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绿妖
车上的人很少,她走到最后一排坐下。这个男人,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他们一起吃了顿饭,逛了一条街和极少的对话。她不该想他,慕漓强迫自己忘记身后的人。
“姐姐,”有人叫她。
她抬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她长发及腰,穿着红色的大衣和圆头皮鞋,眼睛明亮的微笑。
“有事吗?”
“你就是慕漓吧,呵,”女孩攀上她的腿。
慕漓听到她叫出自己的名字后,怔了一下。然后立刻感到一阵寒凉,女孩的指甲变得长细尖利,透过衣服刺了进来,只划破了一点皮,她能感觉到有血渗出来。
女孩坐在她腿上,脸上的笑容甜蜜天真,慕漓有一种仿佛只是这个顽皮的孩子跟自己开了一个小小玩笑的感觉,但清晰的疼痛和女孩脸上泛出的翠绿让她知道什么是事实。
当车停下的时候,女孩说:“跟我走,慕漓。”
周围的人没有对他们产生任何的注意,在他们眼里,只是一对亲密的姐妹。
女孩拉着她的手走下车,指甲绕着手腕成了一条坚韧的藤。
慕漓别无选择的跟了下来。
一路向前,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一处荒废的仓库。
四壁长满了浓郁的绿色藤蔓,这即使是在上海的冬天,也是太过茂盛的生机盎然,只有慕漓看的到,每一个纠结处都有一张痛苦扭曲的脸,它们被囚在里面,无生无死。女孩把她往前一推,立刻有无数细枝缠卷上来。
“慕漓,慕漓,我美吗?”
女孩一边说着,长发根根飞舞成带刺的荆棘,红色的大衣和鞋子变成大朵的花盛放在越来越曼妙的身体上。
她扭动着腰身,每一处辗转都是无与伦比的飘洒,浑圆的臂和深翠的眼,她与四壁上的藤蔓连成一片汪洋的绿色,冬日的阳光下妖异的绝美。
“美吗?”她用枝条抬起慕漓的脸。
她继续舞动着,变的愈加疯狂。
“可是,可是,慕漓,无人欣赏!”
“看看他,他还要几百年才可以变成妖精…”她双手捧起四壁上攀附的藤蔓,那是她的伴侣,四界中唯一的同类。
“这些魂魄,太少了。”
“我不想等那么久,”她旋转成一圈光晕,“所以…慕漓,帮帮我。”
慕漓脖上的细藤开始收紧,她感受的到那种急迫。
刚刚脱离人的囚,又落在妖的困里。
连呼救的欲望都没有,就在她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突然感到颈间松了,空气一涌而入。
“绿妖,你还真是愚蠢。”
慕漓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仓库顶上,黑色的礼服加上白色的翻领,正规的就象是要去听一场音乐会。而被称为绿妖的女人变得歇斯底里的疯狂,成熟妩媚的脸扭曲成恐怖的一团。
“多管闲事!”她冲着他怒吼,臂上的藤蔓随之鞭子般抽了过去。
对方轻松的闪开,“你以为让那堆草吸了她的魂魄就能少掉百年的修业?愚蠢。”
绿妖双臂挥舞,藤蔓铺天盖地的绕来,而男人几乎根本不放在心上,他抬起右手,一个简单的手势,两指间立刻有幽蓝色的火焰腾起。轻轻一弹,火苗落在其中一处,立刻蔓延成一片火海。
只一个回合,绿妖痛苦的翻滚着,她又恢复了十岁女孩的样子,浑身燃着火对被抛到一旁的慕漓说:“慕漓,救救我!……”
这是一场因她而起却不为她所终的战斗,慕漓无能为力,她抱着自己,把头深深的埋在胸前,她不要看这场注定的死亡。
遮天的大火。
(别把我一个人扔下,四面是无尽的芬芳血气)
卷十四 永生
“小姐,你没事吧?”慕漓勉强抬起头来,“谢谢,我很好。”
“你哭了?”
“没有…”
男人看着她,眼神复杂。
“好吧,我要走了。你自己小心一点儿,最近这个城市有很不寻常的悸动。”
“你也是妖吗?”慕漓问。
他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我?也算是吧。”
男人露出两颗森森白牙,吸血鬼的特征。
慕漓没有害怕,她有点好奇的问:“传说中的吸血鬼不应该是害怕阳光的吗?”这个时候的太阳依然悬挂在正中,男人被照射出长长的影子。
他从仓库顶上跳下来,姿态优美的如同在宴会上表演歌剧,“是的,但我只有一半是吸血鬼,瞧,也就是混血。”
“阳光不是致命的敌人,血也不是我唯一的食物,但要付出的代价是不能永生。”
“当然,我自己弥补了这个缺陷,”他笑着走近慕漓,做出手做出一个绅士的介绍,“我的名字叫…永生。”
她微笑着回礼,“我叫慕漓。”
“我当然知道,在妖精的世界你大名鼎鼎,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里,你的名字越来越多的被念及。”
慕漓正要发问的时候,永生突然整整衣服鞠了个躬。
“亲爱的小姐,我要走了,还有一个约会,作为绅士尤其重要的一点是要守时。”
他冲她眨了一下眼睛,凭空的消失了。
慕漓一个人站在偏僻的仓库前,面前是被燃尽的藤蔓。
妖,和人一样的难以揣测,绿妖要杀她,而永生会救她,可她是谁,不过是拥有了一双看得见它们的眼,所以该有这样的遭遇吗?
她转身朝来的方向走去。
回到络忆家的时候,近一点钟。
她刚开门就听到他大嗓门的嚷嚷,“昨天真对不起,该死,只要在空逆那里我一喝就多。”
听到他的名字,慕漓心里紧了一下。
“去哪里转了?看你的样子不太高兴啊?”
她隐瞒了那场巧遇和差点死去的事情,笑笑说:“没有啊。”
络忆说:“是不是生我气了?昨天晚上本来想叫你好好吃一顿的,可是saya一定要我陪她去料理店,这个疯狂的女人。这样吧,我们等一下去对面吃火锅怎么样?”
慕漓摇头说:“我想去咖啡店帮忙。”
“去帮忙也要先吃饭啊。”
“我不饿。”
“那么…”络忆抓抓脑袋,“艾泽里有点心,去那里吃也成。”
“络忆,请别那么客气好吗?我会不自在的。”
他只是傻笑着的点头。
一个下午,换上咖啡色带领结小围裙的制服,在那个有酒窝的女孩帮助下,她了解了咖啡店的基本结构和流程,慕漓只负责结帐和清点东西。
晚上七点钟开始,咖啡店的生意变的很好,服务生忙的时候,她也帮着端端点心咖啡。
络忆一直在陪客人聊天,显然他和他们的关系极好。
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很累吧?”络忆抽空问她。
“不,”其实慕漓很开心,第一份工作,她很喜欢。
(顶着冷月骑着黑马攥着镰刀披着斗篷隐藏着一地不为知的鲜血淋漓)
卷十五 平静
平静的日子,对于慕漓是一种别人所不能懂的幸福幸福。永生所说的似乎只是危言耸听,那天过后直到现在,一个月过去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每天早上醒来,慕漓吃好早饭开始收拾房间,看报纸杂志和书,中午的时候络忆起来,他们一起吃午饭,然后去店里工作到晚上回家。络忆大部分时候会和她一起回来,例外的几个晚上都是和朋友吃饭,她就一个人回家。
她从不怕走夜路,路灯通明,行色匆匆的行人和没有目的魂魄,都与她无关。
傀自从迷上那只笨猫就成天的不知去向,慕漓最后一次见他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除了吓唬慕漓,他似乎找到了更加有趣的事。连二楼那个女孩,都对她持续的冷淡态度失去了兴致,大部分的时候她只是看看慕漓,就继续玩着手指。
慕漓打过几次电话给林易,总是关机的声音,她没有林易泳队的电话,也许等到哪一天有空了,应该去游泳馆找找他。虽然慕漓坚辞,络忆还是塞了一千块做为工资给她,这钱她想就先还给林易。
至于空逆,就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偶尔会听到络忆跟他电话里联系,没有提过她,慕漓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奢望,所以失望也不大。
她的生活似乎开始一种新的状态,正常有序。,
直到络忆死后,慕漓终于知道,这样平静的日子,原来予她是过不得的。
那天,死亡是开始。
(玫瑰无耻的盛放在唇角,它诱惑不了我却诱惑的了你)
上卷终
中篇 卷一 死亡
咖啡店里两个服务生同时请假,慕漓和络忆变的非常忙碌,回家就比平时晚了许多。一路上,络忆帮她捧着鱼缸,里面是游来游去的红,那是慕漓中午去店里的时候在路边买了几尾泡泡鱼,美丽也好养的动物。到家后慕漓先去浴室洗澡,等她出来络忆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慕漓没有叫他,今天两个人都累坏了,她拿了毯子给他盖上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觉睡的很沉,醒来的时候外面是一片明媚,她走出房间,客厅里洛忆还躺在沙发上。慕漓正准备去刷牙洗脸,突然觉得不对劲。
她先发现的是,昨天才买回来的几尾红鱼,已经死了。它们躺在鱼缸的最低,嘴巴张的很大,浑身干涸。
鱼缸里一滴水也没有。
然后,慕漓看见了络忆的眼。
他是睁着眼睛的,却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洛忆的颈上有一个黑色的洞贯穿直入,四周是喷溅后凝固了的深褐色血色。瞬间致命的一击,来不及发出任何声响,一个生命火花熄灭般就此终结。
慕漓看着他,大口的呼吸却依然抑制不住涌上喉咙的哽咽。
不知过了多久,她拿起络忆的手机打了电话,上面有空逆的号码,慕漓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空逆到的时候,对眼前的一幕极其震惊,但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轻轻的将发丝凌乱的她抱在怀里。
那一刻,慕漓终于让自己泪流满面。
后来的事情,几乎都是他来做的,通知警方,打电话给洛忆在加拿大的父母,安排艾泽的事宜…
慕漓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听着他在客厅忙碌,她不能相信,又一个人离她而去。络忆是那么可爱的男人,总是不停的说话,笑起来那么温暖,就这样在一个夜晚莫名其妙的死去。
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当警察得知眼前这个疲惫不堪的女孩叫慕漓后,他们立刻对视了一眼。
慕漓发现了这种异常,她向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人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那个人迟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我们先做笔录吧”
“告诉我!”他脸上的表情让慕漓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你有没有姐姐,叫慕渔?”她点头。
“她一个多月前被发现死于家中,死因是窒息。你是她唯一的亲人,我们打到医院去通知你的时候医生说你已经出院了,没办法联系到。”
慕漓脑中嗡的一声跌坐在地上,又突然站起来跑向电话,林易的手机依然是关着的。她疯了般一遍一遍的拨打,直到空逆从她手上夺下话筒。
她返身抓住其中一个警察的袖子,几乎失控的喊:“告诉我,林易是不是也出事了?”
“林易?”那个人茫然的看着他。
年长的警察打电话去局里,很快就查到了另一起死亡。
当慕漓听到林易也在一个月前被勒死时,她突然安静下来。那种安静象落入厉鹰手中迷兔,也象大漠里打失最后一袋水的失路旅人。
她平静的做完笔录,呓语般将前一天发生过的事情不分大小,连洛忆回家路上和她开的玩笑,讲一些客人发生的趣事也一个不漏的说出来。
做笔录的警察没有打断她,谁都看的出那种清晰而深刻的绝望。
尸体被带走,警察也都离开了。这里只剩下慕漓和空逆,没有络忆的房间是安静的,他们都沉默着,直到空逆走到她身边。
他轻轻的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她没有任何反应。
“慕漓,看着我,说句话好吗?”
慕漓的眼生硬的转了过来,半天,她仿佛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
“你走!离我越远越好!…走啊…不然你也会死的….”她退开他大喊,每一声都用尽力气却无法发出很大的声音。
空逆捧着她的脸,“安静下来,慕漓,别怕。”
他如同催眠般呢喃的念着,语调舒缓平和,慕漓的目光慢慢聚集起来,她望着空逆漆黑深邃的眼,终于放松下来。
“空逆…”
倦极,她沉沉睡去。
(那个仲夏夜的晚上,王子坐着巫婆的扫把在舞会上飞翔)
卷二 梦魇
满目的白,连风都是白色的气流。慕漓站在一片空旷中,上不见苍穹,下不见土地,四野只有她一个人。
这时,远方出现一张女人的脸,她立刻感觉到那是她的母亲,那种安详和慈爱是别人所不能给的,即便没有拥有过,她依然知道那个就是未能谋面的妈妈,慕漓光着脚极力向前跑去,气喘吁吁眼前景色依然丝毫未变。
一步步,越来越无力,就在慕漓几乎绝望的时候,那脸压了过来。她欣喜的迎上去,却发现那脸刹那间变成了火焰中的绿妖,长发及腰藤蔓缠绕。
绿妖诡笑着向她走来:“慕漓,救救我!”
她惊恐的向后退,那脸又成了林易,他眨着眼睛看着慕漓,什么话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林易…”,她向他伸出手。
却有另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狠狠一推:“你为什么不去死?!”
慕漓看到面容相似却恨她入骨的姐姐,泪已双行:“对不起…”
“你怎么哭了?”络忆明朗的笑着,脖子上的洞汩汩的冒出汹涌的鲜血。
他来拽她的手,“来啊,来啊,慕漓…”
她抱着头大声的喊着:不要,不要!
那手却越拽越紧,直到慕漓猛地睁开眼睛。
空逆关切的注视着她,“慕漓,别怕,是噩梦,已经醒来了。”
内衣已经被冷汗浸透,现实和梦里都是不愿意沉沦的梦魇。慕漓依然在喘气,泪在眼眶里不停的徘徊。是的,林易死了,络忆死了,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慕漓熟悉的人都死了,为什么只有她不死,如果那天绿妖杀了她,那么络忆是不是就不会死?
最重要的,空逆,不要是下一个。
空逆去浴室拿了条干的毛巾用水温了,轻轻擦去她额头和脖子上残余的汗滴。
“好一点儿了吗?”
慕漓点点头。
他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象一个父亲搂着女儿一样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空逆…”她缓缓开口。
“恩?”
“你走吧,我没事了。”她勉强抬头做出微笑。
空逆停下来,深深的看着慕漓,“你真的要我走吗?”
她侧过脸,然后点了点头。
又是沉默。
空逆将她放在沙发上,然后面对着她蹲下。他直视慕漓的眼睛,它们已经从清澈变的灰暗,憔悴到让人不由自主的怜惜。
“不管为了什么,我都不会走的”他一字一句的说。
“姐姐说的对,我是个….灾星, 我会害死你的…”慕漓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到不可听闻。
“我不会走!”空逆重复了一遍。
慕漓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摇头,堵在胸口不断上涌的哽咽让她难以忍受。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来帮你,慕漓,你不是一个人。”
在空逆的怀里,她终于让眼泪肆无忌惮的落下来。
(拿起相机,让这次坠落变成我为你献上的完美绝唱)
卷三 记忆
慕漓前半段的叙述是完整的。她出生的那天毫无预兆,母亲和外婆在家,刚端起碗准备吃饭,突然肚子就痛了起来。
打了电话给上班的父亲,因为等不及他回来,外婆就扶着母亲带着七岁的小慕渔一起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医院的途中,车和一辆莫名其妙发了疯般的公交车撞在一起。
坐在前排的司机当场死亡,外婆也在后来送去急救的途中去世。母亲因为坐在司机后面的位置,反而伤的不重,但因为受到刺激,一直难产,近十个小时,慕漓出生的时候,母亲终于离世而去。
只有慕渔因为个子小,虽然受了伤,但没有生命危险。
慕渔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恨她,当父亲抱着襁褓里的慕漓让她看看妹妹的时候,慕渔瞪着她嘴里说:“她杀了妈妈!”任凭父亲如何解释,她只是坚持的不肯碰她一下。
因为有些早产,慕漓在医院住了一阵子。
后来父亲工作很忙,照顾不过来姐妹两个人,就把慕漓送到金山的奶奶家。但本来身体健康的奶奶爷爷却在两年中连接着过世。
父亲将她带回来,当时慕漓将近三岁。
白天她就在幼儿园里,父亲下班再接她回来。正在上小学的慕渔一直坚持不肯和她睡一个房间,甚至不和她在一张桌子吃饭。她的理由很充分,因为慕漓不止害死了妈妈,现在还害死了爷爷奶奶。
父亲是在两年后死去的。
那天一切都和平时一样,有些热的夏天,阳光阔绰的洒向大地。慕漓站在街道的一边毫无知觉的吃着雪糕,父亲在对面买了报纸。过马路的时候,有个人从他身边经过,她看到父亲突然停住,然后慢慢的在人流中倒下去。
看热闹的人在他身边围成一圈,慕漓在无数的腿中穿行,鲜血从父亲的身体里流出来,满地的艳红,她依然握着那根雪糕,融化在手上粘稠无比。
自此,两个女孩成了孤儿。
好在,家里剩下的钱和父亲的保险可以让她们衣食无忧,街道里的阿姨们轮流照顾着这对姐妹,于是,她们发现了慕漓的异常。
她的自言自语,盯着空白的地板发出间歇的笑声,跟着一个不存在的目标走上很远的路,指出车轮下攀附的一个个无人看到的魂魄。
她们带她去医院,检查却毫无问题,医生也认为不过是孩子式简单的呓语,不需要大惊小怪。
在慕漓要上学的时候,她的异常终于变成整个小区家喻户晓的惊怖。
街道里一个熟识的阿姨带她去学校,慕漓在报名的时候看着后面的教学楼,突然招招手,笑了笑。负责报名的老师笑着问这个可爱的女孩:“你在和谁招手呀?”
慕漓伸手指过去说:“那个姐姐啊。”
老师抬头,上面三四楼的学生正在闹烘烘的打扫卫生,没人看向下面。
“啊!”慕漓惊叫起来,目光仿佛追随着什么一样从高处迅速移至一楼,旋即又吃吃的笑起来。
慕漓拽着阿姨的手,指向一楼,“这个姐姐好厉害,跳下来都没事。”她冲着那边做鬼脸,然后仿佛得到回应一般大笑起来。
一边的老师立刻惨白了脸,相互对视了几眼。其中一个看起来还算镇定的男老师勉强向她笑一笑问:“小朋友,那个姐姐她从哪里跳下来的?”
慕漓伸手指向四楼的一个窗户。
没有人说话,带着孩子来报道的家长不知所措的看着老师们变得怪异的表情。他们都盯着慕漓,带她来的阿姨仿佛做错事情一样不停的认错,她喃喃的说着这孩子就爱瞎说。直到一个老师偷偷的跟阿姨说,上个学期期末确实有个女孩在那个窗口擦玻璃的时候掉了下来,还没送到医院就已经死了。
这个消息立刻被带回小区,这是慕漓第一次被证实了的不寻常。于是,联系到她出生那天的车祸,奶奶爷爷和父亲的连接去世,这些在众人的口里都成了慕漓一手造成的结果。
她开始在大家的恐惧憎恶和好奇中长大。
一直到这里,慕漓的回忆都是没有问题的,但再后来,她发现自己的记忆仿佛是缺失了几片的拼图,没办法连接的上。
这中间少了一个人,到底是谁,她根本想不起来。
(沙漠中的洛神,一张金丝银梭的双面绣)
卷四 失环
慕漓直接的诉说自己的不同,她莫名的就相信空逆能够理解,最重要的,他让她觉得安心,觉得被信任,这种感觉奇妙温馨。从上小学开始,那些被大人们称之为假象的东西在她的世界里越发的清晰,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慕漓不知道什么是该存在的什么是不该存在的,她总是肆无忌惮的说出所看到的一切。
于是不止慕渔,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这个六岁的女孩敬而远之,只有照顾她们饮食起居的李奶奶依然如昔。
李奶奶那时已经七十岁了,身体非常好,人更好,她总是和蔼的对着慕漓微笑,对于别人所说神神秘秘的传闻总是置之不理。私下里,她常常抱着慕漓,轻声的叹息。
慕漓突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再没有想到过这个疼爱她至深的奶奶,虽然清晰的记得她的样子,可是后来仿佛被藏在最深处,不再记起。
她望着空逆哀伤的说:“我真的很绝情是不是?…”
他只拍拍她的头,更搂紧了些。
“当时同龄的孩子按照父母的吩咐都不和我玩,慕渔视我无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我并不难过或者孤单,因为除了李奶奶还有她总是陪着我…”
这是她第一次停下来。
再往下的叙述变的困难,慕漓越来越多的停下。一个“她”总是如同说顺了嘴吧滑出,然后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如何,她想不起来这个“她”是谁。
比起李奶奶,这个仿佛是儿时唯一玩伴儿的人的记忆似乎更加模糊,就象一个黑洞,确实的存在着但在慕漓努力的质问下没有半点回应。
“她”似乎每天都和慕漓在一起,告诉她和其他人的不同,夜夜的床前两个女孩子的嬉戏玩闹,那个小小的身影,那种瓷器相撞般清脆的笑声。
可,她到底是谁?
头痛欲裂,慕漓闭上眼睛双手按住头不堪纠缠。
空逆温柔的抚摩过她的脸,眼睛依然漆黑无底。
“慕漓,别想了…”他轻声说。
“这样,我们改天回去一次,去看看那位李奶奶,再问问这个人是谁。一定可以问到的,对不对?”
他的建议合情合理,慕漓渐渐安静下来。
再后来的几年,慕漓几乎都没什么印象,好象这个女孩是她记忆里最重要的一面,寻不着她,就仿佛九连环中缺失了一枚,怎么也连系不上。
上了初中的那年寒假,似乎只一夕间,她变的无人理会,不管是李奶奶还是女孩,都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就象从没出现过。
那个时候她不懂隐藏,她一直明白他们看不见那些明明在眼前晃动的人影,那些可爱可怖的妖精,但这时才反应到她和他们多么的不同,这种不同所带来的结果在一个瞬间被意识到,他们怕她恨她,一个异类。
在学校里,无稽的谣言在孩子里传播的更快,特别是有她的亲姐姐慕渔的证明,除了林易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定她是鬼附身的女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灾星。
慕漓成了学校里最引人注目的一个,无论走到那里都面临着指指点点,低年级的孩子甚至用石头砸她来显示自己的胆量,连老师们都对这些视而不见。
所有人的孤立让慕漓变的压抑和敏感,魂魄们轻微的恶作剧都能让她战栗半天。无来由的恐惧和惊叫让其他人更加的畏惧,一个越演越烈的循环。
终于,他们认定她有癔症而将她送到精神病医院,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在医院里一呆就是七年。
“这就是所有的事实…”
空逆抱着她,感受到慕漓在瑟瑟发抖。
(悬在颈间的红线,饮血的青莲,刻入肌肤的韦驮天)
卷五 新居
他们象是两头受伤的兽般依偎在一起,安静的房间和一缸离水窒息的鱼,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谁都不想去理会,沉溺。许久,空逆轻轻的扶慕漓起来。
“去吃点东西吧?”
慕漓摇摇头。
其实空逆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但眼前的女孩从早上一直到现在滴水未进,头发凌乱的披在身后,毫无神采。他不能看着她成为一粒蜜果,依然甜美却不复新鲜。
“就算是陪我去吧,”他劝她。
慕漓明白他的心意,勉强去梳洗了一下,两个人一起下楼。
经过两楼的时候,那个穿着红凉鞋的女孩突然窜出来,她围着慕漓和空逆笑声不断。
“换了一个,换了一个……”
声音尖锐成为一种折磨,慕漓下意识的捂起耳朵逃一样奔下楼。
外面依然阳光明媚,无论谁死谁亡上天都一如既往的日夜更替,它们对谁都漠不关心,甚至除却他们以外的其他人也毫不在意。即便已近春天,慕漓和空逆能感受到的只有冷冬阴寒的最后一击。
空逆的车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停在小区门口。上了车,空逆打开空调和音乐,当暖风和齐豫的声音一起游荡在四周的时候,慕漓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儿。
他没有问,直接带她到自己店里。
一间幽静的包厢,清淡的几碟寿司,两个人都只是简单的吃了一点儿。慕漓从前面的恍惚中恢复过来,于是她和空逆之间的沉默又开始继续。这次没有saya和洛忆,整个房间通透安静。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慕漓没有想到短短一个月,她又面临了抉择。
空逆继续说,“络忆的父母这几天就回来,你可以住在我这儿,艾泽也应该会盘出来,如果你喜欢那里的话,我可以接手。”
她摇头。
“为什么?难道你有更好的去处?”
她低头,怎么解释呢。说她害怕?说怕他也被连累?空逆不会听的,可络忆已经证明了她是个灾星,空逆会怎样谁都不能保证。
时间在两个人的坚持中过去,慕漓最终屈服。
空逆总有让她信服的力量,那是一种旁人从没有给过的信任。
他陪她回去收拾东西,没有络忆的房间显得非常空荡。和来的时候一样,慕漓只有一个随身的小包,手里多的一个纸袋放着从缸底捞起来的鱼。
锁门的刹那,慕漓想到了傀,他是不是还和那只猫在一起游荡。这一次,不是她不带他走,空的房间,轮到慕漓留给他一个恶作剧了。
车开了很久,依然是在市郊。
一片别墅,栋栋掩映在树下,相邻甚远。
空逆的,是最里的一栋。
别墅只有两层,整齐干净。
那天晚上,当慕漓躺在二楼终于睡熟的时候,没人发现,络忆的房间里水声仄仄…
(嘘,别打扰我的倾听,血海里翻滚不休的森森头骨)
卷六 再袭
络忆的父母在第二天的下午就赶了回来,慕漓和空逆一同接机。两个五十岁都不到的人在白发送黑发的悲伤中显得格外憔悴,当络忆的妈妈看到眼前这个女子的时候就是和儿子同住的慕漓时,走上来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你这个灾星!原来在学校里的时候我就知道,络忆怎么会招惹上你啊!…”有些空荡的机场大厅里回荡着哭泣和咒骂。
慕漓再一次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她咬牙忍着眼泪,什么都没说。
络忆的父亲止住了女人再一次歇斯底里的呼喝,空逆帮他们拿着包,一起向停在外面的车走去。
临上车的时候,慕漓叫住空逆,“你送他们去宾馆吧,我先回去了。”
空逆知道和络忆母亲在一起会让慕漓再次受到伤害,他只说:“路上小心点儿。”
慕漓勉强作出微笑。
看着空逆把车开走,她没有回家,而是走上候机大厅的二楼。
找一隅人少的角落坐下,窗外是停机坪。
她看到一群缺失颜色的鬼魂在那里等待机场巴士,而巴士真的来了,它们也只是任由人们穿过他们登上去。
它们是没有希望的魂魄,不相信自己的死亡,执意要从失事的机场离开,徒劳无获。
慕漓看着他们就如同看着自己,脸上仍有灼热的痛。
“嗨!”
突如其来的招呼让慕漓迅速收起了脸上的表情。
她转身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外面明明是晴天,他却穿着雨衣,有些夸张的五官和脸上的笑容仿佛是画上去的不真实。
慕漓立刻意识到他不是人,礼貌还是让她微微的对他笑了笑。
“你可以和我一起玩吗?”他问。
对于这样的要求,慕漓理所当然的拒绝了。
“为什么?”男人的声音似乎发了怒,但脸上依然勾勒出不变的笑容。
慕漓无心理会这个奇怪的妖精,欠身起来对他淡淡说了句对不起,她向楼下走去。
坐上一辆出租车,慕漓报了地址就闭起眼睛。
络忆的父母应该已经见到他了,那个爱说话的男人,此刻只能躺在冰凉的柜子里。为什么她看不到他的魂魄,就象她从来遇不到父母的。
慕渔即使变成鬼也不会想要见她,但林易呢?她用了他的钱,再也还不了了。
猛然的刹车让慕漓的头强烈的碰在司机座位的挡板上,一阵剧痛。她勉强抬起头,看到前排的司机伏在方向盘上,她唤了两声,司机没有反应。
血从额头渗出来,点滴梅花般绽放在衣服上,慕漓用一块帕捂着头从车里出来。
这是刚从机场高架下来的一条岔路,前面空无遮拦,不知道司机为什么要刹车。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奇怪的男人。
他依然带着不真实的笑容,看起来越加的邪恶。
“为什么不和我玩?”
慕漓领会到眼前的车祸是他的所为,那么绝对不会只为了问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
她努力的向路中央移动,希望遇见经过的车。
男人发现了她的意图,一把将她拽过来扔向路边,慕漓重重的摔在地上。
“该死的人!”
他拉开雨衣,露出棉絮外露的内里,一个破败的布偶。
“为什么你们可以随意的丢弃我们?”深深的怨艾随着长长的指爪一起带过来,慕漓的胳膊上立刻出现五道血痕。
“想玩就玩,不想要的时候就扔我们在垃圾堆里?”
男人的愤怒以此发泄,又是五道。
慕漓无辜的承受着质疑,她无力解释,身体上的每一处疼痛都如此清晰。
倒在地上,她看着深蓝的天空让眼泪流回心里。
(上吊的小丑,砒霜做的棉花糖,谁能带我去死神的游乐场)
卷七 安息
这次轮到她象一个落在顽童手上的布偶被妖精抛来甩去,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西沉的太阳在眼睛里渐渐扩散成铺天盖地的暗红,慕漓的意识终于开始模糊。妖精看出慕漓的恍惚,于是带着勾画出的笑容将尖利的指甲慢慢伸向她的眼。
“慕漓,不过是拥有一双能穿越四界的眼,有什么用?一样是该死的人,该死的人!”
突然,妖精惊叫一声骇然松手,慕漓重重的跌在地上。
它的手指冒起一点火星,棉絮填充的身体立刻被烈焰团团包围。
妖精无望的惨叫象隔着水传来,慕漓用尽力气撑开眼睛看到一角熟悉的礼服,随后黑暗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她层层裹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漓从昏迷中醒来。
口渴,唇干得几乎要裂开了,她想坐起来但一点力气也用不上,反而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又开始疼痛。
这让她想起来,她得救了,又是永生,这个一半吸血鬼后裔的男人,再一次从妖精手里将她救下来。
慕漓躺在床上打量四周,这是一间有些陈旧的房间,木质的地板,窗帘是厚重的黑色天鹅绒,此时被拉在窗户的两边让阳光照在床头,床非常柔软,慕漓躺在里面几乎被深陷下去,被子轻的仿佛一根羽毛尾部的细绒,感觉不到一丝重量。
门悄无声息的被推开,慕漓看过去,意外的看到进来的是一个老人,难道当时救她的人是他?老人大概六十岁的样子,手里端着一杯水和一些药片。
“小姐,觉得好一点儿吗?”他欠身问。
“是的,”老人的谦卑有礼让慕漓觉得很别扭,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您最好不要动,少爷交代过要照顾好您,”老人按住她说。
“少爷?”
“嗯,就是永生少爷,他带您回来的。”
她没有看错,果然是他,永生,不能永生却可以见阳光的吸血鬼。
“他不在吗?”
“是的,少爷出去了,应该不久就会回来。”
“哦,那您是?”
“我是这里的管家,你可以叫我安息。”
安息…奇怪的名字。
老人在床头放上软垫,把慕漓轻轻扶起来靠着,“小姐,把这些药吃了吧,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请叫我慕漓,”她要求。
老人微微笑笑,“好的,慕漓小姐,先喝点儿水吧。”
她听话的将药吃下去。
“请问,我睡了多久?”
老人低头略微的想了一下:“从前天晚上开始。”
慕漓吃了一惊,这么久了,空逆看到她没有回家一定会着急的。这个念头让她心急如焚,她对老人说:“我能打个电话吗?”
“当然,不过电话在楼下,也许你应该好一点儿再联系家人。”
慕漓无力坚持,长时间的昏睡让极其她虚弱。更何况她根本不记得空逆的电话,家里和手机都不记得。
“不要着急,您的身体很快就会好的。我去准备一些粥,您再休息一下吧。”
老人离开前将门轻轻从外面带上,房间里又剩下慕漓一个人。
两天了,空逆一定会很着急,可是她现在根本动不了回不去。怎么的焦急都是枉然,慕漓望着窗外的天空,叹了口气。
伤口一阵阵抽搐的疼,在老人把粥送来之前,慕漓又一次被带入昏睡中。
跟在老人后面的永生怜惜的看着熟睡的慕漓,就是在梦里,眉头也微皱着,他伸手将她贴在脸上的头发拨到一侧。这个刚过二十岁的女孩,本来应该是无忧璀璨的年华如今却面目全非的被摧毁。她应该去逛街化妆约会,而不是脸色苍白浑身是伤的躺在这里。
她没有因为这个旁人没有的天赋获得任何好处,相反,却总是在受到伤害,被妖精伤害,也被人伤害,这是个荒谬的城市。
“照顾好她。”
虽然只有两次相遇,这个女孩留给他的不止是特别,她的坚强和美丽一样受人景仰,永生克制住自己吻下去的冲动吩咐管家。
“少爷,那您的伤?”
“我没事,你的关心留给她就可以了。”
慕漓,好起来……
(丝丝入扣,手执火叉的魔鬼在荒芜的人间狩猎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