉拭脸。
“妈妈,艾利不会有事,我拜托了上次来过的拉斐尔先生,他答应帮忙。”
莎拉愣愣的抬起头,难以置信。“他真的愿意帮忙?他能救艾利?”
“拉斐尔先生在监狱里有朋友,会在行刑之前放艾利逃出来。”奥薇揽住母亲单薄的肩膀劝说。“所以为了艾利,我们必须离开卡兰城,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逃?让艾利做逃犯?”莎拉本能的恐惧“天哪……”
“这是唯一的办法,不能让艾利受刑。只要小心一点,到其他城市就能重新开始生活,别怕妈妈,为了艾利,我们要勇敢一点。”
“我们该怎么办?”莎拉不知所措,可怜的妇人被飞来横祸折磨得心力憔悴。
“明天您对邻居说被搜查吓坏了,不敢住下去,要到城郊的亲戚家,收拾两件衣服,其他的什么也别带。”奥薇把十个金币放在莎拉手中,不等母亲惊呼,她已经压低声音解释。“这是拉斐尔先生借的,您带上钱去伊顿城,在那里等我和艾利。”
“奥薇,你怎么办?”
“我和艾利一起,拉斐尔先生说分批走较好,不然警备队会起疑。”奥薇把谎言说得毫无破绽。“他会在救出哥哥后安排马车让我们逃走。”
“噢!”莎拉涕泪涟涟,满心庆幸。“拉斐尔先生真是个好人。”
“是的,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一个人去伊顿城,妈妈你能做到吗?”
莎拉点了点头,将金币握在手心,再度有了勇气。
艾利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觉察审问官对他失去了兴趣,被甩在监狱里无人问津。
工厂中的私下议论却沸腾一时,难以平息。
深得厂主赏识的拉斐尔突然失踪,在这个敏感时期引起了警备队的重视,详细调查身份来历后,被怀疑为利兹国间谍,受到了全面通缉。
既然间谍是拉斐尔,可怜的艾利无疑成了被连带的倒霉鬼。
可惜纵使如此,他仍被判有罪,数天后将被砍掉双手。西尔的刑法一向严峻,判决的结果在所有人意料之中,不过没人能想到,这个倒霉鬼居然会逃狱。
买通狱卒得到了换班时间,奥薇成功的劫走了囚犯,连人都没看清的艾利一并被打昏,被拖上每天例行出城的牛奶车,不等警卫发现已双双逃出了城市。
从刻意留下闯入痕迹,惊走拉斐尔开始,一切都照预定目标完成。奥薇替昏迷的艾利贴上络腮胡子,用染色剂更换肤色,被通缉的逃犯立刻判若两人。
换了几次马车,混在一群旅行者中间,兄妹二人终于逃到了与母亲约定的伊顿城。
看见心爱的一双儿女安然无恙的出现,被焦灼折磨的莎拉惊喜的叫出来,搂住两人失声痛哭。
绝处逢生的艾利同样激动,奥薇微笑着吻了吻母亲泪湿的颊。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27
伊顿
是一座古老的城市,统领这座城市的是索伦家族。
这个家族把持整座城市已有近百年,产业遍布工厂,剧院,商业作坊,手工店铺等各类行业,即使在帝国最动荡的时刻,索伦家族仍然稳如磐石,连强势的执政府都不得不暂时放任,这种半独立的境地正是奥薇选择的原因。
一家人在城市中安顿下来,艾利积极寻找工作的机会,实心眼的小伙子对欠下的金币愧疚难安。莎拉也在考虑替人洗衣,以在最短时间内偿还拉斐尔先生的恩情,对此奥薇正在设想合适的理由劝阻,毕竟过于辛劳无益于莎拉的身体。
平静的生活似乎再度来临,但一场意外带来了新的变数。
色彩斑斓的皮球滚到脚下时,奥薇正在佣工处询问。碰撞让她低下头,发现是一枚孩子的玩具,不由微笑,拾起来递给几步外的物主。
接过皮球,小女孩仰起头,黑亮的眼睛宛如葡萄,张着花瓣一样的唇惊叫出来。
“你的眼睛是红色的!”
周围的人群发出了低议,奥薇退了一步,拉低了兜帽。
在外的时候她习惯垂下眼避开人们的视线,却被小小的孩子发现,无意中叫破。
不理会她的退避,小女孩兴奋的追上来。“珍妮你看,好漂亮的颜色。”
孩子身后的伴妇赶上来,看见奥薇,一把抱住小小的身体。“芙蕾娜小姐,别看,那是不祥的眼睛。”
“怎么可能?”芙蕾娜扭动身体,试图摆脱伴妇的控制。“珍妮,我就要她。”
“芙蕾娜小姐。”妇人试图劝说任性的小主人。“她不行,爵爷不会同意,她是会带来厄运与不祥的人。”
“我不!”芙蕾娜任性的尖叫起来。“父亲说我可以自己挑选女仆。我要她!”
珍妮额头渗汗,被蛮不讲理的孩子弄得束手无策。
“谢谢你,我真的不合适。”奥薇蹲下来,平视着年幼的女孩,微微漾起笑意。“抱歉,祝你挑到一个更好的侍女。”
美丽柔和的笑容令芙蕾娜呆了一下,挣脱珍妮抱住了奥薇的脖子,像一只黏人的小狗。“不,我要她,珍妮我要她!你说过这里的人都可以。”
这确实是雇佣所,可芙蕾娜小姐却偏偏选中了最不合适的一个,珍妮怎样哄劝都无效,求助的望向了远处的马车。
马车里的人显然发现了异况,车门开了,走下一个衣着考究的男人,一把抱起芙蕾娜,相似的轮廓轻易就能辨认出是一对父女。
“我的小公主怎么了?”男人疼爱的打趣。“瞧瞧你的红鼻子。”
主人出面,珍妮松了一口气。“爵爷,芙蕾娜小姐坚持要选一位不适合的女孩做贴身女仆。”
“芙蕾娜为什么选她?”男人扫了一眼裹在长斗蓬内的女孩,低头询问小女儿。
芙蕾娜孩抽抽嗒嗒的回答。“我喜欢她,眼睛很美,看起来又很干净。”
奥薇失笑之余又有些温暖,除了家人,这天真的孩子是第一个赞美这双眼睛的人。
“爵爷,她的眼睛不……”珍妮坚持说明。
见奥薇脚步移动,已经要钻出人群,芙蕾娜大哭起来。
男人打断珍妮,一句话拦住了引起争端的女孩。“抬起头,让我看看你的脸。”
两名侍卫拦住了路。
豪华的马车,强势的命令,不容拒绝的贵族,奥薇静默了一下,掀开了遮脸的兜帽。
长睫下一对绯红色的眼睛,引起了一片哗然。
片刻之后,在周围充斥的不祥、灾难、鲜血等字眼中,奥薇再度罩上了斗蓬。
“父亲,她很漂亮对吗?我可以要她吗?”芙蕾娜满怀希望的看着父亲。
“如果芙蕾娜真的想要。”男人揉了揉小女儿的头。“有什么不可以呢?”
一旁的管家不赞同的劝谰。“爵爷,传说红色的眼睛会招来灾祸与厄运。”
男人笑起来,把破涕为笑的女儿高高抛起又接住,漫然的语调带着傲慢的自信。“只要芙蕾娜喜欢——至于厄运,索伦家不怕那种东西。”
索伦公爵是个三十余岁的英俊男人。
他智慧狡诈,心机深沉,平素宽和待人,必要的时候又冷酷无情。同时风流自赏,爱好鉴赏名马和美人,妻子病逝后他情人无数,宅邸整日宾客盈门,舞会欢宴不断。芙蕾娜是他最小的女儿,颇得宠爱,衣饰饮食几乎可以比肩公主。
在伊顿城的统治者家做女仆,奥薇并不情愿,但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好在工作只是陪伴芙蕾娜,索伦身边美人众多,夜夜新欢,几乎难得一见,让她略微放下了心。
“奥薇,我想穿那条蓝色的纱裙。”
“奥薇,我讨厌吃苹果派。”
“奥薇,我想到园子里去摘花。”
“奥薇,我一点也不想上钢琴课。”
“奥薇奥薇……”
……
不到一个月,索伦家上下都清楚,芙蕾娜小姐喜欢新雇的女仆。渐渐的,人们见惯了绯红的眼睛,私下的议论逐渐消退。
奥薇折起公爵小姐换下的衣裙,端起用完的餐盘,芙蕾娜已经拉着她。“奥薇,陪我去钢琴课。我讨厌若拉老师,过一会我装作晕倒,你就把我抱出来,然后我们去花园玩。”
奥薇啼笑皆非,半蹲下去替她整理发饰。“为什么?你不喜欢钢琴?”
芙蕾娜喜欢奥薇这样平视,仿佛被视为成年人般对待。“我喜欢,可若拉总是说:小姐,你的手指应该再跳跃一点,背挺直,你节奏太快,你又弹错了……”老气横秋的模仿完女教师刻板的腔调,芙蕾娜皱了皱可爱的鼻子,“她总是挑刺,真讨厌。”
奥薇莞尔。“这样的话确实讨厌,可放弃练习又很可惜,我觉得你那首舞曲弹得非常动听,半个月后的聚会一定能让莉丝小姐大吃一惊。”
芙蕾娜睁大了眼。“你觉得我能胜过莉丝?”胜过那个鼻子翘到天上的二姐?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见若拉私下夸你很有天份,是她教过最聪明的学生。”奥薇看看左右,压低声故作秘密。“就是不太认真。”
芙蕾娜涨红了脸,得意又略为惭愧。“若拉真这么说?”
“当然。”奥薇牵着小女孩在琴房外停下。“上课时间要到了,需要我告诉若拉你近期身体欠佳,请她缩短课时吗?”
“呃……”芙蕾娜改变了主意,声音细如蚊讷。“还是不用了。”
绯红的眼睛盛满了笑意,替孩子打开了门。
静静在琴房外等候,走廊经过了几个贵族,奥薇依礼屈膝等候对方走过,一个女人却停下步履。“你是那个不祥的女孩?”
一把扇子抬起了奥薇的下颔,美艳的贵妇似乎是索伦公爵众多情人之一。“的确是一对让人厌恶的眼睛。”
奥薇没有说话,女人语气不善的质问。“你是哑巴?”
“抱歉让夫人不快。”奥薇习惯了冷漠与敌视。
贵妇眼神轻鄙。“在你招来灾祸前,我会劝爵爷把你扔出去。”
“谢谢提醒,你可以走去了。”索伦公爵自走廊另一头走来,语气慵懒。“这里不欢迎你。”
“你赶我走!?”贵妇不敢置信。
“我说过我们已经结束。”变了心的男人十分无情。
“你又看上了哪个女人?”原本想以温柔和蜜语挽回,却被爱人的率性刺伤,贵妇变得激动起来。“盖丽?依琳?还是朵蒂那个贱人?”
索伦公爵略一皱眉,相当不耐。“与你无关,请注意你的身份和用词。”
显然昔日的爱人已经满心厌弃,贵妇人眼中盈满了泪,一腔愤怒却无法发作,瞥见一边的奥薇,迁怒的甩了一掌。“都是你带来的厄运!”
一声脆响,而后是一声尖叫。
尖叫的是芙蕾娜,听见外边吵闹而拉开门,正看见心爱的侍女被打,公爵小姐愤怒欲狂。“你竟然打奥薇!”狂怒的小女孩抓乱了贵妇的衣服,扯掉了高高的假发,惹来连声尖叫,混乱的场面令公爵头疼不已。
直到被奥薇抱回房间,芙蕾娜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噙着泪摸着侍女的脸。
“可怜的奥薇,那个假惺惺的女人真恶心,下次遇见我一定撕烂她的衣服。”
“谢谢你,芙蕾娜。”奥薇轻柔的安抚,尽管平白被卷入了一场风波,心底却因孩子的举动异常温暖。
哄得芙蕾娜睡着了,奥薇返去收拾遗落在琴房中的曲谱。
琴房空无一人,钢琴老师已经离去,她微倦的在琴凳上坐下,目光掠过光滑的黑白琴键,泛起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大理石桌上的水晶瓶盛开着大捧郁金香,色泽娇艳缤纷。
一个女人在窗前弹琴,精致的花边衬得肌肤犹如象牙,指尖轻快的跳跃,悦耳的琴声如泉水流泻,时而抬起眼看着她微笑。她趴在软椅上听,心情甜蜜而安适,甚至还记得母亲发上的香气,与明媚的阳光同样美好。
琴房的阳光渐渐转暗,一如那些美丽的日子在时光中无声的流逝,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她合上琴盖,回复到了现实。
“你喜欢钢琴?”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索伦公爵不知何时倚在琴室门边。
奥薇微微一惊,起身行礼。“我来替芙蕾娜小姐拿曲谱。”
索伦公爵沉默了一会,叩了叩琴盖。“你可以在其他人不用时使用琴房。”
奥薇婉谢了意外的施恩。“多谢爵爷,我不会弹琴。”
公爵手动了一下,仿佛想抬起她的脸,奥薇立即退了一步。“之前的事很抱歉,如果需要,我可以去向那位夫人致歉。”
无形的拒绝令气氛僵了一刻,索伦公爵冷笑了一声。“致歉?你做过什么?”
沉寂了一会,公爵若有所思。“你倒很明白自己的身份,看来我雇到了一个聪明的女仆,这可真是……难得。”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27
墓地
步出审判厅的秦洛被拦住了去路,近卫官威廉恭敬的行礼。
“非常抱歉打扰,请原谅,我们实在找不到执政官阁下,而这封急报又必须尽快呈送。”
秦洛一愣,随即醒悟,正值西尔一年一度的祭扫日,难怪最亲近的部下也找不到修纳。秦洛叹了一口气,接过信封钻进马车,扬声吩咐车夫。“去城郊的平民墓园。”
不论何时,墓园永远是那样安静。
这里埋葬的人太多,守墓者也不甚尽心,参差不齐的杂草遍生,看上去有几分荒凉。
有些墓碑相对精致,缀饰着色彩鲜丽的瓷像或青铜雕塑,有些则朴素得迹近寒酸,仅有石板勒记。这是属于逝者的世界,无论生前抱有怎样的遗憾,拥有怎样的声名地位,死亡都给予了永久的安眠。
秦洛走过一座座坟墓,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停下。
一座朴素的墓前盛放着大簇纯白的蔷薇,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年轻的执政官冷峻苍白,毫无笑容。
尽管处理事务仍与昔日一般利落高效,气息却日渐冰冷,仿佛对生活失去了热情。
他过得很规律,几乎将所有时间用在政务上,剩下的少量由睡眠与煅炼分割,机械而单调的日复一日。即使身居高位,他依然有煅炼的习惯,将力量与灵活性保持在巅峰。执政官的生活节制、冷漠、乏味,像机器般准确高效。
今天这架机器显然脱离了常轨,独自来到墓园,静静凝望着一块黑色的石碑。
空荡荡的石碑光可鉴人,上面没有名字,没有任何标志提示墓中人的身份。
秦洛很清楚它属于谁,这是伊兰为自己选的坟墓,在埋葬玛亚嬷嬷时一并买下,最后把她埋在这里的是穆法中将。
秦洛望了片刻,走过去陪着站了一阵,忽然开口。“其实她未必爱你。”
身边的人毫无反应,秦洛说出了埋藏多年的心语。“她是自杀,为了摆脱林公爵控制的一切。毁掉神之光才是她的目标,并不是为你而死,放弃毫无意义的愧疚吧。”
秦洛等待着暴怒、反驳、或又一次激动的挥拳,可什么也没发生。
“我知道。”修纳淡淡道,波澜不起的回答反而令秦洛错愕。
“她太善良,即使不爱也不会让我死在水牢里,委身与我或许是对公爵的叛逆,死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正因为如此,我更爱她。”修纳出乎意料的平静。“我爱她沉默又温柔的性情,爱她高贵而压抑的灵魂,爱她软弱的眼泪,隐忍的坚韧,骄傲而固守的内心,爱她所有的一切。”
静了许久才修纳再度开口,清冷的声音微微起伏。“可我从没说过,从没让她知道……”
隐秘的爱情像柔软的藤萝,在心底无声无息蔓生,最后却化成尖锐的荆棘,深深刺入心脏,每一根利刺下都流淌着鲜血。
显然修纳比预想中更清醒,秦洛心头一痛,再无法出声。
无言的静默中,墓园走道突然传来脚步。
一个挽着篮子的女人走近,看到秦洛后突然停下,清秀的脸庞掠过一丝恐慌。
秦洛认出来人,搜寻着记忆。“你是……安姬?”
安姬听说过当年的秦上校已经成了帝国位高权重的司法大臣,惨白着脸踉跄后退。
威廉先一步制住了几乎要逃跑的安姬,她是那样害怕,恐惧得全身发抖。
跌落的篮子里盛着鲜花和一盒香烟,秦洛把语气放柔,安抚几欲昏厥的女兵。“你来看望伊兰?”
“我……不是……只是路过……”安姬语无伦次,唯恐被仇恨林氏的民众以乱石砸死。
秦洛尽量显得亲切无害,示意威廉松开箝制。“真巧,我们也是。”
安姬扫过墓前的人,又望见大捧鲜花,终于想起秦洛曾是林伊兰的未婚夫,或许念着几分旧情。
“你退役了?目前在做什么?”没想到把安姬吓成这样,秦洛稍感愧疚。“你怎么知道伊兰埋在这。”
“……几年前退役……开了一间杂货店。”安姬余悸未平,不敢不回答。“我向钟斯中尉打听……”
“你常来看她?”
“……偶尔。”看不出秦洛是否可信,安姬觉得这个答案比较安全。
“谢谢,难得你能记住她,我想伊兰会很高兴。”秦洛真诚的致谢。
安姬终于稍稍轻松了一点。“应该的,长官以前对我很好。”
很好?好到让相处一年的部下宁愿强忍恐惧,冒着被视为林氏余党的风险扫墓?
秦洛目光打了个转,宛如闲话家常。“还有家人吗?也在帝都?”
“不,入伍后我就和家人没有来往,退役后自己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经营店铺会不会很辛苦?前一阵帝都很乱,希望不曾波及到你。”
安姬没发现试探,“还好,只是帮手受了点轻伤,没有大的损失。”
“哦?你是怎么挣到足够开店的钱?”秦洛疑惑更重,单凭底层士兵微薄的薪饷,无异于天方夜谭。
安姬再度紧张起来,眼神躲闪的游移。“我节省了一点积蓄。”
秦洛感慨。“能有一家请得起帮手的杂货店,你的积蓄真不少。”
醒悟到失言,安姬脸色瞬间雪白。
“告诉我是怎么攒下那些钱?”三两下套出破绽,秦洛不打算放过。“是碰巧拾到了神赐的钱袋,还是借助了别人的财物?那个倒霉的人是谁?你来拜祭究竟是因为念旧还是心虚?”
“没有!”安姬惊惶失措的否认。“我没有偷任何人的东西,真的!”
“或许该好好清查一下,也许到了法庭你会想起来。”秦洛轻描淡写的又加了一层压力。
司法大臣的威胁压垮了意志,安姬哭泣着坦白。“不,请相信我,钱是长官给我的,我没有偷。”
果然与伊兰有关,秦洛眼神一暗,声调冷下来。“你最好说实话。假如伊兰出事前给你,不可能逃过基地失火后的全面调查。”
“我当时什么也不知道……长官只是给了我一缕头发,托我放在隔壁墓穴的石板下。”安姬嘴唇发颤,努力替自己辩白。“退役后我到了帝都,打开石板才发现有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袋金币和一张字条,说是送给我的!”
给安姬
我已经用不上这些金币,但愿能对你有所帮助,祝一切安好。
林伊兰
字条很简洁,纤细优雅的字体微倾,与一簇束起的短发一起,成为伊兰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柔软的秀发上还带着光泽,仿佛仍残留着主人的芬芳,修纳凝视许久,灵魂似乎已去了远方。
秦洛暗自叹了一口气,丢过威廉送上的急件。“看看这东西。”
帝国执政官回过神,拆开密信掠了一眼。“利兹果然派出了间谍。”
秦洛接过信笺扫视。“看来对方可能偷到了部分晶石样品,不过他们注定失望,帝国六十年的研究成果没那么容易解构。”
“那个利兹间谍太心急了,既然之前无人怀疑,为什么不继续潜伏,如此仓惶的逃走,以后再有间谍想混进来必然困难重重。”修纳觉得事情有点怪异。
“或许利兹派了个生手,略有所得就急不可待。”秦洛嘲笑。
修纳沉思了一刻,“间谍的事先放在一边,现在要处理的是维肯与索伦。”
秦洛耸耸肩。“你打算先对谁下手?我建议维肯公爵暂缓,毕竟政变的时候他资助了你大笔金钱,下手太早容易惹起垢病。”
修纳十指交叠,仰望着天花板上的壁画缄默不语。
“我知道你想杀了他。”秦洛揉了揉额角,头疼的说服。“但现在时机不对,苏菲亚在执政府中又有一定的影响力,逼得太紧让维肯和索伦联手就麻烦了。毕竟现在局面才刚刚稳定,还有许多蠢蠢欲动的垃圾没清理干净。”
思考良久,修纳终于妥协。“好吧,从索伦开始,先让他吐出伊顿城这块肥肉。”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27
暗杀
拔开矮篱,现出一张孩子的睡脸,奥薇轻轻摇晃。“醒醒,芙蕾娜小姐。”
小女孩揉了揉眼睛醒来,还带着迷糊的睡意,由着她抱起,一边好奇的嘟哝。“奥薇,为什么你总能找到我?”
“大概是因为我小时候也喜欢躲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见怀里的孩子不高兴的扁嘴,奥薇道。“芙蕾娜心情不好?”
芙蕾娜眨了下眼,闷闷的嗯了一声,依赖的环住了侍女的脖子。
“今天我去找父亲,想让他看看我的画,可侍从不让进。”
奥薇温和的安抚。“爵爷一定很忙。”
“我知道很忙,可我已经半个月没见过他了。”芙蕾娜气恼的抱怨。“他每天都在会见客人。”
奥薇劝哄。“等爵爷忙完会来看你,他也一样想芙蕾娜。”
“我不确定。”芙蕾娜皱着细眉,“我想他现在比较喜欢肯公爵。”
“肯公爵?”
“我在门外听见的,父亲在和叔叔们会谈,他们声音很大,总是在提这个人。”
奥薇想了一会,微蹙起眉。“维肯公爵?”
“好像是这个名字,奥薇你真聪明。”芙蕾娜高兴的轻叫。
客人是维肯公爵的密使?奥薇的心情渐渐沉重。
维肯与索伦派使者私下往来,究竟是想掀起动荡巅覆执政府,还是觉察出某些威胁意图自保?
新型能源晶石才刚开始推行,时局尚未稳定,执政府应该不会在短期内使用武力。不过并非绝对,她曾听闻帝国执政官以军事政变上台,风格凌厉强悍,假如他无法容忍索伦和维肯长期各踞领地,很可能趁敌人羽翼未丰时下手。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意味伊顿城已不再安全。
奥薇抑下思绪,望向臂弯中的孩子,略略生出了不舍。
尽管是做侍女,数月相处却十分愉快,难测的远景让她忍不住忧虑芙蕾娜的未来。但奥薇心底也很清醒,不管将来事情如何变化,都不是她所能更改,唯一能做的或许是离开伊顿,在动乱来临之前远避。
“爵爷,您找我?”
索伦公爵审视垂眸的少女,语调冷淡。“你要辞工?”
没想到这件事会惊动公爵,奥薇尽量显得谦卑。“是,请爵爷允许。”
“对薪酬不满?”
“大人非常慷慨,只是我母亲近期身体不佳,需要人照料。”
“如果你不能胜任,应该一开始就予以说明,我不希望芙蕾娜不停的适应新女仆。”公爵苛刻的指责。
“我很抱歉,请爵爷原谅。”
“抱歉?”索伦嘲讽的冷道。“我可没发现你有丝毫愧疚。”
奥薇怔了一下,一时不明所以,保持了缄默。
门外传来轻叩,管家扬声通报。“爵爷,您约的客人已经在会客厅等候。”
“我马上就去。”一句话打发了管家,索伦恢复了常态。“我给你加一倍的薪资,这应该足够请一个看护妇照顾你母亲,好好陪伴芙蕾娜,别再提什么辞工。”
奥薇错愕,刚要再说,公爵已经走出了房间。
辞工变得异常困难,留在伊顿城是冒险,触怒公爵却更不智,奥薇只能另做打算。
不等她想出办法,提前来到的突变打乱了一切。
执政官的动作比想像中来得更快,也更酷厉无情。
一个静谧的深夜,沉睡中的伊顿冒起了十余处火光,搅乱了整座城市。
火势蔓延,人声杂踏,被惊醒的民众慌乱的救火,索伦家族却迎来了一场杀戮的风暴。
被收买的门卫打开了铸有天使像的大门,放入了可怕的杀戮者。
到处都有鲜血在流淌,泉水般沿着楼梯滴落,整座豪邸遍布尸体。戴睡帽的侍女倒在门边,抖索的女主人死在丝绸床上,侍卫被冷枪击倒在走廊,伊顿城最具威权的家族尸体相摞,奢华的屋宇变成了人间地狱。
第一声惊叫响起的同时,三楼右侧的一间女佣房睁开了一双绯红的眼。
一秒钟后奥薇已抓起外裙到了走廊,赤足奔向芙蕾娜的卧房,并在敌人上楼之前将房间反锁起来,叫醒了熟睡的孩子。
“奥薇?”被弄醒的芙蕾娜有点生气,刚想说话却被她捂住了嘴。
芙蕾娜完全无法挣动,纤细的奥薇力量比珍妮大得多。
奥薇没有看怀里的孩子,她在凝神听着外边的动静。
敌人已经到了三楼,甚至可以听到低低的闷哼和挣扎声,仿佛有人在睡梦中被刺穿了胸腹。
随着杀戮扩散,被惊醒的人越来越多,宅邸响起了接二连三的尖叫和哭喊,终于有了反抗的声音。芙蕾娜听出异常不再挣扎,渐渐颤抖起来,纵然看不见,依然能感觉出外面是何等恐怖的情景。
“别怕,也别出声。”杂踏的脚步越来越近,奥薇轻柔的声音附在耳边道。“乖乖的躲在床底下,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听见了?”
温暖的怀抱似乎有一种安定的力量,芙蕾娜强忍恐惧点了点头。
“好孩子。”黑暗中奥薇似乎笑了一下,用力一抱,随即把她推到了床底。
门栓发出一声破裂的碎响,门开了。
没有一丝光的漆黑。
房内充斥着人体被重击的钝响,痛叫、惨呼、仿佛陷入一个醒不来的恶梦。
黑暗中有人沉重的摔倒,难闻的腥气越来越重。
芙蕾娜不知道奥薇是否受了伤,掉到床底的手指是谁的,断气般的垂死喘息声又是谁。只听到持续的有人冲进来,孩子躲在床底咬着手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害怕得几乎喘不过气。
只要闭上眼就能听出是谁在尖叫,神气的二姐莉丝还活着吗?那一声哭喊是高傲的梅兰姑妈?愤怒的嘶吼是蒙德叔叔?时而有火光并着枪声炸响,小小的孩子不停的哭泣,直到眼泪风干,黎明的微光映上了窗棂,可怖的声音终于低落下来。
又过了一会,半颓的门被一张桌子顶住,床边探出了一张脸,雪白的脸庞溅着一两点血渍,在孩子眼中却如一个微笑的天使。
“芙蕾娜?”美丽的天使对她伸出手。
孩子呜咽着扑过去,紧紧的抱住守护者不放。
“可怜的芙蕾娜,一定吓坏了。”奥薇温言安慰,捂住了孩子的眼。“别怕,天亮了,一切都过去了。”
血腥的袭击者在晨光透出前撤走,如来时一般突然。
毫无疑问,对方已达成了目的,索伦家族遭受了重创。
奥薇清楚,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暗杀仅仅是开始,为了彻底拔除索伦家族的势力,伊顿城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索伦走过浸满鲜血的地毯,每一脚都踩出黏腻的轻响。
公爵脸色惨白,平静得可怕,仅剩的侍卫环绕在主人身侧,同样为地狱般的惨景而震骇。动乱时几名近卫护着公爵躲进了秘道,逃过残杀幸存下来,此刻却要承受精神上的强烈刺激。
一个又一个索伦家族的人死去,有的被一刀割喉,有些被乱刀戳烂了胸膛,有的被砍断肢体血尽而亡,无尽的痛苦呈现在每一张死者的面孔,走到三楼,公爵停下了脚步。
走廊里倒着五六具尸体,越靠近最后一扇门越多,侍卫都清楚,那是公爵幼女芙蕾娜的房间,每个人都知道绝望而冰冷的结果。
门,没有推开。
两个侍卫合力,终于推翻了顶门的桌子,破烂的门板轰然倒下,砸在了门内层叠的尸体上。
“呀!”喜悦的童稚惊呼犹如奇迹。
芙蕾娜被奥薇放下,扑进父亲怀里放声大哭。
侍卫们目瞪口呆,望着一片狼籍的房间。
敌人的尸体几乎塞住了门,绯红眼睛的侍女在数步外静静伫立,小巧的脸庞毫无惊惧,棉布睡裙下摆溅满了褐红的血渍。
紧紧搂住幸存的爱女,索伦很快中激动中平复,发出冰冷的质问。“你是谁?”
奥薇并不意外公爵还活着,从心底替芙蕾娜庆幸。“芙蕾娜小姐的女仆。”
这一回答在索伦听来形同讽刺,公爵脸颊紧绷,目中透出杀机。
奥薇略一屈膝。“既然小姐平安的见到了爵爷,请容我离开这座府邸。”
芙蕾娜被猝变的场面吓住了,死死拉住父亲的手。“不要!奥薇一直在保护我,她很好!”
奥薇叹了口气,一夜间体力消耗极剧,她已不想再斗一场。“抱歉,我无意与您冲突。”
索伦公爵看了看怀中的女儿,又看着绯红眼睛的少女。
“你到底属于哪一方?是谁的人?”
“您无须过多怀疑,我仅是一个侍女,无意卷入任何争端,若非您不准许,我早已离开伊顿。”
鹰隼般的眼眸犀利的逼视,索伦静默片刻,忽然道。“带芙蕾娜一起走。”
奥薇神色微变。“爵爷是什么意思?”
“带她找地方躲起来,我会在安全后去接她。”索伦公爵仿佛在下一道命令。
“请原谅,既然把小姐平安的交给了爵爷,她就不再是我的责任。”奥薇错愕之后立即拒绝,公爵的敌人是执政府,她可不想连累家人被帝国通缉。
“我从未接受辞职,所以你仍然是索伦家的女仆。”即使处境极为恶劣,索伦公爵依然强势。“我现在的处境无法带着芙蕾娜,她必须由你照看。”
“很抱歉,您的命令对我无效。”清丽的脸庞再也没有属于侍女的谦卑,仅余一份冷淡的漠然。
“那么请托?”僵了一瞬,索伦调整了用词,倨傲的姿态稍低。“我书房架上有一座雕像,往右扭三下可以打开暗格,里面的珍宝都可以给你,条件只有一个——让芙蕾娜活下去。”
见她仍要拒绝,索伦截口。“其中有枚黑色的盒子,藏着休瓦史前遗迹中发现的晶石镜片,能改变瞳孔的颜色。”
改变眸色的晶石镜片?
奥薇怔了一下,踌躇片刻,终于接过已经在疲惫中陷入昏睡的芙蕾娜。
“好好照料,别让她有半点意外。”索伦爱怜的看着小女儿,语声变得极冷。“否则不论你是谁,都会后悔不该出生。”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28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2-6-4 00:30 编辑
酷刑
莎拉紧紧抱住女儿,焦灼了一夜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同样悬挂的艾利也松了一口气。“可怜的奥薇一定吓坏了,听说索伦家族血流成河。”
“我很好。”奥薇无暇多说。“艾利,上次让你准备的东西?”
“都弄好了,马和马车都寄放在店里,你到底要做什么?”艾利困惑不解。
“艾利,你去把马车赶回来,妈妈去收拾东西,我们要立即离开伊顿。”
莎拉惊呼一声。“为什么?我们刚在这个城市安定下来。”
“伊顿很快会陷入战争,我们必须马上逃离,越快越好。”没时间细说,奥薇拉出躲在身后的芙蕾娜。“这是索伦公爵的小女儿,暂时由我们照料。”
莎拉和艾利同时噤声,难以置信的瞪着穿蕾丝花边睡衣的女孩。
牛奶般细致的肌肤,娇矜优越的气质,无一不显示这个孩子是真正的贵族,公爵大人的千金竟然被奥薇偷偷带回家,让尊贵的小姐屈尊在简陋陈旧的破屋,一思及此,莎拉几乎昏了过去。
即使在逃出城的马车上,莎拉仍忍不住结结巴巴的使用敬语,被奥薇制止。
“索伦公爵目前的处境十分危险,为了芙蕾娜的安全,请对外称她是我和艾利的妹妹,您的另一个女儿。”
“可这太不恭敬,恐怕会招至……”对贵族的天然敬畏令莎拉心怀恐惧。
“这是公爵的意思。”奥薇明白怎样的说服最有效。
莎拉仍然疑虑重重,粗神经的艾利反而很快接受了事实,将换上粗棉布裙的芙蕾娜当成小妹妹照顾。由于惊吓和陌生的环境,芙蕾娜依在奥薇身边寸步不离,几乎成了一个小影子。
在一家人逃出伊顿的第二天,执政府军开始进攻仍在索伦公爵控制中的城市,索伦在极短时间内封闭了伊顿,拒绝投降,凭借实力进行了顽强的抵抗,战况十分激烈。
月余的围攻后,执政府军倚仗兵力优势拿下了伊顿,关键的对手索伦公爵在沦陷的混乱中消失。幸存的伊顿人在执政府军的管制下打扫满目疮痍的城市,洗清街道上的鲜血,重建引以为傲的家园,索伦家族成为逝去的历史,最终将被这座城市遗忘。
没人知道索伦公爵的下落,但所有人都清楚他对执政府的仇恨,特别通缉令发到了每一个关卡,悬赏的金额足以令平民一夜暴富,可所有举报均属虚假,索伦公爵无影无踪,而载着他直系血脉的马车,正一路西去。
秦洛正与幕僚盘点伊顿战后管制细节,制订律法措施,门外突然传来吵闹,副手查看了一下立即报告。“是苏菲亚小姐,她强烈要求面见阁下。”
帝国上层对风向变动极为敏感,执政官以雷霆之势拔掉索伦,又数次拒见维肯公爵的特使,几次会议锋芒直指公爵辖下的行省,下一个目标不言而喻。
如此明显的趋向令昔日人人乐见的苏菲亚小姐屡受冷遇,成了各界精英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此次竟然强行闯入,显然矜贵的苏菲亚小姐已心急如焚,甚至顾不得身份仪态。
真是麻烦的女人。
秦洛暗地皱眉,命人将苏菲亚引到偏厅的会客室。
直到长长的会议结束,焦灼难耐的苏菲亚小姐终于见到了司法大臣。
苏菲亚数日之间憔悴了许多,仪态却依然完美无暇,挺直脊背行了一个优雅而不失骄傲的屈膝礼。“司法大臣阁下,请原谅我以如此失礼的方式求见。”
不同于其他人的冷待,秦洛姿态亲切而随和。“我能理解,苏菲亚小姐一定遇到了什么麻烦。”
“您说的对。”苏菲亚很清楚秦洛的友善仅仅是乔装,索性直言。“我代表我的家族而来。”
秦洛目光一闪,礼貌的微笑。“哪个家族?哦,是指维肯公爵?”
尽管她的生父何人已是公开的秘密,但秦洛的刻意发问令苏菲亚恼红了脸,深感羞辱却只能隐忍不发。“您说的完全正确,正因为我的生父是维肯公爵,我才能说服他在政变期间给予我曾经的未婚夫最大程度的支持。”
“当然,我们不会忘记令尊的慷慨。”秦洛毫无诚意的敷衍。
“既然您及执政官阁下还记得我父亲曾经给过的、微不足道的帮助,那么是否依照当时的协议,承诺保证我父亲领地的安全?”
“协议当然有效,但公爵必须服从执政府的命令。”秦洛轻描淡写。“苏菲亚小姐应该明白,一块分裂的领地对帝国危害极重。”
“我们没有不服从,假如是征收赋税,可以重新商议协定。”
秦洛知道这已是极大的让步,相当于上交了财政权,可惜再如何优渥的条件也无法打动心意如铁的修纳。“苏菲亚小姐,我们能感受公爵的诚意,但不得不表示遗憾,执政府更希望能直接统御那里的子民。”
苏菲亚脸色发青,指尖紧紧掐住了掌心。“为什么一定要用战火毁灭!打下一块破碎的领地有什么好处!除了耗掉无辜的生命和大笔金钱,究竟有什么意义!”
秦洛抚了抚鼻子,回避了逼问。“很抱歉,这是执政府的决定。”
“请回答我!至少告诉我真正的原因!”谁都明白执政府操控在威望卓著的执政官手中,苏菲亚拒绝这一推诿的借口。“就算念在我曾经为执政官阁下尽过微薄的——如今看来或许是愚蠢的力量,看在我曾经是修纳未婚妻的份上!”
苏菲亚脸庞透出悲凉的讥讽,声音因激愤而尖锐,再也无法维持高贵的仪态,秦洛生出了一线怜悯,默然半晌突然起身。“跟我来。”
阴森可怕的石牢散放着各式各样的刑具,重重锈斑上叠印着紫黑色的血渍,令人不寒而栗。冰冷的铁处女、铸满长刺的钉椅、带铁钻的审判席、烤脚的火箱、神罚尖凳、铁勾长锯……
当看到石牢最深处的一个人,苏菲亚头发几乎竖起来,肌肤起了一层层寒栗。
那个垂死的人被捆在木架上,焦烂的肢体怵目惊心,肥硕的身体上有无数狰狞的伤口,一群苍蝇围着嗡嗡的叮咬,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恶臭。这不成人形的可怜虫竟然还没死,在听见脚步声时反射性的蠕动,仿佛想躲掉再一次的施刑。
“认识他?”秦洛翻了翻木桌上的受刑记录,似乎没看见苏菲亚几欲呕吐的反应。“维肯公爵的得力下属,审判所最擅长用刑的班奈特法官,大量稀奇古怪的酷刑发明者,还有一项奇特的爱好,收藏身份高贵的受刑者的身体器官。看完他过去的审讯记录,我得承认他对凌虐犯人一事极具天份。”
苏菲亚忍住反胃,强迫自己又看了一眼,终于依稀记起,这张面孔的主人时常带着殷勤的笑容出入公爵府。“你们想从他嘴里得到什么?”
“什么也不需要,让他感受一下曾经使用的刑罚而已。”秦洛的脸庞在阴森的环境下显得异常残冷。“班奈特法官的三位助手好命的先去了地狱,他本人至少还得再活两个月。”
“纯粹以折磨为乐?你们简直疯了!”秦洛语意的残酷令人不寒而栗,苏菲亚既厌恶又恐惧。
“酷爱折磨的是班奈特,别把我跟这杂碎相提并论。”如此场景下还能说话,这位公爵小姐可算意志坚强,秦洛终于挑开话头。“或许你不知道,修纳曾经有一个爱人。”
苏菲亚不解其意,但很庆幸话题的转移。“不可能,我认识他已有多年,从未听说他有过恋情。”
“因为那女人已经死了。”秦洛叩了叩污渍斑斑的记录,“她救了他,而后自己进了监狱,这是她的受刑记录,由班奈特亲自拷问,历经六个月后才被处死。”
苏菲亚颤抖起来,痉挛的抓住裙摆。“这是修纳的安排?”
“是我的安排,修纳没见过这份记录。”秦洛冷道。“他看了会发疯的。”
“我不明白……这与……”
“进行拷问的是班奈特,但授意者是你父亲,我想现在你该懂真正的原因,修纳要维肯公爵死。”
无情的话语斩断了最后一丝希翼,令苏菲亚彻底绝望。
秦洛毫无怜悯的说下去。“政变前迫于形势我劝他向你求婚,隐瞒了你父亲的所做所为,如今修纳洞悉了一切,自然也到了清算的时候。”
“不可能!我父亲不可能对付一个女人!这毫无价值,绝不可能……”苏菲亚虚弱的反驳,心神摇摇欲坠。
“价值?当然有,假如班奈特拷问成功,蔷薇林氏全族都会被送上绞刑架,你父亲就能顺利的剔除林公爵这一政敌,他曾对此寄予厚望。”秦洛阴寒的讥讽。
“指证……林公爵……她究竟是……”苏菲亚精心养护的指甲折断在掌心。“……她是谁?”
“她是林毅臣唯一的女儿。”秦洛沉默了一刻,有一线黯淡的惋伤。“和你一样,是一位公爵小姐。”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0
乱兵
替熟睡的芙蕾娜盖上毯子,奥薇轻手轻脚的钻出了帐篷。
一道从伊顿逃难出来的人散落在方圆几十米内,男人们低议着明天的路程,女人们在篝火旁缝补。沿途的劫匪和乱兵令人忧虑,更不知未来何处,连孩子都感染了大人的情绪,变得乖巧安份起来,蜷在父母身边沉睡。
深蓝的天幕上嵌着无数星芒,点点篝火映着夜宿的人,宛如一副安静的油画。
一个女人抱来一卷毛毯,奥薇收下来,递过半袋面粉,女人回给奥薇一个感激的笑,接过去飞快的钻回自己的帐篷。原始的以物易物在逃难中成了常态,预先准备的莎拉一家物资还算丰富,数日间以食物换了不少东西。
收起软毯,又整理了一下东西,夜色渐渐深沉。
奥薇下意识的抚了抚眼睛,见所有人都已休憩,回到帐中对着镜子低下头,指尖一掠,指上已多了一片薄薄的弧形晶片。镜中呈现出奇异的景象,清亮的眼眸一只绯红,一只却是深褐。她看了片刻,取下了另一枚镜片,小心的收起来,重又现出一双红眸。
来自索伦伯爵的镜片异常珍奇,轻易即可转换眸色,替她解决了过于受人注目的麻烦,艾利和莎拉为之惊奇了许久。唯一的缺憾是十余小时后必须摘下,否则会磨得眼睛发疼。
莎拉从火边回到帐篷,将补好的衣服放入行囊,脸上难掩疲倦之色。
“妈妈,你先睡吧,我去叫艾利回来。”
莎拉望着女儿的眼睛,有些迟疑。
奥薇莞尔一笑,抓起斗逢。“其他人都睡了,守夜的人我会避开,没关系。”
奥薇缓步向树林深处走去,长长的草叶轻晃,芦苇中隐约有青蛙在低鸣,走了半晌耳畔听见水声,顺着小溪她找到了艾利。
潺潺的溪水在月光下像一条蜿蜒的银练,伫立着一人一马。见到妹妹,艾利牵着马走过来,马身上的水已经干了,刷完的皮毛十分顺滑,奥薇随手抚了一下,棕色的健马侧过头,亲昵的舔了舔手心。
“奥薇。”艾利唤了一声。
绯色的眼睛在月下成了深红,静静的抬起长睫。
“我很高兴。”艾利叹了一声,满心怜爱。“以后你再不会因为眼睛而受歧视了。”
奥薇笑了。“谢谢艾利,你和妈妈一直都这么好。”
“知道吗?你小时候经常为此而哭,怕我因为你而和别的孩子打架,总躲在家里不肯出门。”想起久远的往事,艾利有些伤感。“那时我常想,如果神灵能给你换一双眼睛多好。”
奥薇温柔的看着他。
“我还曾经想,假如我不是哥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娶你,一直照顾你。你是那么善良体贴,为什么别人都看不见。”艾利笨拙而柔软的安慰。“别去听那些蠢话,我们的奥薇配得上最好的人。”
“有你和妈妈在身边,我现在很幸福。”
艾利揉了揉妹妹的头。“你性情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像过去那么爱哭,变得坚强又独立,还反过来安慰我和妈妈。”
奥薇突然垂下眼,半晌才开口。“……对不起。”
“不用道歉,忘记过去的事又不是你的错。”艾利牵着马和妹妹并肩走回宿地。“其实这样很好,妈妈放心多了,只需要再找个好小伙子做丈夫,你一定会幸福。”
“艾利自己还没有妻子呢。”
艾利不理她的话,认真的建议,“没发现近几天车队里的男人都在对你献殷勤?或许你该好好留意一下,挑个合适的小伙子去散散步。”隐去了红眸,奥薇的美貌终于散发出惊人的诱惑力。
“艾利,你说话越来越像老头了。”见他一本正经,奥薇忍俊不禁。
艾利不打算放弃劝说的良机,一路谍谍不休,“说真的,你不觉得有几个小伙子很不错吗?比如今天帮你打水的,还有下午找你借皮绳的,再有钉帐篷的时候……”
奥薇突然停下脚步,倾听前方的动静。
凝重的神情令艾利不由自主的噤声,侧耳细听,风中隐约传来痛苦的呻吟,艾利心头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奥薇先动了。
她的脚步很轻,又极迅速,轻盈的像林间穿行的风。
艾利追不上又不敢呼喊,急得冒汗,及至看到宿地的火光,奥薇在林边停顿了一刻,随即冲到半塌的帐篷边,抱住了昏迷的莎拉。
宿地一片狼籍,散落着衣服和各类物件,行囊全被粗暴的翻出来挑散,地上躺了五六具尸体,还有几个垂死者在抽搐呻吟,几个年迈的女人瑟瑟发抖,只会惊悸过度的抽泣。
“妈妈!”艾利冲上来,惊骇的发现母亲腿上鲜血淋淋,横着一道长长的刀口。
奥薇用布条勒住莎拉的伤腿止血,将母亲移交给艾利,冲进帐篷翻找伤药。
直到干净细致的上药敷扎完毕,莎拉发出了微弱的呻吟,从昏迷中悠悠醒来。
“妈妈,你还好吗?”
“艾利,奥薇……”见一双儿女安然无恙,莎拉潸然泪下。
“妈妈别哭,告诉我怎么回事,芙蕾娜呢?袭击宿地的人是谁?”
奥薇极其镇定,连带让莎拉也安定了一点。
“……我想是一队溃逃的士兵。”忆起可怖的场面,莎拉止不住发抖。“可能有十几个,也许是二十几个?太可怕了,他们杀人、抢钱,要所有年轻的女人……芙蕾娜,天哪,他们把芙蕾娜也带走了,我追上去说她还是个孩子,求他们放过她,可他们差点杀了我……奥薇,幸亏你不在,我的孩子……”
莎拉痛哭起来,庆幸的抚摸奥薇的脸。
那张娇美的脸比石像更冰冷,眼瞳燃烧着烈焰,拉开了母亲的手。“艾利,你照顾妈妈和其他伤者。”
“奥薇!你去哪!”艾利抱着母亲来不及抓住,看她拉过一旁的棕马套上鞍辔,纵身上马。
“我去找芙蕾娜,别担心,天亮之前我会回来。”
艾利目瞪口呆,与莎拉同时惊叫。
“奥薇!”
“你疯了!快下来!”
马已经奔跑起来,奥薇没有回答,一提缰绳跃过了一簇篝火,侧身从地上捞起一把短剑,迅疾的冲出了视线。
一队乱兵霸占了镇上的酒馆,将所有客人赶出去,带着抢来的女人纵情吃喝,连店主未成年的女儿都被拖进去,试图阻止的父亲遭到了残忍的砍杀。
这是从伊顿城逃出的溃兵,被政府军所追缴,在末日来临前垂死狂欢。
女人的哭喊响彻小镇,没有人敢反抗,邻近的房屋一扇扇关上窗,连灯火都被熄灭。镇上的警备队不足十人,根本不敢与荷枪实弹的乱兵冲突,人们明知这些可怜的女人们处境凄惨却无能为力,沉默的任罪恶横行。
一个士兵拎起酒壶捏着女人下颔强灌进去,直到对方呛咳的近乎昏厥才轰然大笑,撕开衣服放纵肆虐的□。酒馆里酒液横流,到处是女人的哭号,夹杂着喘息咒骂和殴打□,污秽混乱不堪,犹如人间地狱。
夜,比墨更黑,星星都隐入了云层,躲避凶残的野兽。
紧闭的木门传来叩响,最初淹没在尖叫和呻吟中,渐渐引起了注意,随着叩响越来越重,整间屋子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盯住了木门。
诡异的寂静中,一个甜美的声音穿过门扉。“我妹妹在里面,请放她出来。”
静滞了片刻,酒馆爆起了一阵哄堂大笑,士兵吹起了粗俗的口哨。
“是个娘们,居然自己送上门。”
“哪个是她妹妹?正好一起伺候。”
“听声音说不定还是个美人。”
“把她拖进来乐乐。”
肆无忌惮的□中几个士兵打开门,阶下站的果然是个女人。
长长的斗蓬覆住了眉眼,仅露出小巧精致的下颔,形状柔美的嘴唇,灯光下精致如细瓷。
士兵粗鲁的拖住她的手臂,一把拉进门,沉重的木门再度关上,酒馆里爆出了刺激的哗笑。
一个迫不及待的士兵扯下了她的斗蓬。
尽管低着头,出众的美丽依旧引起了狂热,士兵们鼓噪起来,扔下手上的女人赤身争夺。
“这美人是我的!”
“我的,让我第一个!”
“滚开,我军阶比你高!”
……
离得最近的几个士兵猴急的动手。
脏污的指尖还未碰到裙边,低垂的长睫忽然一掀,现出了一双凌厉的红眸。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0
酒馆
艾利急得要疯了,奥薇只身一人去找乱兵带走的芙蕾娜,无异于羊入虎口。
他无法想像妹妹会有怎样的遭遇,就算索伦公爵有令,一介弱女也不可能从乱兵手中救人,可奥薇竟然去了,他竟没能拦阻,这可怕的现实几乎令他崩溃。
艾利找了个略为安全的地方安顿好同样慌急的母亲,找了一匹马沿着奥薇的去向搜寻。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乱兵杀人不眨眼,假如奥薇真落在他们手上,除了搭上性命之外于事无补,可明知如此,他仍无法放弃。
那是他唯一的妹妹,温驯善良,被亲人视如珍宝的妹妹。
一路沿着痕迹追到小镇,艾利走进唯一还亮着灯火的旅店打听,几个镇民聚集在店内,低声诅咒天杀的乱兵,为无辜死去的酒馆主人叹息。
其中关于乱兵暴行的描述听得艾利心惊肉跳,脸色惨白,他不敢去想奥薇的处境,更无法忍受妹妹受到伤害,昏头昏脑冲出去却撞上停在旅店前的马车,骏马一声长嘶立起来,燥动了好一阵,被赶车人挥鞭强压下去。
劈头的斥骂声十分耳熟,艾利抬头一看,目瞪口呆。“拉斐尔?!”
廊下的灯光映出车驾上的人,赶车人穿着一身令平民避之唯恐不及的军装,带着被冲撞的怒气,正是卡兰城晶石厂里的朋友拉斐尔。
突然被叫出名字,拉斐尔呆了一呆,低头看下来,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艾利?”
“是我!拉斐尔!”艾利激动万分,无暇去想拉斐尔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又何时当了军人,只感觉到神赐般的希望。“请帮帮我!帮帮奥薇!你喜欢她对吗!求你救救她!”
拉斐尔怀疑落入了陷阱,手按在衣内的枪上,态度冰冷而戒备。“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在这?”
“拉斐尔!”艾利紧紧抓住缰绳,语无伦次的乞求。“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你帮我从卡兰监狱里逃出来,还借给我金币,我已经攒了不少,很快就能还给你,求你再帮我一次,奥薇!救救奥薇……”乖巧的妹妹还在危境之中,艾利急得哽咽落泪。“她很喜欢你,现在只有你能救她……”
拉斐尔脸色越来越难看,抬脚准备踹开纠缠不休的麻烦,可惜车内的人已经被惊动,车帘一掀,现出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孔,神色冰冷。
艾利被看了一眼,仿佛被凛冽的寒风侵袭,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扣住车辕的手。
年轻人对面还有一个人,生着一头漂亮的金发,英俊出众、矜贵优雅,看上去略为成熟,似乎稍稍随和,开口询问。“拉斐尔,这是谁?”
拉斐尔像被人强迫着生吞了一枚鸡蛋,僵硬而不自然。“只是一个认识的人。”
艾利发现车内的两人似乎身份更高。“我是拉斐尔在卡兰晶石厂里的朋友,求大人救救我妹妹。”
金发青年制止了拉斐尔辩解的话语,悠然询问。“拉斐尔曾经帮过你?”
“对,他是个好人,我被人诬陷入狱,是他帮我们全家从卡兰城逃出来,否则我已经被砍掉双手了。”艾利充满感激的倾诉,却没发现拉斐尔嘴角抽搐,额头隐隐有青筋在跳动。
金发青年意味深长的瞥了拉斐尔一眼,又问。“他还给过你金币?”
“对,幸亏拉斐尔先生的慷慨,不然我们根本没有逃到伊顿的旅费,是他无私的给予了帮助,我一直在努力工作,以便重逢时能够偿还。”
“以撒阁下,我没有——”拉斐尔忍无可忍的辩解。“我是说我根本没有——”
“拉斐尔。”以撒声音很平,却带着不容辨驳的威严,拉斐尔立即闭上了嘴,脸色铁青。
另一名冷漠的沉默者静静旁观,眼中生出一抹淡嘲。
“那么——艾利?”以撒浅浅的笑,神态隐着一丝轻蔑。“拉斐尔还帮过你什么?他和令妹之间……”
“他喜欢奥薇!她很漂亮、又聪明,再也没有比她更可爱的女孩了,拉斐尔最清楚。”艾利按捺不住焦急,急匆匆的求助。“可她现在落到了乱兵手里,我……”
“漂亮、聪明、可爱……”没有理会艾利的反复诉求,车内始终沉默的另一位冰冷的戏谑。“听起来真是个令人心动的女孩,是么以撒阁下?”
“这不是真的!我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我发誓我没做过任何事,只偶然见过他妹妹一面!这个人已经疯了,一直在胡言乱语。”拉斐尔迸出的每一个字又重又快,牙齿间咯嘣轻响,仿佛想把艾利嚼碎了吞下去。
“只见过奥薇一面,怎么可能。”艾利终于觉察到拉斐尔奇怪的反应,却不懂问题出在哪。“奥薇去寻求你的帮助,你把金币给了她,又通过关系安排好一切,所以我们才能逃出来。”
“想必拉斐尔先生在卡兰城过得很愉快。”冷漠的年轻人讥嘲。
以撒神色微沉,拉斐尔怒极又无法发作,失控的恶毒攻击。“你妹妹?谁会喜欢不祥的红眼睛,更别提帮助你这样的蠢货,说我给了她金……”提到金币,拉斐尔忽然想起什么,表情变得极为怪异。“金币……金币是她偷的?进入我房间的人是她?”
年轻人眉梢一扬,“偷?真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说什么,奥薇怎么可能偷东西!她说是你亲手给的,还说不用偿还,不过我会还的,只要我能活着回来,一定会还给你!”艾利本能的替妹妹辩白,对拉斐尔不友善的言语极其失望。
“以撒阁下,请听我解释!是她……她……”拉斐尔铁青着脸却无法说出猜测,那是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推理,只能反复申辩。“阁下,我以我的名誉和性命保证,此前呈报的一切都是事实,决没有任何私情!”
年轻人冷笑了一声。
这一显而易见的嘲讽令以撒不再微笑,眼神变得沉冷。“尽管不及林公爵严谨,但我也不致于重用一个公然说谎的下属,相信一定有什么原因。”
“以撒阁下确是个仁慈的人。”年轻人不予置评,话语中讽刺的意味更浓。
艾利彻底被冷落,这些漠不关心的对话终于让他明白,指望对方慷慨救助纯属不切实际的幻想,绝望再度降临,他放弃了求援,独自寻找酒馆的方向。
以撒望着艾利孤零零的背影,目光一闪。“打个赌如何?去找那个关键的女孩,弄清谁在说谎。”
从一群乱兵手中解救一个毫无价值的女人?拉斐尔完全傻住了。“以撒阁下……”
意外的提议令年轻人一时沉默。
“请让我来,您可以在马车上等待。”以撒语气有一丝明显的揶揄,姿态宽容而大度。“毕竟阁下是我们重要的合作者,我不希望您有半点意外。”
“谢谢,但这里是西尔,还轮不到利兹的贵族冒险。”明知相激,年轻人仍然漾起了锐气,清俊的眉宇锋芒毕露,先一步走下了马车。
“阁下!”拉斐尔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演化成这样。“这太冒险了,一群乱兵等于失去理智的野兽。”
“为了你的名誉和性命,我认为有详加探究的必要。”以撒瞥了下属一眼,轻描淡写。“何况正可以看看林氏的手段,假如连一小队溃兵都应付不了,这位新继任的公爵也没什么合作的价值。”
“我发誓所说的句句真实。”拉斐尔犹豫了一下,忍不住提醒。“刚才让艾利听得太多了,虽然据我所知他仅是普通平民,可万一泄露了阁下的身份……”
以撒优雅的微微一笑。“那有什么关系,弄清楚之后杀掉就行了。”
酒馆紧闭,廊下挑着一盏孤零零的马灯,晕着一圈昏黄。
艾利捶着厚厚的门板,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以撒生出了疑惑,附近的居民不敢靠近不足为奇,但作为一个乱兵聚集的酒馆,显然过份安静了。
艾利却顾不了这些,他一心牵挂着奥薇,以超乎寻常的力气撞开了门,却因冲力过大而跌了一跤。
敞开的门内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以撒停住了,年轻人反而毫不畏惧的走了进去。
黑暗仿佛无形无质的胶粘在身上,沉闷的屋内散出浓重的血腥,静窒的空间像一个封闭的地狱,让人完全透不过气。
勇敢的闯入者刚一踏入,一道阴冷的风猝袭,被他机警的闪过。但无论怎么躲避,寒意始终如影随形,他能感觉到刀锋在眼前掠过,危险的袭杀步步紧追,如一个执意夺命的幽灵。
以撒觉出不对,低声吩咐了拉斐尔一句,拔枪跟了进去。
沉重的杀意压迫着感官,纯黑的空间诡异而凶险,刺鼻的腥气熏人欲呕,视觉完全失去了作用,几次交锋后,年轻人有一种荒谬的错觉,黑暗中的幽灵竟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能猜出下一步攻击的招式。
刀刃相击,撞出了一线星火。
殷红的双瞳仿佛割裂肌肤流下的鲜血,黑暗中一现即隐。
魔鬼般的幽灵显然更熟悉地形,他越来越居于劣势,冷汗一丝丝冒出来,宛如死神嘲弄的舔噬肌肤。
“奥薇!”
地上遍布障碍物,艾利对一切无知无觉,唯有无边的恐惧和忧急,他沾了一手血狼狈不堪的摸索,呼唤声几乎带上了啜泣。“奥薇你在哪?”
年轻人感觉出对手刹那间顿了一下。
一瞬很短,但已经足够。
他闪电般一刀掠出去,目标突然后退,刀锋落了空。
正要追击,他却被突如其来的光刺花了眼。
光驱散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被禁制的视觉终于复明。
拉斐尔一手执着马灯,一手握枪护卫在以撒身前,惊悚的望着屋内。
一屋刺目的腥红,血淋淋的尸体散落一地,尽是衣衫半褪的士兵和□的女人。有些女人看得出是被男人凌虐而死,士兵无一例外的死于外伤,扭曲的脸庞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怖,横流的鲜血足以把酒馆里外刷一遍。
交锋的两人分立两侧,俊秀的年轻人衣襟上有几道裂痕,胸膛正急剧的起伏。
“奥薇!”终于能看清事物艾利失声而叫,冲近张开双臂,抱住了另一侧的女孩。
那是一个立在尸体堆中的女孩。
衣裙沾满了血,脆弱纤细的手指握着一把短刀。
尖锐的刀锋微微下垂,一滴未凝固的血从刃上滑落,坠入了地面的血泊。
美丽的脸庞冰冷无情,鲜红的眼眸杀意犹存,犹如来自地狱的魔女,令见者不寒而栗。
艾利却只剩狂喜,他没看见周围的死尸,只顾紧紧把她拥在怀里,停不下安慰的话语。“奥薇!奥薇!我可怜的奥薇,你还好吗?那群混帐有没有伤害你?一定吓坏了……别怕,我来了……”
女孩没有反应,更没有回应兄长神经质的絮叨,那双红眸仍盯着前一刻还在交手的人,又掠过一旁的以撒和拉斐尔。
艾利随着她的眼神望过去,误以为妹妹还在恐惧。“那是拉斐尔,记得吗?他们是来救你的,没有危险了,我会保护你,你现在安全了。”
奥薇依然沉默,视线又回到对面的年轻人身上。
她认得这张脸,出自同一个家族、受过同样的训练、被予以同等的期许和命运。
此刻褪去青涩,从被抹去的时光中毫无预兆的出现。
取代那个叫林伊兰的人,成为蔷薇世家新一任继承者的——林晰。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1
试探
安然无恙的寻回了妹妹,母亲也无大碍,艾利全然放松了心情,迅速遗忘了拉斐尔之前轻鄙的言辞,重新对一切充满了感激,他一边赶车一边耐心的回应问话。
“奥薇是我妹妹,当然是亲生的妹妹,她是家里的宝贝,我和她一起长大,没人比我更了解她。”拉斐尔有些问题很奇怪,但基于对方曾经的帮助,艾利依然坦诚回答。“我们祖辈都在边境,长期战争让日子很辛苦,或许是血脉的缘故,有时会生出红色眼睛的孩子,比如奥薇。这很正常,族内历代传说都有,这种遗传大概来自某一代先祖。”
“你们一直在一起生活?她以前是什么样?”听出艾利刻意淡化红眸,拉斐尔心底冷笑。
“我父亲过世很早,母亲把我和奥薇带大,一直以织布维生。奥薇出生后几乎都是由我照料,她以前很胆小,其他孩子又爱欺负她,完全不敢单独出门,所以送她去治疗所的时候我和妈妈都担心极了。”
“什么治疗所?”拉裴尔很怀疑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让一个普通贫女彻底蜕变。
“你没听说过?军方在边境干过唯一的好事就是建立了治疗所,免费收诊无钱治病的孩子,超过十五岁的一律不要。奥薇当时才十三岁,发了一场高烧,家里太穷了,只好把她送到治疗所去试试。”
“治疗所治好了她?”
“病好了,但人却失踪了。”艾利挥了下马鞭驱开马身上的蚊蝇。“村里很多孩子送过去,有些治好了,有些冶不了被扔回来,我们等了很久都没有奥薇的消息,费尽心思用所有钱买通了一个守卫,得到的消息是奥薇被送到别处去了。我们不知道她被送到哪,也不明白原因,只能一个一个城市的找。幸亏她的眸色很特殊,用了几年终于在一个小城找到了,她的病完全好了,却什么也不记得。”
“什么也不记得?”显然这件事很蹊跷。
“她不记得我和妈妈,不记得过去的一切,我们对她来说像是陌生人。我不清楚她为什么忘记,也不懂期间发生过什么,她长得很慢,竟然和送走时差不多……不,我不是说心理,我是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明,艾利纠结片刻后又放弃。“总之幸运的是又得回了她,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拉斐尔很难想像艾利会迟钝到这种程度。“她就没什么变化?”
“变化?当然有,毕竟她独自漂泊了好几年,这有什么奇怪?她还是奥薇,温柔善良和以前一样,只是更成熟懂事了。”
“后来她有没有和人打过架?”
“怎么可能,奥薇胆子很小,最怕冲突和争斗,许多人对她的眼睛持有偏见,每次碰到有敌意的家伙,她总是忍耐退让。”艾利无比庆幸,又忍不住忧心的叹息。“幸亏神灵庇佑,她去的时候酒馆那些人已经死了,不曾受到伤害。只是那场面太可怕了,我担心她会受到刺激,你不知道刚找回奥薇时她常做恶梦,近期才稍好一点,万一留下阴影就糟了。”
听艾利述说着妹妹的胆小,想起酒馆内死相凄惨的尸体,拉斐尔忍不住翻白眼。“你们准备去哪?”
“这个还没决定,奥薇说我的通缉告示还没撤消,必须避开哨卡,不少道路无法通行。”艾利消沉了一下,天性的乐观让他很快又振作起来。“或许找个小镇?反正不管哪都比监牢好,拉斐尔,真的很感谢你。”
柔弱善良的奥薇妹妹?
以撒无声的笑,在篝火旁支颔观察。
见到昨夜的一幕,他完全相信那个潜入拉斐尔居所,故意留下搜查痕迹的人是她。
她确实漂亮,艾利并没有夸张。
撇开眸色不提,白皙的肌肤像是会发光,仿佛娇弱易碎的细瓷,温顺而惹人怜爱。女孩沉默的任兄长和母亲拥抱责备,很难联想起黑暗中令人透不过气的煞意。
如此脆弱纤细的女孩,却出人意料的危险,逼得林晰狼狈不堪,差点杀掉他重要合作者,该怎么处置才对得起她带来的惊吓?
她的家人平凡一如随处可见的砂砾,眼下三对一又有枪,彻底解决并不困难。
那么,该杀掉她吗?
以撒若有所思,这样特别的女孩,或许值得更好的利用。
林晰同样在冷眼观察,神情没有任何起伏。
“阁下怎么看?”以撒饶有兴趣。
林晰冷淡的收回视线。“虽然似乎与执政府无关,但她来路不清,有潜在的危险,最好是解决掉。”
以撒也有同感。
这女孩太过神秘,她轻而易举的惊走拉斐尔、救出兄长,连最亲近的家人都一无所知,甚至她明明认出了拉斐尔,却依然不动声色,这份冷静内敛绝非常人所有,不过她的弱点也很明显……
看着不远处的融洽无间的一家,以撒漾起了含意不明的笑。
“奥薇,把汤端给几位绅士。”莎拉揭开汤锅,将汤舀到几个稍好的陶碗中。
奥薇停了停,故事中断了,芙蕾娜抬头看着她,被她抱起来送进了帐篷。
这孩子很幸运,被乱兵挟进酒馆前吓得昏迷过去,又因年纪太小被扔在一角,躲过了污秽的一切。但到底受了惊吓,醒来后笑容更少了,片刻不离的粘着她。
“奥薇,你不开心?”天真的孩子有最敏锐的直觉。
她温柔的安抚孩子的不安。“没有。”
“是因为我?艾利说你是找我的时候……”
“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你在帐篷里等一下,我给你拿食物进来。”
奥薇替孩子端了一碗汤,又切了面包,看她乖乖的进餐才走出帐篷。
汤很香,里面煮着莎拉平时舍不得多用的香草和肉块,奥薇替母亲可惜。“妈妈,他们恐怕不喜欢这样粗劣的饮食。”
莎拉局促的擦了擦手,“端去试试吧,这是一点心意,没有别的好东西,几位绅士应该不会介意。”
长长的睫毛遮去了冷意,奥薇依言端起托盘。
他们当然不会介意,那几位绅士只想探清底细后干净利落的杀掉一家人。
她不希望莎拉艾利出事,帐内还有年幼的芙蕾娜,她无法同时保护三个人。
必须找机会跟林晰谈谈,虽然她很怀疑他是否愿意相信。
其实就算林晰相信也很难保证安全,一个复活的嫡系继承人只会引起更多猜忌。
奥薇心头笼罩着一层阴霾,生出了几许懊悔。黑暗和血腥的环境让她失去控制,杀死了所有士兵,更糟的是没有及时带着芙蕾娜离开,被林晰撞上而起了疑心。
那孩子,从来就不喜欢她。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1
解释
“请容我私下和您谈谈,我是林氏暗队的人。”轻柔的声音很低,连邻近的拉斐尔都没有听清。
林晰神色微变,随即恢复了淡漠,起身走向几十米外的树林。
唯有蔷薇家族中极少数人知道,林氏有一支极机密的暗队。
它建立于1673年,从诞生之初就注定成为无法见光的存在。第一次行动是除掉路德维希大公,用生物碱成功毒杀,外界普遍认为大公心脏病发作而逝世,随后林氏取代路德家族,成为当时的皇帝陛下最宠幸的军派。这把隐形的刺刀唯有公爵一人能支配,暗队的每一个人都经过严厉考核,并彻底抹消过去,奥薇正打算借用这一点。
“我见过您的画像,不久前刚认出来,请原谅先前的冒犯。”为免林晰疑忌,奥薇停在几步外。
林晰犀利的打量了一下。“说出你的身份。”
奥薇答的很流畅。“我叫海瑟,训练负责人是杰明中校,指挥官是巴林上校。”
林晰知道杰明和巴林是林毅臣的亲信,他不置可否,接着问下去。“你何时进入暗队,执行过什么任务?为何脱离?”
奥薇不答反问。“恕我冒昧,您是否听过神之光计划?”
林晰眼神微沉,但没有发作。“你与这项计划有关?”
林晰并非一无所知,这一点十分有利,奥薇定下了心。“我在十年前加入暗队,一直执行秘密任务,从不曾公开露面,直到八年前在一次任务中受了重伤,借助神之光技术重生为一位少女,也就是现在您看到的这个人。”
林晰截然变色,几乎难以置信,目光惊疑不定。
奥薇娓娓而谈。“神之光并不完善,我是极偶然的成功者,后期一再失败,出于政治考虑,将军不希望神之光的成功被陛下知晓,于是封闭消息让我离开暗队,化为平民潜伏,随时等候命令。”
海瑟曾是她的博击教官之一,后来于一场意外中重伤不治身亡,这是林晰能够查证的。至于海瑟的同僚暗队其他成员,应该与父亲一道阵亡于休瓦,奥薇并不担心林晰能找出什么人证。
惊世骇俗的内容令林晰沉默了一刻。“有什么能证明你的话。”
奥薇对暗队了如指掌,轻易说出一件件林氏家族不为人知的秘辛。
林晰一直在听,疑虑渐渐消失,联想到相近的博击招式。“你——海瑟?”
“请叫我奥薇,我习惯了这个名字。”
“另外三个是什么人。”
“是奥薇的亲人,他们对我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为了掩人耳目才一起生活。”奥薇淡道,她背过身,解开背后的系带,呈露出背胛上的印痕。“这是神之光的印记和编号,证明这具躯体属于休瓦研究所。”
林晰仔细审视,确定与记忆中的神之光档案一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现在忠于谁。”
整好衣裙转过身,奥薇冷静的回答。“忠诚于林氏。”
林晰冷淡的一晒。“很好,我接受你的效忠,为了证明你所说的一切属实,我命令你杀掉那三个人。”
绯红的眼眸没有显露任何情绪。“我愿意遵从您的意愿,但我认为让他们活着对您更有利。”
“为什么?”
“您一定看出来那个小女孩很特别,她是伊顿城索伦公爵的爱女芙蕾娜小姐,城破时被我带出来,索伦公爵未来或许会与您结盟,这孩子将是最好的礼物。至于那对微不足道的母子,如果您对我还有所怀疑,不妨将他们扣为人质。”
又一个令人惊异的讯息,林晰问清前因后果,陷入了思考。
停了一阵,奥薇忽然开口。“恕我冒昧,您为什么会跟利兹人在一起。”
稍缓的气氛立刻变了,林晰的神色冰冷下来。
奥薇平静以对。“您不必怀疑,昔日在卡兰城我已猜出拉斐尔是利兹的暗谍。”
拉斐尔语气很刚,带着一种压抑后的倨傲,通常这种气质出自有一定地位,习惯发号施令者。这样的人就算落魄,也绝不会纡尊降贵与做粗工的艾利交往,唯一能吸引他的只可能是神之火衍生的新能源项目,从拉斐尔的房间内找出的痕迹更是证明了推测。
林晰冷冷道。“你没资格过问。”
“利兹毕竟是敌国。”奥薇婉转的提醒。“或许别有所图,与敌人接触对您的名声会有妨害。”
林晰讽笑。“执政府已经把林氏逼上了绝路,还用顾忌名声?”
奥薇凝望着他,极轻的劝诫。“假如将军还在,他一定不希望您这样做。”
百年的林氏,百年的荣耀,最后却与敌国勾结,蒙上了背叛的污名。
林晰一时沉默。
休瓦之战前,利兹曾派特使表明愿意支持皇室重返帝都,代价是战后出让西尔部分利益,这一至关重要的协议被林毅臣断然拒绝,他看透敌人居心叵测,宁肯孤军奋战。
——林氏与皇室同在,林氏与帝国同在,纵使上天决意灭亡,林氏也不会出卖祖国以求生存,这是林毅臣对利兹特使的最终回答。
林晰从静默中清醒过来,神色冷厉。“叔父确实不希望,但行省十余万林氏族人必须活下去,执政府不会对我们有半点怜悯,只要能守护家族,就算魔鬼我也愿与之结盟。”
奥薇默默的垂下长睫,不再劝说。
她不愿见家族沦为叛逆,但又洞悉林晰的无奈。
林氏纵横多年铁血无情,背负的民怨太深,一旦领地被攻破,屠杀必不可免。林晰身为族长,背负着数以万计的族人别无退路,只能尽一切方法死守。
沙珊行省,蔷薇林氏最后的领地,或许也将成为旧贵族最后的坟场,无论如何挣扎,终将在历史车轮的辗压下化为灰烬。
回到宿地,莎拉和艾利与芙蕾娜在帐篷里休息,以撒和拉斐尔在火边闲谈。
林晰对着两人简短的宣布。“从今天起奥薇是我的侍女,关于她的身份我已经确认。”
随后他转向奥薇,“见过以撒阁下,拉斐尔先生,对他们要如对我一样尊重。”
奥薇行了个屈膝礼。
拉斐尔彻底呆住了,以撒同样对突然的转变疑惑不解,但没有表露,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下,微微一笑。“阁下确定?”
林晰不容置疑。“我保证她是安全的。”
“那么——”以撒的目光掠向不远处的帐篷。
林晰明白以撒的暗示。“最小的那个孩子将随我们一起上路,那对母子交由附近的暗谍控制,明天我会解释安排的意义。”
奥薇立在一边一言不发。
“既然阁下确信无虞,我自然没有异议。”以撒淡道。
林晰清楚对方有所不满,选择视而不见。“夜深了,今天拉斐尔先生可以休息,奥薇守夜。”
兴味索然的气氛导致了一片沉闷,再也没人说话,林晰在睡垫上翻了个身,合上了眼。
他很清楚,以撒和他一样看中了奥薇的能力,有心收为已用,但林氏给他提供了先机,她的经验和武技堪称完美,他身边正缺这样的精英。
假如运用适宜,她会成为一把极好的利刃,唯一需要慎重的是奥薇的忠诚。
这一点,他会好好检验。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1
联合
风吹起了雪白的床单,晴空下如浪花翻卷。
宁静安详的小村深处坐落着一栋尖顶小屋,艾利在屋外修整篱笆,熟练的将腐朽的烂木刨掉,重新刷上油漆。莎拉从菜园里走回,沉甸甸的篮子里盛着新鲜莴苣和土豆。
“妈妈,我来做饭,你的腿刚好该多休息。”艾利接过篮子,扶着母亲坐下,“等一会,我马上就好。”
艾利乒乒乓乓的敲着最后几枚钉子,莎拉看着碧蓝的天空叹了一口气。“不知奥薇现在到了哪里。”
艾利一边忙碌一边安慰。“别担心妈妈,那几位先生看起来是好人。”
“就算他们是好心的绅士,为什么一定要奥薇做侍女,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在一起。”莎拉伤感而无奈。“奥薇那么年轻,又是个女孩子,我怎么能不担心。”
艾利挠了挠头。“我看他们像是贵族,应该会信守承诺善待奥薇。”
莎拉越想越不安。“他们还留下了一袋金币,就算雇侍女这金额也太多了,难道……天哪,为什么我当时会答应。”
“妈妈你忘了,是奥薇让你收下的。”艾利丢开锤子到母亲身边安抚。“她说没事,让我们在这里住下,她和几位先生一起把芙蕾娜还给索伦公爵,就算有什么麻烦,索伦公爵也会帮她的。”
听着艾利的话语,莎拉略微安心了一点,眉头仍是紧皱。“不知奥薇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艾利想了想。“她说过会定期写信,万一不对我就立刻去接她。”
软软的呼唤来自身后,奥薇回过头。
芙蕾娜抱住她,仰起小脑袋。“奥薇,你为什么要替那几个人干活?”
放下水罐,奥薇揽住孩子小小的身体。“他们需要一名侍女。”
“可所有事都是你做。”芙蕾娜满心不快的依偎着她。“我不喜欢他们,我讨厌奥薇这么忙。”
奥薇吻了吻粉嫩的颊,心底温暖而柔软。
芙蕾娜皱起小鼻子。“奥薇,等我和父亲见面,一定让父亲把你买下来,只做我的侍女。”
“谢谢芙蕾娜小公主。”奥薇失笑,柔声轻哄,“你能先回去等我吗?我整理完餐具就回去。”
芙蕾娜点点头,乖乖的沿着来路走回,奥薇看着小身影消失在草丛中,才又蹲下来清洗杯碗。
芙蕾娜踢着石头回到宿地,拉斐尔和以撒一边,林晰在另一头,明明是同行却并不亲近,多半时候气氛沉寂。
拉斐尔在写信,以撒或许极其无聊,示意芙蕾娜走近,小女孩审慎的观察了一会,才慢慢走去,抚了抚裙子坐下。
“吃糖吗?”以撒摊开手,魔术般变出几颗漂亮的糖果,精美的糖纸闪闪发亮。
娇嫩的小脸带着狐疑,谨慎的没有接话。
以撒带着微笑诱惑。“如果想吃就告诉我,那样我才会给你。”
芙蕾娜的回答出人意料。“如果你想给,根本不必我说。”
看来碰到了一条不易上钩的小鱼,以撒低笑出来,大方的把糖放进孩子手心。“好吧,你赢了。”
芙蕾娜拿到糖果并没有吃,低着头把玩糖纸。
“想你父亲吗?”对林晰所提到的索伦公爵,以撒相当有兴趣。
芙蕾娜看他一眼,半晌才点点头。
“抱歉,这一阵必须赶路,可能会有点辛苦。”
遥望着小溪的方向,芙蕾娜答非所问。“你会欺负奥薇吗?”
以撒莞尔。“我看起来有这么坏?”
“奥薇很好,可是常常有人想欺负她。”芙蕾娜转回目光,情绪有点低落。“你们也讨厌她的眼睛?像其他人一样?”
以撒扬了扬眉,不以为意。“红色的眼睛很特别,但也只是不常见而已。”昔年他曾随船队出海,历经不少国家,早已见惯了眸色殊异的人。
“你看起来是个聪明人,那么该对她好一点。”芙蕾娜的语气像个大人,一本正经的告诫。“没有比奥薇更美好的人了。”
“谢谢你的忠告。”以撒忍俊不禁,戏谑的调侃。“可爱的小姐,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你那么喜欢奥薇?”
芙蕾娜认真的想了想。“她是最美丽的天使,既强大又温柔,一直守护着我。”
以撒大笑起来,眼神漾起一丝嘲弄。
善良?美好?不过是温柔面具造就的表相,这幼稚的孩子被身边人卖掉却还不自知。世上哪有满手鲜血的天使,大概唯有单纯愚蠢的小女孩,才会把魔女看成纯白无暇。
听出笑中的轻蔑,芙蕾娜生气的闭上嘴,拒绝再与以撒交谈。
林晰忽然开口,打断了以撒的游戏。“维肯公爵近期谴使者向沙珊示好。”
以撒目光一闪。“他很害怕。”
林晰淡道。“没错,他想与林氏联合对抗执政府。”
“显然维肯公爵在修纳身上的投资彻底失败了。”以撒深为有趣。“我记得林氏和维肯曾是政敌。”
林晰轻描淡写。“那是过去,现在我们面临一个共同的强敌。”
“朋友的确是越多越好。”以撒莞尔,看来林晰已决定与维肯合作。“那么林氏打算出兵保护公爵的领地?”
林晰一晒。“他确实提出了请求,可惜那一带的地形不利于防守,假如执政军进攻,我建议维肯公爵放弃它,退到沙珊行省。”
以撒了然洞悉,微微浅笑,并不点破。
与其分兵御敌,不如守护一方,就算林晰对维肯的合作条件感兴趣,也只会选择坐视不理。等敌人把穷途末路的公爵赶过来,一切自然落入囊中,林氏的年轻族长深谙守株待兔之道,以撒闲谑。“假如维肯公爵坚持凭实力对抗执政军……”
林晰对维肯公爵的军事能力不抱任何期望,不假思索而答。“他赢不了修纳。”
以撒扬了扬眉。“听说维肯公爵招募了大量雇佣兵,还重金聘请了苏曼国的退役将官统领。”
林晰眉间多了一丝戾气。“除非他的对手不是修纳。”
以撒生出了兴趣。“听起来你很了解他。”
修纳发迹的传闻无数,几乎被渲染成神一般的存在。
林晰沉默了一会,无表情的开口。“修纳出身低下,但少年时已野心过人,甚至混进了皇家军事学院。他心性坚韧、意志顽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我见过最难以捉摸的人。”
以撒静听,神色透出思索。
“凡登之战他曾派出数个小队送死,用鲜血麻痹敌人才得以成功,事后却只字不提;科佐是他的旧友,正是科佐的推荐他才得以成为土伦一战的指挥,最后修纳却暗中挑动,将恩人送上了断头台;维肯为他的政变贡献了大笔金钱,可一登上执政官之位他就取消了与公爵私生女的婚约。”林晰神色阴霾,语调冰冷。“我十七岁认识他,直到数年前才明白,他的目标是不断攀爬,直至登上最高位,其间死多少人,流多少血,手段何等卑鄙无耻,他根本不在乎。”
以撒有一丝钦赞。“修纳确实冷酷,但也相当聪明,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林晰冷笑。“他是个天生的投机者、冷血的政治家,将盲目的民众玩弄于股掌,却博得了众口一辞的赞誉,真是可笑。”
林晰对执政官极其仇视,这不足为奇,毕竟上一任林公爵便是亡于修纳之手。
以撒适时转了个话题。“关于新能源有没有更多消息。”
“执政府打下休瓦基地之后软禁了神之火项目所有研究员,连调任的都被控制起来,得手难度很大。”执政府严密防护让利兹人无隙可乘,林晰表面流露出遗憾,内心隐隐欣然。
“休瓦基地真不可思议。”以撒仿佛不经意的闲谈,“听说那里还有一些秘密,级别更在神之火之上。”
林晰不动声色。“恐怕是议会那些死老头搞出来的把戏,谁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你要的是神之火,其他的一概无关。”
以撒优雅的淡笑,不再言语。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2
赎买
奥薇是个完美的侍女。
沉默顺从、细致聪慧、懂得在恰当的时候做恰当的事,绝不多一份逾越。她似乎能预先知晓他人的需要,将一切安排得无可挑剔。
以撒很满意,也就更惋惜,以致问出在拉斐尔看来莫名其妙的问题。
“拉斐尔,我和林晰谁更亲切。”
拉斐尔呆了一下。“当然是您。”
“说实话。”以撒不需要恭维的饰词。
“我发誓这是事实。”拉斐尔由衷道。“不管是形象还是气质,您都比他更易得人好感。”
林晰虽然俊秀却不苟言笑,气息冰冷,无形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和他看上去谁地位更高?”
拉斐尔毫不犹豫。“当然还是您。”
以撒微哂,自知问错了人。
奥薇为什么选择三个人中最不易接近的林晰?
难道拉斐尔留下的印象过于恶劣?又或是她排斥利兹人?她是否清楚林晰真正的身份?
支颐望向远处纤细的身影,以撒若有所思。
林晰与以撒半途分道而行,奥薇受令与以撒同行,十余日后,一行人抵达了拉法城。
拉法人用性命和鲜血捍卫了这座城市的独立意志,成了西尔国的真空地带。之后商人们发现了绝佳的机会,大量资金流入这座冒险者的乐园,自由之都被金钱的气息熏染,充盈着各种欲望。
黄金矿藏、宝石香料、军火武器,林林种种无所不包,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各色交易,人类所能想到的,渴望的一切均能在这里找到,独立的都市拥有奇异非凡的魅力。
芙蕾娜带着异地的新鲜感好奇的打量,以撒观察着街市,留意着市井中的闲谈,偶尔与拉斐尔低声说几句。以撒成熟俊朗的外表过于出色,随从拉斐尔衣着精致,芙蕾娜年纪虽小,顾盼间却有天生的矜贵,在这样过于引人注目的旅伴之侧,尽管有长斗蓬的遮掩,还是有人发现了奥薇的红色眼眸。
低低的议论和闪烁的目光频频出现,奥薇把连帽斗蓬又拉低了一点。
“真糟,看来有点麻烦。”以撒觉察到周围的视线,蹙了一下眉。
类似的指点见得太多,奥薇已习以为常。“很抱歉。”
以撒宽容的微笑。“我是自言自语,无意指责你。”
他当然是有意,否则岂会轻率的出口,奥薇心下了然,一径保持沉默。
以撒似随口而问。“你对所遭受的无端非议有何感想?比如把红眸与不详、厄运、灾祸之类联系起来,你相信吗?”
“或许。”
“或许?”以撒扬了扬眉。“你不认为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奥薇抬起眼看着他,不动声色。
以撒脸庞温柔而亲切,话语充满理解与诱惑。“不觉得这些愚蠢的歧视很可笑?只为与生俱来的一点不同,就对你恐惧轻蔑,疏离排斥,无视你的能力、聪慧与美丽,没想过有一天改变这不公平的一切?”
奥薇笑了笑,不予置评。
以撒并不放过,“不介意?还是已经麻木?”
她淡淡的回答。“谢谢您的仁慈和同情,我已经习惯了。”
以撒没有再说话,目光多了一丝研判的意味。
芙蕾娜听见对话,仰起头真诚的插嘴。“我喜欢奥薇的眼睛,再没有比这更漂亮的红色。”
奥薇抚了下芙蕾娜的小脑袋,唇角勾起了柔美的弧度。
颜色无非是内心世界的投映,红色的不详来自于人们对血与火的恐惧,在纯净的孩子看来却是鲜艳的宝石。从承接这具身体的那一刻起,她永远与这双红眸同在,注定将命运之神给予的好与坏一并承担。对此她早已坦然,没有过多的怨怼不甘可供以撒利用。
一家装潢气派的珠宝店,以撒拿起一枚戒指端详,没有理会店主滔滔不绝的推销,侧头询问一旁的奥薇。“你觉得怎样?”
黄金指环上镶着红宝石,衬着一圈晶亮的细钻,十分华丽耀眼。
“不错。”
没有赞叹没有艳羡,这不太符合以撒的期待,继而抛出更明显的暗示,“很衬你的眼睛。”
奥薇怔了一下,突然笑了,垂睫掩住了波澜。
或许男人都爱这类轻巧的戏言,随口一赞就让女人心花怒放,当年那枚朴实无华的绿晶石,何尝不令她欢喜。
见她的神态有了变化,以撒心底漾起一缕微讽。
芙蕾娜挤上来看了看,大为摇头。“这个宝石太小,颜色也不够纯净,俗气的样式一看就是老女人戴的,一点也不适合奥薇。”
到底是公爵小姐,轻易就能辨出珠宝的优劣,以撒似笑非笑的看着芙蕾娜,放下了戒指。
窘迫的店主很想把小女孩的嘴缝上,在一旁讪讪的解释。“这枚戒指价值80金币,它是纯金的,镶嵌的虽然不是上等宝石,装饰性却一点不差,形状和光泽根本与上等货没两样。”
漂亮的红眸姑娘仅仅是个侍女。
老于世故的店主轻易从斗蓬下的裙角质料上分辨出她的身份,显然这位英俊的贵族青年想来一段露水情缘,但大方到送给身份低贱的侍女首饰,未免太奢侈了。
迥异于店主的揣测,以撒另有一番心思。
靠胁迫令人服从很容易,收服一颗忠心却需要相当的技巧,这方面他自信胜过林晰。每个人都有弱点,女人的弱点通常更为明显,不外是对所谓爱情及珠宝的痴迷。
完成了初步试探,以撒微微一笑,“芙蕾娜说得对,它还不够精致,我们换一家店再选。”
带着芙蕾娜是个失误,以撒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兴奋的公爵小姐对每一件珠宝评头论足,能让她稍稍入眼的又价值奇高。他确实打算用一点亲切和适当的馈赠化解奥薇的防卫,但过份贵重礼物显然不在预计范围之内。
以撒当即中断了浏览珠宝店,改为参观奴隶市场。
拉法城有最古老的奴隶市场,直到奴隶法案废除后的现今,仍然保留了部分习俗。
如今被拉到台上买卖的已经不是贫民或俘虏,而是犯有罪行的囚徒。犯人按罪行轻重定价不一,卖出的金额视为赎罪金,交纳后当场就能离开。而无人出价的则被拖上刑台,依法庭判决行刑。
一行人处于奴隶市场拥挤的人群中,亲眼见识这一奇特的拍卖。
有些罪行较轻的犯人被亲人凑钱赎买,另一些重罪犯无亲无故,所需的赎金又极高,几次叫喊无人问津之后,被拉到硎台上砍掉手脚或是□脆的绞死。
拉法城处理罪犯的方式十分明晰,一切事物都是商品,一切罪行均可以赎买,生与死的微妙差别仅在于是否有足够的金币,唯一的要求是当堂付清。
奥薇以斗蓬遮住了身旁的芙蕾娜,避免孩子看到过于残忍的处刑场面,以撒终于获得了耳根清净,与拉斐尔讨论起拉法城的量刑尺度。
“拉斐尔,瞧那个犯抢劫罪的囚徒,处以剁手之刑,赎买金是120金币;这边的矮个囚徒是斗殴致残,处以鞭笞之刑,赎买金是100金币,你认为这代表什么。”
被提醒之后,拉斐尔也觉察到其中的差异。“这里的法令不太合理。”
以撒趣味的分析。“很明显,对侵犯他人财富的犯人惩罚更重,这样的定罪意味着拉法城最为保护的是个人财产,可见控制这座城市的是一群商人。”
“凯希,杀人罪、绞首之刑、赎买金300金币。”执刑者拖出一个戴脚镣的死囚,洪亮的报出金额。
奥薇猛然抬起头,盯住了台阶上的囚徒。
待死的囚徒憔悴肮脏,看上去极为瘦弱,穿着一条破烂的裤子,几乎衣不敝体,完全不足以引起人群的兴趣,嗡嗡的低议仍在谈论前一个绞首囚徒的死状。
台上的执行者喊了第二次。
“大人!”奥薇顾不得礼仪,一把拉住了以撒。“那个人是我的朋友。”
“你认识?”以撒有些意外的投注了一眼,虽然没有挣开她的手,声调却很冷漠。“想让我救他?凭什么。”大概先前的亲切施与太过,以致让这女人产生了错觉,竟然逾距的提出了非份之求,他或许可以满足,但必须先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
执刑官第三次叫喊,无人问津,绝望的囚徒浑身颤抖,被无情的狱卒拖向绞刑台。
“不。”奥薇松开了手,极轻的声音在人群中仿如幻觉。“只是想请您允许我去救他。”
不等回答她已离开他,从人群中挤到台边。“赎买凯希!300金币!”
“那女人疯了?”拉斐尔冷笑了一下。“她哪来的300金币,难道还指望以撒阁下替她……”
不屑的轻蔑突然噎住了,所有人眼睁睁看蒙斗篷的女人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宝石,交到赎买官手中。
人群鸦雀无声,难以置信的盯着价值悬殊的交易。
“是我看错了还是她是疯了?那枚宝石最低值16000金币!”一个珠宝商失声惊叫。“卖给我吧,我替你出300金币!”
人群轰然爆响,此起彼伏的尖叫。“给我吧!我出600金币!”
“给我!我出3000金币!”
“我出5000!”
狂热的人群令局面失控,确定了宝石的价值,赎买官迅速结束了拍卖。
狱卒打开死囚的镣铐,半羡半妒的嚷道。“滚吧混球,你真幸运,有人愿意出这么多钱为你赎命!”
死里逃生的囚徒被狱卒一推,踉跄的摔倒,激起了一阵哄笑。
奇迹般的场面使人群格外兴奋,仍簇拥在高台前,沸扬的低议讥笑声如浪翻涌。
难堪和羞辱摧垮了可怜的囚徒,几次都站不起来,几乎在刺激中昏厥。
一个年轻女人挤上高台,解下斗篷覆在死囚□的背上,不避污秽,跪下来紧紧抱住了他。
讥嘲的声音消失了,人群突然静默下来。
纤细柔弱的身影有一种超越凡俗的美丽,让场景变得奇异而庄严。
散落的长发挡住了眉睫,清丽的脸庞宁静低垂,犹如一个张开翅膀的天使,翼护着绞架下的死囚。
以撒看了一刻,淡淡的撇开眼。
残留在腕上的汗已经消失了,似乎仍能感觉到她湿冷的手指。
以撒下意识的抚了一下,莫名的生出了一丝懊悔。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2
重生
“她在干什么?”以撒在沙发上翻着书页,似乎随口而问。
“在替那个囚犯清理一些小伤口。”拉斐尔在窗前报告。“现在开始刮脸了,她从旅店借来了刮脸刀。”
他们所在的地方与奥薇租下的房间处于拐角的两侧,相邻的窗口宜于监看,这正是以撒选定房间的原因。
被心爱侍女抛下的芙蕾娜攀在窗台上不高兴的嘀咕。“那个人真脏,奥薇闻不到他身上的臭味吗?”
“我猜或许是她的情人,她照料得很细。”拉斐尔边看边猜测,忍不住询问。“芙蕾娜,你知道她哪来的宝石?居然只抵300金币。”
公爵小姐摇头不解。“奥薇不怎么用钱,因为莎拉很节省。”
“那男人醒了,看上去对环境有点恐惧,这可怜虫一定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拉斐尔继续窥视,不忘发表个人见解。“长得倒不像杀人犯,这家伙居然连女人都怕,可能是她的红眼睛有点吓人……”拉斐尔略带幸灾乐祸的话语突然停顿。
“他竟然抱住奥薇!”芙蕾娜气恼叫起来。“太过份了,只有我和莎拉能抱她!”
光线一暗,拉斐尔发现身旁多了个人。
以撒站到了窗畔,看见憔悴的男人紧搂着她,脸埋在纤弱的肩膀上,听不见在说什么,隔得很远仍能看出在发抖。
“伊兰……伊兰……”凯希声音嘶哑,做梦般呼唤。“……真的是你?”
任凯希紧拥,她也难忍激动。“是我。”
化为灰烬的名字再度被唤起,遥远的过往席卷而来,冲毁了一切克制,她试了几次才能开口,声音微微发颤。“凯希……真高兴见到你……”
无数迷题在心中盘旋,纠结多年的疑惑终于有了出口。“……当年,是你救了我?”
肩头浸湿了一片,凯希仿佛用尽力气,箍得腰骨隐隐作痛,她理解的环住他,许久凯希才略略放松。
“不是我,伊兰。”他吸了口气,勉强控制住情绪。“是你父亲,林毅臣公爵。”
……父亲……
凯希看着她,鼻子再度发酸。
“那年……你被监禁审讯,我想救你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反复摸索神之光的奥秘,期望成功了或许能减轻你的罪名。我知道这很傻,会让你所做的一切努力白废,可我当时只想到这个方法,你是我和娜塔莉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死。”
她的心变得哀凉而酸楚,像浸入了苦涩的咸湖。
“你烧掉半个研究中心,但幸好实验区保留下来,借助博格导师最后一次的操作记录,我终于掌握了核心。可议会关闭了C区,我不知该向谁去报告,所以去找你父亲。”凯希仿佛又看到了那张威严冷峻的面孔。“你父亲……看了我很久,说来不及了……你被班奈特审判,酷刑已经把你毁了……”
清澈的眼泪夺眶而出,凯希悲哀而痛苦,“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后来亲眼看见……伊兰,他们怎么能那样残忍……就算是毫无人性的恶魔都不会……”
冰冷额头渗出了汗,她打断他,尽力让声音平静。“后来怎样?”
朋友极度苍白的脸让凯希意识到说错了话,停了停才又说下去。“……公爵说唯一的办法是用神之光让你重生,好在C区已被议会封闭,正可以进行秘密操作,唯一的困难是瞒过皇帝派来的监刑官,让他们以为你死了。”
“我记得我受了枪击。”她仍清晰的记得子弹灼热的贯穿胸膛,曾以为迎来了渴望已久的解脱。
“公爵安排了行刑者,让子弹稍稍偏离你的心脏,等监刑官一走就给你注射强心剂,送到C区时还有一线气息,我在那替你转换了身体,不等醒来你就被公爵的人带走了,我不知道他把你送往何处,但至少……你活着,真好。”凯希嗓子有点哽塞,望着绯红的眼眸愧疚而自责。“对不起伊兰,我没办法给你找到更好的身体,储备区化为灰烬,仅剩这具单独存放的暇疵品,它的一切指数都很优秀,只除了眸色——我别无选择。”
她很清楚能以神之光救她的只可能是凯希,也曾怀疑过父亲是否知情,毕竟以凯希的地位能力,躲开所有人成功施救的可能性近乎为零。但她不敢深想,更不敢奢望父亲会原谅她的背叛,多年前她已对父女亲情断绝了任何幻想,此刻却在凯希口中获得了证实。
她紧紧咬住唇,无数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涌,酸涩的热泪涌进了眼眶。
冷酷的、无情的、从来没有微笑、从有记忆起一直对她漠不关心的……父亲……
奥薇从餐盘上端出甜点放在芙蕾娜面前,动作优美而无声。
或许是为谋取索伦公爵的好感,又或许是出于贵族的礼节,以撒自从知道芙蕾娜的身份后,邀请她在席上一同用餐,旅途上的各种开销颇为大方,尽量不令公爵小姐有半分不适。
对奥薇则是另一种安排,用餐时她必须在一旁服侍,尽侍女的本份。
“那个男人怎样了。”拉斐尔按捺不住,带着嘲弄询问。“真是一场激动的旧情人相会,你最好解释一下。”
奥薇为每一个人更换餐盘,轻淡的带过。“只是以前一位旧友,目前他需要休息。”
“奥薇,他是你的情人吗?”芙蕾娜咬着勺子很好奇。
奥薇微微一笑,轻柔的提醒淑女守则。“芙蕾娜小姐,用餐的时候请保持静默。”
芙蕾娜吐了吐舌头,乖乖的挖起了甜点。
温和的劝诫对孩子有效,对成年人却毫无作用,以撒平淡的语调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威迫。“宝石从哪来?”
奥薇回道。“索伦公爵的慷慨赏赐。”
“我父亲……”芙蕾娜还没说完,被绯红的眼睛一扫,又缩了回去,奥薇多数时候很温柔,但偶尔又异常强势。
“超乎想像的大方。”用餐巾拭了拭手,以撒哂然道。“通常男人的慷慨只对情人。”
“还有女儿。”奥薇安然而答,神色自如。“一切为了芙蕾娜。”
“既然有昂贵的宝石,为什么还要过贫穷生活?”叉起一块碎肉,以撒似乎漫不经意。“你连家人也不放心?”
“现在的生活很好,我们已经习惯了。”
“看来你不怎么喜欢金钱。”以撒轻谑。
“您误解了,我当然喜欢。”奥薇礼貌的一笑。“毕竟它非常重要。”
“价值逾万的宝石仅抵三百金币,不会心疼?”以撒瞥了一眼,语带深意。“或是那个人非常特别,令你不惜代价。”
“大人弄错了,宝石抵的并非三百金币,而是一个人的生命与自由。”奥薇平静应对。
以撒啜了一口红酒,姿态十分优雅。“那么仁慈的奥薇,接下来打算如何安置你那位可怜的朋友,为了成全你的善心,我不介意旅途上再多一个人。”
气氛突然静下来,奥薇停了一瞬才回答。“谢谢大人的好意,凯希另有去处。”
“你们看上去感情很好。”以撒唇角绽出意味深长的笑。“好到令我觉得把你和朋友分开,是一种愚蠢的错。”
奥薇没有表情,动人的双瞳却变深了,绯眸成了血一般的殷红,映出主人的某种情绪。
以撒趣味的凝视了一刻,忽然吩咐下属。“拉斐尔,稍后我去隔壁邀请那位先生与我们同行,为表示诚意,今晚你搬过去照料,以免奥薇太辛苦。”
拉斐尔立即应声。“遵命,阁下。”
奥薇垂下眼睫,极力克制住怒意。
她第一次,如此厌憎一个人。
“这么说你是路过拉法城的时候无辜卷入了街头斗殴?”
清洗修饰过后,换上奥薇购置的衣服,凯希终于恢复了几分神采,对答也流畅多了。
“是的,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起来,现场太混乱了,一个人撞进我怀里,腹部插了一把长刀,赶来的警备队认为我是凶手,硬把我关进监狱。法官判决后,我让仆人去向亲人报信以筹措赎买金,可他一直没回来,狱卒说或许是死在城郊了,那里经常有盗匪出没。随后我又尝试了几次,但时局太乱,家人和朋友都逃离帝都不知去向,典狱长见再也榨不出钱,决定处死我,幸好遇到了伊……奥薇。”凯希话语打了个坎,微微有些窘迫。
“真是太糟糕了。”以撒适当的表示同情,按他的身份更改了称谓。“既然有仆人,想必您是一位绅士?”
凯希如实回答。“我的确出身贵族,但家族已经没落,并没有显赫的爵位。”
“您接下来打算往哪里去?”
“我必须去找回亲人。”一别数年世事动荡,不知父母妹妹是否安好,凯希不自觉的流露出彷徨与牵挂。
以撒彬彬有礼的提出邀请。“假如凯希先生没有确定的方向,不妨与我们同行,现在劫匪太多,像您这样的绅士单独旅行实在非常危险。”
不明就里的凯希由衷的高兴,“太好了,这是我的荣幸。”
以撒微笑,“恕我冒昧,您和奥薇是情人?”
“不。”凯希脱口否认,脸颊泛起了郝红。“怎么可能,我们是朋友。”
真是个腼腆的家伙,以撒莞尔。“你们看起来很亲密。”
“只是多年未见,我们都有些失态,不是您想的那样,伊……奥薇值得更好的人。”
凯希两次失语,以撒不动声色的记下来。“您和她是怎样认识?”
“……她以前……在我家做过一段时间,咳,侍女。”凯希不擅说谎,照挚友的叮嘱硬着头皮对答,短短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凯希先生的家是位于……”
“帝都。”
“是您的贴身侍女?”
“不……哦……是我妹妹的侍女,一直相处非常愉快。”凯希后背已经开始冒汗。
“奥薇是个好性情的女孩。”以撒随口赞美,抛出下一个问题。“找一个合心意的侍女并不容易,怎么会让她离开。”
“……因为……”一个接一个问题难以应对,凯希搜索枯肠,终于想到了借口。“对不起,我……伤口有点疼,想休息,喔不……想请奥薇换一下药。”
以撒会心一笑,不失风度的欠身。“当然,凯希先生是该好好休息,请原谅我的打扰。”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3
婚姻
恢弘开阔的帝都议政厅,例行议事完毕,执政官单独留下了司法大臣。
“你软禁了苏菲亚?”
秦洛承认。“我认为有这个必要,而且不能对外公布。”
修纳没有异议。“做的对,苏菲亚知道得太多,万一将来逃出帝都,很多事会更棘手。”
“等事情结束,你准备怎么处置她。”
修纳眉间一蹙。“送到国外吧。”
秦洛摇了摇头,痴心的苏菲亚追慕修纳多年,几乎可说是倾尽全力,最终的结局却是强制流亡,着实令人唏嘘。“你真的完全没对她动过心?”
修纳斜了老友一眼,“别废话,给你一天时间,把你塞过来的人调回去,我不需要骚首弄姿的助手。”
“她们仅仅是协助近卫官一些琐务。”秦洛的神态十分无辜。“我看威廉很高兴有人分担工作。”
“洛,你清楚我的意思!”修纳没耐心绕圈子,直接给出警告。“如果再像上次那样把人弄到我床上,我会让你光着屁股从议政厅出去。”
秦洛挫败的叹息,索性把话说破。“你该有女人了,看看你现在有多年轻,没必要强迫自己忍耐。”
执政官目光幽沉,一言不发。
秦洛对他的坚持不屑一顾。“你在坚守什么?根本毫无意义。你拒绝女人、拒绝一切娱乐,把自己变成工作的机器,究竟要自虐到什么时候。”
修纳沉默了一会。“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没兴趣。”
秦洛气得笑出来。“没兴趣?你指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修纳无表情的带过。“别再谈这个,维肯那边有什么动静。”
“发疯一样的征税及募兵。”秦洛叹了一口气,顺从的把话题从执政官的私生活转移到国家大事。“当然,林氏家族的领地也一样,沙珊行省的地形很麻烦,打起来恐怕会成为长期战。”
修纳考虑的是另一面。“林氏目前由谁统御?林晰?”
“别指望他们投降,毕竟你杀了上一代林公爵。”秦洛一语切中利害。“民众也不会同意,他们热切希望执政军能血洗沙珊,一平多年的积恨。”
修纳气息微沉,半晌才道。“或许还有变局。”
“什么意思?”
修纳指节轻叩,忆起昔日的阴郁少年。“林氏的新族长能否统率族人,目前还很难说。”
秦洛瞬时了然,现出笑意。“有可能,林晰出身旁系,上位时间又太短,还来不及培养自己的亲信,说不准就会被踢下来。一旦族长虚悬,又找不出嫡系血裔继承,林氏内部必然分裂,届时对我们更有利。”
修纳唇角忽然紧抿,秦洛同时停住了话语。
某个无法回避的幽灵再度浮现,令气氛僵冷凝滞。
停了片刻,秦洛若无其事的转换话题,避过林氏跳到某个小道消息上。“对了,近期有些地区冒出了奇怪的传闻,据说出现了魔女。”
修纳的声音恢复了贯常的冷淡。“什么样的魔女?”
“最开始索伦公爵身边有一个红眸女人,没多久伊顿陷落;之后某个小镇一队逃亡的士兵全数死在酒馆,几个幸存的女人说凶手是个可怕的魔女,有血红色的眼睛。两件事的关键是红眼睛,传说红眸一直与灾劫与动乱有关,一些人认为这是帝国再次变乱的前兆。”
修纳对捕风捉影的谣言不屑一顾。“所谓的不详和凶兆无非是愚蠢的迷信,费太太曾经坚称她的猫被魔鬼附身才掉光了毛,我可清楚是你干的。”
“谁让那老太婆刻薄又吝啬。”当年贫民区的坏小子,而今的司法大臣被揭出昔日恶行毫无愧色。“看她天天抱着猫还以为有多宝贝,当成魔鬼烧死的时候可一点都没心疼。”
修纳眉间一蹙。“你我都清楚低级流言的可信度,所以别再拿荒诞的无稽之谈来浪费时间。”
“既然不感兴趣,如阁下所愿,我们讨论国事。”秦洛打量着他的神色,颇为促狭的一笑,“利兹国外交特使到了帝都,几日后会提出正式会面,到时候呈递的国书极可能有联姻一项,交换条件应该是新能源技术。另外一些重臣也有意就子嗣问题提出进谰,显然你的婚姻状况引起了各方面的关注。”
无视修纳的不悦,秦洛点出关键。“帝国的最高执政者年轻、未婚、无嗣,无论从何种角度而言,都意味着危险而不安定。”
修纳不为所动。“上次你也建议我娶苏菲亚,并刻意隐瞒维肯操纵审讯一事,当时我真该揍你几拳。”
“那时你需要维肯公爵这一盟友,可惜你后来过早的悔婚,让维肯生出戒心拒绝前往帝都,不然此时尽可用隐敝的手法除掉他,省去大费周章的动兵。”秦洛理直气壮的耸肩,全无欺瞒朋友的惭色。“但这次不一样,婚姻和子嗣关乎你的地位稳定,就情势而言,不管你喜不喜欢,都应该有一个妻子了。”
“为什么我得像唠叨的老妈子一样照料那家伙。”躺在情人的香闺,秦洛喃喃自语的抱怨。“费尽心机把女人塞给他,劝他结婚生子,他还对我摆一张臭脸,有我这么尽职的臣子吗?”
爱玛夫人轻笑,将一粒晶莹的葡萄喂入情人嘴里。“听说利兹公主是位美人,或许见过画像之后,执政官阁下会改变主意。”
秦洛享受着美人的殷勤,语气相当无奈。“再怎样的美人也不会有用。”
“为什么?”爱玛夫人眼波流转,暧昧的轻笑。“难道执政官阁下已心有所属?”
秦洛懒洋洋道。“没错,他的心只属于帝国和政务。”
被情人提醒,眉眼半睁半闭的秦洛忽然想起另一种可能。
昔日的菲戈虽然谨慎自持,却也不介意逢场作戏,如今如此自律,难道更换后的身体有不为人知的隐疾?或许该换个方向旁敲侧击的探问,当然,得确定在不激怒修纳的前提下……
爱玛夫人兴致勃勃的猜测,“或许那位阁下太年轻,还不懂情爱的乐趣,我相信一旦碰上真正令他心动的美人,就算铁石心肠也会立刻融化。”
秦洛拉下细颈,在香唇上偷了个吻。“宝贝,你太天真了,他不喜欢女人,也毫无结婚的意愿,如果哪个女人成了他的妻子,我简直要致以最深切的哀悼。”
美丽女人的无知总会令男人觉得可爱,爱玛夫人尤其如此,扇动的长睫仿佛轻盈的羽毛,足以让人色授魂消。“难道他不想有自己的子嗣?”
秦洛欣赏着美人的娇态,顺口解答。“这次私下进言后我才发现,对那位阁下而言,子嗣会附带着一个足以构成威胁的母亲,更别提她或许还来自敌国,只会更增篡位夺权的风险,这些他绝不愿见到。”
随手把玩馨香的长发,秦洛犹如在逗弄一只宠物。“他根本不会对任何女人心动,也无所谓爱情,就算将来必须结婚也会挑恰当的时机,选一个柔弱无害的妻子。而此刻,任何关于婚姻的建议都会让他倍加警惕,置疑对方的用心。这些我只告诉你,可千万不能传到别人耳朵里。”
好奇心得到充分满足的爱玛夫人甜媚的笑,为情人奉上热吻,顺利的挑起了情事。
当女人累极睡去,秦洛利落的整装,毫无留恋的走出华邸。
不用三天,这些话会传遍上流阶层,首个获悉者就是近期与爱玛夫人几度私下接触的利兹特使。聪明的话对方会立刻更改国书,抹掉联姻的建言。
让帝国某些准备了满腹谰言的重臣机会落空,真是一桩令人愉快的罪过。
狡诈的司法大臣在马车里露出邪恶的微笑,满意的打了个呵欠。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3
沙珊
旅途的尽头是林氏一族的领地行省,马车停在蜿蜒的山道,一行人下车眺望。
紫色的天空下是起伏的山脉,云低得似乎能够触摸,深绿的绒草犹如一块软毯,覆盖着每一道山脊,清冷的风在山间回荡,矫健的野鹰在伺机捕猎,放眼望去树木不多,偶尔一株又异常粗壮,巨大的树冠绿意蓬勃,极度沉稳又极度庄严。
静穆的自然有一种慑人的气势,或许也只有这样壮丽的景色,才配得上蔷薇林氏。
第一代林公爵为自己的家族挑选了一块完美的领地。
连绵的山峦之上是一座庞大的棱堡,两翼的城墙以厚重的条石砌成,以坚不可摧的姿态护卫着后方行省,带着无与伦比的威严俯瞰着敢于进犯的敌人,它古老、森严、高不可攀,一如林氏家族在帝国的威望。
几乎没有哪个君主能容忍臣子拥有如此伟岸的堡垒,林氏公爵尽管以超然的地位获取了皇帝的宽容,仍不得不世代留驻于帝都,为了避嫌,极少返回这一片领地。
行省一半临海,但暗礁和潜流阻断了海上攻击和贸易的可能,棱堡之后是大片土地,丰沛的阳光让这一方丰足而富饶。林氏待下不算宽厚,但也绝非传闻的暴虐,领地上的族人和子民按规则交纳税款,耕种生息,一切矛盾由公爵管家代为裁决,无人敢于违逆,生活反而比其他贵族治下的领地更平静安宁。
马车一路驶过,盘查十分严谨,沿途可见纪律森然的士兵,关口站着刺刀雪亮的士兵警戒。
芙蕾娜依在奥薇身侧,壮阔的棱堡令孩子睁大了眼。
奥薇同样在凝视,静静的眺望阳光下起伏的山脉。
在进入军事学院之前,她每年都有三个月在此渡过,这缘自族中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在继承爵位之前,未来的继承人每年夏天必须留在领地,这样即使成年后的公爵再无法回到沙珊,却永远不会遗忘曾经存留的鲜明记忆。
眼前的一切令她心潮起伏,灵魂中似乎还残留着原野上策马奔驰的快意,风中散落着牛羊的低鸣,无数野花在草丛中盛放,晴朗的天空下无尽明亮,忽然一块飘过的乌云遮住了阳光,她的心情也随之沉郁下来。
她很清楚,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一方宁静将被炮火击溃,放眼所及的一切将被血与火蹂躏,复仇的屠刀横扫大地,直至整个家族流干最后一滴血。
奥薇垂下眼,长斗蓬覆住白皙的额,阴影下是优美的颊,柔嫩的嘴唇有些苍白,像一尊悲伤的雕像。
芙蕾娜望着奥薇的侧脸,被一种出奇的美丽震慑,竟然恍惚了一会。“奥薇,你在想什么?”
奥薇轻抚了下孩子,没有说话。
凯希在她身旁,理解而关心的询问。“你还好吗?”
她回以柔和的微笑。“谢谢,我很好,凯希,真高兴你一点也没变。”
即使她如今的身份卑微如斯,凯希却依然亲近如昔,仍然是学院中平等的同窗。
凯希腼腆的笑了笑。“你也和从前一样。”
芙蕾娜十分好奇。“奥薇以前是什么样?”
“温柔勇敢、又坚韧顽强,无论何时候都很安定,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力量。”凯希神情带上了几许怀念,声音柔和。“这是娜塔莉的原话。”
或许对凯希而言,失去恋人的悲伤始终存在,丝毫没有随时间逝去。
芙蕾娜全然未觉气氛的改变,欢快的附和。“一点也没错,奥薇正是这样。”
奥薇指向山路的一侧。“芙蕾娜,你看见那种银紫色的花吗?它叫夜之晨曦,仅生长于沙珊边缘,气味独特,帝都贵妇人喜欢的许多香水中都有它。”
芙蕾娜的注意立刻转移到鲜花上,兴奋仰起脸。“我可以去摘一点吗?”
奥薇回以浅笑。“当然。”
芙蕾娜欣喜的奔去采摘花朵,只剩了两人独处,奥薇才又开口。“凯希,你不打算结婚?”
“从研究中心调离后,我被派到一个偏僻的市镇,反而幸运的躲过动乱,现在又从囚牢中解脱出来,已经算神灵庇佑。”凯希本就性情平和,经过数次变动之后更是心灰意冷。“其实我很后悔,如果当年再多一点勇气……或许……”
奥薇温和的劝慰。“别做无谓的自责,她希望你快乐。”
凯希叹了一口气,半晌后又道。“你打算怎么办?或者等我找到家人,我们一起生活?”忽然意识到语病,他迅速涨红了脸,变得窘迫而尴尬。“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像朋友那样……伊兰,看你当侍女我很难过,那不是你该过的生活……”
“我明白。”奥薇不禁莞尔,感动如涟漪在心底泛起。“谢谢凯希,但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是因为我地位不高?我只是希望能稍稍帮助你。”凯希不解其意,想到以撒有意无意的探问,不禁望过去。“是因为以撒先生?你……”
奥薇随之望了一眼,以撒似乎觉察,侧头回视过来,英俊的脸庞似笑非笑。
奥薇收回视线。“凯希,你必须找个机会逃走。”
“逃走?”凯希茫然错愕。
“林晰打算与利兹人结盟,以撒正是利兹国的秘使,他一心想获取神之火的技术,一旦发现你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奥薇声音极轻,语速极快。“况且修纳执政官为人强势,绝不会放过林氏家族,沙珊行省汲汲可危,随时可能沦为战场,看见沿途的士兵?林氏家族正全面备战,你绝不能留在这里。”
凯希越听越惶惑。“那你为什么要回来。”
“为了将芙蕾娜送回索伦公爵身边。”奥薇眼眸沉下来,语音微涩。“而且……我有不能逃避的责任,这是我的家族,我的族人,我必须与他们同在。”
凯希想说话,却被她握了一下手,话语轻得几乎听不见。
“林氏别无选择,所以我也一样。以撒非常狡猾,会将你当成挟持我的棋子,迫使我为利兹人做事,抱歉是我连累了你。小心林晰、小心以撒和他的随从、小心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曾在研究中心,我会找合适的机会帮你逃走,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家人。”
话语消失了,她抬手搂住了扑进怀里的芙蕾娜。
公爵小姐兴高采烈的献宝。“奥薇,我给你编了花环,漂亮吗?”
以撒同一时刻走近,看着银紫色的花环,嘴角噙了一抹难测的笑,代为回答。
“很漂亮,非常适合——美丽又聪明的奥薇。”
十余日后,林晰回到领地,与以撒进行了密谈。
随后他召开家族会议,数次会议林氏各系意见不一,爆发了激烈的争议。
不等争议落定,局势瞬息变幻,数月后随着修纳执政官闪电般的进攻,维肯公爵全面溃败,在雇佣军的保护下狼狈逃亡,向昔日的宿敌发出了求助信,偌大的帝国仅剩下最后一处堡垒,林氏再也无可选择。
随着维肯公爵、索伦公爵等一行旧贵族仓惶逃入沙珊,最终的战役也将拉开帷幕。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3
选择
流亡者带来的意外打乱了奥薇的计划,凯希的逃走化成了泡影。
维肯带来了大笔金钱和雇佣军团的残兵,也带来了凯希最重要的家人。
凯希的妹妹茉莉嫁入的麦氏子爵家族正是维肯公爵的忠诚追随者之一,帝都动乱时她随丈夫的家族一起逃入了维肯公爵的领地,又捎信让父母前去团聚,以躲过血腥的杀戮。他们确实幸运的不曾被暴乱波及,但也无辜的成为了维肯一党。
即使没有悬赏通缉令,麦氏子爵也决不会背弃维肯公爵,而子爵的儿子——茉莉的丈夫则无法违背父亲,茉莉难以舍弃丈夫,凯希的父母更无法舍弃爱女。尽管凯希提前受到了忠告,却依然受制于无奈的现实,明知沙珊终将陷落,他仍不得不驻留下来,与父母妹妹共存亡。
当然,在帝国一度位高权重的两个家族摒弃前嫌、全面合作之际,与亲人久别重逢的不仅仅是凯希,林晰也刻意安排了一场父女相见的好戏。
当一无所知的芙蕾娜尖叫着扑到父亲怀里,深沉的索伦公爵也禁不住动容,惊喜交加的搂住了爱女。温情动人的场景令多位女性为之洒泪,对林公爵的善举交口称赞。
数天后,索伦公爵单独召见了奥薇。
即使已沦落为叛逆,索伦公爵依然仪表出众、气势非凡,犀利的目光打量了好一阵。“你从乱兵手中保护了芙蕾娜,我该向你致谢。”
奥薇不卑不亢的回答。“我答应过爵爷,这是份内的事。”
“你比我想像中做得更好,今后做何打算?”不等回答,索伦公爵淡淡的表述了意愿。“芙蕾娜希望有你继续陪伴。”
奥薇礼貌的婉拒。“我也很喜欢芙蕾娜小姐,不过已有其他去处。”
索伦不接受回绝。“林公爵非常慷慨,我可以请求他另做安排。”
奥薇垂下长睫。“多谢爵爷和芙蕾娜小姐的好意,我目前隶属林氏。”
索伦蹙了下眉。“忠诚是件好事,但战场并不适合女人。”
奥薇神色平静。“谢谢您的忠告。”
索伦气息沉下来,静默了一刻又道。“你不愿接受我的建议,那么以撒阁下?他对你很欣赏,似乎也有延揽之意。”
“多谢抬爱,请相信我很遗憾。”
索伦话语一转,眼神透出一分讽意。“显然你的优秀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麦氏家族也表达过意愿,希望你能为其姻亲凯希先生效力。”
凯希?奥薇一怔又笑了,眸色变得柔和。“我非常感激,但无意违背诺言。”
“你确定执意如此?”
“是。”奥薇只答了一个字。
索伦神色不愉,但没再劝,突然略略提高了声音。“她的回答,各位大人都听见了。”
一堵矫饰的墙壁无声的滑开,现出了另一个房间。
几张扶手椅上坐着林晰、以撒、还有她曾见过的维肯公爵,以及一位六旬左右的老者,想必正是索伦提到的麦氏子爵。
“以撒阁下、索伦阁下、以及麦氏子爵的姻亲都希望得到你的忠诚。为避免引起不愉快的误解,我给予最后一次选择主人的机会,你可以向坐中任何一位宣誓效忠而无须顾虑。”林晰作为主人开口,面无表情、声调高傲而冷漠。“索伦阁下说的没错,如果你跟随我,就意味着必须上战场像男人一样厮杀。”
索伦公爵在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以撒似笑非笑、维肯公爵轻蔑而略带惊艳、麦氏族长皱眉审视,令人窒息的压力散布空间,寂静得能听见呼吸。
奥薇淡淡的屈膝行礼,柔美的声音轻而坚定。
“我,奥薇,效忠于蔷薇林氏。”
军团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充满汗臭和酒气的营区放浪而喧闹,林氏族长林晰带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并将她分配到某个连队。
那是一位极其出色的美人。
精致无暇的容貌像胡桃架上的细瓷人偶,绯红的眼睛又添了一种奇异的诱惑。
所有士兵目瞪口呆,而后,兴奋的口哨险些掀翻了屋顶。
她由林晰指派,这使许多军官摸不清背景,谨慎观望并给予某种程度的放任。
没过多久,几乎全兵团都与她交过手,数个意图侵犯的男人被打成重伤,三个暗中下药的被踢成性无能,手指骨折类的小伤不计其数,鲜血和疼痛的教训终于让男人们放弃了一亲芳泽的打算。
有人私下猜测她是林晰的禁脔,但又有一位文弱的男人时常来访;索伦公爵的爱女频频探视,关系亲昵却又年龄不合,似乎也不太可能是她的私生女;无数流言纷纷猜议,倍受瞩目的渡过了一个月后,再度引起了轰动,这位美人成了营长,并直接受命于林晰。
看到营队的名单,奥薇怔了一瞬,按铃召唤了未来的副官。
随即一个五旬左右的壮汉出现在眼前,嗓音宏亮有力。“钟斯向您报道。”
奥薇静静的打量,而后才开口。“这是我的荣幸,钟斯中尉。”
曾经暴燥但又对身为低级士兵的林伊兰照顾有加的钟斯中尉依然健壮强悍,军帽下的两鬓却已有了少许花白,眉间凶恶的皱纹更深了。
峰回路转的命运总是带来各种意外,在沙珊碰到昔日的上司很戏剧,但并不出奇。
镇守休瓦基地的军队不属林氏家族,但长期由林毅臣统率,在外人看来已与林氏军团无异,溃败的残兵被无情的清剿,钟斯与战友一起撤至沙珊,被重新整编,凑巧成了她的副官。
“我很高兴能与中尉共事。”出于过去的情谊,奥薇预先询问。“假如你介意长官是个女人,我可以另作安排。”
多年未见,钟斯依旧直率坦荡。“您在一个月内充分证明了实力。”
“这支营队可能将面临一些苛刻的任务,战损率会很高。”
钟斯毫不在意。“只有懦夫才会害怕硬仗。”
“很好。”奥薇微微一笑,不再多话。“首个任务是潜伏在溪地山谷,阻止敌人的前锋通过要道。”
“给我们多少人?”
“一个营。”
钟斯反射性的质疑。“这太少了!”
奥薇清楚这项命令苛刻得不近情理,不过她也很明白,林晰抽不出更多人。
林氏许多将领傲慢而自负,根本不屑于听从林晰的命令,仅仅是由于各自利益牵制才表面臣服,私下自行其事,这些资深老将对军队掌控更直接也更久远,贸然撤换反而容易激起内乱。
假如林毅臣公爵依然在世,凭着铁腕和威信足以压制一切。但林晰太年轻,只能费尽周折艰难的在夹缝中周旋,扶植自己的力量。这次的命令是无奈也是试炼,活下来才有机会赢取信任。
深层的缘由奥薇不打算解释,仅仅简单的质询。“害怕吗?”
钟斯瞪着她,明知挑衅仍然激起了血性,粗声反驳。“开什么玩笑,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女人!”
“那么去领装备,挑最好的。”绯红的眼眸含着笑意,却有一种寒冷肃杀的气息。“你说得对,的确人太少,所以这一场,需要好好表现。”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4
魔女
三年后,帝国最南端的海港到最北端的城市,都传说久攻不下的沙珊行省有一个可怕的。
她容貌丑陋,有一双妖魔特有的血红色眼眸,能以诅咒和魔力夺去人的灵魂。她与恶魔交易,以人血为食,用邪恶的力量诱惑沙珊的士兵,让他们冲锋陷阵无惧死亡,以至执政军始终无法攻克。甚至有人认为魔鬼的力量无人能抵挡,林氏最终会攻至帝都,杀死所有反抗者,恢复旧日的皇朝。
魔女的流言铺散在大地上,人心惶惶,各种离奇的传言在街巷添加中变质,甚至传闻各地都有被魔鬼迷惑的女人,她们多半是孀居的妇人,通过与恶魔的契约学会了邪术,在暗夜中以妖巫咒语残害路人……
恐惧被流言放大,人们在想像中颤悚,随着时间激化,不少城镇甚至爆发了捕捉魔女的恶行。
秦洛将一叠密报啪的扔到桌上,为其中的荒唐而震骇。“这群愚民简直疯了。”
修纳翻了翻,厚厚的报告上详细记载了民间自发的寻找并审判魔女的种种行为。
一个老妪被人控告曾与三个魔鬼姘居并犯有其他罪行,老妪否认自己有罪,审判者对她施用酷刑。最后她招认了一切罪行,并在严刑拷打之下咽了气。记录最后写道:“魔鬼不想让她再供什么,因此勒紧了她的脖子。”
另一个地区的一个女人被指控为女巫,在重刑逼供之下,承认自己折磨死一百多名小孩,一部分被烹煮吃掉,一部分加工成药膏及妖术药剂,并制造了山路上的多起风暴和滑坡,审判完毕后被架上火堆烧死。
报告列举了长长的各类事例,还描述了各地判别魔女的方式。
有些把可疑的魔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剥光衣服,捆起来投入河中,浮起来的毫无疑问是魔女,沉下去淹死的则被证明是无辜。有些则以针刺被绑在木架上赤身裸体的女人,只要因疼痛而颤抖的就是魔女。每次审问魔女都有大批人前往观看,人群因野蛮的暴行而欣悦,心安理得的瓜分魔女的财产,人性的残虐在驱除恶魔的借口下完全释放。
即使看过无数案卷,仍为报告中显现出残忍所震惊,秦洛忍不住叹了口气。
凭借复制上古文明,西尔掌握了超越时代的科技,精神上却依然落后愚昧。仅仅一份荒诞不稽的想像,已令人群变成人云亦云、毫无理性的暴徒。
帝国执政官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他们确实愚蠢如羊群,但正如温森所说,这是执政者的责任。”
“什么责任?”秦洛一时难以理解。“这与我们有关?”
修纳思忖片刻。“必须拟定新的法典,把教育推广到平民,教导他们学会理性的思维。”
“开启民智未必有利于施政,他们不需要智慧。”秦洛并不赞同将富人和贵族才有权享有的资源普及,这一举措无疑是双刃剑。“民众没有头脑,只有简单的好恶,愚昧冲动又单纯轻信。给予适当的引导他们就会为你欢呼,我们正是借助这一点获取了成功。现在你却想教他们思考,他们学会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踩在脚下。”
“有这种可能。”修纳承认风险的存在。“但不这么做,帝国永远不会有变革,就像我们曾经抱怨的愚蠢自大的官僚、贪腐无能的政客、日渐朽坏的体系——最终我们也会走上这一条路。唯一办法是各个阶层都必须有自己的精英,提供校正的异见。”
秦洛良久才道。“或许会变成自掘坟墓。”
修纳知道秦洛已经被说服了一半。“不会那么快,这种变革要等到很久以后,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调整。此刻的首要目的是培养帝国所需的人才,减少蒙昧无知的暴行。”
“资金从哪来,帝国提供?”
“你和其他幕僚商议,拟一份详细的方案。”修纳回转到眼前的难题。“另外由执政府出面辟谣,让捕捉魔女的风潮平息下来,禁止地方私刑。”
秦洛不以为然。“我怀疑这种做法能有多少效果,麻烦的源头是沙珊那个女人,假如能早日攻破行省,捉住她公开处刑,一切就结束了。”
“达雷在呈递的信件中说的很清楚,她只是天生眸色特异。”梳理历次交战的军略报告,修纳不禁蹙眉。“没想到林晰不但控制住军队,甚至扶植出了如此棘手的将领,她到底是什么来历,还没查出来?”
秦洛颇觉挫败。“什么也没有,以前似乎与林氏全无关联。”
修纳拒绝接受。“继续查,总不可能是从地狱里冒出来。”
林氏家族凭借地利顽抗,胶着的战争旷日持久,秦洛喃喃的抱怨,“目前看来战争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新能源计划耗费极大,目前才刚有收益,沙珊又是个无底洞,一切开支都被战争压缩,令我们非常被动。该死的利兹存心要帝国内耗,否则三年下来林氏早已物资枯竭,看他们拿什么作战。”
修纳有同感,但没多说,只淡淡道。“我已经同意达雷增兵的请求,督促他必须尽快击溃。”
上一场激战刚刚结束,迸裂的石头上还残留着斑斑鲜血,硝烟和人肉烧焦的气味久久未散。
林晰的副官穿越防线,终于在一处背光的壕沟找到了目标。“中尉,公爵吩咐请奥薇团长过去一趟。”
被炮火熏黑了半张脸的钟斯反问。“现在?”
副官加强语气肯定。“命令是立刻。”
钟斯有些不快,绕过沙袋堆成工事,走进了后面一间半颓的矮屋。
几丝光从薄板挡住的窗口映入,更显得房间幽暗,潮湿的室内飘荡着一股霉味,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凌乱的杂物中有一张简陋的板床,床上睡着一个人,仿佛畏冷的半蜷身体。
不管外传的如何剽悍可怕,沙珊军团的指挥官此刻在沉睡。
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显得脸庞更小,予人一种脆弱的感觉,纤细的身体像一只娇柔的猫,白皙的手垂在床边,指尖的形状极美。这一刻极其安静,在血腥的战场上是那样不可思议,完全无法与带领军队击退敌人一次次进攻、威名赫赫又倍受诅咒的魔女联系起来。
副官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对这位美丽又强悍的女性,军团里每个人都敬畏而仰慕。
奥薇没有意识到有人在侧,数日未眠的疲倦让她陷入了彻底的沉睡,甚至还做了梦。
纯白的花瓣微绽,在清晨的薄雾中轻轻摇曳。
一只秀丽的手避过花刺,扶住花茎落下了剪刀,草地上的篮子盛着十余枝沾着露水的蔷薇,穿着绿色蕾丝长睡衣的女人侧过脸,望着她一笑,雪白的容颜比花更美。
她似乎变得很矮,扑上去抱住了女人的腿,女人放下剪刀,俯身亲吻她的额。
随后提起蓝子,牵着她走过了小径。
一圈一圈的楼梯在眼前掠过,直到一间书房。
女人细心的修剪蔷薇,放入书桌上的花瓶,眉目专注而温柔。
她仰头张望高大的书桌和壁架上的剑,扯着女人想要离开。女人放下花轻哄,微笑着按下壁炉的某一处,一块地板忽然滑开,魔术般出现了一块空洞。
她满心惊讶,意外的发现里面有一枚铜质的钥匙,鲜艳的宝石在匙柄上闪闪发光。
“长官,林晰阁下派人召唤,请您过去一趟。”
钟斯的呼唤打断了梦境,奥薇睁开了酸涩的眼。
绯红的眼眸残留着几缕疲惫的血丝,仍是惊人的漂亮,副官禁不住心头一跳。
奥薇无暇分神,她在极力回忆梦境,飘忽的神思仿佛捉住了某种渺远而神秘的启示。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4
危兆
奥薇策马从山道驶下,一路上的守卫纷纷敬礼,大批村民正在忙碌,从树上摘下一串串未成熟的香蕉,围城日久物资渐乏,蕉片成了主食,青涩的蕉片毫无甜意,但总胜过饥饿。
林晰在书房,似乎与平日一样,仔细观察才能从淡漠下看出一丝郁色。“敌人情况如何?”
“撤退到数十里外全面休整,短时间内再次进攻的可能性很小。”
目光扫过长睫下淡青色的暗影,林晰道。“假如没什么变化,可以把剩下的事交给其他将领。”
“是。”
林晰静默了一会,切入正题。“利兹的特使以撒半个月前到了西尔,但没有进入沙珊,而是选择在拉法城与下属会合。”
显然林晰派了暗谍秘密监视,奥薇静听下去。
一下句似乎完全不着边际。“我得到的情报,他近几天采购的物品中包括雨披。”
奥薇听出了关键,神色微凝。“他要去帝都?”
雨季已经结束,除了帝都那个随时会落雨的地方,不复其他可能。
“如果没猜错,那家伙恐怕是去和执政府密谈。”林晰眼中掠过一丝阴云。“也有可能是去探听关于新能源的情报,但不论是哪一种,对我们而言都很危险。”
奥薇清楚,利兹出现背弃的意向并不奇怪,他们是现实的投机者,一旦确定与执政府结盟更具价值,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卖掉沙珊。
“我想过重金收买以撒来打探利兹高层意向,但这很难,尽管他貌似亲切谦逊,骨子里却是彻头彻尾的政治家,绝不为金钱利益迷惑,手下人又异常忠诚。”林晰顿了一下,语气僵硬。“假如利兹真与执政府合作,中断对沙珊的援助,缺乏弹药的军队撑不了多久。”
奥薇沉吟半晌。“您打算怎么做?”
“利兹人目前动向不明,如果贸然行事,反而可能激化对方倒向执政府。但等援助终止才做出反应,一切就太迟了,必须提前监视以撒在帝都的一举一动。”
奥薇提醒。“维肯公爵在帝都应该还有部分暗谍。”
林晰摇了下头。“我问过了,修纳下手极狠,剩下的人根本不足以全面监视。”
奥薇目光一闪。“以撒长于观察,警惕性强,监控难度很高。”
“我打算在军中挑几个合适的人。”林晰的眸色阴冷而怨毒。“但愿别让我们发现这位亲爱的朋友与执政府媾和,否则我希望他无法再见到利兹明媚的阳光。”
这是在询问适合暗杀的人选了。
对于利兹人的背叛倾向,奥薇并不感到惊讶,行省与执政府的战争持续到第三年,利兹决意放弃这一枚棋子,唯一的可能是执政府根基稳固,远非局部战争所能动摇,再拖下去不仅得不到利益,反而会彻底激发西尔上下对利兹的仇恨。
这也意味着沙珊行省到了尽头,失去递补的战争物资,军队后继乏力,坚固的棱堡终将被攻陷。
奥薇的心暗淡下来,最终道。“我们该提早另做安排。”
林晰苦笑了一下,无奈而嘲讽。“怎样安排,让十余万族人长出翅膀或鱼尾?”
沙珊陆上被围,海上无路,奥薇转过无数个念头,却始终找不出办法。
身为林氏最后的族长,林晰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明白一族走到了绝境,焦灼和愤怒折磨着心绪,却不能对任何人言说。
女团长低着头,睫毛极轻的闪动,显然在快速思考。她穿着制式军装,腿侧绑着带血槽的军刀,衣襟沾满灰尘,依然无损于美丽,纤巧的身姿挺拔轻捷,仿佛天生就属于战场和军队。
她是那样青春动人,勇敢无畏,却将在未来的战火中陨落生命。
林晰突然觉得惋惜,生出一丝恻然。“奥薇,你上了一条注定沉没的船,后悔吗?”
奥薇抬起眼,似乎为他的话惊诧,随即转为微笑。“不,永不。”
深浓的睫毛很长,微微翘起,让人极想触摸。
绯红的双眼温暖明亮,聪明而沉静,比任何人更忠诚可靠。
林晰的眼眸不自觉的柔软。“你还有活着的亲人吗?我是指原来的你。”
奥薇怔了一下,片刻后才道。“有,不过对他们而言,我已经不复存在。”
“再见到你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奥薇淡淡一笑。“我想不会,没有谁愿意看见死人复活。”
不知为何,林晰竟有几分不忍。“真正的亲人不一样。”
奥薇没有再回答,唯一无私爱她的只有嬷嬷,可嬷嬷已经去了天国。
透过窗口遥望着采摘香蕉的村民,林晰忽然道。“也许我不配当族长,换成更有才能的人,说不定已经带领族人找到一条生路。”
奥薇的声音柔和而坚定。“您已经做得很好,没人比您有资格。”
林晰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罕见的说出心语。“我只是某个人的替代者,如果她没有放弃继承资格,或者她还活着——”
“就算她还活着,也不会比您做得更好。”不等林晰说下去,奥薇截断了他。“她背弃自己的责任,而您选择了承担。”
“奥薇,你是最好的下属,但你不懂。”林晰神情微黯,晦涩而惆怅。“其实我也不懂,一个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人,为什么会选择死亡?”
奥薇突然沉默,无法再开口。
沉寂许久,林晰摆脱了短暂的伤感。“关于监视以撒的人选,你的建议是?”
奥薇忽然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我去。”
林晰全然出乎意料。“什么?”
说出来反而坚定了设想,奥薇解释。“目前敌军退后休整,暂时无事,短期离开不会有任何影响。三年前我曾与以撒同行,对他的行事风格有一定了解,应该能做到全面跟踪。”
林晰蹙起眉,第一反应是拒绝。“不行,那些荒谬的流言传遍帝国,你的眼睛一出行省就会被盯上,太危险了。”
“请您放心,我另有办法,绝不会被人发现。”
“我不同意,换一个人。”为杀一个特使而搭上最重要的下属,林晰完全不予考虑。
“请让我去。”奥薇坚持请求,“假如以撒真的与执政府交易,我会尽力探查,尝试寻找另一条出路。”
林晰心绪一动,起了疑念。“你想离开沙珊?”
奥薇明白林晰在怀疑什么。“请相信,我以生命发誓我会回来。”
这是唯一的希望,她必须去一趟帝都,假如林晰拒绝到底,她只能违背命令。
清澈的红眸坦诚无惧,没有半点虚假,但时机太巧,林晰很难相信这不是逃离的借口,奇怪的是心中并无怒意,只有灰黯的失望。
他没资格责怪,战争之初全仗她的扶助他才坐稳了族长之位,正是因为有她殚精竭虑的抵御,沙珊才在执政军的强攻下撑到了第三年。林氏注定在劫难逃,他并不愿逼迫她一同步上毁灭之路,既然如此,誓言的真假已不再重要。
林晰凝视了许久,目光逐渐变得冷淡无情,而后收回视线,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把手边的事务交待清楚,你去吧。”
脱下军装换上布裙,奥薇修掉指上的薄茧,抹去最后一丝军人的痕迹。
正整理行李,外面响起了叩门声,走过去打开,随着一声欢快的轻叫,一个女孩扑进她怀里。
“奥薇,我喜欢你这样。”芙蕾娜高兴的轻嚷,扯了扯她的长裙。“我讨厌军装,可你一直穿着它。”
芙蕾娜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对她的依恋信赖数年来始终未变,隔一阵就会到军营探访。
奥薇拉开一点距离看了看。“芙蕾娜,你更漂亮了。”
“谢谢,父亲也这么说。”芙蕾娜甜甜的笑,随即又泛起了忧色。“奥薇,你要离开行省?”
芙蕾娜听说了?奥薇意外的望向芙蕾娜身后。
索伦公爵正立在门边,优雅的点头示意。
简单的致礼过后,索伦让芙蕾娜在房外回避,室中只剩两人对话,公爵率先开口。“我没想到林晰会让你去,你对他应该更重要得多,比如最后一张底牌。”
奥薇心底猜测着对方的来意。“是我自己的请求,必须在帝都办点事。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在那还有几个人。”索伦并不追问她要做什么。
“谢谢,我想应该不用。”
索伦下一个问题很直接。“你会回来?”
奥薇神色安然。“当然。”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之所以效忠于林晰,是因为他手上有你的亲人?”
奥薇有些诧异,微笑以对。“就某部分而言,是的。”
索伦臂肘支着扶手,指节轻叩,思索了一会。“如果我能让你的亲人摆脱困境,脱离林晰的挟制,你是否愿意效忠于我?”
奥薇不答反问。“您为什么会需要我的忠诚?”
索伦望向窗外的爱女,纯真而娇嫩的脸庞犹如初雪,让人珍惜而宠护。“一旦利兹彻底抛弃沙珊,芙蕾娜会需要一个强力的保护者。”
显然索伦公爵知晓了部分消息,奥薇没有多问。“您才是她最好的保护者。”
索伦淡笑了一下。“我是执政府的最重要的几个捕捉对象之一,画像早就流遍整个帝国,假如芙蕾娜跟我在一起,很可能会受到牵连。而你不同,虽然同样被列为目标,却没有容貌资料落入敌人手中,很容易逃过追捕。”
“您知道外边的流言,我的处境恐怕比您更糟。”
索伦深沉的瞥了一眼。“那对晶石镜片似乎连林晰都不知道,显然你并非全无考虑。”
隐藏它的确是出于某种谨慎,与对林氏的忠诚无关,不过这点没必要说明,奥薇仅道。“它很有用,但不可能永远隐藏。”
“等行省陷落数月后,执政府的通缉减弱,你可以带芙蕾娜离开西尔,去异国开始全新的生活。”索伦已经预想了一切。“由你来做,我相信会完美无缺。”
奥薇轻轻蹙起眉。“最重要的珍宝不应该由别人来守护,而且您未必了解我。”
“三年时间已足够让我看清一个人。”索伦一晒,漾起遗憾之色。“奥薇,你的忠诚有绝对的价值,只是太难获取,我曾以为你是自己的主人,结果你却选了林晰,除了人质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谢谢您的好意,亲人我会自己想办法。”奥薇的拒绝令索伦心底一沉,随即她又道。“我明白您的意愿,可我无法作出承诺,谁也不能预知最终的结果,或许我终会死于战场。但假如神灵仁慈的给予机会,我会尽力保护她。”
模糊的承诺反而令索伦头疼。“这不是我所期盼的回答,我宁可你索取条件以利益交换,而不是一无所求的慷慨许诺。”
奥薇莞尔。“请放心,我喜欢芙蕾娜,和您一样希望她幸福快乐的活着。”
“小心,这种微笑会令人忍不住向你求婚。”成熟英俊的公爵流露出惑人的魅力,语调似真似假。“假如不是面临绝境,又或者我依然是伊顿城的主人,我会立刻请你做公爵夫人。”
室内生出了一缕暧昧的气息。
对于索伦露骨的调情,奥薇的笑容淡了一些。
依旧是那样动人,却遥远、礼貌、带上了几分矜冷的距离。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5
废园
以撒与三年前没什么区别,俊朗的外形加上出众的气势,在人群中相当显眼,平日表现得随和尔雅,唯有私下与随从相处时会流露威严,俨然如天生的王者。
跟踪以撒的难度极高,于是她用了一点小技巧。
先于以撒出发,在去帝都必经的小镇停下来,找一家位于路口的旅店,黄昏时分就会看到以撒的马车抵达。她暗中监视以撒一行的动静,待到对方入睡后,再连夜起程赶到下一个小镇。
这个方法很有效,以撒完全不曾觉察。
一路上她对这位特使见过的人、做过的事了如指掌,最终抵达了睽违已久的帝都。
经历数度血雨的洗礼,西尔的帝都依然气派,辉煌而壮阔。
这座都城被喻为永恒之都,城内遍布粗砺巨石砌成的建筑,坚固华丽,雄壮而不失精美。
街头分布着绚丽多姿的喷泉与上百座形态各异的雕像,宽广平直的帝国大道贯穿整个城市,大道两侧坐落着议政厅、枢密院、众神殿、凯旋门、帝国广场及审判厅,历经风云依然伫立,成为时代的兴衰的见证。
简单的休整过后,以撒的第一站是富丽堂皇的帝国歌剧院。
清亮高亢的歌声渐渐消失,轰然的掌声在第二幕结束时响起。
以撒在装饰华丽的包厢内慵懒的随众鼓掌,第三幕即将开始的间隙,一位中年绅士进入了包厢。
男人显然是应约而来,恭敬的脱帽的致礼,以撒略一颔首,示意对方在一把绒面软椅上坐下,随着帷幕再度拉起,女高音完全遮没了交谈的声音。
“请原谅我的无能。”男人略带不安的致歉。“罗曼大臣虽然收了贿赂,却不愿代为转达我们的意愿。”
“原因?”
“由于暗中支援沙珊,执政府近年对我国相当反感,有传闻指责那些主张与我国恢复外交往来的大臣是收受了重贿,甚至被抨击为卖国贼,罗曼害怕引火上身,近期一直躲避我的会面请求。”
以撒挑了挑眉。“民众或许会意气用事,政客却只考虑现实利益,假如达成协议,对西尔同样有利。”
“西尔对新能源看得很重,恐怕很难接受这一交换条件。”男人委婉的道出了棘手之处。“尽管战争让执政府负荷沉重,但新能源已全面启用,产生的惊人效用也开始有回报,财政压力正在逐步减轻,加上民间对我国的敌意和排斥,在这种形势下很难说服西尔人。”
“詹金斯,国与国之间唯有利益永恒。”叩了叩扶手,以撒淡道,“我们要与他们谈的不是交情,是交易。身为资深外交官,除了清楚两国各自的利弊所在,你更应该全力促成协议。”
“是,阁下。”轻淡的斥责带来无形的威压,詹金斯噤声不语。
“罗曼如此贪婪又如此胆小,你确实挑了个好人选。”以撒低哼一声,已有了决定。“敢避而不见,除非他舍得把金币都吐出来,找一个适当的场合,我们主动去见他。”
包厢内的谈话结束了,詹金斯首先离开,以撒继续欣赏歌剧直到落幕。
奥薇收回视线,她正处于在包厢斜对面的一处仆役通道,重重帷幕和绳缆构成了巧妙的屏障,这一绝佳的窥视地点价值一枚银币,剧院的杂工将她带进来,见证了密会的全程。
她不需要听,只需要看,唇语是一门特殊的技巧,偶尔会非常管用。
以撒尊贵优越的姿态、外交官詹金斯的毕恭毕敬、加上一路以来的观察,她大致猜出了以撒的真实身份,微微蹙起了眉。
情况有些出乎预料,这位先生,可真是个不小的麻烦。
宵禁后的帝都犹如一座空城。
巡逻的士兵偶然走过,昏黄的路灯映着空荡荡的街面,白日的喧嚣转换为寂落,夜神统御了世界。
从帝国大道向右行至中央公园某一侧,是曾经门庭若市的林氏公爵府。
它静静的耸立在夜幕中,隐约呈现出峥嵘巨大的暗影。
撬开花园后门一把锈迹斑斑的锁,里面是一片破败的荒芜。
偌大的庭院落满枯叶,疯长的绿草没过了石径,大簇蔷薇无人修剪,凌乱的肆意盛开。
她轻轻摘下一朵,闻着熟悉的芬芳。
残破的墙头上野鸟在咕咕啼鸣,纯白的蔷薇带着夜境的气息,仿佛出自遥远的梦境。
花落在指上微凉,她凝望了许久,将蔷薇别在襟扣,走近寂静的宅邸。
沿着生满野藤的小路踏入回廊,浓重的夜色让眼睛彻底失去了作用,她也不需要照明,黑暗犹如一件安全的外衣,让她得以从容的凭吊往昔。
当年她在报纸上读到林公爵府被暴动的民众洗劫一空,险些被举火焚烧,后来不知为什么又保留下来,空置至今。这座府邸的主人结下了无数仇恨,建筑能幸存下来已是奇迹。
辉煌的公爵府所有家具已荡然无存,胡桃木门拆成了碎片,连嵌在壁上的画像都不复存在,只余空落落的骨架,像一个过气的贵族,只剩下狼狈寂寥。地上没有任何破碎的杂物,或许是一切被贫民掠走,除了厚重的灰尘,整间宅邸异常干净。
她在三楼的一间房外停下了脚步。
门早已不复存在,空旷的房间一无遮拦,银色的月光从窗口映入,像一方冰冷的丝缎。
父亲的书房,她一直想逃避的地方。
每次被召唤到这,总是面对一个又一个命令。没有关怀、没有微笑、没有半点温情,除了名义上的存在,她从未感觉到父亲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情感。
她不知道父亲到底怎么想,正如她永远不明白自己对父亲而言是否具有意义。
她没有遵循父亲的指令,更不曾为他带来骄傲,为什么一贯铁血自律的父亲却违背了原则,冒着搭上家族的危险,挽救给他带来沉重耻辱的女儿。
一切的迷惑已无从得知答案,父亲死在了战场上,作为天生的军人,这或许是最理想的归宿。她也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灵魂却似乎依然拘禁在这里,徘徊着无法离开。
静默了许久,她走书房,指尖贴着壁炉一寸一寸摸索,终于摸到一块微突的石块。
她用力按下去,一声微响,地面露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中放着一把钥匙,一张陈旧的羊皮卷。
冰冷的钥匙触手光滑,比寻常尺寸略大,被铜锈蒙上了一层暗淡的外衣,精致的匙柄呈简洁的蔷薇花形,细碎的宝石在月光下闪烁,宛如梦境重现。
或许该感谢这里的废弃,让秘密能埋藏至今。
将钥匙放进衣袋,她还原暗格,最后环视了一眼离开房间,从长廊另一头走出,残破的楼梯在脚下发出了轻响。
“谁!”
一声厉喝突然响起,她的心猛然一跳,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谁在那!”冰冷的男声在宅邸中激起了空荡的回音。
她保持沉默,加快步伐奔过长长的楼梯,冲到二楼时突然被人扣住了手臂,她甚至没有听见接近的脚步,面对陌生而可怕的敌人,她心头电转,以全力挣开了箝制,纵身跃向陈旧的窗户。
哗啦一声破碎的脆响,一个纤细的影子从二楼翻坠而下,落进了荒颓的花园,在地上滚了几圈消去冲力,起身奔过小径,瞬息消失在夜幕中。
两秒钟后,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废邸,凭着手提式晶灯,冒着冷汗的近卫官威廉看到了完好无恙的上司。“大人!您还好吗?刚才是不是有人闯入?”
灯光映亮碎裂的长窗,也映出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帝国最高执政官没有回答,伫立良久,俯身拾起了一朵掉落的白色蔷薇。
半晌,他低哑的开口。“立即通知警卫队彻底搜查邻近的区域,尽一切方法找出入侵者,发现了什么立即报告,别伤害她!”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5
投诚
伫立在公爵府的执政官不会想到,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一道命令,几乎让某个人陷入了绝境。
夜幕被灯火逼退,一寸寸让人无所遁形,寂静如死的黑夜被密集有序的搜查打破。
数百名士兵封锁了街区,所有旅店被一一盘查,入住者逐一核对身份,凡有嫌疑的一律羁押。
她回不了旅店,更可怕的是天色将晓。
她以为深夜静谧无人,将晶石镜片留在旅店房间,却与行囊一道被查抄的士兵带走,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局,随着天亮绯红的眼睛会彻底暴露,沙珊的魔女现身帝都,会有什么下场不言自明。
废邸中的男人是谁,为什么会导致如此严密的搜索,她已经无暇思考,最急迫的是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地,取回镜片。
半夜忽然而起的喧闹与搜查让以撒中断了睡眠,拉斐尔打探了一下,原因不明,但显然与己无关。喧吵逐渐平息,以撒已了无睡意,正要开灯忽然停住,手探至枕下,握住了暗藏的枪。
通往阳台的落地长窗上多了一个影子,被窗外零星的灯光映得时浅时深。
以撒扣着枪等待,冷锐的目光静静的观察。
影子一动,仿佛要拉开窗扉又停住了,继而是女人的轻语。
“以撒阁下,抱歉深夜冒昧来访,请相信我并无恶意。”
动人的声音有点耳熟,以撒一时想不起属于谁,微一思忖披了件外套挡住枪,起身按亮晶灯。
“假如真如你所说,那么请进。”
窗扉开了,夜风随之涌入,一个纤细的身影随着纷扬的帘幕走入,以撒凝神注视,直至晶灯照亮了一双绯红色的眼眸。
“奥薇!?”
这一意外惊诧之极,以撒心头电转,刹那间极度戒备,俊朗的脸庞却露出了笑。“真令我惊喜,竟然是亲爱的奥薇。”
奥薇反手关上窗,微笑以对。“请原谅我不请自来。”
“你怎么会到帝都?”以撒目光闪了闪,语气轻松如常。“我是说你的眼睛,难道一路上遇到的全是瞎子?”
“用了一点巧妙的方法,说穿了一文不值。”奥薇倚着长窗,姿态自然。“或许您更感兴趣的是我为何冒险到帝都。
“我的确十分好奇。”以撒莞尔,似不经意的微侧,枪已暗地瞄准了纤影。
“当然是为了您。”奥薇大方的坦白,甚至叹了口气。“不是为了以撒阁下我怎么会离开沙珊,这种冒险的行径简直等于送死。”
“我?”以撒故作讶然的一笑,杀意弥散心头。“难道奥薇是为了保护我?”
“我真希望是这样。”奥薇耸耸肩,语气轻谑。“可惜上天的安排总与人意愿相悖,容我直言,我接受的命令是杀掉您——假如您决定抛弃沙珊。”
以撒望着她,半晌点了点头。“那可真是遗憾,林公爵竟然舍得派出你。”
“是我自己的请求。”她微微一笑,像全然不知已命在旦夕。“一听说您到帝都,我就明白沙珊很快要完了。”
以撒停了一下,仿佛在思考她话中的含义。
“活着毕竟是件好事,我还年轻,并不想与林氏一起毁灭。”惋惜的语声一转,终于表明来意。“不知以撒阁下是否还愿意接受我的效忠?”
这是真正的意外,以撒怔住了。
尽管曾经有过收服她的念头,但数年前他已经放弃这一幻想。奥薇对林氏的忠诚无可动摇,又因实力而倍受器重,几乎不可能让她更改主人。
此刻她亲口道出请求,以撒不由疑惑重重,再度仔细打量。
三年未见她依然美丽,长发编成了一条粗辫,身姿轻盈灵巧,神态镇定从容,似乎没有任何疑点,以撒突然发现她的衣袖上有几道裂痕,瞬时灵光一闪。“刚才搜查的目标是你?”
这男人极其敏锐,奥薇心底的警惕更深了一层,脸上神色不动。“您猜对了,是一点小意外,一时不察惊动了某位长官。”
“亲爱的奥薇,我得说你太不小心。”以撒顿时明白了几分,姿态闲适而优越。“听说过那些无稽的传言?假如被人发现,这双漂亮的眼睛足以令你上火刑柱,活活烧死的滋味可不怎么美妙。”
“确实如此。”奥薇赞同,流露出一丝无奈。“幸好您是一位高贵的绅士,或许愿意伸出援手。”
以撒一派置身事外。“毕竟我是异国人,尽管同情,但能做得有限。”
奥薇委婉道。“假如您觉得我对您而言还稍有可用之处。”
“你的能力非常令人心动。”以撒技巧的回答。“可我怀疑你的效忠是否仅仅来自于眼前的压力,一旦危机逝去会转瞬消失,依旧忠诚于前一位主人。”
“您多虑了,沙珊陷落在即,红眸也难以见容于西尔,只有一位睿智强大的贵族才能庇护我逃过未来的死刑。”她的话语听起来十分真诚。“既然不想死,为什么我会欺骗唯一能救我的人。”
“不怕我把你交给执政府?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与其把我交给执政府,不如由您来决定为他们提供哪些情报。”奥薇平静的陈述。“我知道沙珊的军队分布、防线弱点、火器数量、攻守布置,甚至所有将领的姓名职务作战风格,即使您在沙珊伏有秘谍,恐怕也不如我透彻。”
以撒确实心动,表面上依然矜淡。“你对林晰的忠诚仅只如此?或许有一天也会同样干脆的出卖我。”
“您不必担心。”奥薇莞尔。“对您这样地位非凡的贵族,我怎么会做出自绝生路的愚蠢举动。”
“地位非凡?”以撒笑容更深了。
奥薇唇角轻抿。“能主导与执政府谈判的重任,足见您身份尊贵。”
以撒挑挑眉,转了个话题。“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与林氏的密谍会面,不巧撞到夜巡的人,似乎是个地位较高的家伙,导致了一连串的麻烦。”
“那个密谍?”
“失足掉进河里,恐怕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你做的?”
奥薇浅笑不语,以撒视为默认,轻鄙又多了一层,却也放下了心。
林晰是他的对手,但不代表他会喜欢肆意卖主的叛徒。这势利的女人是一枚送上门的棋子,他不介意随手利用,待沙珊事了再卖给执政府,这才是最合适叛徒的下场。
纤细的指尖在眼上轻轻一掠,绯红的眼瞳已成了深褐。
以撒禁不住赞叹。“索伦公爵相当大方,竟然给了你如此珍奇的秘宝。”
“多谢您帮我寻回。”幸好没人知道镜片的用途,拉斐尔用一点贿赂便弄回了她的行囊。
“为何在沙珊没见你用过。”
她随口解释。“戴久了眼睛会疼。”
这不过是托辞,真正原因是给自己留了一条高明的后路,万不得已时能乔装脱身。以撒心下雪亮,并不点破,微谑的目光掠过秀美的脸,掩掉眸色,确实没人会把她跟魔女联想在一起。
“你在沙珊做得很出色,但谣言可有些不利,弄到整个西尔要烧死你。”
奥薇侧头淡淡一笑。“幸好您不是西尔人。”
以撒低笑出来,语气难测。“亲爱的奥薇,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有时我真怀疑你的神经是什么做的。”
奥薇礼貌的敷衍。“不管是什么,都对您的仁慈心存感激。”
以撒似笑非笑的望了她一眼。“既然如此感激,不妨今晚用身体来取悦我。”
长睫眨了一下,仿佛仅仅是听到一个用餐邀请。“我想那并不是您的愿望。”
“为什么。”以撒勾过她一缕长发慢条斯理的把玩。“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男人很容易对你产生欲望。”
因为你不是放任自己被低级欲望驱使的人,野心让你追逐更多,目标更高,自律更强。
这些话她不可能说出,只能避重就轻。“我想我对大人的价值不在这方面。”
“你提供的情报让我很满意,因此更觉惋惜,那时我真该用点手段,让你从一开始就成为我的人。”以撒问出一个存在已久的疑惑。“当年我和林晰同时遇见你,为什么会选择他?”
奥薇轻浅的带过。“拉斐尔先生曾经陷害过艾利,这让我对您心存疑虑。”
仅仅如此而已?以撒不置一词。
一层层的迷雾萦绕在她身上,她的出身来历、她的聪慧机敏,她非凡的军事才能、无一不令人难解。在他所遇的无数人中,没有一个女人比她更复杂、更难以看透,着实令他——兴致盎然。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7
窥视
纯白的蔷薇盛放在书桌上的水晶花瓶中。
洗去灰尘,柔嫩的花瓣显出了些微压过的伤痕,尽管略略折损了美丽,香气却依然芬芳。
踏进来的司法大臣第一眼看见,皱起了眉。“听说你连夜调动军队搜检帝都,究竟怎么回事。”
“洛!”修纳语气罕见的欣悦,眼中跳跃着希翼的光芒。“我怀疑伊兰还活着。”
“这不可能!”秦洛斩钉截铁。
执政官简单的叙述了一遍当夜的情况,“她的骨骼非常纤细,绝对是个女人。威廉查了留下的足迹,证实她对路径非常熟悉,直接进入了公爵的书房。”
“这无法证明什么。”秦洛沉默了一阵,转为责备修纳轻率的行为。“你竟然半夜一个人进入废邸,太冒险了,假如碰上刺客埋伏?我已经警告威廉,决不允许下次再有这种事。”
修纳听而不闻。“或许公爵动了什么手脚,让她逃过了死刑。”
秦洛极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是否还有理智可言。“你以为监刑官是傻瓜?他们都由维肯亲自指派,经验丰富,绝不可能被蒙弊。”
“也许公爵找了替身。”他知道这很荒诞,但仍禁不住幻想。
秦洛忍住暴跳的冲动按了按额角,一字一句的反驳。“什么样的替身能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又忠诚到挨过六个月的酷刑。”
“或许她受了刑却没有死。”修纳目光掠过案上的蔷薇,哀痛而柔软。“我知道昨夜一定是她。”
秦洛一口否定。“绝对没有可能。”
“洛!你不希望她活着?”
“我不希望你抱着愚蠢而不切实际的期盼,费尽心机找一个死人。”
修纳无视劝诫,固执已见。“我说过我能肯定是她。”
冥顽不灵的执政官气得秦洛七窍生烟。“就算她躲过死刑,告诉我,一个被挖掉双眼的人,怎样才能进入成为废墟的公爵府,准确的到达书房,而后又从你手上逃脱!”
修纳的脸庞刹那间消失了神情,变成骇人的苍白。
自知冲动失言,秦洛闭上了嘴。
气氛僵硬了很久,修纳似乎有些发抖。“你说她……她的眼睛……”
秦洛情知无法再隐瞒,干巴巴的坦白。“被挖掉了,在刑讯的最后两个月。”没说出口的是,清澈的绿眼睛泡在水晶瓶里,成为班奈特法官的秘密收藏之一。
良久,秦洛叹了一口气。“受刑记录被我烧了,当年那些人受到了绝对公平的惩罚,其余的我一个字也不会说,想知道在我脑子里挖吧。”
颀长的身形摇晃了一下,神色极其可怕。
“我不想看你一再被过去的事折磨。”秦洛停了半晌,语气苦涩而无奈。“她已经死了,真的。”
喧闹繁华的街面上排列着一间间鲜亮的店铺。
各式马车奔驰来去,面包铺传出浓郁的甜香,街心喷泉炫目的变幻,暮色中日复一日。
一辆马车沿着帝国大道的林荫驶过,以撒望着街景赞许的评论。“不愧是永恒之都,听说当年科佐的恐怖政策令半个城市的人逃离,如今已完全看不出,短短几年恢复至此,执政府能力不错。”
车内的另一个人同样在默默凝望,夕阳映着清丽的容颜,柔白的肌肤蒙上了淡金,生出一种油画般的静美。以撒侧头望去,有一刻的失神,刚要开口,猝然响起了钟声。
帝都钟塔上宽宏的钟声仿佛穿透了万物,也令她从回忆中醒来。
以撒突然想知道是什么让那双眼眸如此伤感,明知她不会给予真实的答案,依然问出了口。
“在想什么?”
“这座城市很美。”她淡淡道,永恒不变的微笑。
马车拐过街角,阳光从车内消失了。
静了一阵,以撒恢复了慵懒的腔调。“对了,有件事我应该提前一点问你。”
奥薇静待他说下去。
以撒并不急着开口,直到马车在一间别墅前停下。
他走下车,优雅的扶她下车,宛如对待一位身份高贵的淑女。“亲爱的奥薇,会跳舞吗?”
踏入詹金斯安排的秘密别墅,一群侍女恭敬的迎接。
以撒将奥薇推过去扬声吩咐。“好好装扮这位小姐,她今晚会是男爵的女伴。”
“以撒阁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奥薇轻蹙起眉。
“听话,亲爱的奥薇。”以撒貌似亲切,轻谑的话语却毫无转寰。“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明白我为什么把你留在身边。”
奥薇没有再说,随侍女走进了房间。
以撒进入另一间卧室,从整柜礼服中挑了一套换上,利兹外交大使詹金斯随侍一旁。
熟练的打着领结,以撒随口询问。“奥薇怎样了?”
詹金斯听完侍女禀报,如实回答。“她似乎不习惯由人服侍入浴,把侍女都赶出来了。”
以撒的手停了一下,勾起一抹邪恶的笑。
詹金斯迟疑片刻,出言劝告。“阁下,我认为她毕竟是个低贱粗鲁的女人,不适合上流社会的场合,或许会令人对您的身份产生怀疑。不如我去另找几位……”
“谢谢你的提醒。”以撒漫不经心的敷衍。“我记得这栋别墅有密道可以监视多处房间,对吗?”
“是的阁下。”詹金斯明白了几分,却难以置信。“您是想……”
“亲爱的詹金斯,这还用问?”以撒暧昧的牵了牵唇角,无赖得十分坦然。“当然是偷窥。”
为什么无比尊贵的以撒阁下要去偷窥一个随时可以拖上床陪寝的侍女?
秉持绅士的原则,利兹外交大臣詹金斯无言的引路,对身后某位高贵人士的特殊爱好,委实理解无能。
贴着华美墙纸的墙壁上装饰着一个野牛颅骨。
白森森的骨头表面粗糙,空空的眼洞投下阴影,巧妙的遮去了一双窥视的眼。
素雅的房间摆着一只浴桶,盛满了清澈的温水,一旁的圆桌上摆着象牙梳、橄榄油和香膏。
以上好的香木制成浴桶浸浴是贵族才有的享受,这间别墅的条件可谓优厚,但沐浴的人似乎没有享受的兴致,简单的清洗完就踏出了浴桶。
□的肌肤像新鲜的牛奶,带着莹润的柔光,长长的黑发贴在颈上,露出了形状美好的额,晶莹的水珠顺着优美的曲线滑落,犹如湿淋淋的水妖,勾起最原始的诱惑。
窥视的目光肆意打量,欣赏着天鹅般修长的颈,娇柔的肩,细巧的锁骨,渐渐下移。
她微微侧身,玉一般的手绕过颈项擦拭长发,无意中流露出撩人的体态……
放肆的眼神越来越炽热,一寸寸浏览诱人的胴体,忽然定在莹白的背上久久不动。
很快她擦干身体,穿上丝质内裙,摇铃召唤侍女。
以撒依然在观察,看她换上礼服,从一堆珠宝中挑出符合身份又不张扬的首饰,恰如其份的妆扮。
高雅的衣饰仿佛除去了伪装,让一种与众不同的精致彻底的呈露出来。
很久以前,以撒已觉察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举手投足的优雅似乎与生俱来,更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清冷矜贵,处变不惊,仿佛游离于世事之外。
那是真正的贵族才有的神态,来自优渥的环境与严格的教养。
她,究竟是谁?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8
愿望
执政府四周年的庆祝酒会吸引了众多名流。
一年一度的酒会是检证身份的试金石,帝都的贵妇淑媛不惜一掷千金,订购炫丽的华服。一辆又一辆马车在帝国大礼堂外停驻,走下身份尊贵的宾客,司礼官忙于通报一个又一个显赫的姓氏与职务。
悠扬的乐曲回荡在巴洛克风格的礼堂,昂贵奢华的裘皮、闪耀光芒的钻饰金表,珍罕的异国香露气息从发髻与裙摆上散出。男士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精致的外套上别着钻石襟扣,开着意韵深长的玩笑。女士们炫示珠宝,交换着八卦,以曼妙的眼波物色下一任情人。
直到宴会过半以撒才到了会场,哈维男爵这个捏造出的名字没有引起任何反应,一些贵妇以挑逗的微笑打量这位陌生的英俊青年,以及他身边的漂亮舞伴。
以撒噙着浅笑,对每一个视线点头,微扬的姿态带着贵族式的矜傲,大方潇洒,完全不像一个混入盛宴的冒牌货。被他挽在臂弯中的奥薇不着痕迹的扫视,不意外的发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洛哈德伯爵、弗朗索瓦子爵、杰克逊候爵、芬蒂夫人、夏奈……
发现了曾经的朋友,她的目光停了一秒。
昔日在宪政司抑郁困顿的夏奈上校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中年人,身材已有些发福,正端着红酒与身边的伯爵谈笑自如,神态优游,想必仕途十分得意。
她看了片刻移开视线,握在腰上的手突然一紧,以撒低头看着她,“陪我跳舞。”
她不想跳舞,但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任他牵入舞池,随着乐曲而动。
俊朗出众的青年,年轻貌美的女郎,这一对出色壁人相当醒目。
淡紫色的长裙衬得奥薇身段极美,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环在项上,更显肌肤莹白娇嫩,腰肢纤细,纱裙飞扬,曼妙的舞步轻盈如人鱼。
以撒揽住细腰,毫不费力的带着她旋转,舞姿华丽而优雅。
璀璨的灯光下,俊逸的脸庞有一种迷人的魅惑,忽然在耳畔低声问。“喜欢吗?”
奥薇没有说话,回以淡笑。
以撒轻笑,牵着她旋了一圈。“亲爱的奥薇,究竟什么才能满足你?”
华美的衣裙,昂贵的首饰,英俊的男伴,浪漫的音乐,衣香鬓影的舞会,令人迷醉的奢华,没有一样能令她稍稍动容。轻扬的唇角隐着邪佞,以撒语气宛如轻哄。“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长长的眼睫眨了一下,居然真的给了回答。“我想要一幢玫瑰色的房子,覆着深色的屋瓦,屋顶上落满白鸽,窗口盛开着天竺葵,每一个房间都有壁炉,冬天的夜晚从不熄灭。”
以撒怔了一下。“听起来不难实现。”
奥薇笑了笑。“对我而言是奢望。”
“你只想要这个?”
舞曲轻扬,她跳完一个小节才道,“没错。”
以撒根本不信,随口打趣。“屋子里还有谁,你的爱人?”
她轻笑出来,半晌才道。“只有我。”
他敛起笑,打量她的神色。“不妨换个实际点的愿望。”
奥薇想了想,从善如流。“那么这串珍珠项链,假如您愿意。”
垂眸看了看,以撒点头。“眼光不错,它很衬你。”
一曲终了,以撒刚好旋至舞厅北角。
松开奥薇的手,他对长沙发内正与女伴调情的男人彬彬有礼的鞠躬,“罗曼阁下,我代詹金斯向您问好。”
罗曼大臣脸色大变,望了望左右,把以撒带入一间空着的休息室,心神不宁的拉上窗帘。“你……”
“请叫我以撒。”以撒的姿态十分闲适,慢条斯理的整理襟扣。“我是詹金斯的同僚,抱歉,见您一面太难了,不得已用了这种方法。”
“我跟詹金斯说过,现在不是好时机。”罗曼眼神游移,倨傲而强硬。“你完全不必多此一举。”
以撒一晒,“恰恰相反,现在正是执政府最需要朋友的时候,我们很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帮助?”罗曼嗤笑出声。“你们能做什么,执政官阁下刚刚发出通告,督促林氏交出维肯公爵及一派旧贵族,全族无条件投降,否则他将立即亲征,铲平行省的一草一木。”
修纳亲征?这一点出乎意料,以撒心头念转。“假如利兹全力支持沙珊,战争的时间会比修纳阁下预想的更长,为什么不在最短时间以最小代价结束这一切?尽管我们过去对彼此怀有误解,将来却可以成为朋友,把潜在的朋友定义为敌人,贵国这一做法异常令人惋惜。”
罗曼不耐的扯了扯领结。“你说的很诱人,但他们不可能同意以新能源交换。”
“您尽可以放心,为了弥补先前一些鲁莽的、造成两国关系恶化的错误,我们愿意以无比的诚意重塑友谊。”以撒不动声色的增加了筹码。“在中止对沙珊行省的援助、支持执政府统一西尔全境之外,利兹愿以重金购买新能源技术。”
突如其来的转折令罗曼大臣极为惊讶。“重金?你们准备付出多少?”
“这一点必须当面与执政官阁下商讨。”以撒从容不迫的微笑。“您只需要把这项提议向执政官阁下转达,适当的代为引见。”
罗曼心动中有一丝犹豫。“但那位阁下似乎对与贵国交易相当反感。”
“修纳阁下是一位睿智明晰的领袖,我相信他在全面审时度势之后,一定会改变某些想法。”以撒胸有成竹,进一步抛出引诱。“当然,这有赖罗曼阁下的帮助,利兹不会忘记感谢给我们带来友谊的人”
罗曼思考良久。“你有足够的权力作出官方承诺?你到底是……”
“我有足够的资格代表利兹皇帝陛下,稍后您可以直接宣召詹金斯。”以撒清楚他已经说服了对方,也清楚该何时结束谈话,优雅的微一鞠躬。“罗曼阁下,我期待您的好消息。”
罗曼终于下定了决心。“假如利兹确有这样的诚意,我乐意协助。”
以撒离开期间,奥薇独自面对一波又一波跳舞的邀请,回绝数次之后她步入冷清的阳台,终于获得了清静。独自伫立了一阵,猜测以撒的秘谈差不多该结束,奥薇正待走回,却被花园中的身影吸住了视线。
那是一个英挺沉冷的男人,轮廓异样的俊美,却绝不会予人以柔和可亲之感,眉目似乎隔着一层薄冰,犹如一尊晶石雕成的神祗,令人望而生畏。
奥薇不自觉的倾出扶栏,紧紧盯住那一张非凡的面孔。
在没有觉察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之前,她已经离开阳台,奔向楼下的花园。
心在狂跳,血液上涌,长长的裙摆随着步履飘荡,仿佛要飞起来。她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所有理智,想再看一看那个人。
奔下楼梯冲过回廊,她按记忆的位置追去,却已不见踪影,盲目的抓住侍者询问,得不到确切的回答,只能一遍又一遍在树篱间徘徊。
寂静的花园只有银色夜灯的映照,仿佛前一刻的影子完全出自幻觉。
张惶无措间顾不得路,高跟鞋陷入石板的裂隙,瞬间扭伤了脚踝。尖锐的痛楚和失望一起袭来,逼出了满眶的泪,奥薇再也无法控制情绪,跌坐在石阶上捂住了眼。
音乐轻柔悦耳,舞会的喧闹声变得更大,她却在一隅无法自制的落泪。
她在找什么?怎么会这样愚蠢?一切早在十年前就已结束,为什么还会如此失控?
潮水般的酸楚漫涌心头,她的喉咙窒痛得难以呼吸。
忽然,一双男人的手扣住她的腕,强制的移开覆在脸上的手。
泪光中她看到了以撒,他沉默的凝视,俊朗的脸庞毫无表情。
一刹那回到了现实,她勉强解释。“抱歉,镜片磨得眼睛有点疼。”
以撒触了一下脸颊,摩挲着指尖的泪,语气极淡。“侍从说你在找一个男人,是谁?”
她怔了怔,无法回答。
他并不打算放过她。“你在为谁哭?”
她垂下眼睫,极力让情绪镇定下来。“只是一个幻影,我看错了。”
以撒似乎笑了一下,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让你这样失态,只是一个影子?”
肩膀的颤抖已经停了,月光映着美丽而苍白的脸,清澈的眼睛里还有一点泪,残留着来不及掩饰的哀伤,看上去迷惘而脆弱,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一滴泪停在微凉的颊上,仿佛一颗晶莹的珍珠,让以撒觉得十分刺眼。
以撒想抹去又停下,最终低下头,吻住了柔嫩的唇。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8
背叛
帝国执政官与司法大臣在舞会后半场光临,引发了气氛的高1潮,无人注意到某位男爵提前离场。
回程的气氛异常僵硬,奥薇沉默,以撒更沉默,前来迎接的詹金斯不明所以,也只能保持静默。
这一天是帝都整年中唯一不设宵禁的夜晚,不仅执政府举办盛宴,民间也自发组织各处聚会。虽然时间已近午夜,街道上依然挤满了人,马车被堵在路口,前行极为缓慢。
拥堵的人群中有几处引起了奥薇的警惕,观察了片刻忽然开口。“我们被跟踪了。”
以撒中断了沉思,不着痕迹的扫视车外,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詹金斯大使捏了一把冷汗,酒会不允许携带武器,此时并无任何防身之物,偏偏车上这位大人物又不能有任何意外,忽生的威胁令他惴惴难安。
“看来有人想替你完成任务。”面临危境以撒依然打趣,极其镇定。“亲爱的奥薇,帝都洞悉魔女身份的并非仅仅是我和詹金斯,我可不希望因为我的死而连累你被全城通缉。”
奥薇没有立刻回答,人群中一两张面孔有点眼熟,是维肯公爵伏在帝都的暗谍,想必私下接受了暗杀的命令。她可以跳下车逃走,也可以趁势杀掉以撒完成任务,但如果利兹这位重要人物死在西尔帝都……
一刹那无数念头转过,她垂下睫又抬起。“就算您不以此为胁,我也会保护您的安全。”
刺客并没有急于上前,只是缓慢的接近马车,更有可能是前面的路上设有埋伏,奥薇思忖片刻,以手势唤过人群中行乞的孩子低声说了几句,没多久,孩子弄来一把粗壮的弹弓,兴高采烈的换回了一枚银币。
詹金斯因紧张而脸色泛青,以撒却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几名暗谍越来越近,恰好前方拥堵的车流终于松散,道路一畅,车夫接到命令全力挥鞭,马车猝然狂奔起来,跟踪者顾不得显露痕迹,气急败坏的尾随追逐。
夺路狂奔的马车在石板路上颠簸,前方的巷内冒出七八个人,凌乱的枪声响起,数枚子弹嵌入了车壁,声音令人心惊,詹金斯虽然没有惊叫,却难掩悚恐,冷汗淋淋。
奥薇略一抬手,一声痛叫划破了夜色,接着是又一声,两名刺客捂眼跌倒,涔涔鲜血渗出了指缝。
詹金斯这才发现她把珍珠项链拆开,当成了弹弓的子弹。
出奇不意的反击将包围撕开了裂口,车夫拼命打马,驶出几十米后撞上了路障,再度被迫停下,危险的敌人越来越近,必须有人搬开路障,奥薇咬咬牙,推开门跳下去。
搬开沉重的路障,恐惧的车夫挥鞭狂抽,马车迅速开始滑动,以撒踢开车门对她伸出手,厉声喝叱。“上来!”
受伤的足踝无法支持剧烈的跳跃,她摇了摇头,看着飞驰的车从身边擦过,迅速驶远。
狂怒的敌人,已经出现在眼前。
当詹金斯找到警备队赶至,巷子已恢复了平静。
几具尸体倒在地上,其中并没有奥薇。
她夺了一把枪,解决了大部分敌人,背靠着墙陷入了昏迷。腰侧受了伤,淡紫色的礼服浸透了鲜血。以撒亲自抱起她,纤细的身体落在怀中,像一片轻盈的树叶。
难以言说的情绪袭上心头,阴郁的火焰灼烧着以撒的灵魂。
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她不仅能做一个漂亮的舞伴,更是一把赏心悦目却又锋锐无比的刀,足以应对一切危机。事实也正是如此,她成功的令他脱离了危险,逃过了一次有预谋的暗杀。
只是他一直忘了,奥薇是一个女人。
对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男人而言,保护女性是一种天生的责任。
可他用女人的鲜血来保护自己,把她柔软的身体当成了一块盾牌。
意识到这一事实,以撒感到了空前的耻辱。
是的,耻辱。
奥薇并没有彻底昏迷,还留着模糊的意识,在所有人离开房间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讨厌疼痛,肉体上的痛苦总会唤醒受刑的回忆,让她几欲呕吐,但这一次的受伤却不全是坏事。
她不介意被以撒当成工具,不带感□彩的利用更容易把握也更安全。
以撒聪明狡猾,冷血机警,轻佻的言语戏谑多半出自一种试探与计量。但花园的一场意外,她清晰的在他眼中看到了欲望,觉察到某些危险的预兆。
地位悬殊,处境被动,假如以撒动了念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命令她躺上床,这个男人毫无禁忌,她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现在至少伤愈之前,她是安全的。
不过她确实太蠢了。
为了一个影子扭伤了脚,代价是险些送命,真是……愚蠢之极。
或许是腰间的刺痛,眼前的事物仿佛逐渐蒙上了雾气。
奥薇紧紧抿住唇,停止了再想下去。
夜晚的低级旅店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客。
一个披斗蓬的女人来到柜台前询问伙计,不耐烦的伙计瞥了一眼怔住了,被催了一句才醒悟过来,手忙脚乱的翻开登记册,报出了房间号。
女人顺着楼梯上了二楼,伙计望着背影咽了下口水,对面前的酒客抱怨,“这么漂亮的女人竟然是□,便宜那老家伙了,等完事我一定要问问价钱。”
醉得语无伦次的酒客只会高声叫酒,伙计又望了一眼二楼,不甘心的摇了摇头。
奥薇当然不知道身后的对话,她在约定的房门上敲了敲。
门开了,现出钟斯粗旷的脸,凶悍的外表足以令人退避三舍,奥薇看了却只觉亲切。“你好,中尉。”
钟斯习惯性看了看走廊,待她进入后关上门,打量一下,道出了开场白。“团长,你脸色很糟。”
奥薇微微一笑。“前几天遇到了一点麻烦,很高兴你能按约定的时间抵达帝都。”
“是哪里的家伙。”钟斯皱了皱浓眉,拖过一把椅子。
接受了钟斯无言的体贴,奥薇卸去斗蓬坐下。“维肯公爵的手下,身手不错,差一点死的是我。”
钟斯神色变了。“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他们的目标是以撒,而我必须阻止。”
钟斯清楚她此行所接受的命令,倏然警惕起来。“你帮助利兹人?”
“钟斯,你希望西尔与利兹全面开战?”奥薇理解钟斯的反应,温和的解释。“全面战争,不再是沙珊与执政府之间的冲突,而是利兹与西尔两个大国之间的交战。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刚刚稳定的西尔四分五裂,唯一的好处是沙珊或许可以苟延残喘。”
不知由于受伤或是疲倦,奥薇有些乏力。“我知道这很奇怪,我不希望林氏毁灭,但也不希望帝国分裂。”
钟斯双臂环胸,毫不掩饰敌意。“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与你背叛的行径有关?”
奥薇淡道,“杀掉以撒,这一切就会成真。”
钟斯冷笑。“利兹会为区区一个特使大动干戈?”
奥薇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平静的回答。“近期我才发现,这位特使阁下身份绝不简单,应该是利兹的——”她低声吐出一个词。
钟斯登时错愕,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林晰阁下和维肯公爵并不清楚以撒真正的身份,或许就算知道他们也不在乎,但我想阻止事情糟到无可收拾的地步。”奥薇脸色苍白,不易觉察的抚了一下胁伤。“至于沙珊的困局,我找到了一个解决的方法,很快会返回行省。”
钟斯依然怀疑。“你指什么?”
“现在不能说,以后你一定会知道。”
钟斯罕见的犹疑。
或许因为年轻漂亮又足够强悍的女人过于少见,他总会联想起某个早逝的下属,三年的并肩作战又让他生出深深的钦佩,她的智慧胆略超乎寻常,忠诚与坚定更无可置疑,尽管此刻她明显背叛了林公爵的意愿,他依然难以决定是否该将她视为敌人。
“钟斯,我把我的家人托付给你——我的母亲和哥哥,假如你发现这一切是谎言,可以杀了他们。”奥薇不再辩解,道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提议。“反之如果我所说的是事实,你必须替我保护他们,让他们远离任何伤害。”
荒唐而离奇的提议令钟斯一时怔住,奥薇继续说下去。
“他们目前在拉法城外某个村子里生活,处于林晰的势力之下。前几天的事情恐怕已经传回行省,我现在无法赶回沙珊,担心林晰会因误解而对他们下手。”奥薇凝视着钟斯,诚恳的请求。“我知道你有怀疑,不用立刻判断,请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照料,等待最终的消息传来再决定怎样做。”
或许这是叛徒的托词,又或是另一个陷阱,钟斯的理智在怀疑,另一面却开始动摇。
“他们对我的做为一无所知,必要的话你可以强制行动,稍后再说服,一定要确保他们的安全。”
奥薇在心底叹息,假如莎拉知道她就是恶名昭著的魔女,恐怕会惊骇的昏过去。在频频往来的信件安抚和巧妙的误导下,他们一直以为她仅是芙蕾娜的侍女,凶恶的红眼魔女则另有其人,甚至一再在信中叮嘱她小心远离,不要被魔女牵累。
钟斯又一次愕然,沙珊魔女的传闻早已流遍帝国,她却让亲人一无所知。“你说他们毫不知情?”
“我不想让妈妈和艾利惊恐担忧,等见过你就会知道,他们是多么善良的好人。”奥薇递过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带上这些钱预防万一,里面有一封给艾利的信,我必须去做另一些事。中尉,请用你的经验和力量保护他们,你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
思索良久,钟斯接过了钱袋。
眉棱抽动了一下,钟斯语气粗悍的警告。“假如你所说的一切属实,我会以性命保护你的亲人,但如果是背叛者的谎言,我也不介意当刽子手。”
钟斯选择了暂时信任,奥薇终于放下心,释然的微笑。“我很高兴,谢谢。”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9
官邸
披上斗蓬回到别墅,奥薇像离开时一样无声无息的潜回房间。
开门的刹那心一沉,门口朦胧映入的光线照出了房内的影子,窗边的沙发上有一个人。
情况糟到不能再糟,但依然得面对,奥薇停了一刻,按亮了晶灯。
以撒的脸庞清晰起来,神色阴郁,眼神晦暗难测。“你去了哪?”
腰际的疼痛变得更剧烈,她倚在桌边说着彼此皆知的谎言。“随便走走,屋子里有点闷。”
以撒毫无笑意的扯了扯唇角。“我必须提醒你,有些游戏并不好玩,尤其是你的性命还控制在别人手中。”
“请原谅,我该预先向您报告。”
以撒显出冰冷的怒意。“报告?我很怀疑你是否清楚你现在效忠的对象是谁。”
面对以撒少有的情绪化反应,奥薇有点意外,一时拿不准应对,唯有保持沉默。
场面僵峙了许久,以撒冷声道。“没什么要对我坦白?”
奥薇思考了一秒钟。“没有。”
以撒眉梢一跳,无名的怒火更盛,语气反而异常平静。“既然你已经恢复到可以自行其事的地步,不妨去做点正事。”
毫无疑问这是惩罚,奥薇心底叹息了一声。“请吩咐。”
“帝都西街有一幢官邸。”这项任务原本打算安排他人完成,以撒忽然改变了主意。“我会安排你混进去做女佣,那里经常有高官出入,你的任务是记下出入者的名字和访问次数,一个月后我会把你弄出来,作为执政府与沙珊的双重敌人,或许你在里面能稍稍安分一点,想清楚你该对谁忠诚。”
她很清楚去官邸做间谍有怎样的风险,身体的状况又有多糟,但以撒显然不会顾及。
目光闪了一下,奥薇淡淡的道。“遵命,阁下。”
以撒面孔绷得更紧,沉默了半晌,突然起身离去。
奥薇熄了灯,借着窗帘的缝隙观察,不意外的发现了隐伏在暗处的守卫。
以撒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一直不曾给予信任,在她身边布下了重重监视。她本以为受伤会让对方轻忽懈怠,趁夜避过眼线密会钟斯,没想到仍被以撒撞破。这次的事件大概激怒了他,幸好对他而言她还有部分利用价值,暂时没有性命之忧。麻烦的是对方提高了警觉,想必进入官邸之前不会再有任何逃走的机会。
收回视线,解开外衣,裂开的伤口染得绷带一片鲜红,她默不作声的换药包扎,眸子不经意的一掠,发现床边矮柜上多了一件东西。
一串硕大的珍珠项链搁在深色漆柜上,莹亮的柔光十分悦目,比酒会当夜拆成子弹的那一串更贵重得多。她有一丝惊讶,拎起来端详片刻,随手扔到一边,靠上软枕沉沉睡去。
砰的一桶土豆扔到眼前,奥薇弯下腰,按厨娘的指示去皮。
这是一幢年代稍久的宅邸,面积不算庞大,但格局雅致,装饰风格简洁高贵,一派军人的利落。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是从前的模样,主人却已经从穆法中将换成了修纳执政官,年轻的帝国领袖摒弃了皇宫和诸多奢华的豪邸,低调得令人惊讶。
她没想到以撒能把暗谍塞进修纳的住邸,本想等伤口稍稍愈合便设法逃离,但现在似乎已成了幻想,戒备森严的府邸内外时刻有成群士兵巡逻。这大概也正是以撒的用意之一,把她扔进这里,确实比在别墅更容易控制。
官邸规矩严谨,她只能呆在厨役区,好在一应侍女晚间都在仆役房休息,闲谈的话题多半是官邸的各色访客,让她轻易就能获悉是哪些高官重臣出入。
她大概能猜出以撒想知道什么。
通过罗曼接洽之后,重点是了解执政府的意向,以便在谈判桌上掌握更多筹码。这些私人时间来访的高官意味着帝国高层的最新动向,与会者几人,来访频密与否,停留时间长短,都能透析出关键讯息。不过这些讯息她不打算告知以撒,离开府邸的一刻会是逃亡的良机,那时她的枪伤应该已接近痊愈。
连日之间,奥薇听闻了不少贵族秘闻,多数话题都萦绕在修纳执政官身上。
这位年轻的领袖手握至高权力,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伴侣,无数女人幻想用甜蜜的爱情诱惑他、俘虏他,令他将荣誉和财富献给自己。
奥薇低头削着土豆,轻垂的眼睫覆住了一丝微笑。
这位执政官精明缜密、凌厉而无情,让她联想起已逝的父亲——令人畏惧的铁血公爵。这类人天生喜好驾驭权势,唯有事业上的辉煌能给他们带来快慰和骄傲,感情不过是一种无聊的羁绊,修纳显然也是如此,为了避免权力挚肘,甚至干脆的拒绝了婚姻。
寄望这样的男人因爱情而臣服,纯粹是女人荒诞天真的臆想。
沉默的倾听很快被管事打断,纷至沓来的繁务令厨房变得不再适宜闲聊。
今夜似乎是白天某个会议的延续,来客极多,以至侍女们手忙脚乱,连稍稍端正的厨役都被叫入内邸帮忙。尽管奥薇无法进入餐室,依然能在廊下听见几句片断的交谈,酒杯与餐刀轻响之间,一句断续的话语传入耳中。
“……执政官阁下远征沙珊……行军方略已经呈送到书房……
亲征?
那位传说中的战神要亲征沙珊?
奥薇深思了半晌,眼神掠向一旁的走廊。
沙珊的危机来得比预期更快,她需要了解这份方略,以确定执政府进攻行省的大致时间。
文件在书房,所有重要人物在用餐,守卫是一天中最松懈的时刻,她已身处内宅——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
修纳几乎不曾变动过宅邸的布置,卫兵驻守的位置也和当年如出一辄,书房窗外的榉树依然茂密,时隔二十年,她又一次攀上了这条捷径。
只用了三秒,她已经置身于空无一人的书房。
时间不多,奥薇立即开始寻找,很快从桌面的一叠文件中找到目标,匆匆浏览了一遍,情况比预想的更糟,三个月内,执政府将完成增兵并强攻沙珊。
心头蓦然沉重起来,她将文件放回原处,无意中带翻了东西,一只绒盒滚落在绵软的地毯上,盒盖松松的敞开。
奥薇俯身去拾,指尖触到的同时,呼吸突然停了。
“阁下!”詹金斯一反平日的沉稳,语调略显急迫。“请原谅我的冒昧,您必须立即离开这里。”
以撒扔下拆信刀,蹙起眉。“她暴露了身份?这不可能。”
詹金斯极其肯定。“绝不会错,近卫队当场捉住了她。”
“她干了什么?”。
詹金斯述说密探传来的消息。“她在执政官的书房偷一件饰品,正巧被近卫官撞见。”
以撒眼眸沉下来,偷饰品?简直荒谬,那女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她一定是疯了,竟然大胆到闯进书房行窃,没有任何间谍会如此愚蠢。”詹金斯鄙视之余又有些庆幸。“恐怕执政府也这么认为,所以目前仅将她视作普通窃贼。”
以撒沉默了一刻。“把文件烧掉,我们换一个地方,让密探尽可能精确的探听,我要知道所有细节。”
奥薇伸直双腿倚着墙壁,望着壁上的一只蚂蚁发呆。
拜近卫官所赐,腰上的伤口又裂了,她实在没力气越狱,只能在窒息的囚牢里等待审讯。
拔下发夹除掉手镣,摘下镜片放入怀中,奥薇捞过破碗里中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面包慢慢咀嚼。没有药,必须尽量保存体力,以免伤口发炎引起高烧。
囚牢,真是一个充满恶梦的地方,她的神思又开始飘忽。
如果世上真有神灵,是否能告诉她,为何会在书房见到熟悉的蔷薇胸针?
珍珠和宝石镶成的胸针,嬷嬷临终前放入她的手心,凝结着她童年犯下的原罪,早已不知失落何方,却在一刻前离奇的出现。
她无法不恍惚,更无法分辨现实与梦境。
当开门声惊醒神智,一切已经太迟,她立即决定放弃抵抗。
就算能杀死近卫官,也无法应付被惊动的层层卫兵,进监牢等待机会总好过当场被乱枪击毙。
至于接下来的审讯——她衷心祈祷执政府在处理犯人的手段上,比班奈特稍有进步。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39
审判
秦洛进门前对着近卫官威廉打量了一番。
“首先得称赞你,捉到了一个大胆的窃贼。”
威廉不动声色的鞠躬,“多谢阁下的赞誉,这是职责内的事。”
“其次我必须告诉你,关于守卫不力的惩饬细则已经在我桌子上。”秦洛似笑非笑,拍了拍近卫官的肩。“建议你做好降薪的准备,但愿西希莉亚不会为此抱怨。”
近卫官的笑容多了抹尴尬,揉了下鼻子,替司法大臣打开了门。
秦洛走进去,将手上的东西抛给办公桌后的帝国执政官。“最后一颗宝石已经补上了,绝对看不出半点痕迹。”
正如秦洛所说,漆光柔亮的古董匣找不到一丝缺憾,精致完美如初。
用了数年时间,终于找回为筹集政变军资而卖掉的宝石,由皇室御用工匠重新镶嵌。修纳摩挲良久,打开匣子,将险遭失窃的胸针放了进去。
秦洛找了张椅子坐下。“那个女人的身份没什么疑问,审问也没有异常,她有几分姿色,从其他侍女嘴里探说到内宅的情况,大概梦想着麻雀变凤凰的把戏,爬进书房打算勾引你,顺手拿到了胸针。”
拉法商会捏造的身份资料相当完备,这一点以撒相当钦赞。
“我得说是因为你这张脸才导致此类事情一再发生,官邸的防卫又太松懈,这种疏忽简直不可原谅,必须大量增加警卫。”对面的人一言不发,秦洛怀疑他究竟听见了多少。“你认为该施予窃贼怎样的处罚。”
修纳半晌才道。“按法律应当如何?”
“法律非常灵活。”司法大臣耸耸肩,毫不介意践踏神圣的律法誓言,纵容执政官的个人意愿。“按偷窃处理,这种价值的饰物应处以绞刑;按盗窃帝国机密处置,则是裂解四肢;按间谍罪或叛国罪处罚,该上火刑柱,你比较属意哪一种?”
修纳沉默不语,这让秦洛颇为头疼。
“法庭决定公开审判,时间是下午三点,届时必须裁决。”司法大臣为了把麻烦抛回去,不惜慷慨的出借法庭。“这次换你当法官,毕竟她偷的是你的东西,一切由你决定。”
庄严的法庭外挤满了哄闹的人群。
一个年轻大胆的女窃贼闯入了高贵的执政官的府邸,这一耸动而令人兴奋的消息扩散传播,在无数张嘴里演绎成了截然不同的故事。
有人说窃贼来自神秘的盗贼团伙,拥有最高妙的手法,被捉住的时候身边的口袋堆满了珠宝,偷到的东西价值连城;又有人说她是沙珊行省的刺客,又或是被执政官抄家的贵族之后,为刺杀复仇而来,却被英勇的近卫官一举擒获;还有人说她根本不是贼,而是试图□执政官的侍女,为执政官俊美的容貌迷惑,不惜死亡的代价。
最后一种说法流传最广,帝都时常有对执政官怀有狂热爱慕的女性做出各种疯狂之举,无疑加深了这一可能。
好奇的人群蜂拥至法庭,塞不下的像水一样流泻到庭外广场,无数人头攒动,争相一睹为爱情发狂的女人。
审判并未受到民众狂热情绪的干扰,进行得很顺利,女犯对所有指证供认不讳,律师象征性的辩护了几句,公式化的请求法庭宽恕可耻的罪行,空洞敷衍的陈词滥调毫无感染力。
嗡嗡的低议像苍蝇一样贯穿全程,女犯异常平静,仿佛已对任何结局安然承受,没有血色的脸颊显得十分柔弱,容貌又是那样美丽,以至如果所处环境改换成神殿,人们会把她当成殉教的圣徒。
假如听审人群中有人能如神灵般透析内心,会发现圣徒小姐想的既不是审判也不是祈祷,而是如何在行刑的路上逃走。
似乎畏罪而垂落的眼眸暗地观察,不着痕迹的探视法庭外的数条通路及守卫分布,指间的发夹随时可以解开镣铐,击倒庭卫脱身而去。无论被按上什么样的罪名,她的内心都不会有丝毫畏怯惊慌。年轻的女犯在静候时机,与庭外的人群一起,等待着审判的结束。
听审席后排长椅上坐着一个俊朗的金发青年,与周围的人群不同,他似乎根本不关心庭审,阴郁的眼神遥遥注视着女犯人。
法庭外突然起了骚动,喧闹的人声压过了庭审,法官频频击打法槌提醒秩序,随着法警失态的通报,不可侵犯的法官大人脸色变了,立刻站起来迎接执政官阁下的意外降临。
人群沸腾了,所有人伸长脖子,争相一睹修纳执政官的风采,一列威严的卫兵喝退门边涌动的人群,排开了一条通道。
片刻后,一个修长英挺的男人到了法庭之上。
帝国执政官的威名与荣誉已不需要任何勋章,肩章是唯一的装饰,双排银扣一丝不苟的扣到喉结,黑衣散发出冰冷夺人的气势。
没人能预想执政官会亲临审判现场,许多女性面颊绯红,激动得险些晕过去。法警忙于维持秩序,将昏倒的人抬出拥挤的法庭,审判变成了一场闹剧。
尽管周边嘈杂如闹市,女犯依然低垂着头。
她一时无法判断对方的来意,为了防止精明的执政官看出什么,保持着服罪的姿态是最安全的做法。
同样冷静的还有后排的金发青年,他的注意力终于从女犯身上移开,盯住黑衣执政官,仿佛在评测一个难缠的对手。
法官尽了一切努力,终于让喧闹的场面平静下来,重塑起法律威严庄重的形象,而后恭敬的将审判权让渡给了执政官。
这一行动导致了长久的静默。
执政官俯首注视着女犯,漠然而冷峻,像看一堆毫无价值的瓦砾。
他没有开口说一个字,时间一点点过去,极静的肃穆中逐渐生起嗡嗡的低议。
静默的仲裁者终于让女犯抬起头,疑惑的望了一眼。
人们惊讶的发现她的脸颊刹那间雪白,纤细的身体颤抖起来,指尖痉挛的扣在一起,仿佛随时可能昏过去。
审判席上的人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
她终于明白命运之神开了一个何等恶意的玩笑。
十年后面对面的相逢,他成了西尔最高执政官,代替法官裁决她的罪行,她却带着镣铐受人指点,面临着绞架或火刑柱的严惩。
什么样的力量扭曲了命运,让现实变得这样可怕。
她无法移开目光,也无法控制颤栗,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冷漠的眼神充满厌弃与憎恶,比所有恶梦更可怕。
或许发现了即将遭受的严惩,美丽的女犯异常害怕,又异常脆弱无助,以至于最铁石心肠的人都产生了同情,森严的法庭上出现了一种罕见的,惋惜怜悯的气氛。
越来越大的议论声中执政官终于开口,低冷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我赦免你的罪行,仅此一次。”
说完,他没有再看一眼,立即离开了法庭。
瞠目结舌的人群鸦雀无声,继而哗然轰动,每一张脸都兴奋至极,充满了难以置信,审判结果传到了庭外,人们交口称赞执政官的仁慈。
或许是死里逃生的喜悦,又或是突然获释的解脱,被法警解开镣铐后,女犯环住肩膀慢慢蹲下去,不可遏制的发抖,像一片被严寒袭击的树叶。
“我简直不敢相信。”威廉一次又一次摇头,全然无法接受。“大人居然放了她,这怎么可能。那女人可是差点偷了他最珍视的东西,竟然给了赦免。”
秦洛舒适的倚在沙发中,一点也不意外。“你对修纳的了解还差得远。”
威廉依然在纠结。“这怎么可能。”
“正因为她偷的是那件东西,才会是这种结果。”翻着最新的报纸,秦洛望着大肆吹捧执政官高贵仁慈的文章发笑。
“难道您早知道他会作出这种决定,才让大人亲自去法庭?”
秦洛耸耸肩,显得无辜而诚恳。“反正不论做什么判决他都会不满,不如让他自己决定。”
“为什么会不满,难道她不该受到严惩?”威廉越来越迷惑。
“当然应该,修纳心里比任何人更想把她撕成碎片。”秦洛懒懒道,慢条斯理将报纸翻到下一页。“只不过他没法那么做,那个女人——我是说胸针的主人,控制着他的决定。”
“她不是已经死了?”
“是死了,但她依然足以影响修纳。”秦洛有一丝叹息。“她不希望胸针染上任何人的血,即使这人是个卑鄙无耻的贼,他绝不会违背她的意愿。”
近卫官怔了半晌,喃喃的不甘心。“所以才有特赦?那个贼真是撞到了好运。”
秦洛挑了挑眉,不无戏谑的提醒。“亲爱的威廉,她的好运等于你的厄运,如果我没猜错,接下来的几天修纳会心情很糟,你最好——小心一点。”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41
迷雾
帝都的神殿高壮而空旷。
穹顶和门廊天花板覆着镀金铜瓦,绘着壮丽非凡的壁画,穹顶正中有一方圆窗,丝丝缕缕的光线落在殿堂正中的祭台上,弥漫着神圣而静穆的气息。
后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
她似乎在看祭台上的一方明亮,又似乎什么也没看,涣散的目光空无一物。
一个青年走入神殿,在女人身边坐下,随着她的视线看了一阵,终于打破了寂静。
“在感谢神灵?”
她没有回答,合上了无光的眼眸。
或许是该感谢神,使弄不清罪名的狱卒没敢对重刑犯施暴,让腰伤有时间愈合;更该感谢从天而降的特赦,免去了冒险突围,也免去了之后的全城通缉,可仰望着圣洁的殿堂,灵魂却只有无尽的伤感。
……菲戈……
这个名字所蕴含的意义,令心口酸涩而沉重。
她无法忘却的情人。
无法忘却他低沉动人的声音、温柔而犀利的话语、深遂复杂的眼神、炙热强势的亲吻,以及他曾经给予过的、令灵魂战栗而沉醉的激情。
那一场短暂的情事,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亮色。
即使他仅是迷恋着她的身体,即使她或许仅是他无数情人中的一个。
时间埋葬了过往,也埋葬了错乱的羁绊。
她曾猜想他在帝国的某一处,生活与昔日毫无相关,身边有美丽的妻子或情人陪伴。他会有几个孩子,心情好的时候教男孩用刀,给女孩讲冒险故事,在岁月中慢慢老去。
她喜欢这样的结局,尽管结局已经与她无关。
从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西尔最耀眼、最具权势的人,成为野心勃勃、铁血无情的帝国执政官。
无法言说的酸楚席卷了心房,她紧紧咬住唇,咽下了温热的泪。
以撒把她带到一间隐蔽的宅邸,开始了讯问。
“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奥薇知道特赦令以撒起疑,她无法解释,更不想说话,平淡的回答。“一堆关于贪恋的忏悔,我也不懂为什么有赦免。”
“没有怀疑你是间谍?”
“他们认为我的行为蠢到不可能是间谍。”
“看来你的愚蠢救了你。”以撒嘲讽,问出下一个问题。“为什么去书房。”
“偶然的机会,我想或许可以找点有用的文件让您愉快。”奥薇轻描淡写。
“真是体贴。”以撒毫无笑意,眼神阴冷。“是想让我愉快还是让林晰愉快?”
拔开垂落的散发,她语气极淡。“您认为我还能回沙珊?经过刺杀一事,行省人人都知道我是倒向利兹的叛徒。”
“所以我更想弄清你究竟在想什么。”以撒凝视半晌,话锋忽然一转。“听说你偷了珠宝,是哪只手?”
奥薇沉默了一下,抬起左手。
以撒握住纤细的腕,指尖仿佛漫不经心的摩挲。“当时你在偷什么?”
“胸针。”她情知逃不过暗谍的刺探,索性坦白。“很漂亮,看起来很值钱。”
“值钱到让你不惜上绞架?”以撒的手中多了一把利刃。
森冷的刀锋压住细腕,以撒的气息十分危险,话语却温文尔雅。“听说西尔对付窃贼的方法是砍掉行窃的手,我不想这么做,但如果你无法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扬了扬眉,做出歉意的表情。
以撒是个很难欺骗的人,某些时候又极冷血,她不怀疑他会一刀斩下。
看来这次要流点血——奥薇漫不经心的想,似乎有什么让思维麻木而迟钝,对威胁失去了感知。
有什么关系,少了一只手的魔女听起来更邪恶,足以给传说增添有趣的材料。
人们会怎么说?
魔女把手扔进了汤锅?独手抓着扫帚飞过树梢?想到某些滑稽的场面,她竟然想发笑。
奥薇知道自己不能笑,应该恐惧而哀怜的求饶。可明知会激怒对方,却依然忍不住失控的笑起来,没有乞怜、没有解释,她笑到浑身发抖,连苍白的颊上都漾起了红晕。
这个世界太荒谬,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应对的表情。
从未见她如此失态,以撒冷眼旁观,郁怒越来越盛,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臂厉声喝问。
“你发什么疯!”
剧痛中止了肆无忌惮的狂笑,颊上的绯红消失了。
觉察到异样,以撒拉起她的袖子,柔白的手臂现出一大片怵目惊心的伤痕。
以撒的神情忽然变了,声音轻了许多。“他们对你用刑?”
疼痛唯一的好处是让人清醒,奥薇终于找回了自控,漠然敷衍。“只是普通讯问,他们认为我已经说出一切,没有特别拷问的必要。”
以撒的眼眸多了一种晦暗难明的情绪,抬手解她的衣扣,被她一把挣开,退出数步外。
出乎意料,以撒并未发怒,竟然低声解释。“我只看看伤势。”
以撒似乎在关心,但奥薇可没忘记他前一刻还想砍下自己的手,拉下袖子盖住肌肤,礼貌而淡漠的回答。“只是一点淤伤,如果您想检验真假,不妨让医生来看。”
沉寂了一刻,以撒放弃再问下去,摇铃召唤了医生。
“她受过一些殴打但不严重,没有骨折或内脏损伤,我留下了伤药,按时使用很快可以痊愈。”詹金斯请来了可靠的医生,道完检查的结果又加了一句。“她似乎十分了解如何在伤害下保护自己。”
又问了几句,以撒点点头,詹金斯代为送客。
医生之后是拉斐尔,将一份厚厚的报告呈送到以撒面前。
“关于您上次所绘的图形,已经有了调查结果。”
翻开密报,第一张是一枚手绘印章,来自奥薇的身体。
黑色的六芒星环绕着一只睁开的眼,与神之火徽章极其相似,下方还有一个神秘的数字。
“您的推测完全正确,它确实与神之火有关。”拉斐尔一脸不可思议。“我们之前从未听闻,西尔与神之火一并进行的还有另一个项目,被称为神之光。”
“神之光……”掠过一行行匪夷所思的文字,以撒无意识的低喃,思维因震惊而空白。
拉斐尔忍不住评论。“西尔人一定疯了,怎么可能会有灵魂转换的方法,皇室和议会竟然纵容那些疯子浪费了不可计数的资金,简直太可笑了。”
沉思了很久,以撒开口。“这一项目的最终结果?”
拉斐尔道。“基地十年前发生一起严重火灾,造成神之光彻底废弃,幸好神之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废弃?以撒感觉到某些异常。“投入数十年,耗资无数的巨型项目怎么可能因为一场火灾废弃。”
“项目确实中止了,研究员被遣散调往不同地区,这次能查到这么多是因为找到其中一个参与的研究员,听说掌握关键核心技术的一位天才级学者在火灾中意外身亡,研究资料全部毁损,无法再继续。”
“火灾起因是什么?”
拉斐尔的调查相当全面。“有人纵火,是军方内部的人,详情不清楚。这件事由皇帝指派特使调查,秘密处理,已逝的林公爵曾因此受降爵处分。”
纵火?那么这一结果缘自某种蓄意行为,以撒思索了一刻。“有没有查出编号的意义。”
“我问过了,得到的回答很怪,说背后有这枚印记的只可能是尸体。”
以撒目光微凝。“什么意思。”
“这是神之光项目为未来准备的后备躯体的编号,奇数代表男性,偶数代表女性,由军方在北方边境搜集而来,全是健康漂亮的少年男女,被剔除灵魂封入晶罐,等待技术成熟后使用。”拉斐尔详尽的复述。“但神之光根本没能成功,后备躯体又在大火中焚毁,没有灵魂的躯壳是不可能复活的。”
不可能?那奥薇怎么解释。
咀嚼拉斐尔的话,以撒的眼神渐渐变得诡异。
长久以来笼罩在她身上的迷雾,终于露出了隐约的轮廓。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41
疯女
一个美好的身影倚在廊下,不知在想什么。
长发被风吹得轻扬,裙子在身上很空荡,一场牢狱之灾似乎令她瘦了许多,也更加缄默。
她是谁?她经历过什么?她到底想做什么?
以撒许久无法移开视线。
她是他所见过的,最复杂又最难以驯服的女人。
假如资料确实无误,她的存在只有两种可能。
神之光完美的成功,并将某个人的灵魂转入了这具青春的身体。
神之光失败了,她被打上刻印,却幸运的保留自我逃离了研究中心。
究竟哪一种是真实?
她对神之光与神之火了解多少?
她素来冷静理智,对情绪的控制几乎完美,近期却频频失常。
那一次大笑不像挑衅,反而更近于某种形式的崩溃,他很想知道究意是什么让她紊乱。
廊下的纤影突然侧了一下,似乎在倾听什么,以撒目光一掠,发现附近有两个趁午休闲谈的侍女。
“……执政官阁下真仁慈……”
“……那种冰冷高贵的气质太完美了……”
“……什么样的女人都配不上他,可我想他迟早会结婚……”
“想知道什么?尊贵的执政官阁下的私生活?”
一句微讽的话语打断了奥薇的倾听,侍女们惊骇失色,慌乱的屈膝行礼。
以撒弹指摒退侍女,“忽然对他感兴趣了?因为他慷慨的放过你?”
奥薇没有回答,目光飘向了远处的花树。
“修纳单身、有权势、相貌非凡、身份荣耀,所有女人渴望被他所爱。”淡漠的反应并未让以撒停止话语。“可惜这位高贵的执政官唯一喜欢的就是权力,所有人都清楚他视女人为筹码,不屑于婚姻。”
她淡淡道。“谢谢您的提醒,请原谅我有点累。”
以撒生出一股无由的火气,“亲爱的奥薇,不必急于休息,我让你看点有趣的东西。”
不给任何反抗的机会,他硬将奥薇拖出别墅,塞进马车吩咐了一个地址。
奥薇根本毫无情绪。“您要让我看什么?”
“关于那位执政官阁下的一点小秘密。”以撒尔雅的轻嘲。“当然不可能出现在帝都报纸上。”
她不懂以撒为何心血来潮,但显然反对不起作用,不再开口,转头看窗外的风景。
车内安静了一阵,以撒似不经意的询问。“奥薇,你今年多大。”
她停了一下才回答。“23。”
唇角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以撒道。“为什么需要想一下?”
奥薇的眼睫闪了一下。“从来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看来你过得很忙碌,还记得生日是哪一天?”
“忘记了。”奥薇说得很自然。“生日对穷人毫无意义。”
以撒挑了挑眉。“听起来真令人伤感,或许我该对你多一点关心。”
“谢谢,您没必要这么做。”
“当然有必要。”以撒姿态轻谑,似调侃又似认真,“亲爱的奥薇,我忽然发现你是那样耐人寻味。”
一座极具吸引力的——宝藏。
马车驶入一幢陌生的别墅,以撒将她带到楼上,指点窗外的隔壁花园。“看那个女人。”
一个年轻漂亮的贵族女人在花园中唱歌,纤指逗弄着笼中的夜莺,一幅平和温馨的画面。
奥薇不明所以,望了一眼以撒,他示意她接着看下去。
歌声渐渐停了,女人从笼中捉出夜莺,但并没有放飞。
她一根根拔下小鸟的羽毛,对惨叫的啼鸣充耳不闻,最后甚至撕下了拍打的双翼,鲜红的鸟血染红了白皙的肌肤,女人神经质的大笑,被闻讯而来的仆人架回了房间。
异常令人不快的一幕,奥薇有些发冷。
“这个女人不正常,但并非天生如此。”动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乎能感觉到以撒的呼吸。“她是维肯公爵的私生女,一度是上流社会的宠儿——苏菲亚小姐。”
奥薇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曾经有位高贵人士与她订过婚,利用她骗取了维肯公爵资金扶持,成功的踏上了高位——我想你能猜出是他是谁。”以撒轻笑了一声,不无讽意。“在此之后他立即抛弃了她,毫无怜悯的像扔掉一双破袜子。她的父亲也舍弃了她,可怜的苏菲亚小姐被长期软禁,变成了一个疯子。”
俯瞰着花园,以撒的话语不疾不徐。“被他利用的还有公爵的情妇安妮夫人,她在维肯面前为他说了不少好话,结果在事变后承受了公爵最多的怒火。这位执政官阁下手段高明,能轻易获取女人芳心,遗憾的是缺少感情,俊美的外皮下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恶魔?这是菲戈?入耳的话语让她有一丝眩晕。
“亲爱的奥薇,尽管你是个美人,但最好还是离他远一点。”以撒仿佛戏谑式的警告。“这位执政官阁下除了厌恶绿眼睛,目前恐怕更讨厌红眼睛。如果发现你真实的眸色,别说特赦,他会毫不犹豫的把你扔上火刑柱活活烧死。”
奥薇的身体一刹那冰凉如雪。“……他……讨厌绿眼睛?”
以撒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淡道。“你没听说?这是执政官阁下公开的秘密。”
菲戈恨她,厌恶她,视她为生命中的污点。
她不懂菲戈为什么憎恨,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做过什么,她尽了所有努力,却换来这样可笑的结局。
原来一切都是虚假的,记忆、温柔、情感、以及她的生命。
神智开始飘忽,灵魂似乎不复存在。
以撒似乎又说了几句,她再也没有回应。
以撒觉出异样,扳过奥薇的肩,美丽的脸庞惊人的苍白。
似乎有哪里不对,却找不出原因,以撒凝视了半晌。“失望了?我只是不希望你被表相迷惑而受伤。”
奥薇侧头望向花园,那个关着发疯了的苏菲亚小姐的空荡精致的囚牢。
以撒拒绝沉默,抬起小巧的下颔。“奥薇,怎样才能得到你的忠诚。”
她被迫望向他,像一具精致的木偶,空洞的眼眸中一片虚无。
“你的眸色已经无法在西尔生存,我可以带你去利兹。”以撒的声音充满诱惑。“我不会像林晰那样利用你,也不需要你上战场,只要你完完全全的忠于我。”
奥薇依然安静。
以撒在冰冷的唇上落下一记轻吻。“我不介意你过去是什么人,坦白说你让我心动,但如果你始终隐藏,我很难持续信任。”
她没有回答,却也没有躲闪,这或许是个好兆头。
仔细打量她的神情,以撒决定点到即止。“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好好考虑,我等你的答案。”
她很快用行动给出了回答。
某日与执政府的高官会谈归来的以撒意外的得知,奥薇失踪了。
她摆脱了重重监视逃离了别墅,谁也猜不出她去向何方。
这个难缠的、顽固的、不可理喻的女人!
以撒从来没有如此愤怒。
他立刻更改了住所,将她所接触过的暗谍全部撤换,反复思考一整夜之后,他压下了向执政府告密的冲动。
以撒清楚这样的仁慈是一种愚蠢。
他本该揭穿晶石镜片的秘密,画出维妙维肖的画像,让她被整个帝国通缉,再也无法藏匿,直至被天罗地网的追缉擒获送上刑场,执政府会为此欣然致谢,将更有利于他赢取西尔高层的信任。
可不知为何,他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43
交易
修纳执政官是个令人印象鲜明的领袖。
这不仅仅是出众的外表或传奇经历所添加的色彩,而是他的高度控制力。权力并没有让执政官怠惰腐化,深遂的双眸冷锐犀利,凌人的气势蕴着可怕的压力,足以令对手意志崩溃。
一次会谈以撒已经了解为什么詹金斯反复交涉却一无进展,这样的对手绝不会为表面利益而迷惑。
会谈桌对面,修纳态度漠然。“我不认为贵国能提供什么与新能源技术交换。”
“沙珊行省的军力分布、防卫架构、军械储备等等相关的一切。”即使对方反应冷淡,以撒依然保持微笑侃侃而谈。“这些资料能帮助阁下在最短时间解决战争,节省大量物资与金钱。”
修纳不为所动。“听上去不错,可我更喜欢自己动手。”
“执政官阁下用兵如神,但战争已经拖了很长时间,对西尔的财力造成了不小的耗损,也牺牲了许多英勇的士兵。”以撒逐一环视各位大臣。“我相信利兹的建议对贵国会稍有助益。”
秦洛不露声色,几位重臣暗中交换了一下视线。
战争确实给帝国带来了相当的压力,长期的胶着对峙代价高昂。
修纳淡淡的扫了一眼。“幸好阁下提醒,我几乎忘了战争为什么持续这么久。”
“您的意愿可以令它立即结束。”以撒技巧的避重就轻。“我们愿与西尔建立长久的友谊。”
“谈友谊还是谈新能源技术?”修纳一针见血的锲入核心。
相较于修纳的尖锐直接,以撒的言辞近于外交家的圆滑。“我们重视与贵国的友谊,同时也对新能源技术颇有兴趣,愿意以一定金钱换取这项技术。”
修纳眉梢一场,话语略带冷诮。“那么无条件停止一切对沙珊的援助,提供情报助我们攻下行省,以利我们与利兹成为友好邻邦。”
无条件?一旁缄默的詹金斯忍不住开口。“阁下在开玩笑?”
修纳波澜不惊。“西尔的政殿只谈国事。”
“那么新能源技术的共享?”相较于詹金斯,以撒十分冷静。
“协助我们攻下沙珊仅仅是缔结两国友谊的基石,以真正促进双方长久而稳定的近邻关系。”修纳一手支颔,轻描淡写的说着外交辞令。
“这份友谊的确非常贵重。”执政官的胃口超出了预计,以撒进一步探测。“利兹能从中得到什么?”
修纳的回答极简洁。“珍贵的信任及和平。”
以撒礼貌的质疑。“和平?能否请阁下稍作解释?”
“想必阁下清楚,我是个军人,习惯以战争解决问题。假如沙珊久战导致帝国动荡,我只能告诉民众,是利兹人导致了一切,种种面临的困境皆来自邻国的阴谋。”修纳脸庞多了一丝嘲谑,带着男人讨论牌局时惯有的漫不经心,“一旦发现挫折和痛苦之源,仇恨会把西尔人拧成一根钢索,而我则必须顺应愤怒的民众出兵,我想利兹大概不会乐见未来这一场景。”
“肆意挥舞战争之剑极可能斩伤自己。”以撒目光冷下来,语气微讽。“或许西尔的战马尚未踏过边界河谷,阁下已陷入政治泥沼。”
修纳展开一个冷定从容的微笑,气势矜傲非凡。“确实有点冒险,但作为不懂政治的武夫,越是困境越相信枪炮的力量。阁下一定也有所听闻,西尔的统帅一贯以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
非贵族出身的帝国执政官公然以战争进行威胁。
天生贵胄,机敏练达的以撒阁下,第一次在谈判桌上碰到了无赖。
“如果是想激怒对方,你已经成功了,利兹人简直要被气炸了肺。”会谈结束得不甚愉快,秦洛吹了一声口哨,啧啧叹道。“你真想让对方无条件放弃沙珊?而你却什么也不给?”
修纳的注意力已经转到远征的相关文件上,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对利兹人而言,沙珊已经变得很烫手,假如远征被我们打下,利兹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造成两国关系进一步恶化。倒不如提前把沙珊作为礼物奉送,换取今后的机会。”
“但就算示好也无法确定是否能赢得利益,谁愿意平白付出。”
“考虑到拒绝的后果,利兹会大方一点。”
秦洛客观的评价,“我想这该称之为讹诈,他们未必会接受。”
“要打赌吗?”修纳淡道。“那位利兹特使是个聪明人。”
“假如利兹拒绝,你会发动战争?”
“为什么不?只要有这个必要。”修纳的回答极其冷血。“与其让火烧到自己身上,不如引向别人的花园,对外战争可以极好的转嫁矛盾,又能赢得民众支持,只要能获取胜利,他们会对任何战争狂人欢呼。”
秦洛发自肺腑的感叹。“你真是个天生适合搞政治的混蛋。”
修纳瞥了他一眼。“你是在夸奖?”
“当然,我十分同情你的政敌。”
修纳手边批阅公文,漫然应道。“恕我提醒,那些也是你的政敌。”
秦洛点头,“说的对,真高兴我们是一边的。”
瓜达港是西欧大陆最热闹的海港。
地理上的便利让它散发出惊人的魅力,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海商与水手。
带着咸味的海风卷裹着啤酒和烟叶的气息,熙熙攘攘的码头上堆积着小山般的麻袋。市集摆满各地的货物和香料,□嘻笑着揽客,水手与白帆混成海港独特的风情。
这里无所不有,鲜艳的珊瑚,璀璨的巨钻,各种珍奇的食物和布料,甚至可以买到苏丹后宫的绝色美人,被长期漂泊的水手视为人间天堂。
“卢卡,别再打牌了,有人找你。”
一只粗壮的糙手无礼的推搡,硬生生把卢卡从牌局中揪起来,不顾他的不悦,男人转头对身边人陪笑。“这就是我说的卢卡,海上最好的领航员,海岸对他就像自家后院的菜地。”
卢卡很恼火,他刚拿了一手足以让对手屁滚尿流的好牌,却被不识相的打断,抬头接到朋友挤眉弄眼的暗示——这是一票大生意。
勉强按下怒火,卢卡望向朋友身边的人,呆怔了一下。
竟然是个美丽的女人,雪白的肤色相当惹眼,披着长长的斗蓬,看起来像一个化装潜行的贵族,在嚣闹脏乱的码头上格格不入。
轻柔的声音极其动听,“听说你擅长辨识海图。”
卢卡扭了扭脖子,自豪的吹嘘。“没错,再简单的海图我都能一眼认出。”
一张羊皮卷落入他手中,女人盯着他。“替我看一看这张。”
陈旧的羊皮卷年代极久远,上面绘着海岸线,标注着一些海上通用符号,线条因时光而黯淡。
卢卡仔细研究了一会,神色惊异而迷惑。“这张海图我以前从没见过,应该是西尔国沙珊海岸一带,那里根本无法通行,可这张图……”继续研究了一会,卢卡激动起来。“这张图竟然把暗流礁石全标出来了,如果是真的,简直不可思议。”
女人又道。“如果这张图是真的,沙珊海岸是否能够通行海船?”
“绝对没问题,这张图标得非常详细,就算傻瓜都能通过,西欧的海商会高兴得发疯,这条新路可以让航线缩短数千海里。”
女人从斗蓬中探出手,托着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大小让人看直了眼。“这里是三百金币,雇你出海领航。”
码头上前所未有的开价,两个人都惊呆了。
一个醉醺醺的粗汉路过,发现了女人,放肆的试图轻薄。
卢卡正要上前救美,眼前忽然一花,砰的一阵碎裂哗响。
不知她做了什么,醉酒的男人跌进了一堆酒坛,鼻孔溢出鲜血,彻底昏了过去。
女人收回手,似乎仅仅是打翻了一只酒杯。“很高兴找到你这样经验丰富的领航员。”
卢卡目瞪口呆了半晌,咽了一下口水。“是,尊敬的女士,您的船在哪?船长是哪一位?”
“船很快到港口,至于船长……”
码头一阵突然的喧哗打断了她的话,人群轰然沸腾起来。
一艘沉重的大船缓缓靠上码头,白色的巨帆挡住了日芒,庞大的船身布满火炮,带来令人窒息的威慑,明明挂着商船的旗帜,却拥有强悍无伦的武装。
“是摩根!海船王摩根!”人们交头结耳,眼中交织着恐惧与兴奋的神色。
摩根,近十余年纵横于辽阔的海洋,拥有西欧最大的船队,他的凶狠精明传遍了海岸,连海盗都为之避让。
众目睽睽中,海船走下了几个男人,码头的人群退开了一条敬畏的通道。
当先的一个男人身材高大,强壮的肌肉显得体格剽悍,常年的海上生活造就了古铜色的肌肤,正是声名远播的海船王。周围的人群嗡嗡议论,摩根根本不予理会,威冷的眸子一掠,往酒馆门口走来。
卢卡是见惯风浪的水手,对海船王这般传奇的人物心怀悚畏,又唯恐惊吓到年轻漂亮的金主。“女士,我想我们最好换个地方。”
她似乎没听见卢卡的话,迎视着越来越近的高大身影。
人群突然消音,威猛的海船王在酒馆门口一个女人面前停下。
绝对的寂静持续了很久,可怖的气势与压力下,卢卡的腿开始哆嗦,冷汗爬满了全身,他的新主人却像毫无所觉。
摩根终于开口,俯瞰着小巧的脸庞,浑厚的嗓音略带傲慢。“听说你有笔生意?”
女人点了一下头,淡道。“很高兴您感兴趣,摩根阁下。”
带着海风腥味的房间内,只有交易的双方。
“一桩简单的海运,但货物有点特殊,我要运送的是人。用你的船队把我指定的人平安健康的送到塔夏国海岸,到岸后由迦南银行给付船费,这是他们签署的证明,您一定清楚迦南银行的信用担保有多可靠。”
摩根以强悍闻名,同时又兼具商人的精明,仔细验证了文件真伪之后才道。“有多少人。”
女人极淡的笑了一下。“总数近十万人,一百金币一个人,至于能赚到多少就要看阁下的手段。”
这是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连阅历无数的摩根都为之一怔。
“海图和领航员已经准备好,您有一个月的时间征集水手和招募其他船队,必须在指定的日期前抵达。”她从床下拖出一只铁箱打开,耀眼的金光立刻映满了房间。“这是预付款。”
“西尔国的沙珊行省。”整箱金灿灿的黄金并未让摩根忘形,他的视线停在海图上,凝定良久之后才开口,语调充满嘲弄。“我听说这个国家的旧贵族像老鼠一样挤在那里。”
她似乎没听出讥讽,平静的反问,“不介意从走投无路的老鼠身上赚点钱?”
“谁会跟黄金过不去?我们是商人,看在钱的份上不介意为任何人提供服务。”出人意料的回答令摩根大笑起来,轻视的目光生出一丝欣赏,随后一收。“这张图从哪来。”
她一手抚平翘起的海图。“来自家族秘藏,算做交易之外的附送。”
摩根心下雪亮,就算不为一千万金币,单凭图上标示出的新航线也有极高的价值,大手不经意的摩挲着腰刀,室内的温度突然下降。“相当令人心动,不过你竟然敢只身一人与我谈判,不怕我把你绑去迦南银行?”
女人镇定逾恒。“提取款项的钥匙在沙珊,恐怕您得乘船去取。”
摩根也仅是试探,如此巨大的财富,对方当然不会全无提防。“我很诧异,那些贵族的家眷究竟有多少?我从没见过贵族流亡会拖这么多累赘。”
“多数是普通人。”沉默了片刻,女人低声回答。“他们唯一的过错是隶属于某个家族。”
“居然还有不肯丢下子民的领主。你又是什么身份?属于那个即将毁灭的家族?”摩根不予置信,但觉得十分有趣,眯起眼评估买卖的可靠度。“看来那个贵族对你很放心,你是他的女人?”
她是女人,但又不像女人,至少她的冷静沉着足可担当一桩交易的合作对象。
清丽的脸庞一无表情,她避过询问,指尖叩了叩冷落已久的海图。
“我是这笔交易的代理,您愿意做这桩生意吗,摩根阁下?”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43
永生
不欢而散的会谈之后,以撒反复斟酎,出人意表的提议了再次会谈,而后是下次,下下次……
最终,利兹令人惊讶的无条件抛弃了沙珊,连带提供了利兹渗透行省三年中得来的许多重要情报。正如修纳的预料,对利兹人而言,结交一个强有力的未来盟友,显然比耗费重金援助一艘下沉的船更有利。
两个月后,帝国执政官继休瓦之战后首次亲临战线,远征沙珊。
无数民众欢呼着目送,期待执政官又一次带来荣耀的胜利。
以撒与拉斐尔一路随行观察,这支个性鲜明的军队对修纳有种狂热的拥戴,比虔诚的教徒更为忠诚。士兵毫不怀疑伟大的执政官能赢得战争,统率人民,令西尔重建辉煌。
最后一丝怀疑彻底消散,以撒确信这位执政官有足够的声威煽动民众支持战争。
修纳极其冷酷,然而同时他又绝对自律。没有对金钱的贪欲、没有奢靡的享乐、没有沉迷的爱好、几乎是一具完美领袖的标本,或许正是这些因素造就了修纳非凡的魅力。
尽管活得像个机器,修纳却比机器更无情,但以撒谨慎的探测,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那是远征前的一场私人宴请。
“谢谢,目前新能源项目进行得很顺利。”机器啜了一口开胃酒,冷淡的回答。
“神之火真是一项惊人的成就。”在等待上菜的间隙,以撒将话题巧妙的转移,钦赞的语气十分自然。“请容我向西尔精英的智慧致敬。”
秦洛一笑,接口而答,“确实得感谢呕心沥血的研究者,否则很难想像西尔能迅速摆脱战后的赢弱,我们会异常珍惜的使用这项技术。”
执政官的意愿十分明显,司法大臣则较为委婉,但显然意见一般无二。
随后秦洛拉开另一个话题,在打猎与社交间泛泛而谈。
与淡漠少言的修纳不同,秦洛是个天生的社交家,几句话已令气氛轻松活跃,以撒也不再提起,兴致盎然的与司法大臣讨论挑选猎犬的决窍,夸赞厨师精心烹制的佳肴。
当侍从端上最后一道甜点,以撒放下刀叉,似乎偶然想起。“我在西尔期间碰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或者说遇见了一位有趣的人。”
秦洛一派戏谑。“我打赌一定是位美人。”
以撒莞尔,“吸引我的并非容貌,而她背上的一块印痕。”
秦洛挑了挑眉,言语调侃。“难道那位美人身上纹了某位绅士的名字?”
“哦,我认为比名字更有意思。”向侍从要来纸笔,以撒几笔画出图案,随手递给秦洛,嘴角的微笑莫测高深。“您不觉得它很独特?”
秦洛随意一掠,目光忽然定住了,半晌才又开口。“确实特别,看起来有点眼熟,我是否有荣幸认识这位女士?”
游离于谈话之外的执政官瞥了一眼司法大臣推过来的纸笺,表情有一刻的空白。
尽管修纳什么也没说,但这对以撒已经足够,他明白自己找到了一个有份量的筹码。
与秦洛交换了一个难以解读的眼色,执政官作了个手势,侍从立刻退出房间,而后秦洛开口。“您在何时遇见这位女士。”
“有一段时间了,不过却是最近才发现她的小秘密。”以撒语调闲适,神情轻松愉快。“女人最可爱之处就是时常带来惊喜。”
“这点我赞同,可惜偶尔她们也会是烦恼的根源。”秦洛啜了一口酒,似乎漫不在意道。“漂亮吗?”
“非常美丽。”以撒眉梢带着男人之间意会的暧昧。“而且绝不仅仅是脸庞。”
秦洛会心一笑,“听起来是个尤物,阁下真是幸运,方便的话可否引见一下?”
“恐怕不行。”以撒微笑更深了一分。“我可不愿一时失误,让您的风采夺去她的芳心。”
秦洛眸光一闪。“仅凭阁下的描述,我们很难确定她的魅力是否真实,或许您是出于爱慕而夸大其辞。”
“夸大?”以撒轻笑一声,以优雅神秘的语调诵读了一首拉丁文诗的片断。
“她的存在归属于一桩完美的奇迹,通身沐浴着神灵的光泽与恩赐。”秦洛低声复诵了一遍,停了片刻才道。“您让我越来越好奇了,究竟怎样才肯让我见一见这位独特的美人?”
“既然她如此珍贵,您一定明白我很难克服男人的私心。”
“我不喜欢兜圈子。”一个冷硬的声音响起,以撒等待已久的执政官阁下终于开口,结束了双方暗藏机锋的对话。“把她交给我,一旦验证她的来历与纹章属实,我将在合理条件之内与利兹共享新能源技术。”
秦洛似乎想说什么又捺住,最终一言不发。
以撒眼神亮起来,话语却冷静自如。“修纳阁下十分慷慨,但这其间有许多细节……”
“细节有其他大臣跟你谈。”修纳打断了他的话语,沉冷的声调毫无起伏。“我的要求只有两个,第一,她身上的纹章完全真实;第二,她必须是活的。”
修纳的姿态形同命令,以撒却并不在意,尔雅的笑容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嘲谑。
这位执政官对于永生的渴望,全然超乎想像。
“执政官阁下究竟怎么了?”
近卫官威廉在一旁侍立,从头到尾听完全程,但没能看到以撒所画的图案,心里被猫抓一般奇痒无比,结束后立即找机会抓住秦洛打探。“修纳阁下怎么会突然对女人感兴趣?您不仅没有阻拦还参与讨论?凭利兹特使的口头描述就神魂颠倒,竟然许诺以新能源技术交换!那真是我认识的阁下?您和他到底在想什么?以撒简直像一个高级皮条客!”
听完威廉慷慨激昂的责备,秦洛回想片刻,突然狂笑起来。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哈哈哈……亲爱的威廉,你真有想像力,那个皮条客……哈哈哈……太绝妙了……”
“阁下!”威廉大惑不解。“难道你们不是一直在说一个女人。”
秦洛好容易从狂笑中平复下来。“当然是女人,假如她真是神之光的实验体,绝对会是位美人。”
“美人又怎么——等等,您说神之光?”威廉突然意识到重点。
秦洛忍不住再次失笑。“对,与能源计划的神之火同时进行的神之光项目,以你的地位应该听说过部分内容。”
威廉张口结舌了半晌。“我听说过,但是它不是彻底失败了?”
事实上它不仅完美的成功,而且第一个受惠者正是威廉祟敬的执政官本人。
这些秦洛当然不会说出来,他摆出一本正经的神态。“假如以撒手中的女人确实是休瓦研究中心的实验体,这表示灵魂转换已经成了现实。这个女人是何时重生,谁令她重生,她对神之光了解多少,通过她利兹人又知道了多少,神之光技术是否已经泄露,这一切都可能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必须彻查清楚。”
秦洛按住近卫官的双肩,语气沉重而失望。“威廉,修纳绝不是色迷心窍,更不可能为美色出让西尔的利益,你竟然如此轻率的指责,实在是——”
威廉一路听着越来越不安,司法大臣的责备更令他惭愧得无地自容。“抱歉阁下,是我愚蠢,我真不该——”
“皮条客。”沉痛忽然变成了戏谑,秦洛再度大笑起来。“我会一直记得这个绰号,天才的威廉!”
被戏弄的威廉懊恼了许久,终于想起另一个问题。“假如神之光技术确实成功,您认为执政官阁下会怎么做?他会重建休瓦基地?”
秦洛沉默下来,半晌才道。“不,他会毁了它,彻底将它埋葬。”
没人能抗拒永生与永恒权力的诱惑,修纳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威廉无比钦佩。“修纳阁下果然是西尔最高贵无私的人。”
秦洛淡淡的点燃了一根烟,藏住了心底的叹息。
什么永生,什么新能源技术,在修纳心中一文不值,他所坚持与守望的,无非是某个逝者的愿望。
曾经她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去毁灭的东西,修纳怎么可能还让它留存于世间。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44
试验
一次试探就赢取了超乎想像的许诺,以撒空前的满意。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如何才能找到奥薇。
她的价值无可比拟,又异常聪明冷静,假如存心躲藏,扮成柔弱无害的平民,几乎不可能被发现。如今她抛弃了林氏,抛弃了沙珊行省,很难找到一个有效的捕捉方法。
奥薇会在哪?她究意是谁?
一度萦绕的疑惑突然变得无比重要,随着费尽周折查到的情报回传,终于有了发现。
“阁下,关于休瓦基地火灾内幕,我们重金贿赂了执政府重臣,探出了一些机密。”凡是有关神之光与奥薇的情报都必须第一时间报告,忠于命令的拉斐尔在一个深夜打断了以撒的睡眠。
以撒打铃让随侍从来两杯咖啡,浓香驱走了睡意。“说说看。”
“神之光纵火的罪犯身份非常特别。”拉斐尔初听时几乎难以置信。“她是林氏家族曾经的继承人,林晰的表姐——先代林公爵的女儿林伊兰。”
正要啜饮咖啡的以撒停了一下,眼神微凝。“原因?”
“传说是继承人之争,林公爵似乎对这个女儿很不满,在基地事变前夕已剥夺了她的继承权,对外公布林氏将由林晰继承,给她的安排是联姻,纵火前一个月她刚刚订了婚,那位倒霉未婚夫您今天正巧见过——西尔的司法大臣秦洛。”
“秦洛?”以撒想起近日接触的印象,微讽的评价。“林公爵眼光不错,秦洛确实手腕过人,可惜公爵无法预料到西尔政局会翻天覆地。假如这桩联姻真的成功,以秦洛的心性,我毫不怀疑他在政治巨变时,将出身林氏的妻子当成祭品献给执政府。”
恐怕神灵也难以预知世事会变幻至此,拉斐尔禁不住感叹。“失去继承权的公爵小姐烧掉了半个研究中心,以发疯的行径终止了婚约,秦洛事后肯定对此颇为庆幸,不然此时在沙珊行省等死的必然有他,更不可能达到如今的地位。”
以撒若有所思。“放火之外她是否还做了什么?”
拉斐尔流露出敬佩之色。“的确不仅如此,她取走了记载着神之光奥秘的上古手抄卷一并焚毁,还杀了主持研究的博格准将,导致多项机密成果断绝,西尔人才不得不放弃了这一项目。皇室甚至怀疑纵火与西尔皇储和林公爵本人有关。最后严密审查始终找不到证据,才当作林氏家族的内争处理。”
以撒谙熟宫廷纷争,自然能想到其间的曲折。“这位公爵小姐对家族可真是忠诚。”
拉斐尔迟疑了一下。“其实关于纵火原因还有另一种说法,很荒诞,我认为可能性极低,不过……”
以撒挑了挑眉。
拉斐尔拿不准无根据的流言是否有呈报价值。“据说是林伊兰对父亲的报复,因为她的情人死于公爵之手。”
“情人?”
拉斐尔解释道。“休瓦有些暗地流言,说公爵小姐曾是已故休瓦叛乱首领的情人。传言还准确的说出她是位绿眼睛的美人,甚至说林公爵正是因为发现了丑闻才愤怒的炮轰休瓦。”
荒诞不经的传言不值一提,但同时似乎有什么在以撒脑中一闪而过却无从捕捉,半晌后才道。“很精彩,但可信度太低。”
拉斐尔郝然。“阁下明鉴,我也认为林伊兰纵火应该是宫廷阴谋。”
“林伊兰?”以撒下意识的复诵了一遍。
拉斐尔不解。“这是公爵小姐的名字。”
林伊兰,伊兰,伊……以撒反复默念,突然灵光一闪,霍然站起。“拉斐尔,尽一切力量,立刻清查这位公爵小姐的社交圈中是否有叫凯希的人。”
“凯希?您是指奥薇当时在拉法城买下的那个人?”拉斐尔不明所以。“您认为——”
真相的外衣即将揭开,以撒捺下激动低低一笑,“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或许那位公爵小姐——根本没有死。”
崔伯爵是西尔国少数留存下来的上层贵族之一,所拥有的领地有部分邻海。
与同样拥有海岸却难以靠船的近邻沙珊不同,是西尔少有的港口。同时也是途经沙珊的便道之一,在远征军的补给线上占据着重要位置。
崔伯爵既非秦洛那样前瞻性的投机派,也非伊顿索伦公爵一类的自负强硬派。他在政局稳固后极快的窥明形势,主动迎接执政府委派的总督,让出大部分控制权,避开执政官横扫政敌的锋芒,保全了地位和财富。
如此圆滑精明的当然不可能是古板难缠的守旧派,崔伯爵殷勤备至的为军队提供了充足的物资,更为帝国执政官举办了简洁而不失高雅的宴会。既表达了欢迎之意,又不致过份僭越,将臣服与逢迎之意表现得恰到好处,连秦洛都禁不住暗赞。
融洽的宴会进行到尾声,随着崔伯爵击掌,十余位年轻漂亮的少女被带入场中,以最娇柔的姿态屈膝行礼,犹如一群驯顺的羔羊,等候尊贵客人的挑选。
为贵客奉上侍寝的佳人是西尔国领主惯常的待客之道,但这次的效果却出乎崔伯爵意料,是随着美人的出现,轻松愉快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老于世故的伯爵立即觉出不对,却不明原因,只能小心的微笑试探。“这些女孩是为此次宴会专程挑选的,每一个都是处0女,如果能得到各位大人的垂爱,将是无上荣幸。”
近臣威廉近卫官将头转到一旁,似乎对墙沿装饰的棱线产生了高度兴趣,其他人目光游移,不约而同的避开美女,室内的气氛极其怪异。
最不能得罪的执政官阁下反应更糟,修纳神色冷淡,唇角紧抿,直接传递出了令人心慌的信号。
崔伯爵明白出了问题,却无法获知该以何种方式化解,局促不安中终于碰到了好心人。
场中唯一神色自如的司法大臣秦洛晃了晃酒杯开口。“的确都是出色的美人,可不能辜负崔伯爵的一番好意。”
秦洛随手牵起一位屈膝过久开始轻颤的少女,轻佻的化解了僵局。他落落大方的挑了一个,并包揽了余下美人的分配,除了沉默的修纳和忠于爱妻的威廉之外人人有份。过份僭越的行为近乎无视阶位,修纳却放任而为,宴会终于顺利结束,崔伯爵着实松了一口气。
八面玲珑的秦洛当然不会忽略新结交的利兹特使,以撒对美人不感兴趣,转手推给了拉斐尔,反而对当时怪异的气氛印象深刻,冷血的执政官似乎有某种特殊的禁忌。此外,司法大臣秦洛与修纳的私交——绝对比传闻中更牢固。
傍晚在花园散步的以撒听见人声,随即驻足望去。
伞状花树下驻立着两个人,威廉近卫官正彬彬有礼的安抚着主人崔伯爵。“您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执政官阁下不喜欢美人。”
崔伯爵似乎低声说了一句,威廉声音稍扬,仿佛哭笑不得。“您不需要再做什么,那位阁下对男孩更不感兴趣,除非您想真正激怒他。”
威廉极力让伯爵相信此前的失误不会造成任何不良影响,用了好一阵口舌,艰难的抚慰还未完成,城堡外传来阵阵骚动,惊动了所有人。
接连碰上意外的崔伯爵几乎青了脸,迅速前去处置。
等局面平息下来,伯爵背心渗汗的对执政官等人致歉。“万分抱歉,这些无知村民竟然惊扰了各位,完全是我的过错。”
幸好修纳阁下并无明显的不悦,只淡瞥了一眼城堡的外墙。“怎么回事。”
“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崔伯爵窘迫的搓了搓手。“有个魔女逃走了,村民们前来报告,打算四处围捕。”
修纳神色一沉。“我记得之前已下令禁止私刑。”
崔伯爵强笑着解释。“这里离沙珊很近,村民又多半愚昧,时常怀疑魔女入侵,我曾经通告过帝都的禁令,但效果不佳,他们无法理解大人的良苦用心。”
修纳皱起眉,崔伯爵心底一紧。
秦洛适时接过话题。“他们要捉的魔女是什么人?”
崔伯爵难以启齿般咳了一下,期期艾艾道。“是一个8岁女孩,母亲刚刚去世,叔父发现她最近行为异常,时常在夜里流连于坟墓,所以指控她被魔女附身。”
秦洛接着询问。“女孩的父亲?”
“几年前在一场意外中身亡。”
秦洛眉梢多了一分了然。“让我猜猜看,一旦这可怜的孩子死掉,叔父会继承全部家产?”
“确实如此。”崔伯爵被问得有几分狼狈。“我也知道其中有可疑之处,但是孩子的叔父坚持指证,村子也出现了许多流言,自发的举行公开试验以分辨她究竟是不是魔女。”
秦洛露齿一笑,仿佛觉得十分有趣。“真是令人好奇,他们是怎样辨别。”
崔伯爵尴尬的咳嗽,一时说不出口,随同出去调查的威廉代为回答。“试验的方法是三十分钟的焚烧,不死的就是魔女。”
修纳的眼眸更暗了,气息又寒了一分。
崔伯爵明显感到压力,“请阁下宽恕,我也曾屡屡训诫,但村民顽固愚昧、极其无知,完全难以教化。”
秦洛给修纳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缓和神色,而后和蔼的拍了拍崔伯爵的肩。“亲爱的伯爵,现在最好找出那个女孩,她是怎么逃走的?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不是逃走。”崔伯爵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秦洛的解围而感激万分。“是被人救走的,村民视一个过路的女人为魔女的同伙,她打倒阻止的男人,强行把孩子从柴堆上解下来带走了。”
秦洛这次真的生出了兴趣。“一个过路的女人?”
威廉点点头佐证。“村民是这么说,他们正准备大肆搜捕。”
修纳森冷的下了命令。“去把人找出来,再将孩子的叔父扣起来,审讯清楚后召集村民。”
崔伯爵一时没能会过意,“阁下是要——”
秦洛打断他,善解人意的解惑。“亲爱的伯爵,既然有幸碰上,我们也想见识一下这种有趣的鉴别试验。”
崔伯爵一瞬间产生了某种错觉。
微笑的司法大臣犹如期待好戏上演的恶魔,慢条斯理的补充。“比如看一看那位指证亲侄女的叔父——是不是被魔鬼附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