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44
疑云
奥薇用斗逢覆住了昏睡过去的孩子。
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尽快回到沙珊。但眼下的情况很糟,远征军的到来令整个领地戒备严密,她对地形又很陌生,带着一个孩子更增加穿越领地的难度,可明知如此,她依然无法容忍无辜的孩子被活活烧死。
她已经非常疲惫,却无法休息,轻抚了下孩子乱蓬蓬的头发,发上带着刺鼻的烟味,细嫩的手指看得出曾受到母亲的精心呵护,晕红的腮上犹有泪痕,或许是刺激过度,孩子有点发烧。
第一次目睹这野蛮而暴虐的行径,奥薇不知道能对孩子说什么,又怎样解释这种因己而起的残忍。
或许人们是对的,红色的眼睛根本不该存在于西尔,存在于这个世界。
奥薇低头看着孩子稚嫩的脸,长睫下的眼眸幽暗而悲凉,蒙上了层层阴霾。
威廉近卫官有点头疼。
他本以为搜寻带着孩子的女人是桩极为简单的任务,现实却粉碎了这一预期。崔伯爵的卫兵三次遭遇均无功而返,显然对方比想像中更难缠,如果不是提前封闭了路口,恐怕早已脱离了领地。
修纳计划在崔伯爵的棱堡停留三天,威廉没时间与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捉迷藏,更不可能投入大量士兵去搜捕,陷入了相当尴尬的境地。
听完报告,修纳考虑了两秒,替下属解决了难题。
“在所有地方贴满通告,宣布明天早上审判孩子的叔父,她自己会把人送来。”
村落的钟响了。
崔伯爵领地所有村落的村民都被召集到棱堡门口,纵横帝都政坛的司法大臣纡尊降贵,亲自当众审理一个微不足道的乡绅。
尽管被指为魔女的孩子缺席,但无碍审判,没用多长时间秦洛就成功的让男人招认了诬陷侄女以谋夺家产的恶行。行刑的士兵将罪犯绑上临时竖起的火刑柱,男人乞怜的号叫响彻了山坡。执政官蹙了下眉,罪犯立刻被绑住了嘴,尖利哀号犹如被利刃切断,围观的人群死寂无声。
帝国执政官环视着悚然无声的村民,俊美的脸庞森冷无情。
“今天起,帝国有一条新的法令。凡有人指证他人为魔女,应当首先通过同等试炼证明自己不曾被魔鬼所惑,否则指证被视为诬告,领主将予以重刑惩处,决不宽恕。”
凌厉的气势令人喘不过气,场中没有半点声音,所有村民都低下了头。
修纳在一张高背软椅上坐下,冷淡的命令。“现在,行刑。”
熊熊燃烧的火把扔上了柴堆,迅速引燃干燥的木柴,激发出呛人的烟味,火苗卷上了受刑者的脚,无法呼叫的罪人面目扭曲,透出无法形容的痛苦。
烧焦的味道越来越浓,围观的人群却没有惯常的欢呼兴奋,无形的威压慑住了情感,仿佛一幕怪异可怖的哑剧。
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人远远的注视。
火焰中扭动的人体异常触目,过去的回忆犹如梦魇重现,奥薇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扶住一棵树呕吐起来,虚软得几乎站不住。
再也吐不出半点东西,冰冷的虚汗终于停止,一个得意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想这次你应该逃不掉了,请跟我到城堡一趟,女士。”
奥薇转过身,看见了十余名持枪的士兵,也认出了发话者的脸——曾经在执政官书房中给过她一拳的威廉近卫官。
同一时间,笑容在威廉脸上凝固。“你?!”
以撒愉快的微笑,在软椅上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语气优雅而略带兴奋。“亲爱的奥薇,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能解释一下上次你的不告而别?”
奥薇低着头,指尖轻轻触了一下眼睫。
眼睛仿佛有砂砾在一寸寸磨蹭,带来粗糙的疼痛,戴着晶石镜片的时间太长了,可她无法摘下,四周全是敌人,一旦被发现这双红色的眼睛,等待的将是灭顶之灾。
“奥薇?”以撒语气又增了一分轻谑。“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这并不是真的,朝思暮想的猎物意外的撞入怀中,好心情让他有近乎无限的耐心。
眼前的女人轻抿着唇,神色苍白而疲倦,睫下的青影似乎许久不曾好好休憩,给小巧的脸庞添了几丝脆弱,这让他想起重见时她眼瞳中乍然失惊的微乱。
威廉把她带到城堡,立刻引起了重重疑惑。
距离那场特赦仅仅数月之遥,一个有能力打倒村民救下孩子,又躲过数度搜寻的好心人,显然与贪婪侍女的形象相去甚远。如果他不曾阻止,等待她的将是严厉的审问,假如他揭破她的身份,今天的火刑会立刻重演一遍,所以不管从哪方面而言,她都该对他心怀感激。
对峙良久,她终于开口。“请原谅,当时我担心我的家人因我背叛沙珊而受到牵连。”
以撒似乎了然的点头。“你去看望家人?”
毫无疑问这是谎言,她经神之光重生,那对母子不过是掩饰身份的道具,根本不可能对她构成羁绊。
以撒并不揭破,继续这一游戏。“他们还好?”
“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那么接着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这。”
奥薇犹豫了一下,“我来这里是为——找您。”
“找我?”以撒唇角微牵,语调带上了嘲讽。“为什么?”
“您答应带我去利兹。”她知道这个理由很烂。“我在西尔已经没有生存之地。”
“亲爱的奥薇,你认为我是个傻瓜?”以撒笑起来,突然尖锐的讥讽,“你根本没想到我会跟随远征军,收起你那套拙劣的把戏,你以为你对我还有任何价值可言?”
撕破了亲切的假面,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如果没有价值,您已经把我交给执政府了。”
“等我找出你究竟在隐藏什么,我会的。”以撒指尖漫不经意的绕住一缕长发,忽然用力一扯,逼得她踉跄的跌在脚畔。“或许你更喜欢酷刑?听说西尔人对付魔女有许多方法,比如用铁刷刷掉皮肤和肌肉;又比如把人绑在木轮上来回辗压,直到腹部变成一张薄皮,还有令你呕吐的火刑,如果烧慢一点,可以让你清醒的感觉自己被逐渐烤熟。”
奥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片漠然的空白。“这取决于您的意愿。”
以撒存心打破这种平静无波的反应。“假如求我,也许我会另行考虑。”
她将自己的头发一分分从他手上扯回。“我不认为乞求对您有任何意义。”
看她初次鲜明的反抗,以撒却笑了。
他早已厌倦表面顺从的敷衍,终于逼到她撕下伪装,显露出沉默之下的桀骜锋芒。
“你想进入沙珊?”
奥薇没有回答。
以撒声调转冷“真想死我可以帮你,不必非死在林晰手上。”
奥薇沉默以对,既不解释也不辩驳,仍是那样难以解读。
以撒看了很久,别有深意道。“既然后悔,当初又何必背叛。”
静寂良久,她微微笑了一下,神色疲倦而苍凉。“您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凝望着那一抹笑,以撒有一刻失神。
想得到什么?
当然是神之火的能源技术,最好还有神之光。
他想在将她交给执政府前尽可能的探取信息,想看透她真实的面孔,卸去她一层层防卫,直达柔软敏感的内心。她是那样神秘,又是那样美丽聪慧,令他异常渴望,渴望她的眼眸闪现出柔情与依恋,渴望从灵魂上彻底征服。
突然意识到心底深藏的情绪,以撒怔住了。
“这件事有点奇怪。”仔细回忆之前的一幕,秦洛若有所思。
“那女人竟然是利兹暗谍。”威廉的感觉犹如被利兹人戏耍了一番,十分激愤,“当初真该绞死她而不是特赦。”
修纳眉梢轻扬。“以撒很意外。”
“对。”秦洛脱口而出。“虽然认识,但以撒显然没有料到是她。”
威廉不解。“这代表什么?她不是暗谍?”
“代表她不在以撒控制之中。”秦洛已经想通了问题的关键,抽丝剥茧的分析。“她或许替以撒刺探过情报,后来却脱离了掌握,我甚至怀疑她就是以撒手中那个刻有神之光印记的实验体。”
修纳气息微沉,半晌才道。“有可能。”
威廉一时跟不上跳跃的对话。“为什么?”
秦洛促狭一笑。“首先她是个美人。”
威廉结舌。“这也算理由?”
“这绝对是条件之一。”秦洛莞尔,进一步解析,“其次是以撒之前的态度很可疑,按说新能源技术交换是利兹人梦寐以求,这笔买卖绝对划算,应该立刻签订协议施行,但以撒当时是怎么说?”
威廉顿时明白了几分。“他说要等到沙珊行省战役结束。”
“没错,这是最大的疑点。”秦洛终于正经起来,直指核心。“有两种可能,他要尽可能从她身上榨取更多价值,或是人根本不在他手上。”
威廉恍悟,同时又难以置信。“如此重要的筹码,以撒怎么可能让她脱离掌控。”
“他试探前一定没想到能换到如此宝贵的利益,既然那个女人能骗过近卫官和审讯者,从他手中逃脱也不是难事。”
“她确实非常狡猾。”威廉颇有些咬牙。“不过也很胆怯,连看火刑都会吓得呕吐,我很难相信她是合格的暗谍。”
修纳眼眸掠过一丝波澜,忽然幽暗下来。
“我们可以找个机会试探。”秦洛生出一个绝妙的念头。“揭开迷底的方法很简单,撕下衣服看看她背上是否有刻印。”
轻浮无耻的建议令威廉张口结舌,半晌才挤出话语。“这恐怕会得罪利兹特使。”
秦洛不以为意。“适当的制造一点意外,美人在军人多的地方遇上搔扰十分平常,她目前的身份仅仅是随侍,只要不出人命,以撒没理由翻脸。”
威廉的正义感在挣扎。“这不合绅士的作为。”
“绅士原则可以为国事而更改。”秦洛异常邪恶的微笑。“别担心,亲爱的威廉,事后我们会严惩滋事者。”
保守的威廉在贵族守则与国家利益之间摇摆,难以抉择,禁不住望向执政官。
修纳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挑个合适的人做得干净一点,别让利兹人抓住破绽。”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45
魔女
崔伯爵为了弥补欢迎宴上的失误,挽回对领地治理不善的糟糕印象,倾尽全力筹办送行晚宴,以博取执政官的欢心。完美的宴会,完美的食物,完美的气氛,更没有煞风景的美人,最挑剔的客人也找不出半点暇眦。
崔伯爵绞尽脑汁的讨好修纳,与此同时,秦洛轻松的与以撒闲谈,双方都是社交高手,任一类话题都能聊得相当愉快。
以撒永远能将恭维之辞说得妥贴自如,“我对执政官阁下十分钦佩,如此难得一见的杰出人物真是西尔之幸。”
“的确如此。”秦洛微笑。“以撒阁下也令人印象深刻,以您的才能应该在利兹担任更高的职位。”
“您过奖了。”
秦洛漫不经心的环视了一周。“宴会上怎么不见那位勇敢的女士,崔伯爵似乎也向她发出了邀请。”
以撒颔首婉拒。“非常感激崔伯爵的好意,只是她身份低微,不习惯这样高雅的场合。”
“请务必让她来接受我的致意。”秦洛姿态诚恳。“身为负有律法监督之职的大臣,她的所做所为令我汗颜。”
“谢谢,我会代为转达您的赞誉。”
“她挽救了一位无辜者的生命,我必须向这种高尚的行为致敬。”秦洛冠冕堂皇的请求,彬彬有礼的姿态下隐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如果她有什么难处以至无法出席,我愿意提供帮助。”
话已至此,以撒只能礼貌的应允,暗恼中念头一转,他又微笑起来。
或许正是测试奥薇身份的良机,假如真是公爵小姐,面对曾经的未婚夫,再镇定也不可能毫无破绽。
“能得到您的垂顾是她的荣幸,我这就让她过来。”
秦洛似不经意的望了一眼窗外。“我非常期待。”
奥薇极力抑制内心的焦燥。
远征军离沙珊仅有一步之遥,她却被以撒困住,这一失误将导致全盘计划失败。
她必须尽速离开,但以撒显然吸取了教训,布下了缜密的防卫,将她拘禁在房中动弹不得。几乎绝望的时候,她接到了参与宴会的命令,尽管眼睛已疼痛难当,还是戴上了镜片。
简单的梳洗过后,她在侍女的指引下趋向宴会场所。
一路记下道路留心观察之余,她突然生出一丝警惕。侍女一直没有说话,所走过的路径越来越冷僻,奥薇刻意放慢脚步,拉开一点距离,刚转过一个拐角,危险的感觉猝然袭来。
她立即跃出长廊,几乎同一时刻,黑暗的长廊前方现出两个身影,汹汹追逐而来。
唯一庆幸的是对方没有拔枪,奥薇纵过矮篱,遁着花园小径飞速奔逃,身后的追踪者仅有一臂之遥,时刻威胁着意识。沿路竟然不见守卫,这足以说明袭击者的幕后主使,她飞快的思索,始终想不出伏击的原因。
宴会的语笑人声隐隐传入耳际,璀璨的华灯越来越近,前方猝然闪出一个人,尽管她极快的撂倒了对手,却也被迟滞了速度,身后敌人追上来撕打成一团,黑暗让她完全看不清敌人的脸。
奥薇挨了一拳反应一滞,哧拉一声被撕裂了衣袖,缠斗良久,体力渐渐不支,她以肩磅硬受了一下重击,换来机会撂倒其中一人,毫不犹豫的冲向宴会场。
她知道那里有主谋,但以撒也在,他是此刻唯一能庇护她的人。
落地长窗内灯火辉煌,欢畅的音乐随风飘扬,映着窗内一对对浪漫起舞的贵族,眼看已近在眼前,最后一个敌人却扑上来,撞得她在地上滚了几圈,险些昏厥。
壮硕的男人压住她,几乎拗断了她的骨头,一手去撕她的衣领,奥薇艰难的呼吸,在衣襟被撕开前的一刹那,突然间手臂一绞,用尽全力把敌人甩了出去。
这一击的后果十分惊人。
哗啦一声巨大的裂响,整扇落地窗化成了碎屑。
宴会中所有人都惊呆了,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被玻璃划得满头鲜血的男人摔进来,当场昏迷。
人群轰的散开了一个大圈,女士们失控的尖叫震耳欲聋。
“安静!所有人退后。”执政官冷肃威严的声音响起,人群迅速冷静下来,毕竟是军方上层为主的宴会,很快控制了场面。
奥薇缓慢的从草地上支起身体,眼前一阵发黑,她微弱的咳了一下,用手背拭去了唇角溢出的血,按住了破裂的衣领。
最后一击让她清晰的觉察出来,对方的用意不是杀人,不是强1暴,而是要撕开她的衣服。忽然意识到背上的秘密,奥薇的神思变得冰冷飘忽,坠入了不可置信的深渊。
碎裂的长窗之内犹如另一个世界,室内的人都在向外看。
以撒看了一眼,脸色变得铁青,走出来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怒火点燃了他的眼眸,气势凛然逼人。“修纳阁下!我要一个解释!”
秦洛蹲下去检视着昏迷的男人,随即起身道歉。“非常抱歉,这绝对是场意外,我不明白怎么会发生,一定会彻底调查,给阁下一个交待。”
秦洛神情严肃,态度端正,但奥薇太了解这个男人,轻易窥出秦洛眉梢一丝轻微的懊恼。
她微微摇晃了一下,看向秦洛身后的人。
帝国执政官没有任何惊诧,他在低声与崔伯爵交谈,偶尔扫过的目光寒凉如水。
执政官超然的镇定让宴会恢复了秩序,威廉指挥卫兵把昏迷者拖走,人们三三两两的交谈,讨论着意外的插曲。
受伤的地方开始疼痛,那种剧烈的疼痛一直蔓延,爬进心口,令她无法呼吸。
奥薇终于明白以撒想利用什么,也明白了袭击的因由。
这是一场蓄意安排的试探,神之光——被埋葬的永生之术,某个人想再次启用。
她的耳边已经听不清以撒与秦洛的争论,脚仿佛有自己的意志。
以撒拉住她。“奥薇?”
她推开以撒的手,踉跄的走进宴会厅,踩着一地碎裂的玻璃,直直走向人群中心的人。
杂乱的议论声停止了,一张张脸上流露出惊诧。
年轻女人的脚步有些踉跄,男人的外套遮住了破碎的衣裙,秀发零乱的披散,美丽的脸庞比死人更苍白,额上印出了淡青色的筋脉,像一个半透明的幽灵,仰起头盯着执政官。
修纳停止了交谈,雕刻般的脸庞一无表情,低头俯瞰着她,制止了护卫上前。
她怔怔的看他,第一次离得那样近,又是那样远。
绝对的冷漠映在那双深黑的眼眸里,比休瓦的冰雪更寒冷。
她费尽力气才能控制自己,声音却止不住的发抖。“魔女……您认为该怎样处置?”
突兀的问题让修纳不解,没兴趣多说,他冷冷的回答。“公开处决。”
“您相信……世上真有魔女?”
修纳蹙了一下眉,已经有丝不耐。“她必须死。”
崔伯爵觉得这个女人十分无礼,但执政官没有驱赶,他不敢僭越,纡尊降贵的在一旁补充,“无论真假魔女必须死,只有如此才能让帝国的流言彻底消失,杜绝今天这一类悲剧。”
宴会场中一片寂静,过了片刻,她忽然哽笑了一下。
没有人能形容出那是怎样一种笑,修纳似乎怔住了,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您一定会……得偿所愿。”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完,转身离开了会场。
“奥薇!”顾不上再争执,以撒扔下秦洛追出来拉住她。“你还好?”
她挣开手臂,几步后再度被扯住,以撒侧身将她压在墙上,不容挣扎躲避。“究竟怎么了。”
他知道她受了刺激,但一场突袭还不至于让她神智错乱,今晚她的反应很怪,让人难以理解。
“奥薇,怎么回事?”以撒强行扭过她的下颔。
夜灯的光映出了她的脸,以撒心跳漏了一拍,惊骇的松开了手。“奥薇!你的眼睛——”
眼睛?
她的神智依然飘忽,惯性的摸了一下脸颊,沾了一手的潮湿,她不记得自己有落泪。
以撒惊魂稍定,用指尖沾了一下,“你的眼睛流血了!”
小巧的脸庞惨白,长长眼睫下蜒延着两行暗红色的痕迹,看上去分外可怖。
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魔女的传说成真。
她迟钝的眨了眨眼,视线中的一切仿佛笼罩着一层暗色的纱,半晌后终于感觉到眼瞳传来的痛楚,无力的按了按眼眸,“镜片——”
避开沿线的卫兵,以撒把奥薇扶回室内,看着她取下了沾血的镜片。
长久佩戴导致了可怕的后果,细微的血管呈现出鲜艳的红,如蛛网般覆住了眼白,双眼弥漫着一片悚人的血红,乍看竟找不出瞳孔,衬得雪色脸庞犹如魔女般妖魅。
受刺激而流出的眼泪渐渐变成淡红,仿佛害怕光线,她用手遮住了眼。
“奥薇。”以撒半蹲在她身畔,拿下了她的手,声音有些不确定。“你还看得见?”
她摇摇头。“很模糊。”
“我去给你找个医生。”以撒刚要离开,被她抓住了手臂。
她仰起头,很快又被灯光刺激得低下。“别去。”
以撒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怒气,用力把她按回软椅。“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
她没有松开扣住他的手,反应淡漠。“没有这个必要。”
以撒顿了一下,语气转冷,“不用担心泄露出去,我会把事情处理干净。”
她当然清楚他会怎么做,没有劝说,只疲倦的回答。“这里很难找到高明的医生,更不是你的领地,惹出事情只会引来更多怀疑。”
他清楚她说的是事实,却更烦躁。“你最好把心思用在自己身上!说不定会变成瞎子!”
停了一刻,她轻道。“没关系,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谁在乎。”
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一丝疼痛,以撒极轻的抚摸了一下长睫,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才道。
“我去给你弄点药。”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45
退路
“威廉,你真让我失望。”秦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弄出这么大的风波,竟然还是失败,现在够麻烦的。”
威廉自知无话可说。“我很抱歉。”
“我实在无法相信,三个近卫队的精英竟然捉不住一个女人。”秦洛想起以撒言辞犀利的指责,对善后一事颇为头疼。“这件事让我怀疑近卫队的实力,有必要重新训练。”
威廉也无法置信,明明挑选了最强的几人,结果却让他颜面无光。“我很惭愧。”
“经过这一次,以撒一定会非常警惕,恐怕没机会再次下手。”事已至此,抱怨毫无意义,秦洛转向长沙发上的男人。“修纳,也许我们估计错误,恐怕她根本与神之光无关,还记得她问的那两句话?我怀疑跟沙珊的魔女有某种关联。”
修纳没有说话,沉默到近似于发呆。
“修纳?”秦洛有点诧异。“我想最好私下详查。”
“暂时到此为止。”修纳终于开口,并不参与评论。“明天你代我向以撒致歉,相信他不会再追究。”
以执政官的名义向一介外国特使致歉,规格上已足够抵偿。由于一己之过令帝国执政官名誉受损,威廉无地自容。“这次事件我责无旁贷,请求降职处份。”
修纳不置可否。“责罚等沙珊之战结束后再议,你先下去。”
威廉无话可说,鞠躬退了出去。
秦洛打量着好友,隐约感到异样。“你在想什么?”
修纳静默了一刻,淡道。“即使她是个间谍,但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女人,确实过于卑鄙。”
秦洛不以为然。“你几时变成了绅士,我不记得你曾被规则束缚。”
“她的眼睛很像伊兰,还有神情。”修纳一手覆住了眉眼,声音有些恍惚。
秦洛怔了一下。“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
“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太过相似的神情与回忆一刹那重叠,几乎凝结了血液。
“她死了,你还要多久才肯承认。”秦洛揉了揉眉心,明知无用还是再次劝告。“我认为你该正视现实,十年了,你该去再度恋爱,去拥抱女人,过正常男人的生活。”
修纳没有回答,半晌后他张开手,凝视着虚空的掌心。“洛,你爱过人吗?”
“如果你指的是把你弄成现在这样的东西,我很庆幸我从未触碰。”秦洛叹了口气,“找个女人试一次,你会发现重新爱一个人并不困难,又或是爱根本微不足道。”
修纳思绪像在空中飘荡,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空虚,没什么能让它停止。每一天都繁琐而无聊,桌上永远堆满待处理的文件,争夺利益的男人与肤浅的女人一样乏味,外表光鲜的贵族被欲望引诱,比贫民窟的流氓更卑劣,还有那些愚昧可怜的民众,他们受尽权力的蹂躏又狂热的祟拜权力……我真羡慕你能从中得到乐趣。”
秦洛哑然,半晌后反问。“为什么你不能?你凌驾于权位之上,尊贵与荣耀集于一身,为什么偏偏被往事束缚?”
修纳不再解释,也无从解释。
曾经他也有过悸动和欢愉,沉醉于温柔明亮的眼眸,沉醉于每次令人心动的微笑,沉醉于他以为只是欲望的迷恋,直到失去时才发现那是爱。那种奇妙而无形的物质存在于她的眉梢、她的眼眸、她的呼吸、她的灵魂,并随着她的离去而化成囚牢,隔绝了一切欢悦。
十年前最后一刻,马车外那一声比风更轻微的低语,永远回荡在鲜明的昨日。
她的确给了他自由,却拿走了他的心。
而后,带着它一起死去。
宴会上意外或许令司法大臣生出了疑惑,但不等他详令调查,奥薇已再度脱离了控制。
这或许得感谢可怕的眼伤,尽管看起来吓人,但除了畏光之外,视力并没有受过多影响,反而有助于让以撒放松戒备,她趁隙出逃,在黎明前越过了哨卡。
晶石镜片落在以撒手中,她也不再需要,沙珊已相距咫尺,她利用鲜为人知的小径日夜兼程,顺利潜入了大战前夕的行省。
沙珊的气氛一片阴沉。
尽管林晰封锁了利兹撕毁盟约的消息,但帝国战无不胜的军神亲征,数十万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依然令行省内的族人陷入了空前的恐惧。
维肯公爵歇斯底里的慌乱,想尽各种办法试图在行省陷落前逃离。
局势走到尽头,林晰反而异常平静,他安抚族人,整顿军队,督促工兵修整防线,极其冷静的等待最终的决战。弥散在军中的绝望被他的镇定转化为悲壮,奥薇背叛而带来的消极阴影渐渐消退,颓丧的军队重新激起了战意。作为族长,林晰在最后的时刻显出了最杰出的素质。
林晰很少休息,几乎所有时间都与军队和族人呆在一起,直到深夜才回到住邸。数年来沉重的压力磨练出绝佳的控制力,所以当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影子,他没有丝毫慌乱。
静默维持了一瞬,窗边的影子开口。“抱歉,只有这种方式我才有机会说话。”
轻悦的声音入耳,林晰呼吸停了一刻,语调比冰雪更寒冷。“奥薇?你回来做什么。”
奥薇并不意外林晰的敌意。“有件事必须让您知道。”
林晰心底禁不住冷笑,他曾经多么信任她,信任到给她自由放她离开。可她回报了什么?她投靠了以撒,投向他的敌人。他很清楚行省这次再也守不住,不是因为修纳亲征,而是因为她出卖了所有防御情报,她的行为把他变成了一个可悲的笑话。
他该杀了她,把她的头挂在城墙前昭告执政军,这是她唯一应得的下场。
盯着窗幔边的身影,林晰缓慢的应对。“要取我的头还是劝我投降?执政府给了什么条件,让你不惜冒死刺杀。”
她没有回答,伸出了一只手。
窗外的夜灯映亮了白皙柔美的手,纤细的指间坠着皮绳,吊着一枚奇特的铜钥匙,匙柄上古老的宝石闪着微光。
轻轻一抛,钥匙落入了林晰手中,他掠了一眼。“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奥薇的脸隐没在黑暗中,话语也似乎发自阴影。“三天后,沙珊海岸会有船队抵达,他们会把族人送到西欧海岸的塔夏国。”
一句话攫住了林晰,压下枪栓的手蓦然停了。
“塔夏国地广人稀,沿海有一块丰饶的土地,它本属于该国的白金公爵,最近慷慨的出让给海岸对面的林氏。只要在决战之前离开西尔,那里通行便利,物产丰富,足以供十余万人生活,您可以带领族人在那块土地上重建家园。”
林晰惊怔了半晌,胸口怦然一动,又迅速按捺下来,声音变得讽刺。“真是美妙的远景,一句话就让十余万人渡海,既然白金公爵大方到出让领地,想必也能再给一艘顺利渡过暗流的方舟。”
奥薇没有理会讥讽。“看看您手上那一枚钥匙,它能在西欧大陆信用最好的迦南银行提取三千万金币,我用一千五百万买下公爵的领地,一千万雇佣船队,余下由您自行支配,三天后船会靠岸,至少需要十个码头,请让工兵营紧急搭建。”
林晰完全惊呆了,不可置信的盯着掌心的钥匙,指尖微微颤抖起来。“这不可能,你——”嗓子突然暗哑,强烈的震愕令他乍然眩晕,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无需询问,奥薇已经再度开口,低柔的语音带着疲倦的微哑。
“百年前,林氏家族第一代公爵在帮助皇帝踏上皇位之后,尊荣无以复加,有一次突然被噩梦惊醒,在梦里他看见自己的家族被复仇者屠杀,后裔子孙血流成河,绝望的奔走哀号。从那时起他将财产分为两半,一部分留在领地,一部分秘密存入迦南银行,约定以蔷薇之匙为凭。每一代林公爵都按祖先的遗言履行同样的义务,迦南银行的地下金库中封存着这笔巨额财富,承诺永不启用,直到主人需要它的时刻。与钥匙同时诞生的还有一张海图,足以打开沙珊封闭的海岸,显露暗流礁石,让林氏后裔乘着海船安然逃离。秘密被长久的埋藏,为了避免突然事故造成的中断,除了公爵本人外唯有公爵夫人知晓,临终前才告知下一任继承者,先代公爵阁下一定也曾想告诉您这个秘密,只是陷身于休瓦之战……”
当时他在沙珊,与休瓦相去万里,林晰下意识想起。
“两个月前我偶然发现了这一秘密,在公爵府书房暗格内找到这把钥匙,到西欧大陆的瓜达港以一百金币运送一人的价格雇佣了海船王摩根,看在金币的份上,他会召集所有能找到的船,尽可能的运送最多的人。执政府的军队近在咫尺,时间已经不多了,请相信我。”
极度的震惊让林晰久久无法开口,等终于冷静下来,理智又开始质疑起真假,假如唯有族长洞悉这一秘密,没理由会被一个外人得知。“你去帝都是为了它?你怎么可能知道。”
“多年前的一次碰巧,久到我已经遗忘,直到数月前才想起来。”奥薇清楚这样模糊的答案无法说服林晰,但她没有解释的力气。“我投靠以撒是因为寻找钥匙的时候撞上了卫兵,需要他的力量掩护我逃过搜捕。请收好钥匙下令工兵营,我可以去监牢等候,直到证明一切。”
无数疑问塞在林晰的胸口,他还想再问,听出话中的疲倦,终是迟疑了一下,“我给你找一个房间,等你休息后再详细说明。”
按亮晶灯,林晰正要呼唤门外的卫兵,奥薇抬手覆住眼,往窗幔深处缩了一下。
“奥薇?”
她轻摇了摇头,示意无恙。
确定了不是伪装,林晰走过去扶住她的肩,掌下感觉到突出的肩骨,数月间似乎瘦了许多。
林晰不觉放轻了力道。“怎么回事。”
“光太刺眼。”她的双眸已经闭上。“抱歉,我的眼睛受了一点伤,不适合被看见。”
扇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林晰心神一漾又冷定下来。“让我看看。”
“恐怕很难看。”她淡淡道,缓慢的睁开眼。“是一点磨伤造成的,请别害怕,我想我现在成了名符其实的魔女。”
林晰定定的看了一瞬,扣住她的手突然握紧,扬声召唤卫兵。“来人!立刻去叫医生!”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48
希望
林晰没有让她回自己的房间,换了一间卧室,门外有卫兵看守。
变相的软禁在预料之中,她没有在意,只对受到惊吓的医生稍感歉意,侍女不敢替她上药,战战兢兢的铺好床单便逃出了房间。
她实在太累了,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铺上,陷入了完全的睡眠。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夕阳被云层遮挡,失去了耀眼的光芒,变成柔暖的晕黄。
洗漱过后拉开窗幔,她遥望着远方的海岸,几段海堤被围板遮挡,一些工兵忙碌的搭建。
林晰推门而入。
看上去与平时一样,似乎又有些不同,清冷的眼神中仿佛多了某种东西。“醒了?药有没有效?”
她习惯性的抬手轻按,被林晰制止。“医生说不能碰。”
“我想没关系。”奥薇想起另一个问题。“必须彻底封锁消息,沙珊有许多利兹的暗谍,假如传到远征军那里,他们可能会提前攻击。”
林晰松开了她的手腕,答非所问。“我并没有彻底相信你。
奥薇淡道。“即使是欺骗,您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她已经懒于编造故事,做完了该做的一切,此刻只剩下无法消褪的倦怠,如毒药侵蚀了每一寸神经。
林晰凝视着她,目光复杂。“你不想解释?”
她摇了摇头,懒懒的倚在窗边,眺望着远方的海天一线。
暮色逐渐沉下去,黑夜笼罩了大地。
“你的眼睛是怎样受的伤?”不知为何,林晰没有再逼问,改换了话题。
她从漫无边际的游绪中回过神。“改换瞳孔颜色的晶石镜片,用得时间稍长了一点。”
“索伦公爵给你的那种?”
显然在她背叛的消息传开后,索伦公爵告诉了林晰这一秘密,奥薇想了一想。“假如船到码头,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林晰眉梢轻扬。
“让索伦公爵和他的女儿芙蕾娜一同上船。”
或许没想到如此简单,林晰的语气有点怪。“只是这样?”
长长的眼睫闪了一下,“还有凯希一家,请给予他们支持,让他们在异地生活得舒适一点。”
“为什么把钥匙交给我?”静了半晌,林晰终于问出来,眉间有深深的疑惑。“这是一笔惊人的财富,没人知道它的存在,足以让你过上无尽奢华的生活。”
奥薇望了他一眼。“它属于林氏家族,唯有族长有权支配。”
虽然清瘦了许多,她依然是那样美丽,只是似乎有什么改变了她,一种坚韧隐忍的生命力消失了,她变得安静消沉,像一座缺乏生气的雕像。
林晰不清楚离开沙珊期间发生了什么,他的心头仍然盘绕着无数疑问,但一股陌生的怜惜让他不再追问,俯身在形状美好的额上落下一吻,声音罕见的柔和。
“我不懂是什么让你如此忠诚,但我会给予忠诚对等的回报。”
两天后,黄昏的海平线上出现了数以百计的船影。
渐渐驶近的船帆犹如纯白的希望之翼,降临沙珊这座绝望之城。
林晰在接到报告后飞速赶往码头,亲眼看到硕大的海船轻灵的绕过暗礁,在浪花翻卷中缓缓靠岸。一艘接一艘船驶近,更多的在近海等待,水手的吆喝在海面上回荡,海鸟在船边追逐。
摩根带着大副上了岸,林晰迎上去,身边跟随着一队亲卫。
精明的海船王当然明白该与谁对话,他站在林晰面前,双臂环胸环视了一周,语调昂然而骄傲。“你的女人说这里需要船?我带来了300艘,够吗?”
片刻的绝对寂静之后,海滩上响起了狂热至极的欢呼。
得到消息,奥薇放了下久悬的心,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疲倦。这种疲倦无法经睡眠消褪,仿佛从骨髓中透出来,无声无息的侵蚀了灵魂。
遥望白色的海鸟,她长久的发呆,尽管禁令早已解除,却依然不想走出房间。她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可怕,送饭的侍女只敢把东西搁在门外,仿佛里面关着狰狞的恶魔。
直至凯希到来,她才有一丝情绪起伏。
凯希见到她十分惊喜,也极度愕然,脱口惊呼。
“天哪,你的眼睛!”他很惊讶,却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骇怕,轻柔仔细的检查笼罩着血色红翳的眼眸,等详细询问了晶石镜片的使用,凯希道。“你的眼睛伤的很厉害,但磨损似乎仅是诱因,更像是瞬间眼压过大造成的微血管爆裂,是不是曾经用力过度或情绪激动。”
奥薇不想再回忆。“或许是。”
凯希皱起眉,有些忧虑。
她已经习惯垂落眼眸,以免过于吓人。“没关系,我不在乎能不能恢复。”
“别这么说,我保证你的眼睛会恢复如初,最多三个月时间就能痊愈。血色将逐渐淡化,一个月后怕光的症状就会消失,但以后使用镜片绝不能超过三小时。”有大量研究经验的凯希作出了比医生更精确的判断,他忧心的并不是病情。“但期间你可能会碰上一些麻烦,或许有无知的人误解……”
“谢谢,觊希。”奥薇终于微笑起来,灰寂的心湖漾起暖意。
单纯的凯希,正直的凯希,敏感而体贴的凯希,让她觉得世上依然有真挚温暖的情感。
心头忽然潮湿,她将头倚在凯希肩上,半晌没有说话。
凯希一动不动的任她倚靠。
很快她抑住情绪,再度开口。“凯希,你愿意去异国生活吗?和你的家人一起。”
凯希神情忧郁,“只要能和家人一起,在哪都无所谓,但这不可能,我们都知道沙珊要完了。”
执政府的顽固反对派麦氏子爵的姻亲会有什么下场,凯希一清二楚。
“那么乘船去塔夏国,我已经安排好了。”奥薇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有十余枚绣着蔷薇族徽的布片,“这是从林氏军服上剪下来的,把它缝在衣襟就能上船,林晰给了特别许可,尽快通知你的亲人收拾行李,别带太多东西。”
凯希茫然的接过。“这不可能,据说几天前才有一艘来接维肯公爵的船在十几海里外沉了,暗流让他们根本无法靠近。”
奥薇语气安然。“或许我们能比维肯幸运,船已经靠岸了。”
理智告诉凯希不可能,心却禁不住霍然跳动。“你说的是真的?真的能逃离沙珊?”
她点了点头,“但愿神让旅程顺利。”
凯希失控的抱住她,激动得发颤。“伊兰,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又救了我,还救了我的家人。”
她轻抚了一下凯希的背。“没有你,我已经不存在了。”
提起往事,凯希声音有些酸楚。“不,我没能做好,我应该给你换一具完好的身体,而不是因这双眼睛让你受人非议。”
“你忘了是谁烧掉储备区?”她轻笑出来,多了一份自嘲。“全是我自作自受。”
那段封闭的过往是一个盘桓不去的迷题,凯希一直想问却无法启口,此刻他终于有了询问的勇气。“伊兰,当年你究竟为什么那样做?”
她怔了怔,良久才回答。“或许因为我是个疯子。”
“怎么可能!你一向冷静理智,根本不可能做半点疯狂的事。”
她避重就轻,“凯希,你并不认识真正的我。”
“伊兰!”凯希不在意是否得到答案,却不能接受挚友的自贬。
她沉默了一会,极淡的开口。
“我的人生……长期被父亲控制,无论受训、入校、从军或婚姻、甚至包括未来,全是出自于他的意愿。表面上尊贵优越,实际一无所有。十年前烧掉C区,是我第一次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似乎道出心结的同时打开了某种禁忌,她不再隐藏,微微叹息了一声。“我的一切来自于他,我的一切毁灭于他。父亲对我而言比敌人更可怕,他总能洞悉我最软弱的部分,毫不留情的施以惩罚。可我没资格恨他,即使整个帝国的人对他恨之入骨,他依然是我父亲。”
明明是平淡的叙述,凯希听来却觉无限悲凉。
她平静的说下去。“到最后我很绝望,死亡成了一种解脱,结束前我决定做一件正确的事。”
“所以你毁掉了神之光。”
她停了一会才问。“凯希,你怨我吗?如果不是我,或许你已经成为帝国顶尖的科学家,享受皇帝与贵族所给予的至高荣誉。”
凯希一怔,摇了摇头,神情转为自惭。“伊兰,你是对的,神之光是恶魔诱饵。直到你提醒后我才发觉,我耗尽心力的研究是多么可怕。我热爱科学,可我所做的一切比郐子手更冷血,我看着生命在我眼前逝去无动于衷,一心关注研究数据,甚至因实验体死亡太快而懊恼,完全忘了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与我一样的人。”
不断获取知识的狂热感染了他,习以为常的剥夺一个个生命,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恶魔,还自以为在追求梦想,为世人谋求终极幸福。
“想起当年我就难以入睡,无数次实验,还有对实验体的反复刺激折磨,那些一度视为理所当然的情景像噩梦一样缠绕不去。我甚至不敢告诉家人,他们正直善良,根本无法想像我曾做过的恶行。”凯希越说越自责,沉重的语调渐渐带上了哽咽。“伊兰,我有罪,而且罪不可恕。”
“那么我与你同罪。”纤细的手交握住凯希的手,鲜红的眼眸理解而温暖。“正是因为这些过错,你才能救了我的命。”
她的话语仿佛有种魔力,将他从长久的枷锁中释放,奇异的带来安慰。
凯希蓦然垂下头,双手捂住了脸。
许久后他抬起头,眼眶潮湿而发红,神情却轻松了许多,接过递来的手帕擦了擦眼,凯希沙哑道。“谢谢伊兰,有你在真好。”
她想了一下,而后询问。“凯希,现在依然有人希望得到神之光技术,假如你愿意,名利和财富将唾手可得,你愿为他们工作吗?”
凯希眼神诧异,本能的抗拒。“不,正如你所说,它根本不该存在,我唯一该做的是让它彻底埋葬,至于名利和财富,那种东西我已经不在乎。”
她赞许的看着他,“凯希,我真为你骄傲。”
面对好友的赞美,凯希有一丝忸怩。
“去塔夏国,和林氏一族共同生活,别离开军队的保护。”既然以撒已经发现她背上的神之光刻印,事情有可能会牵连到凯希,她慎重的叮嘱。“别对任何人提起神之光,尤其要小心利兹人,假如有事立刻去找林晰。”
凯希听得很认真。“伊兰,你会在一起,对吗?”
她不置可否。
她不可能留在西尔,却又对一切疲惫厌倦,更不愿再思考孤独渺远的未来。
或许是她的神情泄露了某种情绪,凯希观察良久,犹豫了一刻。“伊兰,或许这时候提很奇怪,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凯希显得有些羞怯无措,补充道。“我是说,我在向你求婚。”
她的思绪一刹那空白,错愕的睁大了眼睛。
凯希立刻涨红了脸。“对不起,这么说可能很奇怪,我想我大概不会再爱人,可……我想照顾你。”
他的神色微微黯下来,为自己的无力而难过。“当年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最绝望的时候没有帮上任何忙。现在也是,我看着你被人非议却什么也做不了,但我想让你知道,即使全世界的人误解你,可我明白你有多好,我会永远支持你、陪伴你。虽然我没什么能力,又比较迟钝,或许对你来说还老了一点,可我会学着做一个好丈夫。”
听着凯希结结巴巴的解释,一股莫名的感动与哀伤混合,弥漫了平静的心湖。
凯希的求婚无关爱情,却更弥足珍贵。
凝视着她的眼眸,凯希斯文的脸庞通红,鼓起勇气把话说完。“你不用立即回答,我知道这很突然,但假如你愿意……我会尽力让你幸福。”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48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2-6-4 00:49 编辑
撤离
意外的求婚让她产生了一丝不确定。
凯希是个性格柔和的好人,她几乎可以看见未来的生活。与他在一起不会有任何波澜,没有爱也没有伤害,如一对彼此熟知的挚友,日子平稳舒适,每一天宁静无比。
这曾是她梦想的生活,简单微小,却以为永远不可能实现。
她不由自主的开始想像娜塔莉会怎么看?
答案很清晰,娜塔莉不会责怪,她是那样大方洒脱的女孩,只会为他们高兴。
那么应该答应吗?
答应嫁给凯希,建立一个家,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
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迟迟无法下决定。
直到凯希一家已经登船远去,她依然没有答案。
三百艘船带来了生的希望,也带来了巨大的挑战。
海船王名下的船仅占四分之一,其余全是重金招募而来,摩根从蜂拥而至的报名者中筛选出船体较大、船长和水手又富有远航经验的加入编队,几乎囊括了西欧海上所有大型船只。
这或许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撤退,狭长的海岸线是唯一的生机,逾十万人必须在短时间内经临时抢筑的码头登船,同时必须严密控制消息,绝不亚于一场战争。
林晰精神极度亢奋,命令却益加谨慎,精确到每一个细节。
他彻底实施军事管制,阻断了暗谍消息外传的通道,又命所有航船报上最大可载人数,由摩根调配依次入港,装载淡水和物资补给。与此同时,林氏家族所有族人被告知准备最简单的行装,决不能超过规定重量,在严格的审核下登船,林氏最精锐的部队全程监控,以铁腕和军令保证秩序。
第一天动作缓慢,只撤出了几千人。其后随着经验增加,以及工兵营的继续拓建,速度有了明显提升。林晰知道时机不多了,再过一周就要进入深秋,浓雾会阻碍航行,此刻的每一分钟都无比珍贵。
一艘满载的船缓缓驶离,甲板上许多人在哭泣。哭声中既有告别故国的伤感,又有死里逃生的庆幸,无论如何眷恋不舍,哭声终究越来越远,消失在广漠的海洋。
紧张的登船延续到第六日,驻留的人越来越少,妇孺和平民全部撤离,随后军队开始撤出。
越来越少的军队无法再控制整个行省,消息终于传到了远征军一方。
忽的一下帐帘被甩开,威廉焦急的打断了高层会议。“阁下,有件事必须立刻向您报告!”
修纳微一示意,其他军官退出了营帐,只留下秦洛和达雷将军。
“沙珊的暗谍传出消息,说行省里的人在全面撤退,已经走了一大半。”
总攻在即,敌人却逃了,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秦洛讶然质问。“四面包围,他们往哪里退?”
“海上!”威廉额头渗汗,说出的消息自己也难以置信。“传言说魔女召唤了风,避过暗流送来成千上万艘船,数以万计的人几天内已经分批离开西尔。”
这完全超乎常理,秦洛本能的驳斥。“荒谬!这绝不可能!”
“据称她数月前自行省失踪,近几天又突然出现,有人说她的眼睛变得极其可怕,怀疑是与恶魔作了交易。”威廉对荒诞不经的传言持保留态度,但行省的人似乎对此深信不疑。“这些都在其次,叛军撤离绝对是事实,暗谍说现在棱堡内的守军全是佣兵,林氏军队收缩至码头一带,随时准备登船。”
“暗谍的情报确定可靠?”
“绝对可靠,我收到了同样的消息。”帐外传来以撒声音,修纳蹙了一下眉,命令卫兵放行。
以撒显然同样才得到讯息。“我的密探说林晰原本准备决战,突然急令修整码头,重兵封锁了海岸线,而后来了数百艘船,没多久开始大规模撤离,消息传出的时候,林氏一族的聚居区全空了。”
以撒在沙珊暗间无数,既然如此肯定,必定已确凿无疑。
修纳依然没有表情,声音极为冰冷。“达雷,你见过魔女,她到底是什么人?”
“只是个漂亮的娘们。”达雷将军简直被突然的变化惊呆了,喃喃的回答。“除了眼睛奇怪之外没什么特别,假如不是在战场,看起来根本毫无威胁。”
毫无威胁?秦洛嗤笑了一声。“事实上这娘们不停的给我们惹麻烦。”
修纳对帐中各人的疑虑与牢骚置之不理,直问将军。“军队准备如何?”
达雷干脆利落的回答。“全体整顿完毕,武器弹药均已就位。”
“立即进攻。”修纳语气阴冷,只有秦洛才能觉察到其中潜藏的怒焰。“通知传令官,捉到维肯公爵奖赏一万金币,魔女与公爵等价!”
“是!”
军号尖利的吹响,执政军发动了攻击,厚重的云层压在棱堡上方,被轰鸣的炮火映得忽明忽暗。
以撒一言不发,掌心一张字条已经被搓揉成了一团。
那是拉斐尔前一刻递来的密报,仅有几行短短的小字。
凯希,出身没落贵族世家,就学于皇家军事学院,后入帝国研究院,分派至休瓦研究中心,参与神之光项目,基地失火后调离——曾为林伊兰挚友。
最后的答案终于揭晓,比他所预料的更惊人。
谁会想到,那个单纯懦弱的男人,竟是神之光的核心研究者。
奥薇——林伊兰。
这位被秘密处决的公爵小姐,必是经这一挚友之手重生。
据称神之光与神之火同源,那么凯希对神之火的奥秘……
懊怒和恼恨盘旋在心头,以撒久久难以释怀,他竟与如此重要的人物擦肩而过,假如一早将凯希掳至利兹,根本不必再费尽心机与修纳交易。
奥薇,不,该称为林伊兰,她将这位挚友藏得太好,也将自己埋藏极深。在掀开迷雾后,一切迷题都有了完美解答。那虚假的投诚,沉默的伪装,周旋在帝都时的一切,以及她不顾眼伤千方百计的回到沙珊,一定与那些突如其来的船有关。
以撒眼眸幽沉,声音极低,唯有身后的拉斐尔听得分明。
“传令所有暗谍全力搜索奥薇和凯希,不择手段、不惜代价的捉住这两人,别让执政府发现。”
以撒心底明白,这项命令已经来得太晚,几乎不可能实现。
那个聪明到令人切齿的女人,恐怕已与凯希一道,远逝于无垠的海上。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49
抉择
趁外围的佣兵拖延时间,又有三艘船驶离码头,撤离已近尾声。
最后一艘坚固庞大的海船随时准备起航。远处炮声隆隆,大敌压境,士兵们依然维持着队列,井然有序的登船。
林氏族长乘最后一艘船撤离,这一点出乎摩根的意料,也让他多了一丝尊敬。极少见到生死关头仍然镇定履行责任的贵族,加上这样一支铁血军队,就算在陌生的土地,林氏依然足以强势一方。
士兵队列安静的前移,奥薇在甲板上默默凝望。
这是林氏在西尔最后的谢幕,或许也是她最后一次望见故土。
这块土地承载过所有的爱恨,都将随之而逝。
她昔日的爱人将扫平宿敌,带着辉煌与荣誉成为帝国史上的传奇。闪亮的铜像会竖立在帝都大街,俯视着每一个路人,生平事迹被载入典籍,由人敬畏而祟拜的提起。
他永远不会知道有人曾经遥远的凝视。
“奥薇。”衣袖牵动了一下,芙蕾娜担忧的望着她,“你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她神情恍惚,垂睫看着依偎在身边的女孩。
“你在伤心?为什么?”芙蕾娜满心疑惑。“能逃走你不高兴吗?”
她无法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平息胸口涌动的哀伤。
血红的暗眸中仿佛有一丝晶莹的泪意,芙蕾娜惊讶的睁大眼,刚要开口,突然被人按住肩。
索伦公爵站在她身后。“芙蕾娜,船弦上很危险,你先去房里休息。”
芙蕾娜想说什么,但索伦的话语中带着命令,只有怏怏的走回船舱。
深沉的索伦神色变得温和,真诚的致谢。“谢谢你说服林晰,让我和芙蕾娜上船。”
她不想说话,只点了一下头。
索伦微感诧异。“你神色很糟,是哪里不舒服?”
苍白的清颜看上去有几分脆弱,随手抚平一缕海风吹乱的长发。“不,只是有点伤感。”
索伦瞥了眼正与摩根交谈的林晰,略一沉吟。“奥薇,到了塔夏国你想做什么?”
这一问题令她茫然,长长的睫毛垂落,半晌没有回答。
“如果……”索伦话语停顿了一刻,盯住她的眼。“我提出求婚,你会答应吗?”
她又怔住了,抬起眼看着他。
索伦何等精明,立刻洞悉了答案。“看来你打算拒绝。”
她蹙了蹙眉。“我不明白,您是在开玩笑?”
“奥薇,你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你非常神秘、聪明隐忍,表面顺从、内心自我,骨子里又有一种天生的骄傲。你身上有许多矛盾的地方,又是如此美丽,假如我还是伊顿城主,会不择手段的征服你。”与凯希求婚时的羞涩不同,索伦显得冷静而清晰。
“您很坦诚,但我与爵爷身份悬殊,我不认为您会疏忽这一点。”即使索伦公爵处于逃亡之中,仍然是平民不可企及的存在,再心动也不可能忘形的向身份卑微的女人求婚。
“我已经不是公爵,尽管还有相当充裕的金钱,不过你根本不会在意。”索伦自嘲的一笑,清楚她不会被浅薄的示爱打动,索性坦然直言。“我承认不仅仅是如此,你的能力与优秀更令人重视,还有芙蕾娜也喜欢你,而你对她细致温柔、极尽耐心。一位美人能同时吸引我和芙蕾娜,求婚当然是唯一选择。”
她恍然了悟,极淡的一笑,行了个优雅的屈膝礼,干脆利落的回绝。
“您的求婚令我倍感荣幸,但很抱歉,我无法接受。”
纵然已有预料,索伦心底仍感到怅然失落,他脸上不露分毫,执起纤手轻轻一吻,极具风度的回答。“我深感遗憾,但不会就此放弃,期待未来的航行中你能改变主意。”
“奥薇!”
随着声音望去,林晰对她伸出手,半命令似的开口。“到这边来。”
索伦清楚唯一的机会已不复存在,捺下一丝微黯,转身走回舱内。
逆光下看不清林晰的脸,听来似乎有些不悦,她走到他身边,最后一个士兵已经登上了舰桥,水手们正绞起链锚,远处的枪声稀落下来,显然佣兵已经在执政军强大的攻势前放弃了抵抗。
忽然一声可怖的炸响,大地摇晃,黑沉沉的远方亮起了一片火光。
屹立于沙珊行省百年之久,林氏家族倾数代之力筑成的棱堡轰然崩塌,化为一片炽热的火海。
林伊兰怔怔的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林晰却放声大笑起来。
“没有林氏的沙珊只配成为废墟!让修纳见鬼去吧!”
热风卷裹着浓烟飘来,林伊兰仿佛堕入了一个破碎的梦境。眼前的大火或许只是错觉,那座承载了无数回忆和历史的堡垒或许依然耸立,并没有被林晰留下的死士引爆摧毁。
林晰点点头,摩根扬声一喝,精壮的水手斩断粗索,呼拉一声落下了帆,风鼓起了巨大的白帆,沉重的船身吱嘎移动。
远处的火光越来越盛,喧嚷声渐渐变大,敌人已经绕过了坍塌的棱堡,越来越近码头。
海流和风托起了巨船,轻捷的驶向海上,摩根大笑起来,笑声充满了得意。
他的确有理由自豪,数日之内运出十万人,让战神般的执政官兵临城下却一无所获,成就足以骄人,经此一役,他的声名将远扬七海,无人能够超越。
冰冷的海风拂面,林晰心情极佳。“维肯此时一定很激动,绑在空地上吹了那么久的风,终于等到执政军把他放下来。”
林伊兰再度怔住,没有维肯的金钱,沙珊必然无法支持到现在,没想到林晰竟然根本没让他上船。
觉察到她的惊讶,林晰冷冷一笑,语气森寒。“我早就受够这个愚蠢傲慢的混帐,正好把他丢给修纳,听说那家伙极其痛恨维肯,想必会给予公爵超乎想像的接待。”
俊秀的脸庞阴冷而无情,她的指尖微微发冷,不由自主的转开头。
“奥薇,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林晰低头看着她,不动声色的扣住她,“一直支持我,陪伴我?”
黑暗的眼神似曾相识,加上三年间历练出的气势,酿成一股逼人的压迫感。这个人能果断的摧毁世代相传的棱堡,埋葬数百名仍在为他战斗的佣兵,再也不是十年前那个青涩少年。
“做我的女人吧。”林晰手一紧,逼得她抬头。“我不在乎你的真实年龄,我需要你在我身边,或许因为身份你无法成为我的妻子,但一定是我最信任的人。”
这不是询问,是命令。
林晰的姿态强势威严,完全不容拒绝。
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挣开林晰的手,退到了数步外。
林晰有些意外。“奥薇?”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一手扶住船栏,耳边似乎有声音在叫喊。
林晰蹙起眉,刚要再说,一声更清晰的叫喊传入了两人耳际。
“奥薇——”
数十米外的码头上有一个男人随着船奔跑,挥舞着火把嘶吼般狂叫。“艾利被捉住了!关进了审判所!他进了审判所!”
尽管夜色极暗,她仍然一眼就认出来。
那是钟斯。
她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不顾一切的倾身过去。
林晰抓住她,用力把她拖离船栏,斥责声听来十分遥远。
“清醒点,他们根本不是你真正的亲人!你不需要在意那个傻瓜的死活!”
艾利一定害怕极了,为什么他会被捉,他有钟斯保护,他只是单纯的平民,为什么会——
直怔怔的红眸盯着林晰,耳边听见钟斯声嘶力竭的叫喊,林晰冷静的面具终于破裂。“是,我以为你当时背叛了我,把他们的信息透露给了执政府,反正他们并不是你的血亲。”
林晰掌心冒汗,更用力的扣住她,突然生出了后悔。“这无关紧要,不用理会,就算回去你也救不了他,看看你的眼睛变成什么样子,留在西尔是白白送死!”
“奥薇——”钟斯的声音哑了,弯下腰急促的喘息,他再也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船渐行渐远。
风中听到敌人杂踏的脚步,奥薇闭了一下眼,极轻的回答。“他们确实不是我的亲人,可……”
她的声音哽住了,冰冷的指尖抚了一下林晰襟上的蔷薇族徽,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林晰,你很优秀,他确实没有选错人,我知道他会为你而骄傲。你会成为林氏最好的族长,带领族人在另一片大陆生存下去——你已经不需要我。”
林晰僵住了,一些凌乱的片段如闪电般划过,让他失去了反应。
她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挣开他的控制,从高高的船弦一跃而下。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49
旧识
一声坠响从黑沉沉的海面传出,林晰痉挛的握紧船栏,头脑一阵眩晕。
那个自卑倔强的少年又回来了,他张了张嘴,呻吟般的声音。“伊兰——伊兰表姐——”
黑暗的海面唯有潮水的轻响,沉沉的夜色遮没了视野。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无法停止发疯般的叫喊“伊兰——伊兰表姐——回来——他们会杀了你——”
没人清楚奥薇为什么跳海,也没人明白林公爵为什么会叫出那个名字,随侍的近卫紧紧拖住他,以免激动的族长失控落海,人们面面相觑,惊慌而不知所措。
摩根大步走过来,皱眉看了一刻,一拳让林晰昏了过去。
忠心的护卫队长厉声斥喝,林氏卫队齐刷刷拔枪,摩根的水手同样剽悍,不甘示弱的抄起武器,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
“把你们的族长扔进船舱睡一觉,枪收起来,看在金币的份上,我不希望出什么意外!”海船王不为所动,狠戾的目光一掠,语中煞气毕露。“这条船上只有我能发号施令,谁敢乱挥枪管,我就把他扔进海里喂鲨鱼!”
对峙了一刻,双方决定克制,忠心的护卫将昏迷的族长扶进了船舱。
大副凑近询问。“船长,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停下把那女人捞上来,这会不会影响交易结果?”
“说什么蠢话,西尔人的重型火炮不是闹着玩的,没听见他们已经到码头了?”摩根冷哼,望着海岸烦燥的咒骂了一句。“就算掉下去的是我,船也得朝前开!”
坍塌的棱堡仍在燃烧,滚滚的浓烟笼罩了整个行省。
这块空荡荡的领地上遍布着执政军的士兵,但依然有两个人借着浓烟的隐蔽躲过了全面搜查,悄然逃入了某一间隐蔽的地下密室。
这座不为人知的密室上方是最普通的村宅,地下却有几个隐蔽的房间,藏有可供多日的食物及淡酒,更有窥视孔观察外界的动静,设计得极其隐密。
深秋的夜晚很冷,幸好密室里储备有衣物被褥。奥薇在另一间房换上干燥的衣服,点亮一盏遮光的晶灯,端着走回来,微弱的黄光映着脸庞,遮盖了寒冷导致的苍白。
钟斯正在狼吞虎咽的吃东西,连日奔驰让体力降到了极点,直到又干掉一瓶淡酒,他终于有余暇说话,紧拧的眉毛显得十分凶恶。“你到底是谁?”
她正拧开淡酒顽固的瓶盖,似乎没听见质问。
钟斯紧紧盯着她,目光疑惑而锐利。“我曾经有个下属,极度聪明又极度愚蠢,直到她干了足以把自己送进地狱的事,我才知道她竟然是一位公爵小姐。
封闭的密室静谧无声,钟斯低沉的道。“她是林晰的表姐,如果不是那次意外,她应该接替林将军成为族长。告诉我,为什么林晰会对你叫她的名字。”
良久,低垂的长睫抬起来,鲜红色的眼眸闪了一下。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钟斯中尉。”
钟斯褐色的脸膛因震愕而僵滞。
她找出两个酒杯,擦去灰尘倒上淡酒,平静的将其中一杯推给钟斯。“十年了,我一直想感谢您当年的照顾。”
钟斯每一根皱纹都写满了惊疑。“你是……林伊兰?”
“您不是已经猜到了。”
“这不可能!”
淡酒驱走了寒气,也让她的情绪更加安定。“除一位密友,没人知道我还活着,现在又多了您。”
“你的脸——”钟斯重新仔细的打量,而后摇头。“不,你和她根本是两个人。”
从长相到身高,从体态到头发再到瞳孔的颜色,完全找不出共通点,唯一相似的或许是性情与实力。
“您大概不知道,在您服役多年的休瓦基地地下藏着一个秘密……”她以最简单的描述解释了神之光。“枪决之后朋友替我更换了躯体,重生为现在的模样,这件事太复杂,又牵涉了太多秘密,请原谅我的隐瞒。”
随着倾听,钟斯脸上变幻了无数种神情,最终是一片恍悟后的释然。
“难怪……”钟斯没有再说下去,猛灌了一口酒。
她推开酒杯,扯起一方绒毯覆住肩臂,将谈话从过去切入现实。“现在请详细说明艾利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错,你信守承诺拯救了所有人,我却没看好他。”钟斯粗砺的脸庞露出自责,开始了述说。
在分别之后,他赶往拉法城,很快找到在偏远的村落栖身的母子二人,他偷偷潜入,在信件的帮助下取得了这对母子的信任,借着暗夜的掩护,他带着两人逃脱监控,在另一个城市安顿下来。
选择城市是为了利于隐藏,但却带来了另一个麻烦。
与消息闭塞的村落不同,城市中铺天盖地的魔女流言让艾利疑虑重重,一次在酒吧与人口角引起旁人注意,又让城市警备队获知了真实姓名,立刻被视为重犯羁押。
钟斯只来得及护住莎拉逃到安全地点,将她安顿妥当后,他一路追赶押送艾利的队伍,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眼睁睁看他被送入帝都戒备森严的审判所。他只能潜回沙珊寻找她一同解救,却看见一座空城,最后他捉住一个佣兵探问,千均一发之时赶到了码头。
话到尾声,钟斯变得迟疑,尽管她跳下船游回来,但获悉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他不确定昔日的公爵小姐是否愿意冒险营救全无血缘关系的艾利。
听完一切,她沉默的思考,美丽的脸庞看不出任何痕迹。
钟斯忍不住问。“你会救他吗?”
她看了他一眼,忽然心绪一动。“你很关心艾利。”
钟斯哑然,半晌后才道。“是莎拉很担心。”
一线微妙的气息让她觉出了意趣。“你担心莎拉?”
钟斯回避着敏锐的目光,掩饰性的咳了一声,耳根隐约发烫。
端详着钟斯前所未有的窘态,柔美的唇角漾起了微微的笑。“莎拉是个好女人,我一直觉得该有个好男人照料她。”
假如钟斯爱上莎拉,绝对是个惊喜。
他们年龄相当,又经历过长久的独身生活。莎拉的细致体贴会给钟斯最温暖的照料,强悍的钟斯也会是莎拉最理想的依靠。单纯的艾利一定会为母亲高兴,毫无疑问,这将是一个完美家庭。
钟斯有些狼狈,语气粗硬的分辨,“我只是照约定尽保护的义务,莎拉眼睛不好,离开之前她一直哭,我——”他只是不忍心看那个好性情的蠢小子上绞架,只是不想替他补衣服又擅做一手好菜的女人流泪,只是回报一下他们对他的关心照顾,当然,或许他还有点喜欢那种安宁愉快的生活,仅仅是如此而已。
钟斯发现解释只会让对方的微笑加深,而后他选择闭上嘴,好在极深的肤色下看不出脸红。
认识中尉已经有十年了,她很清楚钟斯是个不擅表露温情的男人,他肯为艾利冒险奔走,牵挂忧虑,显然是对莎拉有了感情,这是铁灰色的生活中唯一让她觉得温暖的消息。
她敛起笑,语调十分轻柔。“我真为你们高兴。”
矫饰在她面前毫无意义,钟斯索性抛开尴尬直问。“你会救他吗?”
禁卫重重的审判所已令他束手无策,唯有寄望于她能想出办法,她能守住沙珊三年,更能把十万人撤出行省……
“当然。”她笑了笑,给了令钟斯安心的回答。“我不会再让莎拉失去唯一的儿子,等搜查减缓之后我们去帝都。”
钟斯终于放下久悬的心,没过几句便被疲惫拖入了梦乡。
她替昏睡的中尉盖上一张毯子,随手熄灭了晶灯,不疾不徐的盘算着救人的细节,心底异常平静。
或许这是神的旨意,一切都将在这片土地上结束。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49
劫持
威廉近卫官的夫人西西莉亚是一位受人敬重的女性。
她温婉善良,又拥有亲和甜美的魅力,不仅掳获了丈夫的心,更赢得许多朋友的热爱,侍女们都以服侍她为荣。
日子到了西尔一年一度的朔月节,刚刚结束沙珊之战回到帝都的威廉近卫官忙碌不堪,节日仍在议政厅,威廉夫人只能独自打发丈夫归家前的时光。
除了卧室,她最喜爱宅邸中的茶厅,这里环境高雅,阳光明亮,窗外枝叶繁茂的波斯菊正当季,自然的美景配上精致的点心,银光锃亮的茶具,足以唤起人所能感受到的、最美好的情感。
西西莉亚埋头于一本生动有趣的小说,正读得津津有味,突然光暗下来,一个侍女拉上了深绿色的垂幔。
显然这是一个新来的侍女,不懂美景与阳光的重要。
西西莉亚没有在意,随口道。“别拉上帘子。”
侍女似乎没听见,直到把所有长窗遮住才停下,屋里陡然变得幽暗,仿佛隔成了另一个世界。
西西莉亚有些不快,正巧她的随身侍女端着果盘走入,一见屋内的情景,立即惊讶的叫起来。“你这蠢女人做了什么?没听说过茶厅的窗帘从不闭合?你是从哪来的。”
尽管受到斥责,闯祸的侍女也没有显出任何惊慌之态,她从容不迫的转过身。“抱歉,我需要拉上它。”
陌生的侍女容貌极美,柔弱动人,却拥有一对恶魔般鲜红的眼眸。
西西莉亚惊骇的睁大了眼,随身侍女手上的托盘咣啷坠地,发出了恐惧的尖叫。
魔女现身帝都,并劫持近卫官夫人的消息迅速传到帝国最高层。
威廉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一把抓住了秦洛。“阁下!我请求您的帮助!”
秦洛相对冷静得多。“魔女要什么?”
“她要审判所一个叫艾利的人。”威廉额头冒着汗,不敢想象妻子此刻的处境,西西莉亚勇敢正直,从不曾与凶徒接触,万一激怒了魔女——“我知道这与法律不合,但我妻子在她手中,只有这样才能让西西莉亚平安无事!”
秦洛略一思忖。“我看过报告,据说是魔女的哥哥,前一阵审判所忙于处理沙珊战后事务,还没来得及审理。”林晰带着全族安然撤退,却毫无怜悯的扔下了一大票维肯系的旧贵族,幸好如此,执政官的怒火总算稍稍平抑。
威廉神色阴郁。“现在不需要审理了,魔女已经证明那家伙确实是她的亲人。”
“没想到魔女仍在西尔,竟然还自己送上门,真是一个绝妙的机会。”瞥见威廉的神态,秦洛语气沉重了一点。“当然,首先必须保证西西莉亚的安全。”
沉默的执政官下了命令。“洛,你跟着一起去,尽一切方法解救威廉夫人。至于魔女,我不希望再让她逃走,就算当场射杀也要把人留下。”
一列列精锐士兵围住了近卫官的宅邸,此外还有无数民众。
魔女出现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大街小巷,围观的人群雍塞了数条街,整座近卫官邸围得密不透风。
与人们想像的迥异,此刻的茶厅气氛安然。
西西莉亚尽管受了惊吓,依然保持着贵族的仪态,端庄的坐在绒面软倚上,除了略微发白的脸颊,没有任何痕迹显示她身处险境。
坐在西西莉亚对面的正是魔女本人,她饶有兴致的拾起跌落的书翻了翻,“这本书很别致。”
“别用脏手碰夫人的书!”初时的惊惧渐去,随身侍女轻蔑的喝斥。“你竟敢做出如此狂妄的行为,一定会被重惩。”
“闭上你的嘴!”西西莉亚威严的喝止,随后又缓下语气。“请原谅,我为侍女的无礼向你致歉。”
侍女被一贯优雅的女主人罕见的严厉震骇,再也不敢开口。
魔女没有发作,语气平和的回答。“该是我请求原谅,打扰了夫人宁静的时光。”
这一回应出乎西西莉亚意料,她开始仔细打量对方。
传说中恶名昭著的魔女有一卷浓密而有光泽的长发,小巧的脸庞白皙柔嫩,睫毛深浓,鼻尖挺秀,给人以柔弱甜美的印象。她非常年轻,手腕和脚踝异常纤细,谈吐文雅,仪态优美,不是那双惹眼的红眸,西西莉亚会以为对面坐着一个出身名门的淑媛。
西西莉亚稳了稳心神,觉得对方是个可以交谈的对象。“我相信你用这种手段一定是情非得已,有什么地方我能提供帮助?”
魔女莞尔一笑。“您在这就是最好的帮助,请放心,我不会伤害您。”
“你想要什么?”尽管魔女的承诺或许毫无信用可言,西西莉亚还是略微安心了一点。
“我有一位亲人目前在审判所的地牢。”
西西莉亚大概有了些了解,试探的劝告。“恕我冒昧,这种轻率的做法可能会令事情变得更糟。”
“如果有更好的方法,我绝不会让一位善良的夫人受到惊吓。”
西西莉亚尽量婉转的措辞。“如果你向法官投降?虽然你曾效忠于叛军,但假如诚心悔过,我可以替你向法官求情,他们都是一些高贵仁慈的绅士。”
“即使我投降,艾利也不会获得自由。”对面的人淡淡道,转过视线留意门外的动静。“我感激您的好意,但魔女只有一种下场。”
“他们为什么叫你魔女?”西西莉亚对神秘的挟持者产生了好奇。“我可以问问你的名字?”
“奥薇。”魔女姿态大方,有问必答。“至于魔女的由来,我想您已经看见了我的眼睛。”
西西莉亚勇敢的观察了一下,“它确实有些与众不同,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个?”
奥薇看着近卫官夫人,颇为欣赏对方的镇静。“我像男人一样上战场,指挥士兵取得过某些战绩,或许人们觉得把这些归于一个普通女人太过离奇,所以添加了一些想像。”
“这么说那些流言全是虚构?比如你与魔——”西西莉亚觉察到失言,立即修饰。“抱歉,我是说——”
“您无须介意,我既不会吸血,也不会召唤魔鬼,更不会把孩子丢进锅里熬汤。”奥薇轻轻一笑,目光带上了嘲谑。假如真有那种魔力,她何必冒险潜入这座宅邸。
她的脸庞依然平静,气质淡漠,没有任何委屈愤怒之类的情绪。
流言忽然变得异常可笑,想起曾与密友趣谈过魔女的种种传闻,西西莉亚突然生出一丝惭愧。
“西西莉亚!”
一声焦急的叫喊打破了静谧,威廉近卫官站在门外,眉头因忧心而紧蹙。
“亲爱的威廉,我很好。”西西莉亚柔声回答,在奥薇的示意下加了一句。“请让暗藏的士兵退远一点,奥薇小姐希望见到自己的亲人。”
威廉望向魔女的目光充满了愤怒和敌意,又有一丝惊愕。“怎么又是你?!我警告你,如果你伤害我妻子一根头发,我会让你变成血肉模糊的碎块。”
“当您的夫人还在我手中,出言威胁是非常不明智的。”奥薇一手搭住西西莉亚的肩膀,威廉立刻脸色发青,她微微一笑,语调一转。“不过我理解您的心情,现在请您退后,让身后的那位阁下上前,我想他比您更适合这场谈判。”
这种命令式的话语极其无礼,但为了心爱的妻子,威廉忍下气一言不发,回头看了一眼秦洛。
秦洛拍了拍他的肩,应要求站到了门口,他并不急于说话,目光逐一扫视,从屋内的设置到两人所坐的位置,再到西西莉亚的神情,最后才望向魔女,半晌后开口。“没想到竟然是你,第一次给了你赦免,第二次是以撒庇护,这是第三次,你确定还能有前两次的好运?”
鲜红的眼睛闪了一下,语气极淡。“阁下一定很后悔没在最开始时绞死我。”
威廉的确后悔极了。
秦洛似乎颇感兴趣的比了比。“眼睛是怎么弄的,与前两次都不一样,这是你的真面目?”
“那时我用一种特殊镜片作了些掩饰。”
秦洛挑了挑眉,赞许的评价。“听起来很神奇,以撒给你的?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们互相利用。”
“看来你利用得很成功。”秦洛点点头。“既然替林氏做了这么多,林晰为什么没带上你?”
“出了点意外。”她将话题绕回。“瞧,我现在正处理这一意外。”
秦洛戏谑的微笑,眼神十分锋锐。“我很难相信他是你的亲人,你们的性情大不一样。”
“这无关紧要,您只需要了解他对我有足够的重要性。”
秦洛思考式的停顿了一下,“见过他,你就会放了威廉夫人?”
“当然不可能。”轻快的否定令一旁的威廉神色铁青,不等对方插话,她又道。“您还得放了艾利,让他自由。”
“然后?”
“然后关于我,您还得作出某些承诺。”
与激动的近卫官不同,秦洛的态度称得上和蔼可亲。“说说看。”
奥薇淡然应对,却又十分坚持。“我们一件件来,首先请让艾利到这来。”
秦洛凝视了一刻,打了个响指。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50
烟花
黄昏时刻,两名士兵把捆住双臂的艾利押到了门边。
“奥薇!”
看见屋内的人,艾利绊了一下险些跌倒,眼圈立刻红了。“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你的眼睛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一迭声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答,她拥抱了他一下,替他解开捆缚的粗绳。
艾利安然无恙,行动自如,没有受刑的痕迹,这很好。
艾利在重见的喜悦中忘乎所以。“奥薇!这些年你一直没回来,你不知道妈妈有多担心,她整天念叨着你。跟我回去吧,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她依然没说话,轻轻抚了下艾利的肩膀。
迟钝的艾利终于觉察到场面安静得过份,看见外面的士兵,话语突然停顿,半晌开始颤抖。“奥薇,你不是那个魔女对吗?他们说的那个人不是你,只是碰巧有一双红眼睛,对吗?”
艾利恐惧的等待回答,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无数士兵围困,不知道坐在桌边的贵妇是什么人,不知道外面两个贵族为什么一直盯着他们,他只敢看着三年未见的妹妹,不可控制的渗汗。
直到他完全安静下来,她在他耳边轻语。
“艾利,从大门出去往右走,在第七个路口左拐,进最窄的那条巷子,地下酒馆的蓝色招牌后藏着一条通道,顺着它走到尽头。”
奥薇将路线重复了两遍,声音极低又极轻。
艾利有满腹话要问,却被她制止,只能本能的聆听记忆。
秦洛似乎觉得无聊,不经意的踱了两步,偏离了门口。
不等艾利开口,她看了一眼门边又道。“我不是你妹妹,真正的奥薇已经死了,九年前魔女占据了她的身体,并用这个身体做了许多坏事,所以你才会被捕。因为奥薇我才给你这个机会,别走错,否则你再也见不到莎拉。”
艾利的眼睛骇异的睁大,嘴唇蠕动刚要说话,突然三声尖利的枪响,门外的花丛中传来压抑的惨叫,而后是一阵慌乱的脚步。
西西莉亚惊悸的捂住胸口,极力抑住尖叫。
艾利彻底僵住了,他乖巧的妹妹垂下手,紧握的枪口仍在冒烟,美丽的脸庞有种接近冷酷的冷静。这是他完全陌生的奥薇,撕裂了甜美的表相,呈现出逼人的威慑。
击倒了试图偷袭的士兵,她不再看艾利,转向门外厉声命令。
“撤开士兵,让他自由离开!假如欺骗或制造任何意外,阁下清楚后果!”
一声清脆的响指,门外的士兵让出了一条路。
她这才回过头,鲜红的眼眸森冷无情。“走。”
艾利怔怔的看着她,无法动弹。
她不再多说,端起枪瞄准他的胸口。“现在,走!”
被枪口骇住的艾利恐惧的退后,见她要扣动扳机,又踉跄的倒退出门口。
“走!”
随着第三声厉喝,一记子弹打在脚边激起了碎屑,艾利开始转身奔跑。
没有任何士兵阻拦,他跑过长廊,跑出庭院,冲出宅邸的大门,沿着脑中的路线疾奔,路人诧异的望着这个莽撞的年轻人。
他神情呆滞,机械的奔跑,眼泪却不停落下。
暮色笼罩下来,秦洛打破了寂静。
“你的兄长已经顺利离开,现在能放了威廉夫人?”
奥薇的神色恢复了平淡。“还有一点小问题。”
秦洛显得极具耐心。“关于什么?”
“我的处境。”
“来之前我研究过一些资料,发现你是个非常特殊的人。”秦洛不置可否,突然说起其他。“你在沙珊的风评与其他地域截然不同,据说你爱护士兵、善待俘虏、从不作无谓的滥杀,甚至曾因此而与林公爵冲突。在战争中仍能坚持如此高贵的原则,这样的人十分少见。”
她一言不发。
秦洛盯着暗处的对手,娓娓诱导。“我相信你为亲人或许不顾一切,却绝不会为自保而伤害一位无辜女性,既然如此,何不放下枪,我保证你会受到公正的对待。”
“你果然是最狡猾难缠的家伙。”她轻笑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枪,而后抬起手,对准自己的额角。“我不认为司法大臣阁下懂得什么叫公正,所以我们不妨只谈交易。”
看着她持枪的手,秦洛脸色微变。
“你需要一场公开处刑,借盛大的处死魔女来满足民众,根除流言,让衍生的恶行从帝国消失,同时巩固执政官阁下的声威。”她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任何波澜。“我不在乎你怎样利用,可我不想被你活捉。”
秦洛略一思索。“假如我保证不对你用刑?”
她微微笑了,笑容十分讥讽。“你的狡诈人尽皆知,许诺一文不值。”
从未有人如此尖锐的嘲弄司法大臣,威廉气结,西西莉亚却险些失笑。
秦洛听而不闻。“你想我怎么做?”
“以你最重要的朋友的生命起誓——你知道他是谁,放弃对我施加除死刑外的任何刑罚及侮辱,放弃一切形式的讯问和审判,我就扔下枪束手就擒。”
秦洛短暂的沉默。
奥薇轻描淡写。“你可以选择,但别幻想欺骗,记住你是在对魔女起誓。”
秦洛终于蹙起眉。
魔女长期周旋于林氏和利兹人之间,从她身上可以探知的情报极为可观,为此他不介意以虚假的承诺敷衍,但这女人的要求太过离谱。尽管他不在乎自身名誉或魔女诅咒,却不愿意拿挚友冒险。
而一旦拒绝立誓,魔女会开枪自杀,连死刑都不复存在。这一结果更糟,他很清楚,帝国的民众需要一场杀戮的魔女的狂欢。
远处的天空突然亮起来,爆起了一串夺目的烟花。
每年朔月节的夜晚都有民众自行燃放烟花,场中众人谁也没有在意,奥薇却目不转睛的凝望。
绚丽的火焰不断绽放,黑暗的夜空蓦然变得流光溢彩,璀璨夺目。无数缤纷的光影闪亮,百种千姿娇娆万方,凛冽的冬天即将来临,这是一年中最后一个节日。
闪烁的微光映出了魔女纤细的轮廓,她静静的伫立,仿佛被烟花夺去了灵魂。
秦洛不动声色的打量她的视线。“好吧,我以我最重要的朋友生命起誓,绝不对你施加死刑外的任何刑罚及侮辱,放弃一切讯问及审判,这样你满意了?”
最后一缕烟花寂灭,她终于收回视线,幽暗的红眸沉静无光,一如帝都深暮的黄昏。
枪落在地上,荷枪实弹的士兵蜂拥而上,将魔女铐了起来。
“我认为该将她处以火刑!”威廉近卫官气愤难平,一早闯进了司法大臣的办公室。
秦洛懒懒的打了个呵欠。“别这么愤怒,西西莉亚可不曾受到任何伤害。”
“那女人连接近西西莉亚都是亵渎!”威廉咬牙切齿,火冒三丈。“我真不敢相信她竟然敢动这种疯狂可憎的念头!”
完美的解决了人质危机的司法大臣客观的评价。“不能否认这很有效,她成功的换取了兄弟的自由,从另一面看,这种行为很祟高。”
相较之下威廉十分激动。“那是她清楚自己已经走投无路,除非挖出那双眼睛,西尔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秦洛摇了摇头。“亲爱的威廉,你应该理智点。”
“理智?”威廉气得翻了个白眼。“我认为她一定有什么邪术,西西莉亚竟然代她求情,说她虽然是敌人却高贵仁慈彬彬有礼,舍已救人的行为更值得钦佩,凭毫无根据的谣言判决,完全是一种不公!”
秦洛正在喝咖啡,猛然笑得呛咳起来,显然昨夜满心安慰妻子的威廉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以至于大失风度。
扯出手帕擦了擦嘴,按铃让侍从换了一杯咖啡,秦洛戏言调侃。“或许你该依此向修纳建言,为西西莉亚展现一下宽仁的胸怀。”
“我更想把她的兄弟抓回来,让俩人一起上火刑柱。”
“这有点困难。”秦洛浇熄了威廉的热望。“接应的人是个老手,没留下任何可追踪的线索。”
威廉极不甘心。“算她侥幸的好运,我真想看她再见到兄弟时的痛哭流涕。”
“她比你想像的更聪明。”秦洛淡淡提示。“还记得她看烟花?我猜是和接应者约定了某种记号,一看就知道艾利有没有成功脱身。”
威廉怔了怔。“既然您发现了,为什么不下令追捕?”
“把所有放烟花的人都抓起来审问?”秦洛漫不经心道。“别傻了,重要的是捉到魔女,那个叫艾利的蠢小子根本无足轻重。”
“您准备怎样处置她?”
“尽快处刑,这样流言也能尽早平息。”秦洛随口回答。
想起那双奇特的红眸,秦洛忽然有一丝失神,顿时明白了修纳的感受。那种黯淡绝望又极度平静的眼神,的确非常像……那是记忆中伊兰最后的眼神,十年前他曾经觉察却选择视而不见,仇恨和自私让他的心肠变成了铁石……
秦洛将精致的瓷杯凑到唇边,很快又搁下,咖啡已经冷了,味道变得分外苦涩。
或许是这一缘故,秦洛胸口有些发闷,他收拢文件,决定自行处理魔女一案,避免修纳触碰。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53
伏罪
魔女已经身处审判所,不日将被公开处刑。
这一轰动的消息犹如深潭中投下石子,迅速扩散开来。
以撒仍在沙珊行省,接到这个消息已经是数日之后,他烦燥的来回踱步,失控的咒骂,无法理解奥薇怎么会蠢到仍在西尔,甚至落入执政府手中,更想不通那帮精明的蠢货竟会如此迅速的行刑。最终他坐下来写了一封信,令暗谍以最快的速度送达帝都,交给帝国执政官。
另一个小城郊外一辆停憩的旅行马车内,长途跋涉的疲倦让车夫陷入了昏睡,钟斯撕烂手中的报纸,看了一眼昏迷中的艾利,拉下帽子盖住了自己的脸,一百六十里外的某个村落,莎拉还在焦急的等待。
数万里之外的海面,数百艘海船顺风而行,前方的塔夏国海岸逐渐显露出轮廓。船舱里所有人都走上甲板,兴奋不已的眺望。林晰伫立在船头,苍白阴郁的脸庞比过去更加冰冷,也更无情,仿佛被先代公爵的灵魂附体。
索伦公爵泛起一丝惆怅,低头安抚爱女,即使新大陆已在眼前,天性善感的芙蕾娜仍然情绪低落,一想到亲爱的奥薇离船而去,或许将遭遇不幸,总会无法抑制的落泪。
连绵不断的雨让帝都的街道泥泞不堪,也给行人和马车带来了不便,积雨淹没洼地,泛滥的河水冲垮了桥梁,人们满腹怨气的诅咒,将恶劣的天气视为魔女的垂死挣扎。
时间缓缓前行,日历一页页撕下,终于到了行刑前夜。
坚固森严的审判所深处,一扇厚重的铁门开了,火把照亮了幽冷的囚室。
红色的眼睛抬起,被突如其来的光刺的微眯了一下,略感意外的看着来访者。“行刑提前了?”
秦洛打量着她,放下手边的提盒。“我替人送东西。”揭开盒盖飘散出一股食物的香气,混在牢房的霉味中显得有些怪异。“这是威廉夫人的心意,感谢你对她以礼相待。”
她淡淡的笑了一下。“她真是一位善良仁慈的女性,请替我致谢。”
反应比秦洛预想的更平淡。“看来你不怎么感兴趣。”
“我对威廉夫人的善意十分感激,只是没想到这点小事会需要劳动阁下。”
无视话中的轻讽,秦洛依然风度十足,和颜悦色的询问。“毕竟明天就要行刑,我来问问你是否还有什么要求。”
她想了想,“有烟吗?”
秦洛摸出一包烟,连火柴一起扔过去。
取出一根在盒上磕了磕,她点燃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缓缓腾起,香气一丝丝沁入心肺,带来难以名状的放松。
洁白的细颈微斜,长睫半睁半闭,纤巧的手指捻着烟,时而放在唇边轻吸一下。在跳动火光下,狭小的囚室呈现出一副奇异优美的画面。
“裁定了怎样的死法?”
秦洛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美人,她抽烟的姿势极美,勾起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却又想不起是在何处,随口道。“断头台,工匠正在连夜搭建。”
尽管所有人都觉得火刑更合适魔女,但执政官不久前废除了这一刑罚,只能退而求其次。
“不错,我喜欢快一点。”她波澜不惊的睁开眼。“把文件和笔给我。”
秦洛盯了她一刻,从怀中拿出伏罪书。“你总能让我惊讶。”
奥薇没有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了字。
她猜到会有这么一份文件,秦洛或许手段卑劣,但历来风格谨慎,必然会做到程序完美。
她似乎不想说话,这反而勾起了秦洛的兴趣。“没有其他心愿?”
她深吸了一口,轻巧的掐灭烟蒂。“有件事我很好奇。”
秦洛一向知情识趣。“或许我能为你解答?”
指尖把玩着烟盒,她问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修纳执政官为什么讨厌绿眼睛的女人。”
秦洛一怔,自以为了解的笑起来。“你也是他的狂热爱慕者?”
她微微侧了下头。“就算是吧。”
秦洛的声音透出讥讽。“那么你真是个傻女孩,爱上了一个没有心的人。”
她竟然笑了,又抽出了一根烟。“没关系,我很快没有脑袋,不必再为此烦恼。”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秦洛忍不住大笑起来,目光变得十分奇异。“真是有趣,如果你不是魔女,一定非常迷人。”
“谢谢。”她掠了一眼,轻淡的回答。“无论我是不是魔女,都不希望再见到你。”
秦洛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不过这无所谓,答案对她已经不再重要。
晨曦逐渐从狭小的窗口透出,映出一层阴冷的薄雾,雾中浮现出玛亚嬷嬷的脸,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在对她微笑,召唤她前往另一个世界。
她静静的看着幻像,直到它彻底消失。
拎过角落接水的瓦罐,她开始沾着水整理浓密的长发,尽量挽高一点露出颈项,盘成一个光洁的发髻。
雨终于停了,帝都中心广场上搭起了一座高高的木架,上方悬着一块雪亮的刀板,三三两两的人聚集起来,随着天色渐亮,人群不断扩大,很快汇成一个空前庞大的群体。
沙珊行省虽然收复,人民恨之入骨的仇敌林氏一族却逃亡海外,并未受到血与火的严惩。这与市民期盼血洗沙珊的热望不符,积压的怒火无处发泄,亟需一场鲜血的献祭与狂欢,臭名昭著且效忠于林氏的魔女是最理想的祭品。
人们在高台下低议,期待而兴奋的等候,等候魔女的挣扎叫喊,等着她的头颅从身体上滚落,黑色的血液四处飞溅。
广场对面是庄严的帝国议政厅,有人在窗前俯瞰,神祇般俊美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
秦洛清楚朋友在想什么,随之看了一眼,打破了沉寂。“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有时必须顺应这些傻瓜的情绪,让他们得到满足,否则倒霉的是我们。”
修纳眸中映出一缕近似冷嘲的情绪。“如果有一天被处死的是我,他们也会同样欢呼。”
“你绝不会蠢到那种地步。”秦洛失笑,隔着透明的玻璃点了点远处的人群。“我们只要把自己打扮得跟他们一样,为他们的欢呼或愤怒鼓掌,引导它、控制它、利用它、成为民众的化身或代言人,就永远屹立于帝国最高位。”
修纳点点头,给了评语。“很实用,也很肮脏。”
“高尚是仅属于死者的荣誉。”马车在楼下等候,秦洛在书桌上扔下一份文件,大步往外走去。“这是魔女的判决书,记得补个签名,我还得赶去沃森行省,那里的法官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重大案件的死刑需要执政官签名核准,这是程序规定,不过执行时往往较为灵活,司法大臣先行裁决,执政官事后补签也属常态。
修纳坐下来,抽出笔蘸了蘸,准备在判决书上签字,刚落笔溅开了一滴墨水,落在纸上像一滴黑色的泪。不知为何,心头蓦然烦乱起来,他扯过一张滤纸吸干,在墨滴旁草草签了名。
侍从又送来一批文件,他逐一批阅,重复着每日单调的工作。
远处的广场传来轰然欢呼,想必死囚已经踏上了断头台。一封标注着紧急字样的信从文件堆上滑下来,火漆上印着利兹国国徽的纹样,旁边的附条显示由于桥梁垮塌,信延迟了一周。
修纳拆开信封,抽出信读起来。
尊敬的执政官阁下:
请原谅我的冒昧,务必延迟贵国对魔女的处刑。
尽管罪行累累,但她身份特殊,包藏着许多极其珍贵的秘密,轻率处死会造成极大的遗憾,必将令阁下痛惜不已。我万分诚恳的请求您重新考虑,详加讯问,一定会发现我所言不虚。
以撒敬上
PS .随信附图一张,但愿能有助阁下。
一眼看完,他打开信件的附纸,现出一张草草绘成的手稿,画的是一个女人的半身像,严格说是一副背影,线条匀美,纤细诱人,精致的背胛下方纹刻着神之光的印痕,仅仅寥寥数笔却极为传神,半侧的脸庞一眼就能辨出身份——此时正处于断头台上的魔女。
沙珊行省战前,秦洛与他有过近似的推测,到她落网之后,却受魔女这一特殊的身份误导,疏忽了查验,这封信却给出了意外的证明。修纳下意识瞥了眼窗外,中止行刑显然已经不可能。
实际上修纳并不担心神之光。
只要他还是执政官,找出线索后将它彻底毁灭易如反掌,魔女这一实验体的死亡与否并不重要,真正令人疑惑的是这具实验体为何会存在。
扔下信件,修纳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一问题。
他记得博格曾在实验室说过,他是受神光恩泽的第一人,而后伊兰杀死博格,焚毁了资料,神之光从此中断。如果还有人能实施复活的技术,唯一的可能是当时研究中心内的研究员。他看过那些复杂无比的精密仪器,假如说近几年有人能在帝国某处耗费重金又极度机密的重建——
否定了这一可能,他转从另一个角度思考。
如果魔女是实验体,那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谁?
神之光的实验体严格控制在十三至十五岁,报告上称魔女的年龄是二十三,重生应该是在八至十年前,那时休瓦基地还在林公爵的控制下。她擅长军事,聪明多诈,又忠诚于林氏——
修纳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一定是疯了,他竟然将红眼魔女与至爱的绿眸联想起来。
可怕的臆想涌入脑中,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不,这绝不可能!
狂乱的血液奔流,脑筋一片昏乱,他猛然起身来回踱步,心慌意乱中带翻了台灯,砰然碎裂声惊动了左右,威廉打开门询问。“阁下?”
“停止行刑——不——这不可能——让他们停下——”
威廉骇然惊讶,他从未见执政官如此恐惧。
失去了镇定的执政官甚至吼叫起来,神态极其可怕。“——让他们停止行刑!立刻——”
惨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修纳忽然狂乱的搜寻书桌上堆积的文件。
威廉惊怔的看着执政官反常的举止,一时无法反应。
修纳急促的翻找,一把将所有文件掀到地上,终于找到魔女的死刑判决书,扯开附在其后的伏罪书,最后一页下方有一行优雅流畅的小字,精致的字体微微倾斜。
我承认以上一切罪行。奥薇
修纳的血液猝然冰冷,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抖。
远处的广场爆出了欢呼,呼声是如此激烈,甚至震动了执政官办公室的玻璃。
他猝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绝望的嘶吼,撞开近卫官冲出了房间。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56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2-6-4 01:22 编辑
雙結局之一
悲劇結局
斷頭台
斷頭台的刀板已經落下了。
滿足的人群逐漸散去,臉上還殘留著興奮。劊子手打水沖洗高台,血水順著木板流淌,滲入了佈滿沙土的地面。
死去的魔女側躺在地上,雙手仍被繩索束縛,腦袋滾落在斷頭台的另一邊。
一個男人站了許久,似乎費盡一切力氣,強迫自己拾起了魔女的頭顱。
頸項的斷口非常整齊,光滑的髮髻一絲不亂,儘管蒼白得可怕,神態卻十分安詳,長長的睫毛覆住了紅眸,彷彿陷入了永恆的沉眠。
他的身體漸漸顫抖起來,手背青筋賁起,掌中的頭顱變得那樣沉重,痙攣的手指幾乎握不住。他直勾勾的盯著頭顱,良久,失去血色的嘴唇發出嘶啞的聲音。
「你是誰——」
「告訴我你是誰——」
「你不是她——這不可能——」
「——告訴我是你是誰——」
「——你是她——不——你是——」
劊子手驚駭的看著男人捧著頭顱喃喃低語,越來越恍惚,甚至試圖撥開她的唇,強迫死者回答。
威廉帶著近侍僵在一旁,被執政官怪異舉動駭得面無人色。
漫長的三天,從日昇到日落,執政官辦公室的光影轉換,又到了柔和的黃昏。
沒人能進入這個房間,也無人能理解執政官突然顛狂的原因。
鋒銳的雙眸徹底失去了神采,俊美的執政官變成了活著的幽靈,他凝視著懷中的頭顱,依然在嘶聲詢問。
當然,他得不到回答。
死者的靈魂已經脫離了身體,去到他所無法觸及的世界,他所能握住的只有一顆沉默的頭顱。
最終,他放棄了詢問,低下頭親吻魔女冰冷的唇。
用盡一切溫柔,彷彿在親吻他傾盡一生愛戀的靈魂。
被近衛官緊急請回的秦洛已經到了走廊,突然聽到一聲清脆的槍響,他定住了,而後與威廉瘋狂的撞開門。
門開後,人們看到了永生無法忘卻的景象。
冬日的夕陽映著落地長窗,投下了巨大的窗影,映出了空氣中點點飛舞的灰塵。窗邊的書桌後坐著帝國執政官,仰著頭彷彿在休息,逆光中的輪廓疲倦而平靜。
奔湧的鮮血從他的額角溢出,順著椅子汩汩流淌,浸透了厚重的地毯。
他的雙腿翹在桌上,懷裡擁著魔女的頭顱,微卷的長髮搭在他的臂上,蒼白的額角挨著他的胸口,彷彿一對互相依偎的情人。
十年之後,帝國中央廣場上豎起了一座銅像。
栩栩如生的銅像出自帝國名師之手,維妙維肖的再現了帝國史上最輝煌的執政官。
這位執政官擁有無比俊美的容貌,在年輕的二十二歲登上高位,奪取了無數榮耀,又於二十六歲離奇自殺。傳說他以生命為代價毀滅了魔女,成為帝國永恆的傳奇。
從銅像落成的那天起,執政官騎著駿馬佇立街頭,眉宇微蹙,幽深的目光落在遠方,彷彿在思考一樁攸關帝國命運的決戰。莊嚴的銅像引起了無數讚譽,每天都有人放上大束鮮花,成為帝都著名的景點。
銅像對面是曾經處決死囚的刑場,帝都劇變時有大批末路貴族在這裡踏上斷頭台。
如今,斷頭台早已拆了,被改建成一個精緻的花壇,種滿了嬌柔的鮮花。
和暖的春風掠過街頭,純白的薔薇隨風搖曳,散放出甜美的香氣。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56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2-6-4 01:27 编辑
雙結局之二 HE結局
劫囚
镣铐过于沉重,魔女走得很慢,磨破的脚裸上流出了血,渗进了泥泞未干的地面。
她的神色平静淡漠,仿佛不曾感受到周围轰然沸腾的咒骂。
这令人群萌生出不满,人们渴望看到乞怜、哀号、挣扎与诅咒,渴望魔女在暴力与死神前恐惧的战栗,而不是镇定得像一个殉教的圣徒。
人群发出了更大的轰嚷,杀死魔女的呼喊一声高过一声,形成了浩大的海洋。
魔女依然沉静,顺着刽子手的指示,她在断头台前跪下,将光洁的颈项搁在脏污的木槽上,长长的睫毛轻掀,鲜红的眼眸凝视着遥远的天际,柔黄的太阳正缓缓升起。
一切尘世的嚣嚷都消失了,世界变得异常安静,仿佛回归了初始的纯澈。
法官简单的宣读完罪状,人群的吵嚷声低下来,每个人都屏息以待。
忽然一声惊叫,有人发现不远处的钟楼冒起了黑烟,民众渐渐骚动,变得惶恐不安,随后黑烟接连冒出,似乎有不同位置都有民宅起火,当黑烟增为五处,人们开始轰响,女人们恐惧的尖叫起来,甚至连人群中都有了烟雾弥漫。
法官连连喝斥,极力镇定场面,示意刽子手行刑,随着机械扳动,雪亮的刀板猝然滑落。
突然几根钢叉从围在断头台最前方的人群中飞起,斜刺钉入台架,卡在刀板滑落的路径上,沉重的刀板接连斩落了数根,笔直的下坠,在几乎触及死刑犯的一刹那停顿下来,被最后两枚钢叉颤微微的卡住,发出了刺耳的擦响。
与此同时,人群中的浓烟迅速扩散,遮蔽了视野内的一切。谁也不清楚意外从何而起,慌乱的人群杂踏奔走,推搡和恐慌造成了严重的事故,踩踏推撞的惨叫此起彼伏,卫兵想冲进来却无法分辨方位,场面彻底失控。
修纳疯狂的挤入人群,费尽周折穿过可怕的人潮,在浓雾中攀上了断头台。
他紊乱的呼吸,急促的张望,搜寻着死刑犯的身影。
断头台上只剩下刽子手和几名守卫的尸体,沉重的刀板离木槽仅有十几厘米,本该身首异处的犯人已不知去向。
僵立良久,修纳死死盯着刀板锋刃上残留的一丝血痕,眼前一片昏黑。
他开始努力回忆,回忆魔女的一切。
回忆起那朵掉落的白蔷薇,回忆起险些失窃的胸针,回忆起法庭上惨白的脸庞,回忆起她被撕裂的衬衣,回忆起她摇摇欲坠的问话——那时他说了什么?
一段段回忆闪现,修纳紧紧捂住额,发出一声崩溃的呻吟,颀长的身体摇晃起来。
悔恨如炙热的铁条贯穿胸臆,强烈的痛楚令他几乎昏厥,他想撕开血肉挖掉自己的心,究竟有多愚蠢才会让他蒙住了双眼看不清真实。
她还活着,一度甚至近得触手可及。
可他把她送上了断头台!
从他回答的那一刻起,她的灵魂已经出现了死兆。
魔女受刑的一刻,帝都发生了数起火灾,上百人在混乱的踩踏中受伤。
更可怕的是魔女从断头台消失的现实,各种荒诞不稽的流言爆发,轰然传遍全城,人们交头结耳议论纷纷,猜测是邪恶的魔鬼庇护了她,待魔女再度出现,必将带来可怕的报复,将试图葬送她的人拖入地狱。
古老的帝都弥散着从未有过的恐慌,封锁全城的彻查更加剧了紧张的气氛。执政官颁下最严厉的命令,士兵搜遍帝都每一个角落,找寻魔女的踪迹。同一时刻,近卫队逮捕了数十名混乱行刑场的嫌疑者彻夜审问,半个月内,人们尽了一切努力却一无所获,魔女仿佛已从这座城市消失。
以铁矿闻名帝国的尼斯城是西尔边境城市之一。
它因铁矿及与利兹国的边贸而兴盛,繁忙的越境关卡每天都有众多商人出入。
在帝都陷入纷乱的迷雾时,尼斯城中一栋不起眼的旧建筑,藏匿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搅乱帝都的红眼魔女倚在软椅上,惨白的肌肤像涂了一层腊,双颊满布星星点点的红疹,看上去极为可怖,仿佛感染了恐怖的疫病。
纤细的脚踝上有一圈铁镣的磨伤,污脏的血呈紫黑色,因无暇处理而有些化脓。以撒在替她清洁伤口,洒上药粉包扎,丝毫不为她可怕的形象所动。
这不奇怪,她变成这副模样正是以撒一手安排。
逃到这里的一路她昏迷在棺材里,成为一具年纪轻轻却得了天花而死的尸体,暗谍换了七八批,终于将她送到尼斯城,明天早上关卡放行,以撒就会将她带出西尔国境。
她不想任人摆布,但致昏的药物仍残留在血脉中,令她空前虚弱。
以撒系纱布的手突然使力一勒,踝骨的剧痛让她本能的缩了一下,额上渗出了细汗。
以撒望着她,半晌终于开口。“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现在才发现你尽做蠢事。”
她紧握着扶手,忍着痛一言不发。
随从撤去药盘,室内只剩下两个人。
以撒拧了条湿巾替她擦去伪装,过重的手劲拭得脸庞几乎麻木,湿巾下逐渐呈露出真实的面貌,及摩擦过度而泛红的脸颊。扔下湿巾,他又打量了一下,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说话。”
寂静了一刻,她如愿启口。“我对神之光与神之火一无所知。”
一股强烈的怒气上涌,以撒盯住了鲜艳的红眸。
她平淡的继续说下去。“我确实受了神之光转换,但对其中的原理技术一窍不通,对神之火更是如此,您想在我身上寻找这两项的奥秘,只能是白费力气。”
以撒平静的口吻中隐藏着风暴。“你要说的只有这个?”
她怔了一下。
“正常的女人这时是不是该说谢谢。”以撒轻柔的语调带着浓重的火气讥讽。“比如感谢我救了你的命,让你那顽固的头脑还保留在脖子上,没有被砍成两截。”
她的回答犀利冷静,不带任何感情。“您不惜暴露利兹在西尔埋线数年的众多暗谍,当然是希望获取最有价值的情报,很抱歉我无法提供。”
以撒死死盯住她,极力抑住濒临暴发的郁怒。他想掐死这可恶的女人,打破她该死的从容,想撕裂她淡漠的表相,逼出柔弱的内心,想看她无助的哭泣倾诉,显露出全心依赖。可即使她此刻毫无力量,衰弱得不堪一击,却依然戒慎防卫,坚不可摧。
意识到自己的情感,以撒心底涌出了一丝悲哀。
他不该感到意外,他在自己的国度有众人称许的形象,对女性尊重有礼、文雅谦逊,以完美的风度著称;可待她却是截然相反,他轻视她、戏弄她、设计她、把她当成一枚棋子拨弄。她当然不可能傻到爱上冷血的利用者,是他太愚蠢,从觉察的那一刻就该明白,他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沉默许久,以撒敛去所有情绪,恢复成平日的轻谑,以谈判口吻道。
“亲爱的伊兰,别太轻忽自己,至少我相信你能告诉我凯希在哪。”
苍白的脸庞一瞬间凝住了表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不,不懂的人是我。”以撒的微笑盈满嘲谑,“比如我不懂为什么公爵小姐会发疯的纵火,为什么会被密友施以神之光技术重生,为什么对家族竭力效忠却保持沉默,为什么没有乘上离开沙珊的船,为什么蠢到为毫无亲缘的傻瓜搭上自己的命,或许你能告诉我这些问题的答案。”
冷漠的面具终于有了一线裂痕,她忽然垂下眼。
以撒挑了挑眉,心情蓦然好起来。“听说你曾有一双漂亮的绿眼睛,非常动人。”
低垂的长睫微微发颤,仿佛脆弱的蝴蝶双翼。
以撒扣住她的下颔,望入飘忽不定的眼眸,轻柔的话语宛如催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短暂的惊讶过后,她恢复了平淡。“凯希随林氏去了另一块大陆,此生都将处于军队的保护之下,抱歉,你已无法触及。”
扣住下颔的指尖一紧,以撒脸庞闪过一丝冷意。“你把所有人都安排得很好,不过没关系,假如你的朋友对你抱有同样深厚的情谊,或许他会担忧你的安危,主动到利兹作客。”
她静默一瞬。“林晰不会让你这样做。”
以撒淡笑。“难道林晰会拒绝救援默默协助他作战三年,又救了全族人的表姐?亲爱的伊兰,相信我,对他而言你绝对比想像中更重要。”
“他不会傻到尝试解救一个死人。”
“哦?”以撒眯了下眼,神色变得危险起来。“谁说你会死。”
她忽然笑起来,笑容疲倦而淡漠。“是的,你不会让我死,至少现在我还有最后一点价值。或许你会挖下我的眼睛送给林晰,又或是以酷刑折磨直到我顺从的配合,为了利益所有人都会变成恶魔,利兹皇储当然不会例外。”
以撒停了一瞬,半晌才开口。“你怎么知道?”
“詹金斯对你太恭敬了,以一介特使而言你的权限未免过高,我想不出除了利兹皇储以外,还有什么人能有如此地位。”
以撒沉默了一会。“所以以你才救我?”
他一直奇怪,她已经拿回镜片,又并非真正想依附于他,为什么当时不曾趁乱逃走。
她轻淡的承认。“利兹皇储死在西尔帝都后果会极其严重,我可不希望弄成两国交战。”
以撒看着她,深眸带着难以描绘的复杂情绪。“为什么你对帝国和家族如此忠诚,你父亲怎么会蠢到为政治利益而牺牲你。”
牺牲?她微愕了一下。
漆黑的窗外闪过亮光,但没人留意,以撒敏锐的捕捉到红眸中的一线异态。
“不是林公爵指示你毁掉神之光?”突然心头一动,以撒脱口而出。“难道真是为了你的情人。”
她没有回答,轻翘的长睫再度垂落,覆住了迷惘的伤感。
以撒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语气有些怪异。“那个男人是谁?你为他付出这么多,他却对你弃之不顾?”
“不是这样。”她吸了口气,自己也不懂为何会解释。“他不知道我还活着。”
清丽的脸庞异常脆弱,眸光凄凉而柔软,以撒完全移不开视线。“为什么不去找他。”
“他过得很好,比我想像中更好。”她的回答轻得像耳语,又像在安慰自己,似乎风一吹就散落无踪。“当初也只不过是身体上的迷恋,或许……他并不爱我,那么时过境迁也不再有重逢的必要。”
窗外隐隐有些喧哗,以撒凝视着柔美的侧颜。“我从没发现你是如此胆怯。”
她轻笑了一下。“没人会爱上一个魔女。”
她又恢复了平淡,那一线偶然的脆弱已经消失了,以撒的目光落下来,看见了一双秀美的手,纤细的腕上印着捆缚的淤痕,显得刺眼而残忍。
他沉默了一会,轻而慢的开口,每一个字都十分认真。“如果我说爱你,会给你一幢玫瑰色的屋子,有白鸽、天竺葵和从不熄灭的壁炉,你是否愿意去做女主人?”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0:59
梦境
“你是公爵小姐,我是一国皇储,做我的情人并不会降低你的身份。”以撒停了片刻又道。“你的生活会比从前更奢华,再不会听到有人叫你魔女,没人能用轻视的眼光看你,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
“不。”她根本不必思索。
预料之中的答案,比他所预想的更干脆,以撒心头溢出一缕涩意。“我有那么糟?”
她的神色淡漠如常。“你的许诺听起来非常美好,可惜必须用凯希来交换。”
以撒目光一闪。“如果我说……”
“即使你现在承诺放过凯希,回到利兹后却截然不同,在西尔经营多年一无所获,更为了一个魔女废弃了利兹长期埋设的暗谍,皇储殿下面对的压力非比寻常。等政治的风浪扑面而来,今天的诺言将不值一提。”冷硬的分析尖锐直接,她仿佛已经预见未来。“我从不相信重视利益胜于感情的人,就算你目前对我有几分兴趣,权利的诱惑力却更强,将来的选择不言而喻。”
她不愿再落入另一个陷阱,一旦踏入异国的土地,恐怕再也没机会逃走。
以撒无可辩驳,唯有苦笑。
喧哗的声音突然大起来,同时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以撒蹙起眉,门传来急叩,拉斐尔进入急促的禀报。
“近卫军封锁全城挨户搜查,传令凡有藏匿魔女者,无论任何身份一律严惩,马上要搜到这条街了。”
以撒心底一沉,神色微变。“来得这么快?怎么会是近卫军。”
近卫军是西尔最精锐的部队,修纳一手培植,战斗力极强。
情势比想像中更严峻,拉斐尔空前焦虑。“我刚刚得到消息,几天前有暗谍挨不过刑,三百近卫军连夜从帝都出发,速度极其惊人。西尔人下了决心不让魔女活着离开,这里已经藏不住,再下去连您都会有危险。”
以撒掀开一线窗幔,半个城区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而凌乱。
拉斐尔催促,“阁下,神之火虽然重要,您的安危却胜于一切,西尔人清楚是我们在插手,更给出了警告,假如无视恐怕会陷入极为棘手的境地,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利兹皇储在西尔受审,必然会成为外交上经久不息的笑话;但放弃千辛万苦到手的猎物,听任她葬身于西尔人之手,以撒更不甘心,一时间念头百转,挣扎着难以抉择。
倚在椅上的女人掠了一眼窗外,目光流露出微讽。“打开门,我自己出去。”
拉斐尔明显松了一口气,拉开了门栓的铰链。
以撒拦在身前阻止她起身,声音微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真这么想死?”
她懒于回答,偏过头。“拉斐尔,如果你不希望贵国的皇储殿下出什么意外,最好拉开他。”
拉斐尔一愣,又看向以撒,似乎忽然下了决心。
以撒怒火中烧的试图拦住她,却被拉斐尔挡住。
拉斐尔极力阻止,以撒的命令被置若罔闻,主仆二人竟然撕打起来。
她没有再看一眼,勉强撑起身体,离开了最后的庇护。
她厌倦了这一切,厌倦了逃亡掩饰。
既然她属于那个逝去的、可诅咒的旧时代,注定将被粉碎,至少她可以坦然的面对终结。
走下楼梯,门外是一条长长的宽巷。
她扶着墙向前走去,死人不需要鞋子,所以她身上仅有一条白色葬裙,□的双足被粗砺的路面硌得生疼,没关系,死神会结束一切痛苦,她知道自己不会等太久。
走出巷口,通明的街道一片嘈杂,被搜查搅得惶恐不安的尼斯居民在街面交换抱怨与牢骚。
一个女人无意间瞥见了红眸,发出了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
被惊动的人群接连望过来,仿佛看见了恶魔,恐惧像水波一样扩散,人们纷纷奔逃,尖叫和呼喊此起彼伏,整条大街瞬间空荡无人。
魔女出现的讯息飞速传开,深入人心的流言造就了最恐怖的想象,没有任何人敢接近那个纤细的身影,即使魔女似乎虚弱得一根手指都能击倒。
长街两头被勇敢者搬来的路障堵死,远处已经有警备队赶来的脚步声。
她耗尽了体力,停下来倚着一根木柱平复紊乱的呼吸。
整条街安静得像坟场,每一个窗户后人影幢幢。
绝对的寂静中突然迸出一声脆响,有什么砸在五米外,溅落的碎屑迸上脚面,带起微微的刺痛。
那是一个硕大的花瓶,被人从窗户扔下来,砸得粉身碎骨。
显而易见,人们不敢靠近,但并不避讳以扔东西的方式表达憎恨。
第一个丢出花瓶的人仿佛给予了某种启示,很快,各式各样的东西被人们抛出来。
频频的碎裂震耳欲聋,碗盘、水瓶、杯子、瓷像、闹钟、拆信刀、墨水瓶、台灯、夜壶,甚至还有床柱,天知道它的主人是怎样把它拆下来。
看着那根结实的床柱,她有一股荒谬的笑意,现实的一切像扭曲的梦境。
扔下来的东西大多落在身旁,只有一只盐罐准确的砸中了额头,让她好一阵眩晕,半晌才能抬手拭去滑落的血。
魔女流血了,这一发现引起了人们的欢呼。
尼斯警备队终于赶过来,为免被误伤,停在距魔女五十米处。在警备队长的呼喊下,抛掷行为渐渐稀落下来。
灯光照亮着街道,各式各样的碎片铺满了整个路面,犹如无数闪耀的星辰环绕在魔女周围,只是这些星辰尖利无比,仿佛地狱遍开的荆棘。
帝都的命令是活捉,但受命的警备队员同样对魔女心怀恐惧,没有人敢上前,一味高喊,命令魔女上前投降。
她一步也不想动,心头只剩一片漠然的空荡,可能的话她希望对方直接开枪。
温热的血持续流淌,昏沉的感觉更强了,严厉的叫喊变得飘渺而遥远。她很想倒下去,但双脚之外的地面满布碎片,只能倚着木柱,把火热的额头抵上去,寒冷和虚弱让神志逐渐模糊,以至于她完全没发现,长街尽头,一辆马车正飞驰而来。
人们从来没有见过马车的速度如此之快,车身带着帝国执政府的徽记,像一道迅捷的闪电,将跟随的近卫军远远抛在了身后。
狂奔的马车在路障前猛然勒住,车门弹开来,一个男人冲下了马车。
仍在强硬的斥令魔女的警备队长突然被一只铁腕箍住,一把甩进了街边的沙堆。
警备队所有人呆住了,年轻的队员激愤的想殴打,随即又僵住了。
男人穿着纯黑的制服,俊美非凡的脸庞苍白削瘦,眼中燃着阴郁的烈焰,肩章上夺目的银星闪耀,昭示出帝国最尊贵的身份。
在场的士兵悚然低议,窗后的民众纷纷猜度,谁也没想到帝国执政官会亲自出现在尼斯城,警备队副队长战战兢兢的上前问候,却被同车而来的近卫官挡在一边。数百名剽悍勇武的近卫军蹄声如雷,齐刷刷在男人身后勒缰下马。
执政官根本不理会任何人,直直的盯着街心的身影,纵身跃过了路障。
长街忽然鸦雀无声,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尊贵无比的帝国领袖向魔女走去。
夜风吹拂着白色葬裙,她倚在木柱上一动不动,散落的长发随风轻摆,由于过度寒冷,□在外的肌肤显出一种奇异的冰白。
事实上她已经接近昏迷,直到感觉有人站在面前才醒过来,勉强睁开眼望了一下,尽管是逆光,她仍然看清了那张绝不会错辨的脸,她的头脑一刹那空白。
怔忡之后,一些缓慢而游离的思维逐渐涌入。
怎么会没想到,近卫军当然是随在执政官左右,魔女的脱逃一定引起了轩然□,逼得执政官不得不亲自领军追缉……
多么合理的现实,只是她想像过无数种死法,却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他亲手杀死。
帝都的报纸会怎么说?英勇的执政官终结魔女,击穿漆黑的心脏,结束她罪恶的灵魂?
她又想笑了,可冻僵的脸庞完全笑不出来,或许是目光泄露出的嘲讽激怒了对方,她清晰的听见他的指节响了一下。
猜错了,他根本不必用枪,空手就能扭断她的脖子。
她很想把最后一句说得清晰冷定,却只发出了一缕涩哑的微声。“……来吧……”
他一言不发,又踏近了一步。
她终于看清了陌生又熟悉的黑眸,那种极端的冰冷消失了,取代它的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情感,仿佛翻涌着熔岩的深渊,带着吞噬一切的狂暴。
她怔住了,突然一下眩晕,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横抱起来。
意外的惊悸比梦境更不真实,她彻底惊呆了,甚至忘了挣扎,怔怔的望着他。
他的呼吸很沉重,线条分明的唇紧抿,下颔绷得极紧,雕塑般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沉默的俯瞰着她,而后抬起了头。
一步又一步,瓷片在坚硬的军靴下咯吱轻响,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声音。
帝国执政官抱着她,踏过尖利的碎屑,走过冰冷的长街,穿过森林般的军列,迎视着无数目光。
所有眼睛都在凝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对人。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1:00
相见
拉斐尔松开了箝制以撒的手,也不再有这一必要,利兹皇储同他一样,在窗前陷入了呆怔。
直到近卫军随着马车一起撤离,拉斐尔才能说出话。“是我眼花?那好像是修纳执政官——他发疯了?”
以撒伫立许久,忽然开口。“拉斐尔,你曾报告说查不出修纳从军前的经历。”
拉斐尔不明所以。“没错,那位阁下像十六岁以后突然冒出来的。”
“传闻说他讨厌绿眼睛的女人?”
拉斐尔更为茫然。“确实如此,这与他突然发疯有关?”
以撒静默了半晌,唇角抽了抽,突然笑起来。
奇怪的笑容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拉斐尔悚然不安,几乎以为又多了一个疯子。“您在笑什么?”
“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她竟然能一直保守这个秘密,沉默的将它带入坟墓……”以撒眺望着远去的马车,笑容复杂而苦涩,透出一丝懊恨。“修纳真是世上最幸运的男人。”
拉斐尔彻底傻了。“您到底在说什么?”
以撒终于平静下来,淡淡道。“拉斐尔,你说过林伊兰当年纵火的原因之一是替情人报复。”
“对,但那只是荒谬……”
“不,那并不荒谬,而是事实。纵火是为了掩盖一个秘密——她私下复活了自己的情人。”以撒彻底想通了前后关联。“既然林伊兰能借神之光重生,别人当然也能,那位在火灾中死去的天才级学者恐怕正是因此身亡,她救了情人又送走他,放火烧掉一切痕迹,枪决的时候很可能是林公爵动了手脚,将她重生为奥薇。”
“您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拉斐尔迷惑中突然反应过来。“那位情人——”
“那位情人安全的离开,此后一路向上攀爬,借军事政变上位,成为西尔帝国执政官。”以撒语气冷诮。“他知道情人死了,但心底从没忘记,他的最厌只是因为曾经最爱,却没想到她早已秘密复活,正以鲜血守护昔日背弃的家族。”
只是一个幻影,我看错了。
他过得很好,比我想像中更好。
或许他并不爱我,那么时过境迁也不再有重逢的必要。
没人会爱上一个魔女。
她曾经询问修纳会怎样处置魔女,他一直以为那是想用利益交换活命的机会。
他从来没能读懂她,纵然见过她的泪,吻过她的唇,与她无数次交谈,却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看透她清澈骄傲的灵魂。眼前似乎又见到美丽的红眸,浮着一层幽冷的自嘲,以撒胸臆忽然强烈的刺痛起来。
拉斐尔陷落在完全不可置信的混乱中。“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说出一切。”
“因为他变了,他不再是过去那个身份低微的情人,如果这个男人已经不爱她,她也就不屑于为活命而向他乞求。”以撒停了半晌,涩笑一声。“假如今天以前有人告诉我冷酷无情的修纳会为爱发狂,我会认为是个滑稽无比的笑话。”
西尔执政官深爱着魔女?拉斐尔无法想像,话语和思维一样紊乱。“我不明白……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以撒望着街上通明的灯火,良久才道。“我想我们不必再面对这位难缠的执政官了。”
拉斐尔再一次全然震愕。
“只要还有任何一点人类的感情,他都不会处死魔女,但这也就意味着他完了。”以撒语气极微妙。“这男人已经疯了,他本该悄悄把魔女藏起来,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抱她,民众绝不会原谅这种背叛——他刚才的举动已经彻底毁掉了自己的名誉和威信。”
“您是说修纳执政官会被推翻?”
“他会以十倍于爬升的速度跌落下来,声名扫地。”以撒冷冷一笑。“除非他能立即找到另一个红眼睛的女人作为魔女的替身公开处死,这显然不可能。”
拉斐尔尽力跟上以撒的思绪。“那我们是否该立即与西尔未来最有可能继任执政官的大臣拉近关系。”
“暂时先观察一段时间,假如修纳近几天没有返回帝都……”话语声渐渐消失,以撒陷入了凝思。
这是一辆窄小的双人马车,两人必须对面而坐。
他就在一臂之遥,完全静默,耳畔只有马车行进的声音。
车内一片安静,呼吸都仿佛带上了他的气息。
逼人的视线太过灼人,她不敢看,无意识的环住了手臂。有一刹那,他似乎看穿了一切,理智又告诉她这是错觉,或许他想留下魔女的命以便审问,或许下一刻就会出现镣铐和刑具。
惶然和疑惑盘旋在她的心头,思维疲倦而混乱。
忽然他抬起手,她本能的一躲,猝不及防下后脑撞上了坚硬的车壁,引发了一阵剧烈的眩晕。
僵在半空的手收了回去,片刻后他取出一方手帕,轻缓的放在她身边。
她迟疑半晌才醒悟过来,用手帕按住了额角的伤口。
血浸湿了裙子,粘在肌肤上粘稠而不适,他脱下外套递过来,她摇了摇头。“会脏。”
黑暗的马车中看不见神情,他的指节似乎又响了一下,将外套摔到她膝上,声音僵硬到极点。
“穿上!”
她没有再说,顺从的拎起来覆在身上,厚暖的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冰冷的身体渐渐缓和,马车规律的摇晃,神智逐渐昏匮,她再也支持不住,倚在车壁上昏睡过去。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豪华宽大的床上。
柔滑的丝棉像云一样轻软,毫无重量的覆在身上,肌肤温暖而舒适,枕上的淡香出自西欧最顶级的熏香料,壁炉里的火正在燃烧,四周极其安静。
精美绝伦的梳妆台,造型典雅的扶手沙发,纯银的烛台与洗手盆,厚软的云丝地毯覆盖着地面,空旷的卧室雅致而温馨,这些浪漫奢华的陈设毫无疑问属于某个贵族。
但这不对,她应该在某个监牢醒来。
她怔了一会,掀开被子又呆住了。
血渍斑斑的葬裙不知去向,光裸的身体□,所有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连脚底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她的头脑一片昏噩,无法再思考下去,扯过床单裹住了身体。
打开门,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同样精致的会客室,还联着一间书房,通往外廊的门上了锁,隐约能听到士兵巡逻的脚步。
显然她被囚禁了,这一事实令她松了一口气。
或许修纳什么也没觉察,只是想换种方式套取神之光的信息。这一推想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走进了卧室内的洗浴间。
拧开水龙,清澈的水瀑倾泻而出,冲去连日奔逃累积的污渍。水渗进伤口带来几许刺痛,她忍住晕眩清洗完毕,围上浴巾,在镶银的落地镜前撕下了额上的纱布。
伤口大约三厘米,边缘有些青紫,她看了一会,忽然被颈侧的痕迹吸引了注意。
将湿淋淋的长发拔到一侧,她在镜子里瞥见了后颈一线红色的伤痕,这道伤让她感到迷惑,轻轻按了按才想起来,大概是出自断头台,假如刀板再落下几寸,她的头大概已经离开了身体。
那样一切痛苦都结束了,她有点恍惚的望着镜中的自己,清晰的影象逐渐被雾气氤氲,她抬手拭开镜面,忽然发现镜子里多了一个人,顿时僵住了。
修纳在门边看她。
漆黑的眼眸深得看不透,让她浑身发冷。
她明明锁了门……
沉默的凝视比一切事物都可怕,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令她如此恐惧,寂静许久,她按住浴巾勉强开口。“请出去,让我换上衣服。”
他终于动了,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向她走来,深暗的眼睛一直盯着她。
仿佛鹰爪下的猎物,她毛骨悚然,仓惶的试图逃避,但这毫无作用,他捉住她的手臂,将她反压到墙上,一把撕下了裹在身上的浴巾。
□的胴体暴露在空气下,胸口紧贴着冰冷的瓷砖,她的肌肤爆起了一阵阵寒栗,看不见他的脸,更猜不透他想做什么,她不由自主的颤抖。“别这样,求你……”
她的声音哽住了,不知道自己能乞求什么。
扣住手臂的力量极重,仿佛禁锢的铁箝,一只手忽然抚上她清瘦的背,反复摩挲着刻印,低沉的男声在她耳后响起。“这个身体里的人是谁?”
她僵住了,无法回答。
他的手又重了一分。“告诉我,里面的灵魂是谁。”
她紧紧咬住唇。
片刻后他笑了一声,声音仿佛从齿缝中透出来,带着无法形容的恨与怨。“我知道你不会说,连审判所和断头台都无法让你开口,对吗?”
他一手勒住细腰,将她翻过来揽在怀里;另一手拔出佩枪,冷硬的枪口抵在她的后心。“这是最新研制的枪,威力强大,一粒子弹能穿过三个人。”
铁一般的手臂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传入耳中的字句阴冷淡漠。“既然你执意不肯说,就让你的心来告诉我,让子弹透过你的胸膛,再带着血穿透我的心脏,或许我就能知道真实的答案。”
她惊呆了,拼命挣扎起来,衰弱的身体绵软无力,反而又被他扣紧了几分。
没有表情的面孔俯瞰着她,疯狂的举动与冷静的话语截然相反。“我只数三下——”
“不!”她用尽力气想推开他,“你疯了!”
“一。”
她慌乱而恐惧,他却静静的俯瞰,眼眸深处带着冷笑,拨开了枪栓。“二。”
“不——!”
银扣硌进了肌肤,坚冷的枪口压紧后心,她终于崩溃,失控的尖叫起来。“不!菲戈!是我!”
尘封已久的名字迸落在空气中,世界似乎静止了。
禁锢的手臂松开了,林伊兰虚弱的跌在地上,发颤的双手掩住脸庞。“……是的,是我。”
或许是过度惊悸,又或许是因为受寒,她发起了高烧。
无数人在破碎的梦境中一一浮现,嬷嬷慈爱的劝哄,母亲温柔的脸庞,娜塔莉热情的笑颜,以撒傲慢的戏谑,还有父亲……冷淡的绿眸依然带着讥讽,却奇怪的不再感到苦闷,反而变得遥远而怀念。
有人在替她更换敷额的湿巾,擦去高烧的虚汗,苦涩的药汁后总有一勺甘甜的蜜糖,模糊的意识让她以为是嬷嬷,直到退热后清醒,才发现无微不至的照料来自修纳。
十年前他已经具备了极其优良的耐心,十年后依然未变。他替她测量体温,定时喂药,换下被汗水浸透的床单,像照料一个孱弱的婴儿,无论何时都能看见他的身影,似乎从未离开。
或许他也不需要离开,他与她住在同一个房间,睡同一张床,只是极少开口。
她渐渐恢复了健康,有时在他睡着后她会侧过头,在黑暗中静静打量他完美的轮廓。
忽然他睁开眼,精致的脸庞微微一笑,冷峻的唇线突然变得柔和,融化了禁制的气质——这仅存在于她的想像,现实中他从来不曾微笑,一种无形的隔膜横阻在俩人之间,比陌生人更疏离。
林伊兰很清楚,她的存在是个意外的麻烦,令执政官倍感棘手。
这间房位于尼斯市政厅的顶楼,所有通道都由忠诚的近卫军守护,防范的不是敌人,而是汹涌的民众。连日来无数人在楼下聚集,如果不是铁血近卫军的威慑,恐怕已经产生了暴动。
伫立良久,她从露台俯瞰下去。
露台很高,模糊的叫声传到这里已被风吹散,但她能猜出人们在喊什么。
烧死魔女,民众在反复呼喊。
密集的人群犹如蚂蚁,挟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她几乎可以预想,一旦执政官被魔女迷惑而站在这股力量的对面,愤怒的人群将毫不犹豫的推倒昔日敬若神明的偶像,让他与魔女一道化为灰烬。
凛冽的寒风撕扯着衣角,她独自看了很久,忽然被人握住手臂,拖离了露台边缘。
她回过神,修纳正盯着她,指间扣得很紧,幽暗的眼眸竟似有一丝恐惧。
林伊兰茫然的望着他。
修纳很快恢复了常态,淡淡道。“进去吧,外面风很大。”
她顺从的走进去,修纳随在其后,锁上了通往露台的门扉。“桌上有甜点。”
林伊兰掠了一眼银盘。“谢谢,我不饿。”
修纳坚持。“尝尝看,也许你会喜欢。”
她没有品尝点心的心情,但还是掀开了银盖,香甜的气息盈散鼻端,突然怔住了。
“玛德莲火焰蓝莓蛋糕,公爵府的侍女说你最喜欢这个。”轻描淡写的话语听不出情绪,修纳递过一把银刀。“宫庭御点师刚烤出来,试试是否如你的嬷嬷所做的那样美味。”
怔了很久,林伊兰切下一块,入口蓝莓独特的香甜,鼻腔忍不住发酸,或许是蛋糕带来了一些勇气,她忽然开口。“菲戈。”
半晌,他极轻的应了一声。
“你能……”她的喉咙哽了一下,垂下了眼睫。“能再抱我一次吗?我知道对着这个身体很奇怪,胸部也不够丰满……”过度的紧张令她微微慌乱。“如果你不喜欢这双眼睛,我可以闭上。”
气氛变得出奇的安静,他没有回答,站了一阵,忽然转身走出了房间。
低垂的目光终于从盘子上移开,林伊兰放下银刀,发抖的指尖痉挛的握起,轻轻叹了一口气。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1:04
倾诉
林伊兰独自坐了半晌,门又开了,进来的不是修纳,而是威廉近卫官。
他神色怪异的瞧了她一眼,指挥士兵用一堆木板将通向露台的落地长窗结结实实的钉了起来,一扇接一扇,房间内所有临街的长窗都被粗厚的木板钉死。明亮的光线立刻暗下来,雅致的房间突然变成了一个牢笼。
没人说话,仿佛她根本不存在,改装完毕,近卫官又带着士兵离开了。
林伊兰怔怔的看着木板缝中透出来的光,随着时间推移,光逐渐转暗,心似乎也随之寂灭。冷却的蛋糕失去了鲜美的甜香,她强迫自己放弃思考,倚在床边渐渐睡着了。
梦里她又看见了嬷嬷的脸,笑得满是皱纹,慈爱的亲吻她的脸颊,还有嬷嬷的猫,在她脚边来回打转,蹦进怀里乖巧的舔舐她的脖子。她想挥开猫咪,但似乎有什么捉住了手,一下子惊醒过来。
壁炉烧得很暖,床头灯的黄光笼罩着房间,修纳撑在她身体上方,□的肌肤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她的衬衣,一手扣着她的腕,漆黑的眼眸犹如不可测的深渊,望了她一眼,忽然俯首轻咬细颈。
突然的刺激袭来,林伊兰不由自主的吸了一口气。“菲戈?”
他的唇齿灵巧而促狭,很快挑得她心跳加速,失神中听见低沉的男声。“你想要这个?嗯?”话尾鼻音极重,带着□的沙哑,令她突然口干舌燥,心头发痒。
修长的手指在肌肤上游走,她紧紧咬住呻吟,抬手遮住了眼。
胸尖突然被咬了一口,她缩了一下,修纳拉下遮挡的手,强迫她的脸迎向光。手指一寸寸描摩,仿佛在鉴赏一幅画,发烫的指尖在轻颤的睫毛上停了停。“睁开眼睛。”
林伊兰没有睁开,即使眸中的红翳已经消失,眸色仍无法更改,她害怕从他脸上看到厌恶的神情,侧过脸揽住他的腰,无言的邀请。
棱角分明的腹肌蓦然绷紧,修纳不再忍耐,调整了一下姿势,猛然贯穿柔软的身体。
突如其来的剧痛撕裂了灵魂,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完全无法呼吸,强烈的痛苦让她开始抗拒,修纳反射性的按住,低哼了一声。
她绞着他,那种极致的美妙几乎让他眩晕,忍不住进得更深。
可怕的剧痛刺激着神经,林伊兰再也无法克制,不停的渗出冷汗,肌肤一阵阵颤栗,极力想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
他终于觉察出不对,强迫自己停下来,粗喘着抚慰。“……放松,放松一点。”
林伊兰听不进去,身体有自己的意志,近乎疯狂的挣扎,修纳一疏神没有压住,一道火辣辣的指痕烙在肩颈,她抗拒他,从身体到灵魂都在反抗他的触碰。
一股难堪的怒意涌上心头,修纳压住她低吼出来。“放松!你以为是在受刑!”
空气一瞬间僵住了,只有俩人紊乱的呼吸。
林伊兰突然放弃了挣扎,躺在凌乱的床褥上一动不动,赤1裸的身体像一只柔弱的羔羊。
菲戈没有再继续,退出来坐在床沿,背对着诱人的胴体,胸口急促的起伏。
僵滞的气氛持续良久,痛楚逐渐平复,她望着修纳线条分明的脊背,勉强开口。“抱歉,这个身体……对疼痛比较敏感。”
他什么也没说,起身走进了浴室。
她又做了一件蠢事,最后一点温存的回忆也消失了,只剩破灭后的冰冷碎片。林伊兰慢慢蜷起来,指尖掐住肩膀,费尽力气才能抑制颤抖,温热的泪爬过脸颊,一滴滴渗入了金色的床单。
不知过了多久,修纳走出来,掀开被子抱起她。
颀长的身体冷得像冰,肌肤一触,林伊兰忍不住缩了一下。
朦朦的水流温暖柔和,落在身上像一张绵密的网,紧绷的神经一丝丝放松下来。
修纳依然沉默,细致而轻缓的替她清洗身体。
一道赤红的指痕在麦色肌肤上异常刺眼,林伊兰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些什么。“谢谢,你一直是最好的情人,总是这样温柔。”
修纳没有回答,许久后才道。“伊兰,对你而言我是什么?”
水顺着发梢流泻,模糊了视线,林伊兰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沉沉的话语。“十年前你对我唯一的请求是抱你,十年后依然如此,对你而言,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恍惚了一瞬,好一阵才回答。“……对你而言,我又意味着什么?”
他似乎涩笑了一下,话中有无限的苦痛。“你是我绵延多年的恶梦。”
她怔了片刻,低下头关闭了水龙。“恶梦总会结束的。”
“怎么结束?”他凝视着垂落的长睫,声调多了一线冷嘲。“看着你从露台上跳下去?”
湿漉漉的长睫颤了一下,她扯过浴巾裹住身体。“……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知道吗?我总会梦见你,总是听见你在叫我。”修纳置若罔闻,指尖触抚温软柔嫩的唇,仿佛陷入了某种幻境,迷茫般自言自语。“有时我在绿晶矿洞湖底,你在岸上,美得像森林仙女;有时我在水牢,你举着火把,悲伤的叫我的名字;还有一些时候我躺在实验台上,你低头看着我……无数次我梦见你在地牢里受刑,身上遍布各种可怕的伤痕;我梦见你在阳光下微笑,也梦见你在绝望中哭泣,梦见你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呼唤我,指引我去救你。这些梦不断纠缠,让我日夜难安,发疯一样攀爬向上,极力搜寻,哪怕变成你所厌憎的恶魔。”
林伊兰怔怔的看着他,想开口却被打断。
“我知道你没有呼唤。你的性情既骄傲又克制,从不追寻、从不奢望,无论你为别人付出了什么,都不会奢求对方的回报。可我总会忍不住幻想,幻想你需要我、在等待我,只要我足够强大,总有一天你会完完全全属于我。”伤感和痛楚溢满了心房,他自嘲的苦笑了一声。“多么愚蠢的妄想,这种妄想驱使着我成了帝国执政官,没人能违逆我的意愿,我以为我能再度拥有你。可我错了,死神比我更强,它早就带走了我心爱的蔷薇……”
他的喉咙塞住了,无法再说下去。
林伊兰完全呆住了,秀美的脸庞一片愕然,许久后才喃喃道。“不,这不可能……我是说你不可能……”
他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她。
绯红的眼眸涌起了雾气,林伊兰嘴唇轻颤,渐渐开始摇头,“不……不会……”
他牵起她的手,在掌心落下一吻。“我爱你。”
“不,你一定弄错了,不可能是因为我……”
又一个吻落在伤痕未愈的额角。“我爱你。”
“不,你只是负疚,这完全没有必要……”
下一个吻落在精致的眉心。“我爱你。”
“不,不对,你只是喜欢我过去的身体……”
再一个吻落在挺翘的鼻尖。“我爱你。”
“不!”惶乱的声音控制不住的发抖。“你已经是执政官,不可能还……”
“我爱你。”一个吻落在温软的唇,印下十年前无法出口的爱语。“从过去现在到未来,无论我是谁,无论你是谁,永远。”
泪水涌进了林伊兰的眼眶,无边的酸楚淹没了心湖,她再也无法自制,捂住脸失声痛哭,清澈的泪从指缝淌出,一滴滴落在他的胸膛,流进了哀痛的心底。
哭声在安静的浴室中回荡,久久无法停息。
修纳倚着墙,环住她轻颤的肩,紧紧拥住了失而复得的爱人。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1:04
相爱
从深夜到黄昏,从疏离陌生到熟悉如昔,无所不至的交谈让他们找回了彼此。
壁炉边的长沙发上依偎着两个人,修纳把她揽在怀里,语调低而温柔。“从船上跳下来?你知道这有多危险……”
林伊兰只是微笑。“幸好你曾经教会我游泳。”
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柔美的脸庞,声音有些哑。“冷吗?”
“没关系,时间不长。”她枕在他的肩膀,凝视着壁炉中跳动的火焰。“重生之后我一个人生活,莎拉和艾利找到我,把我当亲人一样疼爱,有段时间我总做恶梦,莎拉整夜不睡的照看我,艾利绞尽脑汁给我讲笑话,他们很穷,却把所有钱用来给我买最好的食物,尽一切努力让我相信我是奥薇……”
她停了半晌才解释般道。“主持后备躯体徵集的是我父亲,为了神之光从莎拉身边夺走了她最爱的女儿,她一直在寻找,颠沛流离过得很辛苦,眼睛也哭伤了,我无法告诉她奥薇已经死了,占据身体的正是凶手的女儿……他们让我重新回到了正常人的生活,我不能让她再失去仅剩的儿子。”
“对不起。”自责像小刀剜着心脏,修纳闭了一下眼才开口。“我知道这毫无意义,但还是要道歉,为所有我带给你的痛苦。”
对不起,让你因我而蒙受了耻辱,带给你各种各样的伤害。
对不起,我没发现你活着,没能及时找到你,看着你却没有认出你。
对不起,我亲口说了那些可怕的话,把你视为敌人一样对待。
对不起,我冷酷的纵容别人伤害你,用你珍视的人去胁迫你。
审判、通缉、悬赏、死刑判决、断头台……
盲目和无知是一种罪,他一错再错,不可饶恕,甚至没有资格祈求原谅。
“不是你的错,我也该道歉,我没想到你……”林伊兰迟疑了一下,停住了话语。
修纳的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伊兰——”
她不想再说下去,打断了他的话语。“能吻我吗?”
修纳顿了顿,放弃了话语,托起她小巧的脸,印下十年后第一个深吻。
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彼此身上,睽违已久的思念令人沉沦而贪求,纠缠越来越深,火热的激吻轻易勾起了欲1望。在意志溃败的前一刻,他喘息着中止了吻,强迫自己放开她。
林伊兰肌肤发热,神智仍在昏沉。
过了许久他才说话,气息恢复了自然。“冷吗?我给壁炉加点柴。”
迷乱的气氛散去了,他起身挑旺炉火,打铃唤侍卫送来餐点,同时命人拆掉了封窗户的木板。
雅致的房间重又舒适怡人,夕阳温暖得令人恍惚。
用餐完毕他仍把她拥在怀里,林伊兰避过先前的话题,谈些轻松的生活趣事,气氛一片安然。
忽然她静默下来,修纳回过神,以目光询问。
“你在想什么?”暮光中俊挺的轮廓完美得不真实,一丝现实的阴影袭上心头,林伊兰声音淡下来。“如果是担心……”
他打断了话语,“只要你在我怀里,我什么也不会担心。”
扣在腰上的手很紧,箍得骨骼生疼,她没有挣扎,只陈述事实。“刚才你走神了。”
他忽然笑了,隐隐的怒意淡去,多了一丝邪气。“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待询问,他俯在她耳边低道。“我在回忆在你身体里的感觉。”
莹白的耳垂一瞬间烧红了,林伊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事实上连触碰你都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我想要你,想得发疯,时刻都想撕开你的衣服和你疯狂做1爱,直到你承受不住昏过去。”低沉的声音充满情1欲,却又异常冷静。“但我不会这么做,你的身体抗拒这种事。”
她怔怔的看着他,修纳笑了一下。“吓到你了?”
“不。”林伊兰脸颊飞红。“我只是有点惊讶。”
修纳笑容稍淡,揽着她的手臂改枕在脑后。“你知道我本来就是一个流氓。”
她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你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欲1望,却突然说这种话。”
他没有开口,目光变得幽深炽热。
她戏谑的抚了一下黑色制服上冰冷的银扣。“现在的你和过去完全不同,从衣着到行为都一丝不苟,像一个绝对自制的执政官标本,可刚才又那样……”
修纳忽然道。“你可以解开它。”
那种别具意味的笑容让她心跳快了一拍。
他挑了挑眉。“不想仔细看看你给我的身体?”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溜到制服遮蔽下的胸膛,立即又移开。
修纳不疾不徐,平淡的语气挟着暧昧的挑逗。“你的新身体我触摸过每一寸,不过那时你在昏迷。”
林伊兰的脸一瞬间全红了,即使在过去他也不曾如此放肆的调1情。
“这对你不太公平,所以基于平等的原则——”修纳牵起她的手,放在最上端的一枚银扣上。“我愿意任你摆布。”
深遂的眼神似笑非笑,像是在取笑她的羞涩。
林伊兰心跳得越来越快,仿佛某种莫名的力量诱惑,驱动了发烫的指尖。
第一颗银扣开了,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黑色制服逐渐敞开,而后是笔挺的衬衣。
这是一副比例完美的躯体,宽肩窄臀,肢体修长,光滑紧致的皮肤包裹着肌肉,每一分线条精悍有力,麦色肌肤上散布着一些细碎的疤痕,刻划着军旅生涯中的无数次冒险。
他紧紧盯着她,暗眸仿佛有火焰燃烧。
林伊兰没有注意他的目光,她在注视一处醒目的枪痕,这处离心脏很近,足以想像当时的凶险,她看了很久,轻柔的抚过狰狞的伤痕。
指下的肌肉立即绷起来,他再按捺不住,扣住她激烈的索吻。
迷乱中感觉衣襟被扯开,前一次疼痛的回忆让林伊兰回到现实。“菲戈……不行,我……”
修纳吻着脆弱的锁骨,耐心的摩挲她微僵的背。“别怕,这是你给我的身体,它会让你快乐。”
不安中她犹豫而挣扎。“或者让我先喝点酒……”
“相信我,你不需要。”
动人的声音似乎有种温暖的魔力,淡化了难言的恐惧,她终于放松下来。
衣服一层层剥离,赤1裸的身体纠缠难分,炙热的吻燃起情1欲,让她渴望着更亲密的触碰。
他的手从纤柔的腰线滑落,去探索她最神秘的诱惑,她想退缩却被按住,陷落在绵密的吻中。一根手指温柔的探入,轻巧的挑弄试探,直到适应又加入另一根,撩动得她心神迷乱。他试探这具青涩的身体、寻找开启的奥秘,她在修长的指尖下颤栗,陌生又熟悉的欢愉越来越强烈,突然触动了敏感的一点,她轻叫出声,剧烈的收缩起来。
极至的快乐令视野一片空白,许久她才回过神。
耳畔有种极其沉重的呼吸,一滴滴汗顺着他的发梢滑落,坠落在她的胸口,俊美的脸庞十分僵硬,带着隐忍压抑的痛苦。
“菲戈。”林伊兰抬手触摸他汗水涔涔的脸。“来。”
一点点缓慢的锲入,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紧得近乎微痛的束缚。原始的本能在血脉中奔涌,他尽一切力量禁锢住肆虐的冲动。她是那样甜美,又是那样脆弱,再也经不起一点伤害。
疼痛依然存在,却似乎不再可怖,她仰起脸看着他。“没关系,让我感觉你。”
最后一线理智崩溃,修纳化成了放纵的野兽。
他握住娇美的臀,让欲1望更彻底的深入,放肆的榨取所有甜蜜。狂烈凶狠的撞击带来微疼的欢愉,她紊乱的呼吸,攀住他的指尖微微发颤。他清楚自己该缓一点,该让她逐渐适应,但爱欲的滋味比无数次幻想的更刺激,迫使他疯狂的冲刺。当汹涌的快1感来临,她听到了低哑的呻吟,颀长的身体紧紧抵住她,释放出了一切。
一场淋漓尽致的情事过去,林伊兰筋疲力尽,一只手绕过肩,替她拉起了被子。
肌肤还带着汗意,倦怠的身体有种懒洋洋的酸乏,她抬起头,一个吻落下来。
亲昵的气氛极温馨,修纳低低的询问。“疼吗?我想我有点失控。”
“我很好。”她轻笑一声,回吻了一下。“也很快乐,比我想像中更好。”
修纳笑起来,深情的黑眸盈满了自豪。
无意中瞥见肌肤上点点红印,林伊兰有些惊讶。“你以前从不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那时你不属于我。”修纳的手流连在细瓷般匀美的曲线上,迷恋而沉醉。“现在你是我的,我的伊兰。”
她忽然有几分犹疑,“你……喜欢吗?它和以前不太一样,而且我的眼睛……”
“很美,和过去一样动人。”修纳吻住了爱人的彷徨。“我喜欢这双漂亮的眼睛,真实的展现你的情绪,在你最快乐的时候它会变成璀璨的金红,你一定不知道有多美,胜过世上一切色彩。”
林伊兰好一阵没有说话,而后她抬起手,蒙住他深遂温柔的眼。“菲戈。”
修纳没有躲避,任她覆住双眼。“嗯。”
“我爱你。”
他的呼吸忽然停了。
“我爱你,我只要拥抱是因为我不敢说爱,我怕你并不爱我。”他看不见她的脸,这让她有勇气继续说下去。“在法庭上我见到你,可我无法说出口,我已经是声名狼籍的魔女,你却是帝国最高贵的执政官,死去的公爵小姐或许会让你怀念,活着的魔女却只会带来灾祸……”
她哽了一下,声音抑不住的发抖。“是的,我还活着,但这并不比死了好多少,人人都厌恶这双红眼睛,我想这或许是报应,我父亲杀了太多人,为了保护林氏我也一样……”
他反握住她的手,她的眼泪无声滑落。“我们不该在一起,我会把你一起拖进地狱,彻底葬送你辛苦得来的地位,到此为止吧,我会永远记住你给我的温柔……我爱你,从十年前你在雨中抱起我,从十年前你第一次吻我,从那时起我一直爱你,你是我在这个世界所遇到的最好的一切。”
她的心已经被绝望彻底粉碎,乖戾的命运从来没有给过他们相守的机会,即使他已身居高位,即使他的拥抱温热如昔,黑暗的现实却依然坚不可摧。时间造就了截然逆转的境地,也划开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在结束前的片刻温存已是一种奢侈。
明知如此,她的眼泪却无法停止,被修纳一把挣开,反身压住她。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盯着泪痕交错的脸庞,修纳喑哑的声音近乎低吼。“如果你选择死亡,我绝不会多活一秒,下地狱是吗,我们一起去!”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1:05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2-6-4 01:05 编辑
心愿
一则令人震惊的流言在帝国飞速扩散。
西尔国最尊祟的执政官阁下被魔女迷惑,彻底丧失了理性。
他不但没有将魔女处刑,反而与她夜夜交1欢,忘记了身为领袖的责任,公然庇护魔鬼的使徒。一度受到狂热拥护的领袖突然间蒙上污点,人们无法理解,更无法原谅,越来越多的民众聚集到尼斯城,围住了执政官所在的建筑,要求以火刑处决魔女。
随着时间流逝,人们的情绪日渐激动,呼喊变成了愤怒的咆哮。受魔女迷惑的执政官一并成为诅咒的对象,激愤的人群无法忍受邪恶的魔女污秽帝国,开始焚烧象征执政官的木偶抗议。
林伊兰没有看到报纸,也听不到外界任何讯息,但能猜想到大概,忧虑像巨石一样压在心口,让她日夜难安。她想提及却屡屡被打断,修纳似乎忘了现实,只余下对情1欲的迷恋,以惊人的热情一再需索。不复野兽般的急迫,他一点点控制她曼妙的身体,终于逼出迷乱的呻吟,又一次将她拖入激1情的深渊。
直到魔女的双眸呈现出绚丽的金红,修纳才停下来,沉迷的欣赏。
林伊兰勉强挣起来,取过床边的衣服,刚一触及就被他夺去扔开,强健的手臂轻易把她圈回怀中。
“菲戈!”林伊兰极少生气,但这次很难控制住愤怒。
“知道十年前我最讨厌什么?”修纳听而不闻,强势的把她压在枕上。
她稍停了挣扎。
“最讨厌你一结束就穿上衣服,让我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男1妓。”
林伊兰怔了一下,“那是……”
“那是因为你没有安全感,贫民区让你害怕。”不等解释,修纳已经替她说出来。“可现在不同,几百名绝对效忠于我的士兵守在外面,就算一群犀牛都不可能冲进来,你完全不必再有任何顾虑。”
林伊兰叹了口气,情绪平静下来。“菲戈,我们必须谈谈。”
“我不想和你谈。”修纳不为所动,神情和语调一样沉静。“我们过去相处太短,沟通太少,我很清楚你始终对我缺乏信任,即使我说爱你。”
“不,我相信,只是……”
修纳淡淡的打断,“只是你根本不信有人能和你一样坚守自己的心。”
林伊兰哑口无言。
“你对人性太了解,所以从不寄予过多期望。你的心在告诉你别高估这个男人,即使他一时冲昏头干了诸多傻事,都仅仅是为歉疚和责任,他把持过权势的魔杖,不可能再忘记那种滋味,迟早他会怨恨你,诅咒你,为自己愚蠢放弃的一切后悔不迭。”
林伊兰完全无法开口。
“或许你是对的,我不值得信任;又或许你是错的,世上并不仅是你一个人珍视感情,这一切只能以时间而非言语来证明。”修纳凝视着她,微微一笑。“我不会说动人的誓言,因为一切誓言都可能被打破;我不会许下承诺,因为你不信空洞虚无的承诺;我只能说我希望每一天醒来你都在枕边,每一个夜晚都与你相拥,无论抛弃什么,都是为这一自私的心愿。”
绯红的眸子涌起了泪意,犹如美丽绝伦的宝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很贪心,试图用肮脏的手去攀折一朵高贵的蔷薇,将她据为已有永远珍藏。”修纳低沉的声音极温柔。“伊兰,说你爱我,不再逃避不再犹豫,从灵魂到身体都属于我。”
“可你会……”
他低头吻了一下细柔的手心。“你愿意要这样一个男人?他过去是个流氓,将来也同样如此,他有罪恶的灵魂,低劣的习性,做过无数卑鄙可耻的恶行,那些恶魔般的行径他甚至不敢让你知道,害怕玷污你无暇的灵魂,你是否会嫌恶他,拒绝他?”
“不,你很好,是我……”
修纳不再让她说下去。“那么说爱我,说我们再也不分开,无论何时何地。”
幽深的眼眸盛载着无尽的爱意,让她无法再抗拒。
许久之后,林伊兰哽笑了一下,鼻尖微红。“我爱你、属于你,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在一起,从现在……到将来的每一刻。”
仿佛抛掉了某种沉重不堪的负荷,林伊兰不再去想迫在眉睫的危机,不再想毫无希望的未来,从身体到灵魂彻底放松,恣意享受与爱人相依的感觉。
他的头发眼睫,臂膀与胸膛,说话的神情,微笑的模样,凝注的目光,各种各样的姿态都让她无比依恋,他们彼此相属,彼此占有,这个封闭的空间隔绝了世界,无比安宁也无比美好。
快乐中忽然生出一丝隐忧,结束了一场飞镖游戏后,林伊兰想起某种意外的可能。“菲戈,以前那种草药你还有吗?”
正收起飞镖的修纳停了一下,拥住她许久才道。“别担心,近年研制出了另一种药,我一直在服用,绝不会再犯下那种不可饶恕的错。”
林伊兰微讶的看着他,禁不住有丝疑惑,她一直以为秦洛会把这个秘密永远埋藏。“你怎么会……”
修纳沉默了一阵,语气森寒。“我杀了那个医生。”
她怔住了。“这与医生无关,是……”
“他亲口承认是故意让你流了那么多血,因为乔芙给了钱,希望你死在手术台上。”
乔芙?她有点明白了原因。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冷,“我知道,其实该死的不是医生,而是乔芙,最该死的是我——”
她忽然吻住他,封住了所有自责的话语,抚慰的吻驱散了森冷的戾气,让修纳的情绪逐渐平复。
“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林伊兰柔和的低语。
修纳身体依然僵硬,手臂环得很紧,“伊兰,你恨我吗?我带给你那么多痛苦,让你陷入了恶梦般的境地,给予你各种残忍的伤害,我还……杀了你父亲。”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不安,俊美的脸庞布满恐惧,仿佛在害怕失去,想了想,林伊兰轻道。“我父亲……曾说过军人就该死于战场,这或许是他所期盼的结局。他和我、以及林氏,都属于那个覆灭的时代,就像新生必然与死亡相伴,这是历史的宿命,无论结束者是谁。谢谢你安葬了他,没有让他受到侮辱。”
“伊兰。”修纳心潮起伏,喃喃的低唤。“你有世上最美好的灵魂。”
“我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善良,在地牢里的时候,我无法理解人为什么能如此残忍的对待同类,极度恶毒又极度扭曲,我甚至开始憎恨,认为神根本不该创造出这种生灵。”林伊兰眉间掠过一丝阴影,脸色微微苍白。“后来我没有死,但也不懂为什么而活,变得消极冷漠,是莎拉和艾利让我重新体会到一些值得珍视的情感。”
或许人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的生灵,既智慧又愚蠢、既仁慈又残虐、既朴实又蒙昧、才创造出这一光影并存,复杂多变的世界。
“如果这个世界容不下你,也就毫无存在的价值。”修纳很久才开口,声音低哑。“对不起,尽管我做了执政官,却没有把丑恶的一切变得稍好。”
经历过无数风霜血雨,绯红的眼眸却依然清澈明亮。跨越十年的光阴,跨越翻覆的命运,她静静的凝视着他。“不,你把最好的自己给了我。”
他终于笑起来,气息变得柔软。“还不够好,我……”
猝然一声窗户的裂响从楼下传来,打破了这一刻的温馨。
骚乱的人群在向大楼投掷石块,林伊兰的笑消失了,这层楼所在的高度不会被石块波及,但民众的愤怒显然已无可遏制。
修纳拉住想起身的她。“不必理会。”
“你打算怎么办?等他们冲上来?”
“别担心。”修纳莞尔。“我已经想好了,只在等一个人。”
林伊兰心念一转,刚要开口,修纳侧了下头,仿佛在倾听什么,而后微微一笑。“他来了。”
几乎同时,林伊兰听出走廊急促的脚步,刹那间已临近房门,她立即去拾丢在一角的衣服,被修纳一把拖回,低笑声震得耳畔发痒。“相信我,来不及了。”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破碎的木屑纷飞,坚固的铜锁轰然而开。
修纳把她压在身下,随手一扯,雪白的床被飞扬开来,覆住了两个人。
司法大臣秦洛轰开门锁,一路闯入卧室,平日的风度荡然无存,眉间杀气毕露。
威廉跟在其后,完全没有劝阻的意愿——近卫官很清楚目前的局面该由谁来负责。
狠厉的目光一掠,秦洛走进内室直至床边。握枪的手背暴起了青筋,枪口指向的目标被执政官挡在身下,不露半点身形,只剩一把微卷的长发散在枕上,完全无隙可乘。
秦洛眼皮一跳,极力抑住暴怒。“修纳,我很高兴你禁欲十年后又对女人产生了兴趣,但这女人不行!”
女人似乎动了一下,被修纳按住。
“整个帝国里的女人随你挑选——”秦洛咬牙切齿的迸出字句。“任何一个大臣的妻子我都可以帮你弄到手,只有她绝对不行!”
修纳一手握住秦洛的枪,慢条斯理的支起身。“洛,你比我想得更急躁,至少该用手敲门。”
秦洛气得几欲爆裂,怒火沸腾的目光忽然定住了。
带起的床被下现出了魔女俯卧的身形,露出的半截裸背上除了遍布的吻痕外,还有一枚黑色的神之光刻印,与修纳身上如出一辄。
秦洛眼瞳收缩,死死盯住了刻印。
修纳拉上被单,中止了秦洛的窥视。“她的背确实很美,不过只属于我。”
秦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调多了一分谨慎。“她是谁。”
修纳唇角带上了笑。“魔女奥薇。”
秦洛齿间咯吱一响,话语极慢。“我是说——身体里的人是谁?”
“洛,你骗过我许多次。”修纳空前的轻松,语气十分愉快。“不过有件事你说对了。”
秦洛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你说过她是公爵的女儿,不会死——这句话非常正确。”修纳笑容越来越大,精致的脸庞呈现出眩目的光采。“真高兴你当初骗了我。”
秦洛彻底僵了,仿佛连思维都冻结了。
修纳一径微笑,低头打趣身畔的魔女。“要不要和老朋友致个意?”
威廉从未见过执政官如此愉悦,更没想到狡计百出的司法大臣会突然间呆若木鸡,不禁在一旁目瞪口呆。随后,他听见一个动听的声音带着愤怒从被褥下迸出。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一刹那空前的寂静,修纳霍然大笑起来。
魔女的怒骂产生了奇迹般的效应,秦洛从僵立中回复,蓦然收起枪走出了卧室。“我在外间等你。”
威廉傻在当场,直到执政官挑了挑眉,才惊觉过来,狼狈的退出了房间。
修纳从地毯上找回散落的衣服穿上,在爱人的长发上吻了吻。
“等我,很快就回来。”
bluesky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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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敌
秦洛没有理会在一旁不停眨眼的威廉。
他点起烟,反复吸了五六次才勉强抑住情绪,脑子里乱轰轰的一团,几乎无法思考。
修纳走出来,外套随意的披在肩上,衬衣松松的扣了几颗,微乱的头发十分慵懒,看起来却神采飞扬,短短数日,严峻冷漠的执政官完全换了一个人。
从内心而言,威廉乐见这种转变,但他无法理解尊贵的执政官阁下会看上魔女,从行刑起至今,修纳的种种举动大为失常,以至于威廉几乎相信起外界的流言——执政官受到魔女的魔性诱惑。他热切期盼司法大臣能以强势的行为及深厚的友情唤醒修纳,可此刻似乎连秦洛都陷入了惶惑,就算执政官已经站在面前,秦洛依然一言不发,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就在威廉极想上前踢一脚时,秦洛终于开口,问的却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确定是她?”
修纳随之点了一根烟,在威廉的记忆中史无前例。
从不抽烟的执政官吐了个完美的烟圈,回答同样令威廉一头雾水。“你该相信我的判断。”
秦洛心绪更糟,语气恶劣的挖苦。“看得出你仔细检查过每一寸,满意吗?”
“非常好。”执政官神秘而暧昧的微笑。“那种滋味你绝对无法想像。”
威廉觉得自己大概幻听了,又或是面前的两人已经被魔鬼附身。
秦洛居然丝毫没有愤怒惊诧,默默又抽了一会烟。“你想清楚了?”
“嗯。”
“代价是……”
“没关系。”修纳望着指间弥散的烟雾,异常平静。“就算神的意愿是让我们一起毁灭。”
秦洛许久没有出声,忽然道。“能让我见见她?毕竟也算故人,总该问候一声。”
修纳看了他一眼,走回内室,片刻后又出来,眼眸中跃动着笑意。
“她说不想见你,相信你也不是真想见她,所以只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修纳顿了一下,语气轻谑。“她说你挑戒指的眼光太差了,那枚鸽血宝石是她所见过最丑的。”
半晌,秦洛勉强笑了一下,笑容有些涩意。“确定不后悔?”
修纳神情安然。“无论是什么结果,我们都会在一起。”
“我明白了。”秦洛最后深吸了一口,随手弹掉烟头,拉开门走出去。
威廉惶然跟上去,一路在走廊上追问。“阁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您也被魔女迷惑了!您不能放任执政官阁下肆意妄为,时局已经糟糕透了,外界一致抨击……”
“威廉,你知道修纳以前爱过一个女人。”秦洛停下脚步,疲惫的搓了一下脸。
“已故林公爵的女儿,但她很久以前已经去世了。”威廉当然清楚,更明白这位公爵小姐一度与司法大臣有过婚约,他完全弄不懂三者之间的关系,因而从不敢探问。
秦洛心头冷热交煎,难以说清是什么滋味。“她从地狱回来了,所以……修纳完了。”
“完了?”威廉激动的叫起来。“我不明白,您究竟是什么意思!您要放弃执政官阁下?”
秦洛拍了拍威廉的肩膀,神色怅然。“找个房间让我休息,然后,给你讲个故事。”
送走秦洛,命人重新换上门锁,修纳走回卧室。
林伊兰在壁炉边,火光映着莹白的脸颊,湿淋淋的长发垂在身侧,异常娇柔妩媚。他欣赏了一会,揽着她在长沙发上坐下,沐浴的湿气混着体香,令他心神荡漾。
“菲戈。”绯红的眼眸望着他,有些不确定。“这十年你一直没有女人?”
修纳吻了一下柔白的细颈。“现在有了。”
“为什么?”
修纳低笑了一声,“你给过我最好,所以我无法再去抱别的女人。”
“可我已经死了。”
“对我来说你一直活着。”他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在这儿。”
心口酸涩得近乎疼痛,林伊兰倚在爱人的肩头,半晌才能说话。“为什么他们说你讨厌绿眼睛的女人。”
“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愿说出身份?”修纳怔了一下,低咒了一句才道。“秦洛曾经在我房里安排了一个女人,刻意找了和你以前一样的绿眼睛,把她扔出去的时候我大概有点粗暴。”
林伊兰哑然无语。
“他知道我爱绿眼睛。”修纳忽然笑了,黑眸闪闪发亮。“还记得你在我屋子里醒来?那是我第一次看清你的眼睛,比春天的森林更美,你翻东西时一定很慌,没注意姿势有多诱人,特别是那双漂亮的长腿,足以让男人变成发1情的野兽,把你立刻按在床上。”
他的眼神让她一阵战栗。“可我现在已经……”
“我以为对你新身体的迷恋已经够明显,看来还需要表达得更热情。”修纳轻而易举的挑开了她的衣扣,从肩颈一直吻到背后,动作和语气一样炽热。“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只会庆幸,你不会明白我有多感激神让你活下来,还给了你健康的身体……”
模糊的话语和吻突然停了,修纳静了一会,将她翻过来搂在怀里。“伊兰。”
她不解的望着他,绯红的脸颊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以撒曾经对你无礼?”
林伊兰一怔。“他吻过我两次。”
修纳眼神深了深。“吻?他还有没有做过什么——”
林伊兰想起来。“在你找到我前一刻,他提出让我做他的情妇。”
修纳眸子更暗了。“情妇?”
“为了得到神之火,大概他觉得利兹皇储的情妇是种荣耀。”林伊兰淡淡道。“虽然他冷血狡诈,但从身份立场来说倒也无可厚非,我还得感谢他从断头台上救了我。”
修纳没有接话。
林伊兰微诧。“菲戈?”
眸中的阴冷一掠而过,修纳一笑。“没什么,毕竟他救了你,我在想——该怎么致谢。”
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一缕极细的烟腾起,在寂静的空气中消散。
秦洛晃了晃杯子发现是空的,随手搁下,发暗的眼圈难掩疲倦。“明白了?那位林氏公爵小姐与现在的沙珊魔女是同一个人——修纳找了她十年。”
威廉呆望了司法大臣许久,终于理解了所听到的无法想像也无法置信的内容。
“从我第一眼看到他们在一起,我就知道她会毁了他,但没想到会是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秦洛揉了揉眉心,脱力的瘫在椅子上。
威廉困难的开口,结结巴巴道。“这未免太巧,怎么可能死去的人会……我是说也许这是魔鬼的戏法,或许我们该去找个驱魔师……”
“就算她真是魔鬼的化身,修纳也不会在乎。”秦洛苦笑了一声。
“您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秦洛停了一阵,垂下眼皮。“我想是真的。”
一切细节拼缀起来呈现出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那些从未深想的蛛丝马迹,莫名的熟悉感,突兀离奇的问话同时有了答案。为什么接获急报的时候竟然没想到?从过去到现在,修纳只会为一个人发疯。
林伊兰。
这个名字改变了他和修纳的一生,驱使修纳攀上权力的巅峰,当整个帝国踏在他们脚下,命运之神却以恶作剧方式将她呈现在眼前,令一切轰然坍塌。
秦洛沉寂了许久,威廉混乱后终于想起关键。“执政官阁下到底打算怎样处理这一切?”
秦洛不答反问。“如果你是修纳,你会怎么做?”
近卫官脸色变了几度,最后渐渐发白。“我不知道,如果民众要求处死的是西希莉亚……”想起方才两人之间的对答,威廉终于领悟过来。“修纳阁下会……”
“你猜对了,以后他不再是执政官,而是魔女的同党,西尔人民的公敌。”
威廉浑身僵硬,慢慢坐下来,一时没有说话。
“我们即将面临一场变局,尽快替我联络报业总编和这几位大臣。”秦洛取过笔随手写了几个名字,毫无平日的谑笑。“你清楚眼下的处境,如果还想保住自己的家族,彻底照我说的去做。”
室内安静良久,一个僵涩的几乎不像近卫官的声音终于回答。
“是的,阁下。”
魔女的阴影笼罩着帝国,政坛刮起了一场空前的风暴。
以司法大臣秦洛为首,在报纸上抨击执政官行止失当,要求他立即交出魔女重新处刑,公开应对大臣们的质询,并置疑修纳循私渎职,有负于帝国领袖之位。文章言辞激烈锋芒毕露,字字声色俱厉的谴责。这位重臣在危急时刻,以决裂的姿态站在了昔日故友的对立面,鲜明的指向迅速赢得了众多大臣和民众的支持,纷纷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响应。
时局越来越紧张,甚至传出劝谰修纳未遂的威廉近卫官愤然辞职的消息。
同盟背弃而去,大臣众口一辞,修纳却保持沉默,完全不理会任何质询。
民众的怒火越烧越旺,人们在街头演说,散发写满鼓动之辞的传单,四面八方的人流汇涌到尼斯城,随时可能爆发出惊涛骇浪。
在激流与旋涡翻涌的尼斯,外界舆论认为正处于沮丧与激愤中的司法大臣秦洛拒绝接见任何客人,他在临时寓所中闭门而居,秘密向帝都寄出一封又一封急件,直到某天,一位突兀的来客到访。
“以撒阁下。”秦洛不失亲切的致意,仿佛之前混乱全国的劫囚与这位特使毫无关联。“您的拜访让我十分意外。”
以撒优雅自如的致礼,“非常感谢阁下在如此特殊的时刻破格接见。”
秦洛舍弃了迂回。“您在信上说有机密要事相商?”
“确实如此。”以撒微笑。“我保证您会对此感兴趣。”
秦洛适时显出聆听的姿态。
“在沙珊之战结束后,相信利兹与西尔之间已经充分信任,过去一些错误造成的裂痕也得到了弥补,我提议两国之间增订一份协议。”
“协议?”秦洛神色不动,“具体内容是?”
“沙珊一战尽管全胜,但战后重建并非易事,对贵国的财政影响不小,出于友谊,利兹愿意出资协助西尔更好的发展,促进两国在新能源领域的全面合作。”以撒娓娓而谈。“同时我提议两国之间的蓝郡为缓冲区,增进双方互信,任何一方都不许军事力量及相关人员涉入,从协议订立之日起生效。”
秦洛慢慢咀嚼其中的含意,一时没有接口。
“还有一份礼物作为协议附带,由我私人馈赠。”以撒从怀中取出一枚银盒,在秦洛面前打开,“相信您一定听说过这件特殊的珍品。”
一双半透明的晶石镜片完好的躺在黑丝绒垫上。
“以撒阁下思虑如此周详,有您这样的俊杰,真是利兹之幸。”秦洛接过来注视了一阵,缓缓道。“不过我不懂,您为何来找我。”
政治巨变前夕秦洛竟然没有立刻赶回帝都把持大权,仅仅是停驻尼斯进行口头谴责,这种异常的行为已足以令以撒透析,但他没有点明,技巧的回答。“目前的局势对执政官阁下极为不利,但我相信,以您的睿智一定会作出最适合的安排,将政治与友谊兼顾周全。”
秦洛思考片刻。“我无法确定贵国是否有决心彻底遵守这份协议。”
“我以我的身份和名誉保证。”英俊的眉目间忽然多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气质,以撒显得庄重而威严。“我可以在西尔呆上三个月,直到阁下的疑惑烟消云散。”
“以撒阁下的地位无可置疑,诚意也令人感动,只是其中还有一些问题,比如……”秦洛莞尔一笑,话到最后声音压得极低,以撒不由自主的倾身聆听,猝然间见对方不怀好意的一笑,猛然警惕已来不及,腹部已然遭受了重击。
司法大臣突袭的一拳极重,以撒痛得眼前发黑,痉挛的弯下了腰。
秦洛的眼神邪恶而戏谑,语调却是一派矜持堂皇。“这是执政官阁下的私人赠礼,回报你过去对她所做的一切。另外关于断头台,他让我代为向你致谢,作为谢礼,西尔愿与贵国订立协议,在三年后共享新能源技术。”
忍住腹部的疼痛,望着对面那张极其欠揍的脸,以撒紧紧咬牙,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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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落
喧哗的民众包围的尼斯市政厅地下一片安静,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蜿蜒盘旋,随着阶梯层层向上,举着手提式晶灯的男人叩了三下通道尽头的板壁,片刻后忽然移动,现出了一间明亮的书房,陷身于政治风暴中心的修纳执政官在两步外微笑以待。
从移开的装饰镜后的暗道中走出,秦洛问出疑惑。“你怎么会知道这条秘道?你选择驻留于市政厅是因为这个?”
沙发前的小桌已放好了精巧的茶点,修纳递过一杯热茶,两人坐下来。“从帝都出发之前,我调阅了尼斯城所有资料,包括重要建筑的图纸,发现早年的尼斯大公在主持修建市政厅时秘密留了一条通道。这条通道联接着尼斯城地下水道,出口极其隐秘,出于某些原因一直封闭,少数几个知情的人我已经预先处理。”
即使意外冲击令修纳情绪失常,处事却依然缜密无比,秦洛挑了挑眉。“假如她已经被利兹人带出了国境?”
“那样略微棘手一点,需要使用部分武力。”修纳轻描淡写的回答。“我相信利兹人最后会把她安然无恙的送回来。”
秦洛哑然,将装有晶石镜片的银盒推到修纳面前,换了个话题。“利兹皇储自己找上了我,不仅给了镜片,还提出利兹与西尔之间的蓝郡设为非军事地区,这种建议几乎等于邀请。”
伊兰的眸色太明显,能认出执政官的民众也不在少数,蓝郡是距离尼斯城最近的安全地带。但鉴于利兹的威胁,修纳原打算放弃这条路,从以撒手中弄回镜片后另行安排,没料到利兹皇储竟然会出乎意料的提供机会。
听完秦洛的叙述,修纳沉思了一刻。“以撒思维十分敏锐,伊兰说以撒猜出了她的身份,或许他后来又发现了什么,所以看穿布局直接找上你,有这位皇储,利兹的未来不可小视。”
“没关系,三年后他们才能拿到新能源技术,研究透彻又至少三五年,全面投入应用更需要一段时间,足够两国拉开距离。”秦洛说着坏笑起来,尊贵的司法大臣忽然得意的像恶行得逞的流氓。“你真该看看他那时的表情,高贵的皇储阁下一定从未体验过挨揍的滋味。”
修纳笑起来。“那一拳够重?”
“和你当年揍我的拳头一样轻。”秦洛咧开嘴,双手交扣压得指节一响,“我担保他记忆深刻。”
一时间无数回忆涌上,气氛异常轻松,半晌后,修纳收起笑。“谢谢,洛。”
“这是我欠你的。”秦洛静下来,叹了口气。“真的不后悔?”
“我清楚自己要什么。”修纳望着多年来并肩同盟,熟悉如彼此影子的兄弟。“洛,你也明白你要什么,我们都得到自己想要的,真好。”
秦洛神情有些黯淡。
“你一直比我更适合政治。”即将踏上逃亡之路的执政官微笑。“不必替我惋惜,我得到了更好的。”
秦洛垂下了眼眸,“她……和过去一样?”
修纳看了一眼卧室的门,神情温柔。“她经历了太多伤害,我们又分离得太久,幸运的是某些最重要的东西,我和她都没有变。”
秦洛停了一瞬,忽然道。“我想见见她。”
修纳沉默了一下。
“我明白她不想见我。”秦洛自嘲,搓了下脸颊,“但至少……有些事我该道歉。”
修纳走进卧室,片刻后回到书房。“她说不需要。”稍稍犹豫,他补充了一句。“她说你一贯只为自己的立场考虑,从不会做错任何事。”
秦洛苦笑,他很清楚这种道歉对她而言是多么廉价虚伪,不值一顾。“我知道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帐。”
“我们都一样,在权力中浸淫得太久。”修纳气息微滞,半晌后才道。“洛,你还记得贫民区的日子?那时我们曾希望有力量改变底层民众的生活,可现在把握着帝国的权杖,却完全忘记了昔日的愿望。”
秦洛心头一动,没有接口。
“我们摧垮了皇室,绞死了贵族,结束了一个时代,可多数人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好,依然毫无希望的匍匐在泥地里挣扎。”修纳凝视着密友,若有所思。“最初我们忙于巩固权位而无暇顾及,但到了现在,在攫取自身利益的同时,或许该为他们做点什么。”
“你变了。”秦洛静默良久,终于叹息。“不,或许该说这才是真正的你,我曾以为……”
秦洛没有再说下去,修纳抬起手按住他的肩。“对不起,我突然自私的离开、把一切责任全扔给你。”
“是她……”秦洛斜了他一眼。“跟你谈了这些?”
“她什么也没说。”修纳摇摇头,否认了朋友的猜测。“只是近几天我似乎对许多事有了另一种看法。”
秦洛心底有些感慨,鼻端轻哼。“我该钦佩爱情的伟大?”
“洛,军人政治的时代过去了,今后更适合由你来延续。也许我们很难再见,相信你会让自己生活得很好。”修纳微笑,淡淡的话语意味深长。“我想神让贵族出身的你流落到贫民区,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愤怒的情绪犹如厚重的乌云聚集在尼斯上方,随着时间发酵越来越膨胀,终于激生出了变化。
有人开始冲击士兵筑成的坚固堤防,用酒瓶和石块来倾泻不满,混乱中不知谁开了枪,激变成□裸的暴力冲突。惨叫和鲜血刺激刺激了情绪,民众的狂怒愈加高涨,甚至有人拖来了煤油,倾倒在市政厅外。
火燃烧起来,越来越盛。
数不清的人将市政厅围得水汇不通,对着火焰狂呼高叫,杂踏的喧声一浪高过一浪,火苗很快引燃了门扉,随着大风快速蹿升。士兵在救火与弹压民众之间彷徨无措,几次请求却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终于慌乱起来。
前任近卫官威廉适时出现,呼吁近卫军放下武器,放弃守护已不配领袖帝国的执政官。威廉处事严谨公正,颇得下属爱戴,此时突如其来的呼吁,加上始终不见执政官的身影,近卫军摇摆而惶惑,枪口多半垂落下来。
被火烤热的风卷着灰尘飘扬直上,却无法侵入顶楼紧闭的窗棂。
修纳替爱人系上军装最后一粒钮扣,退后一步打量。
长长的秀发盘起来,收拢在军帽下,军装衬得腰线纤细,身姿利落,多了一种明亮的英气,唇色比一个月前红润了一些,晶石镜片遮蔽了红眸,却掩不住灵动的光彩,美丽的双眸盈满柔情,牵动着他的一生。
修纳俯首久久凝视,忍不住在唇上落了一个吻。“真美,让我想起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
秀美的脸庞泛起微笑,她轻轻揽住了他的腰,眉间有一丝犹豫,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她不确定他最终是否会后悔今天抛舍的荣耀,但此时一切已经无法改变。
修纳全然洞悉,他并没有多说,只对她伸出手。
火光映亮了夜空,也映红了彼此的脸庞,她望入坚毅的黑眸。
两双温暖的手终于交握在一起。
随着越来越凶猛的火势,不断有士兵从着火的市政厅大楼逃出,民众包围着大楼,纷嚷议论,他们的愤怒是如此强烈,任何试图救火的行为都会遭到群起围攻,人们怀着满心期望,等待执政官与魔女在大火中狼狈逃出,被乱石和酒瓶砸成肉泥。
时间一分分过去,升腾的浓烟覆盖了大片区域,市政厅的窗口蹿出了通红的火焰,大楼再也无人逃出。随着风向忽变,熊熊燃烧的火苗扑上了邻近的楼宇,咫尺间的歌剧院成了最先遭殃的建筑,剧院内装饰的大量垂幔和坐椅烧得极快,冬季的干冷又加速了火势,当人们终于惊觉过来,一切已不可控制。
大火无情的蔓延,波及了多个地区,两天两夜的燃烧令几十万人流离失所,近百人在奔逃的踩踏中丧生,没有人能预想到如此严重的后果,人们在冒烟的废墟中失声痛哭。
一度光芒万丈的执政官在大火中丧生,十余名亲卫证实他在起火前仍与魔女留在房间内。这或许是唯一能安慰民众的消息,红眸魔女终于被毁灭,彻底从西尔帝国消失。
尼斯城三分之一化为乌有,犹如魔女逝去前的诅咒。
猝然间威名赫赫的帝国骄雄倒下了,西尔陷入了乱局,政坛一片震愕。
忠诚于修纳的达雷将军怒不可遏,带领军队直逼帝都,誓言将血洗高层,扫平尼斯,替死去的执政官复仇。百战百胜的军队形成了空前威慑,强悍的宣誓如刀锋横掠,西尔内战一触即发。
尽管部分重臣希望借魔女事件逼迫执政官下台,却绝不希望触怒军方,修纳的猝死粉碎了所有安排,激起军队中威望仅次于修纳的达雷将军举起了战旗,所有人都生出了惊恐。
在一片惊惶的争议声中,又是秦洛站出来,他对执政官因失当所致的自身毁灭表示惋惜,以平和的口吻劝说达雷将军停止冲动行事,并派谴威廉为特使前去说服。为了化解内战,为了帝国的安危,前近卫官威廉冒着达雷声称将绞死背叛者的生命威胁,毅然前行。
威廉带去了一封密信,一封不长却足以影响帝国命运的信。
达雷:
这是最后一项命令,放弃行动听从秦洛的指令,不必再为我做任何事。
我很好,找到了天堂。
经过一番无人得知的长谈,威猛的达雷将军放弃了攻打帝都的计划,战云散去,整个帝国都松了一口气。在军刀的阴影下,没人敢提出弹劾达雷将军的议案,甚至连一度站在民众对立面的近卫军也受到了赦免。
司法大臣阁下又一次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彻底摆脱了人们心中他曾为已故执政官密友的阴影。西尔政局恢复了秩序,开始面对后执政官时代。在众口一辞的钦赞中,秦洛并没有试图继任修纳留下的空位,而是扶上罗曼大臣作为新一任执政官,这一低调的举动令政敌大出意外,失去了抨击的方向。
尼斯城的重建徐徐展开,西尔开始适应突变后的格局,人们修改了权力法案,增加了诸多对执政官的限制,避免一人独尊的局面再次发生。新能源应用成功获取的丰厚回报在秦洛的主导下,多数用于教育和基础设施的提升,他制订了扶持工业的法案,开放过去由皇室和贵族把持的资源,鼓励商业贸易,人们从贫瘠乡村涌向城市,涌向新生的工厂与贸易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在荣耀之光笼罩却又如流星般陨落的执政官逝去后,西尔帝国走上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1:06
梦想
和暖的春天笼罩着蒂亚法城。
这是一座可爱的城市,建筑繁复精巧,盛产鲜花与诗歌,空气中飘荡着音乐与咖啡香。街道两旁的店铺橱窗亮丽,售卖着金银器、甜品、丝绸制品、玻璃器皿及各式各样的镶嵌画。
露天咖啡座里坐着一个穿风衣的年轻女郎,美丽的红眸十分奇特,似乎对一切都兴致盎然。
蒂亚法城风气开放,安乐的环境让人们心态闲散,并没有西尔对红眸的排斥。有些路过的男人被美人的容貌吸引,频频注视想上前搭讪,但看到她身边的同伴,又放弃了这一念头。
那是一个外形完美的男人,没有看街景,他随手替爱人在咖啡里放了两粒糖,瞥见她的神态,唇角多了一丝笑。“喜欢这座城市?”
林伊兰微笑。“这里让人心情好。”
快乐让她的脸庞神采奕奕,修纳很满意。
即使他们经历了数月的海上航行,展转跋涉刚刚抵达,林伊兰完全不觉得疲累。蒂亚法街景优美,氛围轻松,路人目光友善,让她第一眼就爱上了这座城市。
停在蒂亚法城已经半个月,一切印象极佳,俩人每天在傍晚出去散步。
黄昏的城市另有一种风情,许多家庭的窗口亮起来,垂幔下银烛台临窗而置,柔和的烛光映着桌上的鲜花,旖旎的情调令人心醉。
偶然间,被一列修剪精致的树篱吸引,他们拐上了一条小路,随眼一掠,林伊兰站住了。
那是一栋看上去有些年代的屋子,造型典雅优美,玫瑰色的外墙带着时光的痕迹,黑铁围栏上攀附着盛放的蔷薇,花园里有一株繁茂的大树,树下放着长椅,白纱窗帘在晚风中拂动,仿佛多年的幻想突然从梦境中浮现。
“想要?”
修纳的话语响起,她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随后醒过来。“不,它太美了,没人会愿意卖掉。”
修纳一笑,以目光示意,她顺着望过去,铁门上挂着一块木牌,端端正正的写着出售。
“这栋屋子极具历史价值,是康斯坦子爵的家族府坻,在1760年建造,后来又经过几度修缮维护,这次因为子爵家族即将迁往其他城市才拿出来售卖。”房屋仲介人滔滔不绝的介绍,引领客人欣赏整幢屋邸巧妙的布局,出众的设计,气派的旋转楼梯与各个温馨浪漫的房间。
当从卧室的长窗看见夕阳下的花园,林伊兰被彻底征服了,但听到房屋售价时又怔住了,顿时明白如此迷人的房屋为何会空置至今。即使对昔日的公爵小姐而言,这一标价也是相当惊人的数字。
仲介商显然习惯了此类反应,咳了咳解释。“这幢建筑十分出色,价值非凡,所以售价极高,唯有慷慨的幸运者能拥有它。”
修纳随意掠了掠屋邸。“既然我妻子喜欢,请把门口的木牌摘下来。”
“菲戈,我们买得起?”一小时后两人回到旅店,林伊兰有丝疑惑。
修纳从行囊中取出一件东西,解开缠绕的丝绸,现出一枚熟悉的古董匣,匣身镶嵌的宝石闪亮如初。
“你还留着它?”林伊兰惊讶间恍悟,“对了,我们可以卖掉它。”
修纳深深的看着她,抬手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放着一枚漂亮的蔷薇胸针,在胸针下方,铺满了剔透清澈的绿宝石。
圆形、方形、棱形、梨形等各种各样的形状,看得出曾属于各类不同的首饰,每一颗都珍罕无比,瑰丽的光芒闪耀夺目。
满匣的绿宝石猝然出现在眼帘,林伊兰完全说不出话,怔怔的看着他。
“它们让我想起你,也只属于你,所以离开帝都时我带在身边,就算替民众终结皇朝的报酬。”修纳将沉甸甸的匣子放在她手心,带着平静的骄傲与温柔。“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苦,那间屋子是你的,我们会有一个家。”
家,多么甜蜜温暖的字眼。
任何一个陌生人都能看出她是多么高兴,林伊兰在楼梯上下穿梭,逡巡每一个房间,兴奋得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兴致勃勃的将所有心力投入到整理屋子上。
深色的桌布,银色的烛台,漂亮的水晶瓶与成套的餐具,种种物件一一安置在合宜的位置上,每天都有十余名临时佣人忙碌的洗刷整理,作为男主人的修纳完全放任她恣意而为,欣然看着屋邸一点点随爱人的意愿改变,配合的出门采购大批物品。
曾经指点帝国风云的手改为圈点一张又一张购物单,修纳统计完毕,正要跳上马车,忽然被一间橱窗吸住了视线。透明的玻璃窗内是一袭雪白的婚纱,纤细轻盈,华美浪漫,层层裙摆间缀着无数莹润的珍珠,犹如海上翻涌的浪花。
修纳在橱窗前伫立了许久,推门走了进去。
从沉睡中朦胧醒来,修纳睁开眼,发现枕畔空无一人。
对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他突然想起,这是他们的新家,昨天已经与伊兰从旅店搬进了屋邸。
晨鸟悦耳的轻啼,雇请的佣人还没有到,整幢屋邸空落安静。
修纳逐一搜寻,找过一个个房间,终于在厨房看见了倩影,安定了慌乱的心头。
她穿着他的衬衣,专注的做着早餐,炉上的汤微微扑腾,散出了食物的香气,初升的阳光映着柔美的轮廓,几缕秀发垂在颊边,清晨的厨房安详而静谧。
忽然她侧过脸发现了他,绽出微笑。“醒了?”
修纳搂住她,声音轻而低沉。“怎么起这么早。”
“有点睡不着,大概太高兴了,好像做梦一样。”她微微红了脸,带上了一丝郝意。“饿吗?稍等一会就可以喝汤。”
修纳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以后别在我之前起床。”
她有些诧异。“为什么?”
他没有解释,轻轻吻住了她。
用餐完毕,回到卧室,他从壁柜中捧出一个纸盒。“伊兰,换上它。”
纯白如雾的华裙在他手中展开,她惊讶的轻叫了一声。
一袭梦幻般的长裙,一双精巧的银鞋,不等她打量镜中的自己,楼下的门铃突然响起来。
几名侍女捧着全套梳妆用具,替她整理头发与妆容。当踏出房间,林伊兰发现走廊上装饰着优雅的花球;走过旋梯,扶手上系着金色的丝带;行到门口,穿着礼服的修纳英气夺人,牵着她走上了一辆精致的双人敞蓬马车。
十五分钟后,蒂亚法神殿迎来了一对年轻的新人。
没有观礼,没有掌声,神殿天窗洒落的光柱下,一对新人安静的拥吻,低沉的男声与轻柔的女声交融,倾诉着誓言与温存。
……我,菲戈……
……我,伊兰……
……无论贫穷富贵、无论健康疾病……
……所有悲伤快乐都彼此分享……
……我会永远珍惜,直到生命尽头……
……即使是死亡也无法把我们分开……
后记
一个男孩趴在庭院树下的长椅上看书,稚气的脸庞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红眸十分专注。孩子身畔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咪调皮的抓挠着衣角,尝试引起小主人的注意。
一个男人走进庭院,男孩抬头瞥见,跳下长椅奔过去。“父亲,您答应的礼物!”
男人揉了揉孩子的头,递过一把精巧的短刀。
男孩爱不释手的翻弄,一会后想起来。“父亲,为什么他们说红眸是魔鬼的标志。”
男人眼眸微沉。“谁这么说?”
“这本书。”男孩拿起书递给父亲。“书中说红眸魔女迷惑了伟大的执政官,让他走上了死路。”
翻了翻书页,男人哑然失笑,随手丢开。“别理会那些愚蠢的人,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是真相。”
一个黑眸小女孩从窗口探出头,突然看见归来的父亲,快乐的奔出来,被男人举起来放在肩头。
不受妹妹的干扰,男孩继续话题。“父亲,您认为真相究竟是什么?”
男人微笑,带着孩子走进屋子。“或许魔女是一位天使。”
声音渐渐远了,男孩的话语充满疑惑。“……什么……”
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飘过。
“……她带领执政官去了另一个……完美的世界……”
被丢下的猫咪无趣的摇晃着尾巴,一阵风吹过,哗哗翻动着书页,最后停在了扉页上。
这是一个黑暗的时代,这是一个光明的时代
一切在黑暗中崩毁,光明也在其间滋生
——西尔帝国第一执政官•修纳传
猫咪跳上长椅,伸了个懒腰,趴在书上打起了呼噜。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2-6-4 01:28
終于貼完了{:7_453:}
greengreencity
发表于 2012-6-4 04:15
{:5_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