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ak 发表于 2005-6-3 17:58

第十三章

  叶馨起了逃离学校的念头,知道每接近宿舍一步,就离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命运更近一
步。
  她忽然飞跑了起来。
  在刚才的那段路上,她已经想好了奔跑的方向,数秒钟后,她已经钻入了尚未正式开
饭的第三食堂。她的突然起动,显然让周敏和陈曦猝不及防,也立刻跟着跑起来,但视野
里,叶馨已消失了。
  穿过第三食堂,是两排职工宿舍。她围着那两排平房兜了一圈,又跑进了第五食堂。

  仅仅这几下穿梭,身后早已没了周敏和陈曦。她放慢了脚步,喘息稍定,从容地穿出
第五食堂,进入熙熙攘攘的“小商品街”,感觉更安全了。
  谁知在店铺夹道的这条小街上没走出多远,她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迅疾的奔跑声。她
回头张望了一下,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今天凌晨见到的两个保卫科干事。
  她只好又飞跑起来。
  穿过“小商品街”,前面是锅炉房。开水要到5:30才开始供应,此刻还没有提着热水
瓶的学生,锅炉房前空荡荡的。她跑过那一排开水龙头,回头一瞥,两个保卫科干事显然
已经咬上了她,紧跑了过来。她忙转到锅炉房的后面,也就是公用浴室,汇入了络绎不绝
的洗澡人群中。
  她想起随身带了张洗澡票,忙递给了看门人。
  两个保卫科干事从浴室门口匆匆跑过。
  叶馨舒了口气,出了浴室。忽然,头顶上突然传来了广播声:“同学们请注意,临床
医学院学生办公室和校保卫科需要你的帮助。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她有严重的
疾病需要及时治疗,希望有人发现她后立刻帮助她找回学生办公室。她出走时上身穿海蓝
色长袖T恤衫,下身是本白色牛仔裤,身高1.63米,体重大约50公斤,长发……”
  播音的是一个清亮的女声,正是即将毕业的广播站老站长。她心里一酸,警惕地四下
看了看,学生们都很严肃地在听,有几双犹豫的眼睛已经在打量她。
  她忙加快了脚步,并没有改变计划。往前走是学校的花房苗圃。花房一直锁着,苗圃
的竹门上虽然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也上了挂锁,但竹门间的缝隙很大,她可以轻易钻入
。苗圃的尽头是一扇通校外的小门,出门就是僻静的医苑路。
  她快步走到苗圃外,后面保卫科干事的身影又出现了,还有周敏和陈曦!显然群众的
眼睛是雪亮的,她无处藏身。
  她快步走到苗圃外,后面保卫科干事的身影又出现了,还有周敏和陈曦!显然群众的
眼睛是雪亮的,她无处藏身。
  她钻进了苗圃,在树苗间奔跑。
  这条隐秘的小路还是上回从宜兴返回时,和谢逊一起走过的。
  我独自狂奔,你谢逊在哪里?
  后面传来周敏的叫声:“小叶子,你不要跑,跟我们回去,没有人会强迫你去医院!

  叶馨不会相信。
  一个男声响起,像是一名保卫科干事:“叶馨,我们都进来了,你跑不掉的!”
叶馨回头一看,果然,几人离自己不过几十米,即便跑出那小门,人烟稀少的医苑路也帮
不了自己。
  她的腿因为奔跑而颤抖,心渐渐往下沉,希望也像她的气力一样在离她远去。通往校
外的小门就在面前,触手可及,但她丧失了去打开的勇气。有什么用呢,在平直的路上继
续奔跑吗?身后那两个孔武有力的保卫科干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追上她。何必自取其辱呢

  身后追赶者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
  忽然,她想起小时候,每当自己要放弃时,母亲对她说的话:“你是叶馨,所以你能
做好。”
  这时,母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说:“你是叶馨,所以你还有希望。”
  希望永远是美好的,永远值得追求。
  她奋力拉开了那扇小门,冲出了苗圃。
  可是,正如她所预料的,冷清的医苑街横在面前,连可以用来做掩护的行人都没有一
个。
  身后小门里,奔跑者的急促呼吸声似乎已能听见。
  看来,她摆脱不了被强加的命运,难道从今天起,就要住进不该属于自己的精神病总
院了?这样的安排,对自己公平吗?

peak 发表于 2005-6-3 17:58

她象征性地向前跑了几步。那小门已经被拉开了。
  这时,她想起了母亲和刚去世的父亲,想起了欧阳倩,还有谢逊。
  该死的谢逊,你指给我这条逃跑的路,是想指给我希望吗?怎么我还是看不到希望呢
?这是我觉得最无望的时候,而你在哪里?
  “哔”的一声喇叭响,将她一惊。她眼前一亮:只见一辆出租车在不远处向她打招呼
。这附近没有居民区,没有购物中心,这僻静的小路上居然出现了出租车!
  那车猛地向前一冲,又猛的在她身边煞住,司机问道:“是叶馨吗?”
  叶馨觉得没有理由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颤声说:“是我。”
  “上车吧。”
  保卫科的人已追出小门,叶馨飞快地拉开车门,上了车。就在追赶者冲过来的一刹那
,小车陡然起动,转眼就将几个愤怒、失望、叹息的追赶者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叶馨喘息未定,就问司机:“你来得真太是时候了,几乎是救了我一命,怎么会这么
巧!”
  司机诧异地问:“巧?我看一点也不巧。有人打电话给我们公司,说要在这里接一个
叫叶馨的小姑娘,这里可真难找,一条背街,又没个门牌号,我还来晚了点呢。慢着,难
道不是你叫的车?”
  叶馨也是惊讶无比,但她脑子转得飞快,生怕司机停车,忙敷衍道:“是,是我。”

如果不是自己,又会是谁?知道这条路的只有谢逊,她真希望是他,可是,他为什么不出
现?
  即便他出现了,就坐在后排座上,她也一定会守心敛气,对他不理,不睬。
  谢逊也许会说:“我刚才不敢现身,怕你还在生我的气,因为看到我在车里而不肯上
来。”然后将脸贴近了来,仔细端详着她:“你瘦了。”
  想到此,叶馨再也控制不住了,这些日来的恐惧、焦虑、猜疑、思念、怨怼,一起泛
上心头,真想扑到他身上,敲打他一番,大声哭几下,再痛快骂骂他:“这些天,你到哪
里去了?怎么不来找我?你怎么这么小肚鸡肠?”然后温柔地告诉他:“你知不知道,这
些天,我竟然还时时想起你。”
  可是,谢逊并没有出现,她保持了叶馨一贯的沉静,静静地坐着,只是泪水不争气,
扑簌簌地滚落。
  司机听到叶馨鼻子的抽动,瞥眼见她哭了,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别哭呀?是不
是刚才那伙人欺负你了?”
  叶馨点点头,又摇摇头。司机纳罕至极,竟对这个乘客有了怀疑,拿起传呼器:“调
度,是2875号,请问刚才叫车的人是男是女。”
  “问这个干什么?是女的。”
  是女的?这么说,不是谢逊叫的车?这又怎么可能,除了他,又有谁知道我会往苗圃
后门跑?可如果是他,他为什么不来,知道我现在多么需要他吗?
  “你去哪里。”司机放下心,本来早想问这个问题。
  叶馨愣了一下,然后随口说:“火车站。”
  谢逊你在哪里?叶馨不敢去多想,她刚起了好好想一下的念头,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那司机看了叶馨一眼,忽然说:“你什么行李都没带,去火车站干什么?”
  叶馨心头一动,暗叫不好,现在买火车票都要身份证,学生办公室的老师一定会打电
话到车站售票处,候着自己到来。即便能买到火车站,学校也一定会派人来找到站台上,
回家的火车就那么几趟,自己哪里躲得过去?何况,自己身边只有十几块零用钱,又哪里
买得了回家的车票?
  想到学校在为找回她布下天罗地网,她心头一凛,忽然叫道:“师傅,麻烦你停一下
车,我改主意了,就坐到这儿吧。”
  司机心里咒骂着,好不情愿地在路边停下车。叶馨慌手忙脚地爬出车,将身边所有的
钱都给了司机,说“不要找了”,掉头就走。司机无奈地摇摇头,点清了钱,缓缓开动车
,无线接收器忽然响了,只听本公司的调度严肃地说:“2875号车主注意了,刚才江京第
二医科大学打电话来抱怨,说你载走了他们要找的一个逃学出走的女生,如果她还在你车
上,望你继续驾驶,不要停车,直接将车开到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大门口,有人接待。”

这司机正是2875号车主,闻言大惊,忙回头去看叶馨,而那女孩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馨猜测刚才保卫科的人一定会记下了那出租车的牌照,打电话去出租车公司进行协
调,再晚走一步,只怕要被瓮中捉鳖。
  现在该去哪里?她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回学校。
  她知道这里离学校不远,就这么游荡下去,难保不会引起注意——学校一定动用了相
当大的人力寻找她,说不定已经通过电台电视台在全市广播找人呢!相反,他们分明看到
自己逃出了学校,绝不会相信她居然会“胆大包天”地杀个回马枪,因此反而会在校内放
松警惕。
  一个被用滥的战术: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她甚至猜想,苗圃那个边门都会忘了锁。
  叶馨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可行性很高,可是回了学校以后呢?
  广播站。广播站每天六点半结束广播,之后通常不会再有人,那间屋子又小又闷,有
钥匙的又只有叶馨和老站长……她今天还在“通缉”自己……多半不会有人想到叶馨在那
里藏身。

  夜色来得正是时候,一场小雨来得更是及时,冷却了这几日来逐渐燥热的空气,雨虽
已停,云开月现,但校园里仍荡着一股清新的水气。
  果如叶馨所料,苗圃对着医苑街的小门竟然没有关。她踩着湿湿的土地,穿过苗圃,
绕过为夜宵开放的食堂,进了教学行政区。校广播站位于小行政楼上,小行政楼是座五十
年代建筑的三层小楼,斜倚着旧行政楼,自从绝大多数行政办公室搬到勉初楼后,它和旧
行政楼一样,也变得冷清寂静,据说不久将改成实验动物室。到了晚间,小行政楼里罕有
人走动,因此叶馨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
  她不免会有些紧张。如果谢逊真的在此,会好得多,可惜,他只在自己的想象中。

peak 发表于 2005-6-3 17:59

 广播站与其说是在小行政楼三楼,不如说是在小行政楼东角的阁楼。从二楼起,东侧
楼梯开始盘旋向上,越向上越窄,过了三楼后继续向上,几乎到楼顶时,现出了一扇小门

  叶馨用钥匙开了门,随手将灯打开。广播站小得可怜,叶馨这帮小播音员们常自嘲说
,他们的工作是标准的“螺蛳壳里做道场”。唯一的一扇玻璃窗被一块套着绒布的木板挡
上,为的是更好地隔音。这更成为叶馨今晚避难的最佳条件,她可以在室内电灯,外面没
人看得见。
  躲在这里还有一个好处。她到窗前,将木窗向上抬出一小条缝,隔着木窗外的玻璃窗
,可以看见不远处一座小楼的黑影,那正是解剖楼。
  中午遇见了那驼背的老技术员冯师傅,询问“月光”的故事,他显然知道些什么,欲
言又止。后来在她追问之下,他语气似乎有所松动。是不是今晚该趁热打铁,再找他问问
?他说不定会说出一些秘密。
  可是冯师傅再次叮嘱她不要半夜去找他,但自己也不知道明天会到哪里漂泊,只怕已
经等不起了。
  木窗一向上抬起,立刻传来了淅沥沥的雨声。
  又下雨了。每到下雨的时候,叶馨总会想象着窝在家里,感受着一份安全和舒适,要
是在宿舍,她会蜷在床上,看书或者听音乐。可是现在,躲在这狭小的广播站里,面对着
一堆冰冷的广播器材,沉浸在一个以自己为受害者的迷案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这和她
向往的哪种温馨感觉完全背道而驰,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如果谢逊这混小子在这儿,我可以让他听我播音。
  叶馨一阵惆怅:“是啊,好多天没来播音了。”她走到办公桌前,哑然失笑,桌上一
张演讲稿,正是下午那位站长师姐念的一段寻人启事。
  叶馨开了调音台,像模像样地摆弄了两下,又打开功放器,功放器正面有一个小屏幕
,每当播音开始,就会有坐标线起伏,表明声音的波长和频率。她又带上了耳机,看着手
里那张寻找自己的启事,恶作剧心顿起,揿了台上录音机的录音键,又检查了一下,确保
播音不会外传,然后笑着念:“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
  只念出这一句,她脸上的微笑陡然湮灭,双眼逐渐睁大,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01

第十四章

  在耳机里传来了一阵刺耳的电磁流声,有节奏地刺激着她的耳膜,那节奏,像是脚步
,又像是心跳,每响一声,都让叶馨的心头一颤。
  她抬起头,身躯不由微微一震:只见那功放器的声频屏幕上,出现了一组声波,有节
律地依次前行。
  只有声音才能显示在功放器的屏幕上,但此刻叶馨几乎连呼吸都极力地压制住了,哪
里会发出一点声音?四周一片寂静,木窗将雨声尽数挡在了窗外,这声波又是从何而来?

  叶馨小心翼翼地将室内扬声器接通,静电波杂音般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只是不同于
寻常的电波杂音,这声音极有节律。
  这节奏比心跳慢,比呼吸快,叶馨突然迈步在小屋里走动起来,一声一步,竟像是迟
缓的脚步节奏。
  但她耳中分明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
  她随着这声音的节奏一步步走到了门口,猛然拉开门。可门外毫无声响,整个楼静得
让人窒息。她向螺旋楼梯下望了一眼,昏黄的灯下,什么都没有。她略略宽心,但眼前突
然一黑,下面走廊的灯突然灭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直,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功放器,见功放器的屏幕上,一
个个的波峰越来越高,同时,扬声器里传出的怪声则越来越响,仿佛真的是脚步,越来越
近。
  怎么还傻站着!她暗骂自己一声,紧紧地关上门,将保险也插上,背靠在门上,轻轻
舒了口气,仿佛和危险保持了距离。
  关上门后,扬声器里的怪声先是变低了一些,但随即又逐渐响起来。
  叶馨心想:“难道真有什么异乎常人的东西要出现吗?”
  谢逊,你在哪里?
  即便真是有鬼,为什么要怕,这屋里有灯,有光明,只要有灯……
  刚想到这里,屋里的灯就熄了。
  叶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在黑暗中,如石雕泥像般立着,随后又不由自主地
战栗着,想象着谢逊在她耳边说“不要怕”,还是险些哭出声来。
  扬声器里的怪声仍在缓缓地响亮起来,功放器的屏幕上,暗绿色的电波还在有节律的
浮动,波峰越来越高。
  有没有合乎常理的解释?
  广播站的电源箱在三楼走廊的墙上,这里别的机器都在正常运转,唯独电灯灭了,说
不定有人在捣乱,也许是哪个淘气的学生,在摆弄电源,电流和磁场的改变也有可能使功
放器接收到信号。
  怪声继续在扩大着音量,叶馨摸索着将扬声器的接口拔出,但那怪声仍响个不停。

  这一切怎么似曾相识?
  她忽然想起“月光社”档案里的那个日记本的记录,姓萧的男生第一次遭遇“月光社
”的群鬼,虽然拔了唱机的电源,那唱机还响个不休。
  忽然,万籁俱寂。
  扬声器恢复成未接通前的木匣子,功放器屏幕上的电波消失了,空留一片荧光,黑夜
中,能听见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
  是风雨过去了,还是暴风雨即将到来?
  这样的寂静延续了大约十秒,扬声器又陡然响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凄厉疯狂
,几乎能将人的心撕裂,功放器屏幕上,原先有规律的电波为大起大落的奇峰异谷取代,
像是一名发了癫的画师在蹂躏着画布。
  她的头忽然又剧烈地疼痛起来,强烈的噪音似电钻般侵袭着她的脑膜,终于在一瞬间
,她竟失去了知觉。  
  再醒时她才发现,扬声器里的噪音又消失了,功放器的屏幕上也没了狂乱的信号。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02

她的身边,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寂静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极轻微的“吱吱”声,她这才想起,原来刚才手忙脚乱中,
竟忘了将录音机关上,刚才的室内的纷杂一定都被录了下来。她心头一动,走到操作台前
,对着录音机说:“我是叶馨,现在是五月十一日晚二十二点左右。不久前,一种奇怪的
电波出现在功放器的屏幕上,扬声器里也发出了声音,开始是有节奏的,而且越来越响,
后来,广播站内外的灯先后灭了,那电波则变得毫无规律,强烈刺耳。我的头很痛,昏厥
了大概几秒钟。现在四周很静,但我……很怕,真的很害怕。”
  她倾吐出心声,稍稍舒畅些,但恐惧感丝毫未减。
  “嚓,嚓”,她悚然一惊:那古怪的声音又透出了扬声器,开始轻不可闻,却逐渐增
响。
  必须要做些什么。
  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将那扬声器砸烂,但她知道这于事无补,该采取建设性的行动。

屋里有个校内电话,可以打电话给保卫科,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住精神病院的结果比在
这里担惊受怕能好到哪里?
  一个念头升起,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到窗前,猛然将那木窗拉开,向远处眺望,
遥遥看见一座小楼的二楼亮着一星灯光,看那位置似乎正是解剖楼二楼章云昆的小办公室

  叶馨暗暗叫了声“谢天谢地”,在一张办公桌上胡乱摸了一阵,摸到几本册子,拿到
功放器前,借着屏幕的荧光,找到了“校内电话簿”,又飞快地翻查着,口中焦急地念着
“解剖教研室,解剖教研室”。终于,找到了解剖教研室的电话号码。
  她颤抖着手拨通了解剖教研室的电话。铃声在响,一遍又一遍,她心里默祷着“快来
接,快来接”,但迟迟没有人接。
  就在她将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铃声突然断了,有人在问:“喂?”
  正是章云昆的声音!
  “章老师,是我,叶馨。”叶馨险些落下泪来,颤声说着。
  “是叶馨啊,你在哪里,怎么声音这么轻?今天下午开始,全校都在找你。”章云昆
显然吃惊不小。
  “我怕……”叶馨不知该怎样描述自己身处的险境,脱口而出的却只有这两个字。这
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
  “不要怕,你在哪里?我这就过来接你。”
  “我在旧行政楼顶的广播站,请你快来,但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他们要送我去精神
病院。”
  “你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会慎重,先让你安顿下来再说。”
  “章老师,要小心,楼里可能有危险。”
  可惜,章云昆已挂断了电话。
  叶馨抱着双臂,蜷在地上,仰面盯着功放器上的小屏幕,眼睁睁地看着“电波”的波
峰不断增高,耳中扬声器里的怪声再次逐渐响亮,她的双手双脚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哆嗦
起来。
  她就在这样的折磨中度秒如年,怪声一阵阵地袭来,越听越像是歧化的一种脚步声,
步步逼近。
  终于,扬声器似乎被用足了功率,发出震天的巨响,叶馨紧紧捂住双耳,心想:也许
,危险已到了门口。
  果然,广播站的门被重重地敲响,整个房间的地面跟着震动起来,那敲门的力量之大
,仿佛破门而入只是早晚的问题。也许是被惊吓得太久,叶馨忽然又生了勇气,她缓缓站
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扶着调音台前的座椅,准备一旦门被撞开,就将那座椅扔出去。

  门被拍得“砰砰”响不停,显然来者执意要进来。
  “叶馨,是我,章云昆!”
  叶馨觉得浑身一软,几欲跌倒在地。看来,希望总是有的。
  她上前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只见门口黑暗中,章云昆拿着一个大手电。
  叶馨忙说:“章老师快进来吧,这外面有危险。”
  “什么危险?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章云昆将手电四下照着。
  的确,扬声器没了声息。叶馨诧异地回过头,只见功放器的屏幕上,跌宕起伏的声波
也不见了。莫非,这来的“非人”被吓跑了?也许该归功于手电的亮光,也许该归功于章
云昆的虎虎生气。
  “看来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章云昆也感觉这黑洞洞的楼里绝非久留之地。
  “好,但要麻烦你陪我去一下解剖楼。”
  章云昆迟疑了一下:“你是说……我的办公室……?可以……”
  他迟疑什么呢?叶馨完全可以理解,作为一名青年教师,深更半夜和一个女学生同处
一室,的确是忌讳,更何况,自己是名“通缉犯”。
  她淡淡地说:“不是去你办公室,而是要麻烦章老师你陪我去一下解剖楼的底楼。”

“为什么?”章云昆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
  “技术员冯师傅既然常常在夜里上班,我想去看看,说不定能遇见他,我有要紧的话
要问他。找过他后,我就去一间通宵教室休息一下,一定不连累你,只希望你不要通知保
卫处和我们学生办,他们真的会逼我去精神病院住院。”
  章云昆顿了顿,显然又有些犹豫,终于说:“我不会说的,走吧。”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03

两人出了小行政楼,同打着一把伞,大概是雨天的缘故,一路来所幸不曾遇见人。

跨过了高高的水泥门槛,推开楼门。门内是漆黑的走廊,一眼看去,没有一丝光线。章云
昆道:“我看我们也不用进去了,冯师傅显然不在。”
  话音刚落,走廊的灯突然开了!
  但被灯光照亮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有人吗?谁在那儿?”章云昆高声叫着,显然,他也觉出了异样。
  叶馨却渐渐明白,危险尾随自己而来。
  她不想连累了章云昆。
  “章老师,咱们走吧,这里有蹊跷,冯师傅显然不在里面。”
“是有人在弄鬼吗?什么人,堂堂正正地站出来!”章云昆朗声叫着,他一介书生外表下
的勇气实在令人心仪。
  忽然,一阵刺耳尖利的声音从走廊顶头传来,这声音叶馨记得,正是驼背老头的电锯
声。
  “冯师傅应该在里面,这是他的电锯声。”叶馨迈进走廊,奔向最顶头那间小屋。章
云昆忙叫道:“叶馨,你等等,小心!”也许是鞋底沾了水,一跤滑倒,远远落在后面。
  叶馨恍若不闻,转眼已跑到了那标本预备室的门口。
  门掩着,一阵阵的电锯声的确发自其内。
  她出手去推那门,手伸出,却凝在空中。她隐隐觉得有大大的蹊跷:门内并没有灯光
透出,这是当然,因为驼背老人没有开灯处理尸体的习惯,但今夜阴雨,也没有月光,冯
师傅怎么工作?
  犹豫过后,她还是推开了门。
  门开启后,她似乎变成了雕塑,她再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双眼,她聪明的
大脑里已再也接受不了如此悚人的异像。
  借着走廊路灯映进小屋的微光,她看见那把电锯,正在那摆放尸体的铁床上剧烈颤动

  她看清了,没有人持着电锯,这锋利的电器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自己在铁床上分割尸
体。
  她看清了,铁床上的确有尸体,已被分割数段。
  她看清了,那尸体秃头、驼背,正是冯师傅!
冯师傅的双眼竟仍睁着,似乎看见了叶馨,眼光里透出的,是哀恳、绝望、还有警告。

  这些天的惊吓、压力、失落、疲累,在此时似乎累积到了难以承受的域值,叶馨发出
了一声长长的惊叫,叫声划破了校园雨夜的宁静。
  章云昆赶来时,叶馨委顿在地,浑身剧烈地抽搐着,仍在尖声惊叫。他忙俯身揽住叶
馨,温声说:“叶馨同学,你冷静一下。你这样叫,会影响到附近楼里的教工。”
  叶馨虽已在崩溃的边缘,脑中还是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样惊叫,不是在暴露自己,
招来保卫处的人?”她立时止住了叫声和哭声,起身就往门外跑。
  章云昆在她身后叫道:“叶馨,你要到哪里去?”
  叶馨猛然站住,心想:是啊,我该往哪里去?心头忽然一片茫然,满面泪水地转过身
,凄然无助地望向章云昆,章云昆走上前,柔声说:“这样吧,今晚无论你去哪里,我陪
着你。”
  正说话间,楼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多人奔跑而至,叶馨暗叫糟糕,知道
时不我待,顾不上向章云昆解释,飞跑出了楼门。
  一出楼门,迎面一道雪亮的手电光,照得叶馨睁不开眼,本能地双手护在脸前,只听
有人叫道:“叶馨在这里!找到了!”
  叶馨知道这些一定是学校派出寻找自己的人员,不加多想,拔腿向无人之处奔了起来
。但她深知,如果单是在校园的路上跑,追赶者有高功率的手电,一定很容易追上自己,
必须要尽快甩脱他们才好。
  解剖楼斜对面不远就是旧行政楼,她想起那楼里有不少曲折,或许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就一路奔进了大楼。
  她沿着楼梯跑到二楼,就听楼下已是喧哗一片,有人在叫:“东楼门已经有人守着了
,你们两个,把一楼和地下室一间一间地搜,其余的跟我上楼!”正是保卫处副处长于自
勇的声音。
  叶馨的双腿在颤抖:自己这样还能逃多久?
但她不能放弃,她不能轻易将自己送入精神病院。
  于是她一步三阶地继续往楼上奔。
  旧行政楼共五楼,楼梯直通楼顶,楼顶一直开放,上面还有几个水泥桌凳,供人休闲
。追她的脚步声一直跟在她身后,无奈之下,她只好一口气跑到了楼顶。
  细雨打在她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在楼顶上又跑了一阵,前面手电光忽然又亮起,原来有人已经从大楼另一侧的楼梯追
上了楼顶。这下,她是前后受困。
  “叶馨同学,请你不要再跑了!你难道真的不理解学校的一片好心好意吗?”
  如果我是一只鸟儿,就能自由地飞走。
  这念头一起,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变得很可怕。
  追上来的人放慢了脚步,从两侧逐渐排成扇形,向她包拢过来。
  那可怕的念头挥之不去,但她似乎又无力让自己恢复得更理智。
  于是她爬上了楼顶护墙不到一尺宽的墙沿。
  于自勇浑身一震,叫了声不好,一挥手:“停下,都停下!叶馨同学,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叶馨的声音向打在脸上的细雨一样冷。
  “你不要胡闹,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你放心,学校不会误解你。会给你最多的关心,
来,下来吧,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你也一定很累了,学校已经专门为你安排好了条件非
常好的宾馆,你吃点东西,洗个澡,睡个好觉,难道不好吗?”
  “然后明天送我去精神病院,对不对?”
  于自勇不知该怎么说了,幸亏此刻叶馨的班主任李老师赶到了,他叫道:“叶馨,你
一向是个懂事的同学,怎么……快下来,有话好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李老师,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主,但希望你让学校做个保证,保
证不送我去精神病院,我就下来。”

  李老师一迟疑,于自勇在心里冷笑一下,高声说:“即便李老师做不了主,我可以向
你保证,一定不送你去精神病院,你这就下来吧!”
  “我要这保证用学校对外的正式信纸写好,声明这保证有法律效应,学生处盖章,送
到我手里,我才会下来。”
  于自勇万没想到叶馨如此难缠,不免上了火气:“你这个同学,怎么这么天真!这么
会胡闹!”
  “您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往下跳?我知道以前住过我们宿舍的有十二个女孩子跳楼
自杀过,您那天还告诉过我另外几个,这是多少个了?”也许,跳下去真的是解决这一切
烦恼的唯一办法。
  “你……”于自勇真的动了气。
  “小馨!”一个叶馨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是妈妈!
  叶馨的母亲乔盈由学生办公室主任金维铸陪着,缓缓走了过来。她显然被眼前的景象
惊呆了,一只手捂着嘴,欲哭无泪,叫了叶馨一声之后,怔怔地不知该说什么。
  “叶馨,你看看谁来了。”金维铸庆幸自己吩咐得早,让李老师通知了乔盈,乔盈中
午就坐飞机到了江京。
  “我已经看见了。”叶馨还是冷冷地说,“妈妈,怎么,你也来逼我?”
  乍见女儿的震惊后,乔盈这时已恢复了镇静,柔声说:“小馨,妈妈怎么会逼你?妈
妈是来看你,还没有最后同意送你住院。妈妈只是……只是不愿失去你,你是……你是妈
妈在世界上最亲的亲人。”说到后来,声音又哽咽起来。
  最后这句话,将叶馨的心彻底化了,她流着泪爬下护墙沿,几步奔上前,一头扑在母
亲的怀里,尽情地哭出了声。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05

第十五章

  “坦白地说,我还是认为收叶馨住院是个错误的决定。”徐海亭紧皱双眉,目不转睛
地盯着身前会议桌上玻璃板压着的月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在六月十六日上画了个红圈

  自从科室主任有了退休的计划,每周的科务会议就由徐海亭和滕良骏轮流主持。叶馨
是他滕良骏极力主张收住入院的,此刻徐海亭当着同科诸多低年资医生的面在科务会议上
直指自己的“决策失误”,是何居心?两人相争的主任医师的任命不久就要公布,从上层
透露出来的风声说自己“略占上风”,徐海亭这一出击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徐医生,过去那些年里,你收住那些类似的女学生住院时,是不是也这么思前想后
,甚至痛心疾首?”滕良骏在美国进修过两年,知道残酷的竞争中,“襄公之仁”无异自
戕,于是反唇相讥。
  徐海亭知道滕良骏将自己的质疑当作了攻击,心下也怏怏,但还是尽力克制,平缓地
说:“叶馨的情况和她们有所不同。以前的那几位女学生,入院前成绩极度下降,话语间
混乱的现象也比较明显,至少也是时而清醒,时而混乱,而叶馨的成绩非但没有下降,反
而极为优异,她解剖课考满分,也就是几周前的事。”
  “那么她口口声声说见到了她父亲的亡灵,也是清醒的表现?她还说看到解剖教研室
的技术员被分尸,可那位老师傅分明尚在人世,不过是身体略有不适,毫无生命危险,这
难道也是她清醒的表现?”滕良骏指了指病房的方向:“还有一大堆不可理解的言行,都
在病历里,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你我一同问的病史,做的记录?”
  众医生面面相觑,早听说叶馨这个病例不寻常,没想到竟是两个副主任级的医师同时
问的病史。
  “你说的这些都不错,但需要进一步分析。看得出来,她精神上是有很大压力,人在
过度紧张的时候,会将一些下意识里的东西说出来,但并不代表是严重的病态,严重到要
住院治疗的地步。我倒是认为,由于她对你我和学校方面都没有足够的信任,有许多话并
没有和我们说,知道说了我们也不会相信。不要忘了她那次无锡之行,牵扯到了命案,决
非偶然,她一定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什么,才有了强烈的动力去追查‘405谋杀案’之谜。
我想说的是,她并不是丝毫不需要我们关注,而是应以心理帮助为主,不要急着用药。”
徐海亭沉浸在对这个病例的思索中。
  “住院后,难道不是可以更方便、更精心地对她进行心理帮助吗?如果徐医生你对叶
馨的住院有强烈的保留,不如就把她交给我一个人来负责治疗吧。”滕良骏仍然觉得徐海
亭在强词夺理,索性更咄咄逼人。
  徐海亭冷笑一声:“滕医生真的觉得,咱们住院部的环境,对一个有可能仍然精神健
全的女孩子,会有什么很好的心理帮助吗?”

  精神病总院座落在以江京第二医学院为中心的“医院区”边缘,已接近市郊,整个医
院为一圈足有三十年树龄的梧桐包围着,格外幽静。尤其住院部,完全和院外的车水马龙
隔离开,少了许多风尘喧嚣,倒是个让人心宁的所在。
  住院部大楼分三层,男病人在二楼和三楼,女病人在底层。绝大多数病人都住在所谓
“大病区”。“大病区”分为普通精神病科、重症精神病科、老年护理科和戒毒科。每科
都是数十张床位排在一间硕大的病房里,病房四面都有用有机玻璃板隔离开的护士值班室
,这样护士们对病房里发生的事可以一目了然。普通精神病科的住院人数最多,又分了两
个大病房区,东面的护士值班室外是餐厅兼娱乐室,排着一些长排桌,屋四角挂着四台彩
电。娱乐室外是家属接待室和医生办公室,再向外是条长长的走廊,直通另一座七层的门
诊兼行政楼。少数病人住在三楼的“小病区”,也就是寥寥数间单人和双人病房,有专门
的护士护理,通常只有比较重要的人物或严重的病人才住这些小病房。
  小病房已满员了很久,乔盈努力打点也没有结果,还是只能让叶馨住普通精神病科的
大病房。
  叶馨不知哭了多少回,又不知故作镇静了多少次,努力证明自己神智的健全,但她越
是努力证明自己,越让学校方面和精神病专家认为她反复无常,情绪波动巨大,更坚定了
他们对她的住院要求。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05

几乎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甚至包括自己的母亲。多少次,她觉得怨气充塞胸臆,堵得
她呼吸维艰,让她想蓬勃爆发一次。自己的命运,似乎被一个无形的黑手攫住了,任其摆
布。
  但她还在思考,知道再吵再闹只是为自己的“病历”上再添一笔“症状”,尤其爆发
不得,躁狂症往往是精神病医生用药的最好提示,她不能盲目地接受治疗,精神病的治疗
是针对精神病人,药物的作用对正常人有害无益。她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是掌握回自己
命运的唯一途径。
  怎么能避开吃药呢?
  她想起了小时候看的日本电影《追捕》,男主角为了避免吃对自己不利的精神病药,
每次都假吃,吃完后到洗手间里呕吐出来。也许,自己也可以采取同样的办法。
  “这是你今天早上的药。我得看着你吃下去,你看上去是个很乖的姑娘,毕竟是大学
生。你不知道噢,这里不听话的病人好多,都不相信自己有病,总学以前那个日本电影,
《追捕》,药塞嘴里,不往下咽,或者去厕所里吐出来。所以我们这里预防为主,你得再
喝一大口水……对喽……干吃药不喝水对胃也特别不好。好了,我再陪你一会儿。”护士
大姐将叶馨所有的希望都掐断了。
  她微微闭上双眼,似乎能感觉两颗药片幸灾乐祸地从自己的喉咙沿食道向下,到了胃
里,准备粉身碎骨后入血,然后用药性侵袭她敏感健全的思想。
  护士大姐在邻床徘徊了一阵,确保这个小区的病人都不会再有吐出药片的可能,这才
缓缓走开。
  叶馨静静地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仍闭着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药效似乎就这么快
地开始了,她的心平静些了,但思维似乎也开始有些迟钝,前些日的片段原本是疯狂地纠
葛在一起,但现在……仍然纠葛在一起,只是像一堆垃圾,杂乱地堆放着,毫无生气,不
再期待自己的梳理。
  难道就这样下去?
  有人忽然推了推她,她遽然惊醒,见护士大姐微笑着说:“叶馨,去看看谁来了!”

  “妈妈。”叶馨在家属接待室里看见乔盈,泪水又忍不住滚滚而落。乔盈心头一酸,
也流下泪来:叶馨从小学到中学,累加起来,也没有这两天哭得多。
  “小馨,妈妈负责的一个发布会正在最后冲刺的阶段,必须要回家几天,这里是全省
最好的医院,所以妈妈也放心让你在这里治疗,过几天会再来看你。你好好听话,和医生
配合,好吗?”
  叶馨止了泪,盯着母亲的脸庞,这两天的忧虑操劳,原本风韵犹存的母亲显得衰老了
不少。
  “妈妈,你难道真的认为我有病吗?”这问题叶馨已经问了许多遍。
  “傻孩子,你没有病,你说的话妈妈都相信。”乔盈温声回答着,心如刀绞。
  叶馨知道母亲其实是在安稳自己,她一定真的相信自己需要住在这里。
  母女依依惜别后,乔盈转身出门的一刹那,叶馨原以为已哭干了泪泉,这时却又泪流
满面。

  回到自己的床边,叶馨还没有从母亲离去时留下的孤独感里走出来,抱着双臂,坐在
椅子上,病房壁钟的时针走了两圈,她却一动不动。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可恨的谢逊,你在哪里?真的那么心胸狭窄吗?难得我
现在还想着你。可怜的小倩,你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亲爱的妈妈,希望你能快快回来,
但回来又能怎样,他们还是要把我禁锢在这里。
  也许,这是真正的绝望感?过去的那些恐怖的经历,充其量只能算是惊吓?
  她就这样坐到了深夜,护士几次来劝她上床,她才懒懒地躺下,她能隐隐听见护士们
的叹息和交谈:“这个女大学生,怪可怜的,大概药效发了。”
  “才吃了一天的药,有这么快吗?”
  “说不准的。”
  难道自己真的是受了药的刺激,才这么消沉?
  但现在这样,又怎么会不消沉?
  是不是明天该振作起来呢?但他们会不会给我吃更大剂量的药?他们似乎希望看到我
消沉,这样,“药”才有了“效”。
  她胡乱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里不是13号楼405室,但怎么,这里也有碎脸?
  没有音乐,没有惨白的光亮,但白袍少女的躯体若隐若现。这是真正的梦境,却似乎
比现实更真切,叶馨凝视着少女破碎的脸,似曾相识。
  “都是因为你,我落到今天这样,住在疯人之间。”
  少女摇着头,却向她伸出了双手,枯瘦的十指直伸向她的脸。她挥手抗拒,但双臂似
乎被重重压着,怎么也抬不起来。
  这样的恶梦不能再延续下去。
  她猛然睁开双眼,天哪,碎脸!
  远处护士值班室彻夜长明的灯光透过有机玻璃,但因隔得远,叶馨的床位四周仍是昏
暗无比,但她还是看清了一张破碎的脸,而她的嘴被一只手堵着,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摩挲
:“好嫩的皮肤。”她的双臂确实被另一双手按着。
  她的床前站着两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女人,一个是碎脸人,确切说是脸上斑斑驳驳,
在昏暗中看来,顿生惊怖;另一个人看不清脸,似乎颇有蛮力,将叶馨的双腕捏得生疼。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06

 她想叫,奈何嘴被堵得紧紧的,叫不出声。而那疤脸女人的手很快又移到了她身上,
开始解她睡衣的扣子。
  她扭动着身躯,双腿挣扎着,但床边的两个人比她更有力量,她几乎没有挣脱的希望

  忽然,压着叶馨的双手陡然松开,随即,一阵阵的怪叫声传来。
  叶馨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揿响了连接护士办公室的求助铃。
  只见不远处的地上,疤脸女人和另两个人滚打在一起,几名值夜班的护士听到求助铃
和这边的声响,立刻赶来,其余的许多病人也被这番响动惊醒,探头探脑地围过来。
  护士们将三人拉开,只见另外两人,一个是身材粗壮的中年妇女,看身形正是刚才按
着叶馨的病人,还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妪。一个护士斥道:“又是你们这几个人!再胡闹
,我们好好向医生说说,给你们电疗。”
  这时,又有两名膀大腰圆的男护士冲了进来,本病区的女护士说:“女大学生没事的
,把其余三个人带回床,今晚绑起来睡吧,省得再惹麻烦。”
  叶馨忙说:“那位大妈好像没做什么,不要错怪她。”
  一个护士冷笑说:“没做什么?你看那两个人伤成什么样了?”
  果然,疤脸女人的脸上又多了一道血口子,那个粗壮女人的额头肿了一大块,右臂耷
拉着,像是脱了臼。显然,是那位老太太救了自己,那两人虽是罪有应得,但老太太出手
异常狠辣。可是,这个看上去颤颤微微的老太太,怎么能将这两个身材比她高大得多、又
比她年轻得多的病人打成重伤?
两个男护士最先架走的倒是老太太,仿佛她比另两个女人更具危险性。叶馨瞩目过去,见
老太太的床位离自己并不太远,男护士把她按倒在床,又用床边的皮带将她扎紧。
  两个猥亵叶馨的病人被带走疗伤,远处传来护士的警告:“你们再被发现有这样的行
为,就要被送去重症病房,让你们见识见识比你们更凶的。”
  叶馨这时才觉得羞辱、惊恐、怨恨一起袭来,低声啜泣起来,护士的劝慰,她一句都
没听进。
  在这孤寂无助的时刻,她需要的不仅仅是劝慰。
  她需要的是爱。
  只有爱才能让她重生勇气。

  后半夜,叶馨几乎没有再合眼。早上查房时,滕良骏看着叶馨乌黑的眼圈,心想:“
她的病情只怕比我预测的还要重。”身旁的护士汇报说,这位女大学生自从服了药以后,
非常安静,一整天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好,说明她对用药的接受很好。”滕良骏一边点头称好,一边为叶馨订精神分析治疗的
日程。他是本院精神分析派的翘楚,有着近年留美的经验,对自己的临床技能很有自信。
他本身仪表堂堂,谈吐不俗,非常容易引起病人的好感,从而向他无保留地倾吐心声,便
于他的治疗。
“叶馨同学,你不要有太多顾虑,我订好日程,我们只要交谈几次,解开心里的疙瘩,出
院就指日可待了。”滕良骏尽量说得轻松,以获取叶馨的信任和好感。
“滕医生看着安排吧,我一定配合。”叶馨的从容态度让滕良骏暗暗吃惊,不知是该高兴
还是该顾虑。她要是真的清爽固然是天大的好事,但如果只是表象呢?该怎么抓病源?这
种表面的清醒不是让徐海亭有了说三道四的借口?

  午餐时间,叶馨拿着食盘,排队等在餐厅分饭菜的小窗前。队伍很长,进展得也慢,
偶尔会有病人失手打翻饭菜,一片狼藉,护工们忙着来打扫,于是队伍前进得更慢。
  “别以为你会躲得了我!”那声音阴恻恻。
  叶馨回头看去,心头一凛:正是昨晚那疤脸女人。疤脸女人显然是趁边上的护士不备
,加塞儿到了叶馨身后,后面排队的一些病人开始指责甚至不干不净地谩骂,疤脸女人转
过头,挤着脸做狰狞状,抗议声立刻轻了许多。
  “别以为我真的会怕你。”叶馨淡淡地说,连头都没有回。她自己也不知哪里来的勇
气,只知道,在这里,能保护她的只有自己。
  疤脸女人打了个愣怔,万没想到这个外表娇弱的女学生竟然颇有胆色。她嘿嘿一笑,
又改了口说:“好啊,你这样的性子我更喜欢。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可怕的,只不过在这
里住得久了,人会很寂寞,你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我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互相体贴。

  叶馨听她说到“体贴”二字,阴阳怪气,竟又有些惧了,强作镇定说:“我在学校里
有的是好朋友,反正在这里也住不久,我不会在意寂寞。”
  “傻女孩儿,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住进这里的,生的都不是头痛脑热的小毛病
,哪里有十天半月就出去的。即便出去了,不久又会回来住。不回来的,只有一种可能,
就像你们学校以前那几个小姑娘,到上帝那里报到去了。”
  叶馨心头一震:“怎么,你也听说过那几个女孩子的事情?你还知道什么?”
  “我住院了十几年,什么不知道?‘405谋杀案’,听着耳熟吗?”
  “能具体谈谈吗?”叶馨焦急地问。
  “你不要老是这么凶巴巴地对我,我就告诉你。下午自由活动的时候,你陪我去散步
,好不好?”疤脸女人温声说。
  叶馨胃里一阵恶心,恨自己险些上了疤脸女人的当,是不是真的是吃了精神病的药,
变糊涂了?她转过身,不再理睬疤脸女人,疤脸女人兀自不舍,缠着问:“等会儿吃午饭
时,咱们坐一起,好不好。”
  “好啊,如果能让我这臭老太婆和你们挤一挤就更好了。”说话的正是昨晚解救叶馨
的那个老妪。病房发放餐点的规矩,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不需要排队。这老太太看上去已
近古稀,背微驼,但灰白的头发梳得齐整。她脸上皱纹密布,一双老眼浑浊,看不出和寻
常的老太太有什么区别,言语间似乎也很正常,又是为什么住进精神病院来呢?一想到此
,叶馨微微叹了口气,自认为也很正常的,还不是住到这里来了?
  “老人家,谢谢您昨晚帮我。”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06

老太太奇怪地看了叶馨一眼:“我帮你什么了?”
  叶馨又叹了口气,看来这老太太住在这里并非没有道理。
  “其实,只有你,才能帮你自己。”老太太嘟囔了一句,伸手从窗口里接过食盘,再
没看叶馨一眼,转身走开了。
  叶馨觉得老太太似乎话里有话,便端了饭菜,坐到了老太太身边。
  “我叫叶馨,您难道不记得昨晚帮我的事儿了吗?不管您记不记得,我还是要谢您的
。请问您怎么称呼?”
  疤脸女人也坐了过来,冷笑说:“她是著名的汪阑珊。你要是和这老太婆搭上腔,就
是死路一条。以前你们学校的那几个大学生,都和她关系不错,大概看她长得像个知识分
子,但看看她们几个的结果。”
  叶馨怒目瞪了疤脸女人一眼,不料老太太在一旁说:“她说的倒没错。”
  叶馨吃了一惊:“怎么这么说?哪里会有这种关系?我不信,她们的死自有别的原因
……这么说来,老人家您也一定知道‘405谋杀案’的事。”
  “自以为知道的人往往什么都不知道。”汪阑珊答非所问。
  “看出来了吧,这老太婆是有病的。”疤脸女人不失时机地口头报复。
  “是啊,没病怎么会在这四十年里,频繁出入这个医院,有些人不过住了十几年的院
,就以为自己是元老了。”汪阑珊对疤脸女人的反击又显得她全然没有病态。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
  叶馨忽然无可救药地沮丧起来:看来,自己真的要去适应和这群颠三倒四的人一起生
活。若想和她们交流,是不是也要像她们一样思考?
  还有什么比这更难?
  她们显然都是需要关心需要帮助的人,可是谁来帮助自己?
  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再次坐回她的床边发呆,也许这样才能保持自己大脑的清醒。

  自由活动的时间到了,病人们都纷纷出去打乒乓球、做健身操、散步,只有叶馨仍一
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疤脸女人又走过来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叶馨厌恶地看了她几眼,索
性闭上双目,不再理睬。
  “她们几个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一个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来。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这里住着这么年轻的女孩子?

  叶馨睁开眼看时,却浑身一凛:哪里是什么少女,分明是那个叫汪阑珊的老太太。她
为什么学了女孩子的声音说话?
  “汪大妈,您……”
  “姐姐,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吗?”汪阑珊原先的浑浊老眼似乎也变得清澈了,闪着少
年人特有的青春光亮。
  叶馨却觉得身上阵阵发寒,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你……你是谁?”
  汪阑珊却走上前了一步,伸手去拉叶馨的手:“我叫孙静静,在这里,就属我年龄小
,和谁都说不来,好不容易姐姐来了,年龄相近,咱们做个好朋友吧。”
  叶馨将手背在身后,颤声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
  叶馨终于揿响了床头的求助铃,一个护士走了过来,见状就明白了大概,厉声喝道:
“汪阑珊,你又胡来!”
  “我叫孙静静!”汪阑珊尖声抗议着。护士将她架着走开,她一边挣扎着,一边转过
头,怨毒着望向叶馨,冷冷地问:“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24

“她和我一样,也不会放过你的。”叶馨闻言又是一惊,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疤脸女人又
走了过来,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叶馨想说两句逞强的话,但忽然又觉得是在自欺欺人,牙
关紧咬着嘴唇,泪水又落了下来。
  疤脸女人索性大喇喇地坐在了叶馨床边的椅子上,自顾自地说:“孙静静!好久不见
了。你知不知道,这只是汪阑珊几十个身份中的一个。好像前几次你们学校的大学生进来
,她都会以孙静静的面目和她们沟通……这是典型的人格分裂,你这个医学生,不会不知
道吧?”
  叶馨厌恶她到极点,又想去揿求助铃,但想想她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不理她就是
了。叶馨于是索性向病房外走去。透透新鲜空气或许会好些。
  疤脸女人紧紧跟上:“我知道的,其实你并没有病。”
  叶馨登时停住了脚步,这些天来,这是头一次有人直接告诉自己,自己没有病。
  可悲的是,这却是出自一个精神病人之口。
  “其实,精神病的误诊率相对其他器质性病变来说,要高出许多。”这话怎么听也不
像是出自一个精神病人之口!叶馨惊讶地看着疤脸女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病?”叶馨终于开口了。
  疤脸女人平静地说:“我原本就是个医生。你觉得我听上去更像个病人吗?”
  “可你昨晚像个禽兽。”叶馨恨恨地说。
  “这能怪我吗?这个病房里,只有女人,我有我的生理需要。”
  “你既然说自己没病,为什么会在这里住这么多年?”不知不觉,叶馨已经和那疤脸
女人走在了一起,出了病房,沿着走廊前行。
  “因为社会容不下我。知道我这脸怎么会成这个样子?你不问,但我知道你心里在问
,对不对?”
  叶馨点了点头,越来越觉得疤脸女人确实和寻常病人不同。
  “我医学院毕业后分在一所市级医院。科室里有一位业务精良的主治医师,人也长得
风度翩翩,一群护士们和年轻的女医生都对他情有独钟,唯独我因为专心业务,不大和他
调笑。但他远非柳下惠,虽然有妻有子,作风仍很随便,女同事对他投怀送抱,他照单全
收,还时不时对我送些暗示。我不愿卷到是非圈里,也鄙夷他的为人,就对他尽量保持距
离。
  “有一晚我们被排在一起值班,我正在值班室里写病史,他忽然走了进来,说些不着
边际的话,又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虽然抗议了,但他一点也不收敛,后来竟抱住了我,
抚摸我,亲我。我努力反抗的时候,值班室的门忽然开了,原来是他老婆听了流言,知道
他风流,忽然找到医院来,正撞见这一幕。她当然认为我们是在偷情,愤怒极了,大骂一
阵后,转身走了。几分钟后,她又上来,提了一筒工业硫酸,向我泼了过来。”
  两人从一扇侧门走进了病区花园,阳光下,叶馨还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疤脸女人越
说呼吸越急促,仿佛重新经历着那一劫。
  “这是为什么我的脸会变成这个样子。出事后,我很痛苦,不是在情理之中吗?但是
他们大概怕我会有什么出格的报复举动,治了我的烧伤后,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疤脸
女人说出了愤怒,捂住了脸,往事不堪回首。
  叶馨开始有些同情这个女人。
  “只是不久,医生们发现我其实真的没什么问题,就让我出院,复了职。当我再次见
到那个男人,却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叶馨想叫,却叫不出声来,因为疤脸女人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嘴里阴阴地说:“为
什么,为什么我的脸变成这样了,你才肯看我一眼?”
  原来她说得全是南辕北辙!但叶馨来不及多谢想了,挥拳击打在疤脸女人身上,但因
为被掐住了脖颈,呼吸维艰,挥出的拳头也毫无力道。
  这虽然是“自由活动”时间,附近还是有护士监控着病区花园。只是疤脸女人已特意
将叶馨引到一座假山后面,挡住了护士们的视线。直到另几个病人走过来发现了这里的暴
力,护士才赶来,将疤脸女人拉开。
  “放心吧,我们会设法将她转到重症病房……她欺骗性很强,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只是一见到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就会变本加厉……她有妄想症,以前暗恋一个有妇之夫,
人家不理她,她妄想出了格,认为人家的老婆要害她,就自己毁了容……”护士大姐安慰
着受了惊吓的叶馨,把这个病房里几乎人人皆知的故事告诉了叶馨。
  叶馨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呆呆地躺在病床上,望着高高的天花板,脑子里反复问着自
己:生活,难道就该这样下去吗?
  那几个住过精神病院的女学生,是不是因为这里的经历,放弃了生活下去的信心?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25

剧烈的头痛又不邀而至。

  入夜,四周护士办公室的灯暗了下来。叶馨勉勉强强地进入梦乡。
  可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美好的梦境?
  今夜似乎有美好的感觉,是因为这恬静的钢琴曲,琴声中曼妙的女声吟唱:
  “清清月光
  段段愁肠
  为斯人
  鬓成霜

  “冷冷月光
  难洗忧伤
  心荒芜
  夜未央

  “我行茕茕
  忧思如狼
  念兹在兹
  画楼西窗
  愿逐月影
  伴卿终长”

  歌声和琴曲都很熟,似乎是那些梦中所闻。
  琴曲正是贝多芬的《月光》,叶馨识得,难道过去那些恶梦中听到的也是这首曲子?
为什么以前没听出来?因为是在梦中?
  那么现在,难道不是在梦中?为何如此清晰?
  歌声和琴曲声其实都很轻,似乎来自天际,又似乎绕在病房里。叶馨起身,循着歌声
走去,走到病房一角的窗边,暗淡灯光下,只见一个长发过肩的白色背影站在窗边歌唱。

  这人有天籁般的声音。
  这一定是梦,但叶馨不在乎,这么美妙的声音,即便是在梦中,也让人身心舒畅━━
只要这梦里不看见那碎脸就好。
  歌声忽然断了。
  白衣歌者猛然回过了头,直入叶馨眼帘的是一张破碎的脸!
  带着哭泣的尖叫声响彻整个病区。
那白衣女子轻声笑了笑,伸手到自己脸上撕扯,那张碎脸忽然不见了,现出的是老妪汪阑
珊的脸。那张碎脸原来只是一张画得惟妙惟肖的面具。一阵骚动中,两名值班护士匆匆跑
来,看到眼前情状,一名护士厉声喝斥:“汪阑珊,怎么又是你!你能不能不要再骚扰小
叶?”另一名护士走上前,一把扯下了汪阑珊戴的长长的假发:“这些鬼道具都是从哪里
来的?病房里不能有这些危险的东西。”
  汪阑珊原本微曲的腰此刻竟然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地说:“我只管唱我的歌儿,她自
己要来听的,怎么叫骚扰?”那声音圆润浑厚,听上去像是个青年女子。
叶馨此刻已稍稍远离了突如其来的惊惧,直视着汪阑珊的双眼,那双眼有些阴郁,有些狂
放,竟似曾相识。
  汪阑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病人?她几乎复制了我的梦境?她究竟知道多少关于“405谋
杀案”的相关线索?
  护士架着汪阑珊向她的病床走去,叶馨跟了上去,问道:“你是谁?”
  汪阑珊回过头,嫣然一笑,但答非所问:“我唱的歌儿好听么?”
  那笑居然有动人心魄之处,一个近古稀的老妪怎么会有这般迷人笑容?
  “非常好听,想不到你还有美声的训练。”
  “我总不能白活了这二十多年吧。说到底我还是个废人,只会弹弹琴,唱唱歌。”汪
阑珊幽怨地轻叹一声。
  “你究竟是谁。”
  一名护士打断道:“好了,小叶,你快休息吧,她今晚上好像是应该叫……这个她很
少用的,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另一名中年护士笑着说:“是不是该批评你不专心于业务了?这个叫庄霭雯,是不大
常用的,我在这里久了,见过几次,好像都是在那些大学生面前装的。”
  庄霭雯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么像我梦中的白衣少女?她和那破碎的脸又有什么关系?
这汪阑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那多重的人格又都是从哪里衍生出来的?听说有人格分裂
的,双重人格居多,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多变?还有更多的诡异人格会出现吗?
  她带着满腹疑问回到自己床上,一番辗转后,还是很难入睡。庄霭雯这个名字非常陌
生。她默默数着和“405谋杀案”有关的姓名:蒋育虹、筱静、李淑岩、夏小雅、倪娜、张
芊露、沈卫青……,却怎么也不记得有庄霭雯这个名字。莫非她就是这一系列死亡的始作
俑者?
  她的思路蔓延开来:奇怪,第一个死去的是筱静,她并没有住过精神病院,蒋育虹是
她的好朋友。根据小彭的调查,筱静坠楼时,蒋育虹正在住院,这说明住院让蒋育虹躲过
了第一年的死亡。可是,是什么样的阴冷气息罩定了405,以至于蒋育虹还是在第二年坠楼
了?也促使学校不但封了宿舍,又采取了“寝室轮转”制度,大一的学年结束后,所有大
一的女生就换到刚毕业的师姐们的寝室,将死亡的机会留给下一届的新生。
  而根据蒋育虹的遭遇看,如果六月十六我仍在这里住院,是不是就能躲过一劫?
  “可惜,你和我一样,无论如何是死定了。”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青年女子的声音,一
副浓重的江南口音普通话。
  叶馨的心一紧,几乎又要叫出声来。她睁开眼,昏暗中看见一个女子坐在自己床边的
椅子上,半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看不清面目。
  “你是谁?”叶馨觉得蹊跷,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然没有揿求助铃。
  “蒋育虹。”
  阵阵寒意开始拢住叶馨,非但是因为蒋育虹早已亡故,更是因为自己的思想仿佛被身
边的女子窥出,这种能力足以另人窒息。
  但恐惧似乎如鸦片,竟会让人成瘾,这时的叶馨,大可叫出声,或是揿求助铃。可她
只是微欠起身,决定问个究竟,只是恐惧还是从颤抖的话语中带了出来:“蒋育虹……十
六年前就死了,你……究竟是人……是鬼?”
  “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我以前不信的,现在……不知道,有太多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在我身边发生,我不
知道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以前在贵州山区插队的时候,村外一座荒崖,崖中有十几具悬棺。村里人都说那
崖上和下面的谷里闹鬼,但我们几个知青当时很无聊,又想破迷信,就在半夜里去谷里聊
天,还打赌,谁因为害怕开了电筒,谁就要请客。这样胡闹了好几个晚上,什么事也没发
生。后来我们先后返城,都是健健康康地离开。”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25

“你是说那的确是迷信,鬼是不存在的,对不对?这话别人和我说,我信,偏偏是你
。”
  “是你在推理,我没有告诉你任何东西。”蒋育虹忽然也将身子往前微倾,手指点着
自己的太阳穴:“一切一切,都在这里。有,也是在这里,没有,也是在这里。”
  “那一年春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最好的朋友筱静死了。”
  “你为什么住进了这里?”
  “他们说我有精神分裂。那年春天,我突然能够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看见别人看
不见的事务,总有人在我耳旁说‘月光’,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我的梦中,常常有文革时
江医的样子,所以我四处询问,什么是月光,和过去的江医有什么关系。但没有人告诉我
,反把我送到了这里。”
  “筱静是怎么死的?和你生病有关吗?”
  “和我无关,她是注定要去的。”蒋育虹的情绪开始由平静转为不安。
  “为什么这么说?”
  “除了‘月光’之外,耳旁的声音经常提到‘六月十六’,我还有一个不敢向任何人
提起的梦。”
  “是不是一个白衣女子,优美的音乐,一张碎脸?”
  “差不太多,还有一个坠楼的身影,一个西洋壁钟,敲响在午夜十二时整。”
  “真的很可怕。”坠楼的身影和那个西洋壁钟并没有出现在叶馨的梦中,是不是应该
舒口气?
  “我有不好的预感,觉得六月十六可能会出事。筱静来探望我的时候,我嘱咐她,那
天晚上一定不要在405室住着,想办法去底楼找间寝室借宿。这想法很荒唐,尤其从我这个
精神病人嘴里说出来。但我真是很在乎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显然,她没有听进去我说
的话。”
  “你既然有预感,为什么第二年还是走了同样的绝路,你是自杀吗?”
  “我不知道,也许是。死之前,我有严重的抑郁症,大概是因为筱静的死。虽然不影
响正常生活,但觉得心灰意冷。我仍在寻找‘月光’的出处,但没有任何进展,自己也很
气馁。那年四、五月份间,我又住过一段医院,五月底出院,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一些命中注定的事情,你无法改变。”
  “汪阑珊,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叶馨突然伸手去揿求助铃,但手又悬在了半空,
没有落下,叹了口气说:“汪阑珊,你回去睡吧,我累了。”
  “我叫蒋育虹。”
  “好,蒋育虹,你懂道理的,我累了,想睡了。”原来叶馨在“蒋育虹”用手指着自
己脑袋时,看出那只枯瘦的手决不会属于一名年轻女子,便猜出又是汪阑珊在弄鬼。疤脸
女人虽恶,那句话却没说错,汪阑珊似乎不会放过自己,她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仅仅是精
神病人的一个随机的恶作剧?她刚才心头一动,决定不惊扰这个沉浸在另一个角色里的人
格分裂患者,说不定通过她能了解更多“405谋杀案”的背景。
  但会不会玩火自焚,陷入更深的危险中?
  汪阑珊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现出慵懒之态,倒没有多纠缠,起身离开。她走出几
步,忽然又回头说:“我还忘了告诉你,当年我们那几个在山谷里胡闹的知青,到1978年
时,就只剩下了我一个还活着。”
  脚步声走远,叶馨却久久难以入睡,一闭上眼,就是荒谷里几个青年如鬼魅般的影子
。汪阑珊说这话什么意思?她虽说有人格分裂,对言谈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并不算出奇,
奇的是,她怎么会知道蒋育虹遭遇的一切,那些内心隐秘,何以被她描述得如此真切。

  当然,这一切也可能是个天大的谎言。
  众多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她又隐隐觉得头痛。真是自作孽,同疤脸女人和汪阑珊这样
的人物朝夕相处,不发疯就算好了,还有可能解开什么难题么?倒是应该借这个机会,休
养一下——前一阵的神经实在绷得太紧,仿佛总在悬崖边上行走,随时有失足之虞。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33

第十七章

  叶馨庆幸自己还有一个清醒的头脑,也许只是她自己这么认为,但已足以让她迎头面
对这古怪的环境和越来越扑朔迷离的未来。
  她觉得自己一时睡不着,不如起身走一走,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她轻手轻脚走了起来,有些忐忑,生怕被病友或护士看见了,以为自己在梦游。走不多远
,就到了汪阑珊的床边。
  汪阑珊显然已经熟睡,微微打着鼾。叶馨一眼瞥见床头柜上叠着几本书,心生好奇,
便走上前,借着微光看去。摆在最上面的一本书是《舞台艺术精论》,另几本的书名分别
是《电影表演艺术学》、《入戏》、《表演理论》、《新金陵十二钗——四十年代的中国
女影星》。
  难怪,这老太太热衷于电影表演,以至于“入了戏”,从模仿别人开始,最终造就了
多重人格的病症。她竟有些同情起汪阑珊来。
  几本书的下面是个宽大的簿子,拿起来看时,竟是个素描簿。原来汪阑珊多才多艺。
叶馨好奇地翻开,只看了一页图,一阵大惊,那簿子险些从手中落下:那正是刚才汪阑珊
扮演的场景,一个长发的白衣女子面窗而立,脑后却是一张碎脸!
  叶馨急忙放下了那素描簿,像是终于摆脱了一个不祥之物。她离开汪阑珊的病床,又
绕着病房走了两圈,觉得情绪安定下来,倦意也阵阵袭来。当她返回自己的病床时,却发
现自己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人!
  她四下看了看,确证自己没走错,再仔细看床上人,又是那汪阑珊,不由暗骂她难缠
、不识好歹,直接去揿求助铃。
  “你真的忍心赶我走?”
叶馨猛吸了一口凉气,险些摔倒,忙伸手扶住了床边的椅子,她认得这声音,是沈卫青!

  “汪阑珊,你当真不放过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沈卫青,你为什么这么怕我?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你不是沈卫青,你是汪阑珊,请你下床,不然我会叫护士。”叶馨还是第一次对汪
阑珊如此疾言厉色。
  汪阑珊忽然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叶馨,即使在昏暗中,叶馨还是认
出了,那双带着痛苦、年纪轻轻就饱经了沧桑的双目,正是沈卫青的眼睛。
  她明白了,汪阑珊不会放过她,她也逃脱不过。
  “沈卫青已经死了,你不是的……”叶馨不相信,也不愿相信床上的女人是沈卫青。

  “你有什么资格说不是?我是1986年入读江京第二医科大学,那时候还叫江京第二医
学院,我是江苏宜兴人,1987年四月住进这里,在徐主治的帮助下,我的病情有了很大的
好转……你为什么说我死了?”
  “你听说过‘月光’吗?”叶馨不答反问。
  汪阑珊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和那天沈卫青的反应非常相似:“当然听说过,但你不
用问下去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这对我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你难道忘了?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月光’说的是‘
月光社’。我不理解,为什么你最初不愿说,但最终还是告诉了我?”
  “说了,怕你走向死亡,不说,大概是怕你死不暝目。”沈卫青冷冷地说。
是啊,这时,叶馨的感觉里,汪阑珊?还是沈卫青?似乎已没了明显的界限。
  “知道了‘月光社’,难道不是离真相更近了?”
  “离真相不见得更近,但可以肯定,离无穷尽的痛苦更近了。‘月光社’和‘405谋杀
案’究竟有什么样的关联?谁又能说得清?”
  “你是怎么发现‘月光社’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当时,我是个热爱生活的女孩子,和几个兴趣爱好相投的同学一
起组织了摄影协会。学校虽然支持这个社团的成立,却没有条件为我们提供暗房,我们只
好借了行政楼的一个地下室做暗房,那个地下室同时又是档案馆。当时,我也常被‘月光
’困扰着,急病乱投医,在档案馆里发现了‘月光社’的档案,是关于文革前后一个特务
组织的,我从头看起,好像其中的许多成员都跳楼自尽,于是猜想,‘月光社’说不定和
‘405谋杀案’有关。”
  “有没有看到一个日记本?”
  “看到了,在1969年的档案中,我看其中讲述的是1967年的事情,料想不是结论,就
没有太在意。那些档案我只看了一些,就被送到这里来……这么说来,你也看过了?”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42

 叶馨点点头,问道:“为什么说看了那档案后,离死亡更近了?”
沈卫青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这是我的感觉,自从看了那档案,仿佛陷入了一个泥沼,
而且越陷越深,时刻有一股捉摸不定却强劲无比的恐惧感环绕着我,引我走向一个深渊。
听上去是不是很玄?这一切都是感觉,我的思维和行径,似乎已全然被那种恐惧感控制了
,无处不在。”
  此刻,是叶馨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了。她想起了广播站里的遭遇,以及随后在解剖楼里
的所见,不正是一种捉摸不定却强劲无比的恐怖感吗?莫非,自己正走上沈卫青的旧途?

  “但你是历来405室坠楼者里唯一的幸存者,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什么促使你坠楼,
又是如何得救的?”
  “我不记得这些,也根本不知道这些,我还是听你刚才告诉我,我其实已经死了?”

  叶馨立刻回想起在宜兴见到的那一幕,沈卫青在空中坠楼的身影,凄厉的嘶喊,泪水
顿时又涌了出来。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说:“你……安息吧,我要去走一走。”
  “你不要走,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死了?你在场吗?”沈卫青下了床,一步步走
向叶馨。
  “我不知道……”叶馨饮泣着,向后退去。
  “你的眼泪似乎带出了内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怎么死的?”沈卫青的声音
越来越严厉,双目如刀,刺得叶馨的心生疼。
  “你不要逼我……”叶馨觉得自己的脆弱面已被一览无余,她知道自己的内心里深埋
着一份愧疚:如果不是因为她的造访,沈卫青是不会死的。这想法啮着她,如今被这样无
情地撩起,她只能绝望地走向崩溃。
  “是不是因为你,是不是因为你……”沈卫青嘶哑着声音,追问不舍,双手向前伸着
,又像在乞求一个答案,又像是坚决不给步步后退的叶馨一个躲避的机会。
  终于,叶馨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地长哭。
  护士办公室昏暗的灯光顿时亮了。

  查房交接班的时候,滕良骏听昨晚值班的住院医生说,新住进病房的女大学生叶馨又
是一晚没睡好觉,顿时锁紧了眉头。究其原由,又是老病号汪阑珊发了病,竟以三个旧日
病人的面目搅扰叶馨。
  这个汪阑珊。
  滕良骏无奈地摇摇头,他在业务上一向不甘示弱,但对这个汪阑珊有束手无策之感。
她患的是一种罕见的人格分裂症。常见的人格分裂,是患者兼俱本人和另一个被假想出的
人格。三重以上的人格分裂就已经凤毛麟角,虽然也有报导过多于十种的人格,但多半是
误诊,源于精神分析师的先入为主。而汪阑珊经过确诊,病历表明她先后拥有过六十八种
不同的人格,而且这个数字还在逐年递增。她因此成为了闻名于医学界的病例,各地的精
神病学专家都曾对她研究和治疗过,甚至有欧美的精神病学权威越洋而来,精心考究,仍
是不得要领。奇怪的是,除了她本身之外的那些人格,并非凭空想象而来,而是她在生活
中接触过的各色人等━━当然,她大半生都在精神病院度过,因此,从表面上看,她表现
出的多重人格,就是在模仿历来的一些精神病人。
  值班记录上表明,汪阑珊昨晚发病,先后自称庄蔼雯、蒋育虹、沈卫青。蒋育虹和沈
卫青是曾在这里住过院的江医女生,而这庄蔼雯是谁?
  春天是精神病的易发季节,特殊的刺激更是会导致病发的加重和频繁,滕良骏几乎可
以肯定,是叶馨的到来使汪阑珊躁动不安。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43

他在汪阑珊的病历上写下了医嘱,又特地向护士关照了一声:“你们不要忘了打电话到我
办公室,查一下我的日程安排,为汪阑珊订一组精神分析治疗,一定要尽早。”
  透过护士办公室的门玻璃,他看见汪阑珊驼着背,蹒跚走过,心里百思不解:“她纠
缠叶馨,到底为了什么?”

  “汪阑珊昨晚紧盯着我不放,究竟是为什么?”
  叶馨醒来时,这个问题立刻冒了上来。
  经过半夜折腾,护士给叶馨服了安眠药,她才能沉沉睡去,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
早上的例行查房都已结束。
  她忽然孤独得想哭。
  昨天她还在想,以自己的坚强和清醒的头脑,可以适应这个环境,度过这段煎熬,乖
巧地和医生合作,争取早日离开这里。但连续两个夜晚的惊心动魄,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
久。
  最可怕的是孤独感。
  有了和汪阑珊和疤脸女人交往的前车之鉴,她不会再去理会任何一个病友,这和她的
生性背离,但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她们这样做,是为什么?让我失了魂似的,又让
我睡不好觉,显然不是什么好意。莫非,这也是“沈卫青”昨晚所说,那越陷越深的“泥
沼”?无论如何,她们至少有所斩获,我彻底地孤独了。
  她下了床,一眼看见滕良骏正在护士办公室写查房记录,便快步走了过去,隔着门问
道:“滕医生,打搅一下。”
  滕良骏闻声回头,见是叶馨,忙起身迎了出来:“小叶,休息好了吗?”
  “滕医生,麻烦你告诉我,我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滕良骏看着叶馨凄楚的双眼,心有不忍,但他知道做为一名称职的精神病科医生,同
情心不能输给理智,于是温声说:“不好说,一个月、两个月,都有可能,要根据你恢复
的情况来定。”
  “可是……可是她们不会放过我的。”
  滕良骏愣了一下,随即记起了病史上叶馨这两天的遭遇:“不要担心,上次对你动粗
的病人会转到重症病房去,汪阑珊没有明显的暴力行为,我会想办法,换药,加上精神分
析治疗,一定会控制住她的病情……”
  “但我怕,我觉得她们是有目的的。”
  滕良骏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叶馨,见她头发兀自蓬乱,脸儿苍白,一个妙龄少女竟浑然
忘了稍稍打扮一下,显然被那个“被害”的虚幻念头禁锢良久━━她在学校担心成为所谓
“405谋杀案”的受害者,现在又觉得身边的病人有意加害她,这种“受迫害”的感觉正是
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之一。
  要治好这个女孩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安心休息休息,自由活动的时候,多散散步,做做操,尽量不要去想这些事,我
会尽快和你好好聊聊,看怎么更好地帮助你。”
  “希望您能早些让我出院。”叶馨的目光满是求恳之意,但语气很坚定。
  “会尽快,但我要为你负责。”
  “为我负责,就该让我离开这里。”叶馨有些失控,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离开这里,你难道会觉得更安全吗?”滕良骏心里反而更坚定了叶馨需要长期住院
的想法,这句话出口,他也觉得有些失控。
  叶馨被这话击了一下:是啊,哪里能让我觉得安全?
  “同样是担惊受怕,我宁愿生活在外面的世界里。”她知道无法动摇滕良骏对自己的
安排,冷冷地撂下这句话,转身走开。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44

外面有明媚的阳光。
  也许阳光可以照亮我的心。
  叶馨走进了阳光里。
  这几天晴晴雨雨,此刻艳阳高照,空气却清新滋润。叶馨一踏入花园,心情确是微微
舒畅了些。只是三三两两的病人们从她身边经过,让她再次感到自己像朵孤零零的野花。
她现在可以用一切,去换来和知心的人交流。她甚至有一种仰天长啸的冲动:我爱的人们
,爱我的人们,你们在哪里!但母亲奔波去了(叶馨甚至有些怨意了,事业,真的那么重
要吗?)欧阳倩在家休养,可谢逊呢?
  那个自称爱我的谢逊呢?
  也许他听说我住进了精神病院,就顺水推舟地将我放弃了。
  这个念头一上来,叶馨的鼻子忽然酸了。
  叶馨,原来你无可救药的脆弱。
  她似乎连向前踱步的勇气也没有了,站在一棵大榆树下,闭上眼,想用眼帘阻止眼泪
的出逃。也许自己真的有了病。叶馨的心在沉:现在的自己,她的确不认识了,敏感,多
疑,轻易地让琐事萦绕在心,更在思念一个似乎销声匿迹了的男孩。
  真的,该到了彻底将他忘记的时候了。
  除非他现在奇迹般地出现,给我带来大片大片的阳光。
  人在近乎心灰意冷的时候,在向绝望投降前,才会盼望奇迹的出现。
  她知道自己很可悲,但她无力回天,连泪水都挡不住。
  就在泪水滑出眼帘的时候,一只手在为她拭泪。
  是谢逊。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去找滕良骏医生,他没说错,自己有强烈的幻觉,需要专业的精神
病学治疗。但她仔细看、伸手触摸,得出的却是一个荒唐的结论:奇迹真的会出现。
  她有些惶惑,不知该怎么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五味感受。她一句话没说,突然快步前行
,像受了惊吓的小鹿。也许是因为这重逢的情景在心里排演了太多次,到了真正登台的时
候反而怯了场。
  给他一张冰冷的脸;或是哭诉,捶打他;或是任他拥抱,告诉他所有的思念。
  也许只要问一句:为什么不让我彻底忘了你?
  “叶馨,我这不是来了吗?”
  好像我在盼你来似的。叶馨想这么说,但她情愿沉默。
  “这几天,我没有很好的机会脱身,找你也很难,但一直都在牵挂你,有时候甚至会
想到头痛。”
  是啊,学校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大有疑问,尤其宜兴一行,当然不会放过他。知道么?
我想你的时候,也想到过头痛?
  “我现在自由了。我想好了,无论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会天天来看你,陪你在
这花园里……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她知道谢逊说这话时,不会羞涩,是自心底发出。

  叶馨终于停下了匆匆的脚步,回过身,上上下下打量着谢逊,只见他穿着一件白大褂
,显然是以“医生”的身份混进病区。他的目光还是和过去一样坚定而无邪,她觉得自己
别无所求。
  但可恶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暗下决心,这是她最后一次哭。也好,再享受一下心
爱的人为自己拭泪的感觉。
  谢逊抚着叶馨的双颊:“你瘦了。”
  是不是和以前排演的一模一样?叶馨几秒钟前下的决心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忽然抓过谢逊的手,放在嘴边,像是要吻,却忽然张开了嘴,轻轻咬了一口。
  谢逊夸张地叫了起来,看看手背上两排浅浅的牙印,又看看叶馨:“你要不就不开口
,一开口就咬人!”
  叶馨终于说话了:“我是疯女人,你还是离我远点才好。”
  谢逊揽过她说:“不要胡说,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更难得的是,你比任何人都坚强,
你让我自惭形秽,对你更多份敬爱。”
  叶馨见周围一些病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和谢逊,但决定不去理会那么多,伏在他肩
头轻声说:“不要戴高帽好不好?我倒是有句话要对你说,说了你不要骄傲:你在这种时
候不弃我,会让我更坚强。”
  “坚强就体现在会咬人么?我倒觉得只能算‘牙强’。”
  “你正经一点好不好?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呢。”叶馨终究还是不愿在光天化日之下
失态太久,理了理鬓发,和谢逊在花园中慢慢散步。
  “这些天,学校是不是对你问个不休?”和谢逊说话,似乎永远都是那么轻松惬意。

  “可不,他们总是问,我何时跟你走?”谢逊和叶馨一样,套着崔健《一无所有》的
歌词说话,“还有,走到了哪里,见到了什么,等等。说真的,这些天,叶馨和谢逊是学
校里的‘红人’,叫‘红字恋人’也可以。好多人都想入非非。”
  “那你还敢来?”
  “我想见你。”
  “有一件奇怪的事我还想问你,那天学校要‘抓’我住院,我就逃,走的是我们俩以
前走过的苗圃边门。出了那门,恰巧有一辆出租车等着我,说是我叫的车。是不是你的安
排?”
  “不是,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你的下落,怎么安排?”
  “这就奇怪了。不过出租车公司的调度也说,是个女人叫的车。会是谁呢?”
  “在你身边发生的怪事还少吗?我看不多这一个。”谢逊耸耸肩。
  “不是你鼓励我刨根问底的吗?怎么现在又一副明哲保身的样子?”
  “那是要看情况的,你看你现在憔悴成这样,最需要的不是苦思冥想、做福尔摩斯,
而是要休息,把身体养好。”
  “可是六月十六越来越近了。”
  “有时候我甚至想,到那一天,如果你还在这戒备森严的医院里,说不定能躲过一场
灾难。”
  叶馨初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沉吟了一下,摇头说:“即便我躲过了,这灾难会不
会又降临在别人头上。当年那个蒋育虹,六月十六日时在住院,确是安全了,但同宿舍的
筱静还是死了。而她,第二年还是跳了楼。我这两天想了很久,觉得每年似乎都有人被‘
选中’,经历种种折磨,最终难逃一死,今年,似乎选中的就是我。”
  谢逊忽然停下脚步,紧紧抓住叶馨的双肩,大声说:“你不要胡说,你这是哪里听来
的谬论?你这是在给自己设陷阱,你知道不知道?你是在将自己假想成一个受害者,然后
去扮演受害者的角色,这是很可怕的。”
  这番话像一阵清凉的雨,将叶馨打醒:是啊,游书亮那天也是这么说的。自己分明是
在扮演受害者的角色。而促使自己加速进入这个角色的,正是那汪阑珊。她以蒋育虹和沈
卫青的人格出现在自己身边,正是在暗示一个不可抗拒的命运。
  这时,她对谢逊,又多了一份感激。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44

都说福不双至,但叶馨的这一天并不仅仅是因为谢逊的到来而充满阳光。谢逊走后不
久,游书亮也来看她,见她脸儿虽然略显苍白,但眼角眉梢竟带着喜气,暗暗困惑,问道
:“你……还适应吗?”
  “还用问吗?你住进来试试就知道了。”叶馨这才感觉其实有很多人都在关心着她,
早先的孤独感毫无来由。
  “看来你够坚强,我倒是多虑了。”
  “谢谢你那天通知我要住院的事,可惜我没能逃掉。更谢谢你来看我。我有个好主意
,你可以回去到我们广播站接受一下采访,就说你有叶馨的第一手资料,她在精神病院住
得还算开心,别忘了夸我坚强。”
  难得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游书亮对这位师妹不得不佩服:“你一定也听到了些流言蜚
语,千万不要太往心里去。”
  “有些流言蜚语我倒爱听,比如‘红字恋人’什么的。”
  游书亮料想叶馨一定是在说反话,尴尬地笑笑说:“瞧你,耳朵是真灵。我才不信那
些胡说八道,你和那个谢逊其实根本没什么……”
  “有什么又怎么样?他刚才还来看过我呢。”叶馨的笑容纯净而自然,似乎是浸在美
好的眷恋中━━谢逊才走了半个小时不到,她又开始想念了。
  “什么?他刚才来看过你?”游书亮大为惊讶,张嘴要说什么,却忍住了。
  叶馨觉出游书亮的神态有异:“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能来看我?”
  “当然能。这么说……你们真的是……”
  “这很奇怪吗?要不那些流言怎么起来的?他跟我一起去的宜兴,他刚才说学校早知
道了,宜兴公安局的人都来拜访过他呢。”
  “不错,你说的都不错。我是……只是没想到而已。好了,我得走了,下回来,需要
我给你带点什么东西吗?比如,喜欢吃的……”
  “我猜得一定不错,你喜欢上哪位师姐了,一下子变得这么细心。谢谢你了,不用的
,我妈妈刚走没两天,她给我准备的东西,几年都吃不完呢。”
  游书亮忽然打了个机灵,脸上那终年常挂的笑容忽然凝住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叶馨的
脑后。
  叶馨回过头,也吃了一惊,只见会客室的有机玻璃窗外,一名老妇正一动不动,目不
转睛地看着他们,正是汪阑珊。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46

第十八章

  “你心里被他占了很大一片。”叶馨回到病房,身后忽然传来王阑珊的声音。也亏了
叶馨的记性好,否则以王阑珊这两日多变的人格,还真不易辨认她的原声。
  “你说他吗?他只是我的老乡。”叶馨不愿多理会她,但念在她是个长者,又不忍心
横眉冷对,只好礼貌地回了一句。
  “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他。”
  莫名其妙。
  叶馨知道王阑珊即使是在没有人格分裂的时候,也很夹缠不清,便点了点头,向自己
的病床走去。但脚步声一直响在脑后,声音也跟了过来:“莫名其妙。”
  “你说什么?”叶馨又转过身,看着王阑珊。她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她到底是
个什么样的病人?
  “我是个什么样的病人?难道他们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多重人格,最让人取笑的一种
精神病。”王阑珊似乎再次读出了叶馨的心思。
  “你能猜出我心里的想法?”虽是大白天,叶馨竟又有些惧意。
  “所以我刚才说的是他,而不是他。”
  “谁在我心里占了很大一片?你能说出是谁?”如果王阑珊能说出谢逊的名字,是不
是说明她真是一个“异人”?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太可笑了,我当然知道思念的人是谁。”叶馨开始觉得王阑珊只不过是在故弄玄虚
,像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索性恶作剧地用了琼瑶式语言,或许让这老太太觉得肉麻一下
,以示惩戒。
  “思念一个人,是件危险的事,一步迈出,就难收回。”
  叶馨如被针刺了一下,怔怔望着王阑珊,缓缓地问:“我听不懂,你给我个例子,什
么样的事,一步迈出,就难收回?”
  “不说也罢,说了怕你受不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回答这么熟悉?
  “你说吧,我做好思想准备。”一种隐隐的绝望感又升了上来。
  “比如跳楼自杀的人,一步迈出去,又怎么收得回来?”
  这正是那次在火车上,谢逊和叶馨的对话。
  “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叶馨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也不等王
阑珊回答,快步跑回自己的病床,一头扑倒,身躯微微颤抖,想痛苦一场,却发现已没了
眼泪。
  谢逊,谢逊,你快来,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可惜我不是超人,否则,我会带你离开,离开得远远的,离开那个学校,离开这个
城市。”谢逊听完叶馨的诉说,两道浓眉拧着,有些恶狠狠地说。
  “那不是真的变成私奔了?我妈妈会气得再不理我了。其实,我只想早些回到学校,
过正常的学习生活。”又是个春阳明媚的午后,花园的石子路两边,几乎所有的花儿都在
盛开,更有彩蝶双飞,叶馨偎在谢逊臂间,心旌微动。有谢逊在身边,叶馨觉得生活已经
如往日一样平静如常了。可惜他不能从早到晚地守在自己身边。
  “说了你不要觉得奇怪,我倒是认为,这个敏感的时候,住在这里未尝不是个安全的
保证。”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叶馨确实觉得谢逊又在发奇谈怪论,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听上去像是那个负责我的医生,他也有这个意思。不过,只是这么消极地回避,
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当年的蒋育虹,虽是住在精神病院里,躲过了第一年的死亡,
但还是没能逃脱第二年的厄运。”
  “所以你还是想查出真相?可是时间和你作对,我想你一定度日如年。”
  “但你一来,我度日如秒。有时候,真怕自己陷得太深,到时候难以自拔。”说着,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又想起昨天和王阑珊的对话。
  她知道,王阑珊不会放过她。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46

 她甚至已经感觉到,王阑珊的双眼,正直直地盯着她,盯得她的后脊阵阵冒着冷气,
竟不由自主地四下寻找,连谢逊的告别都没听见。
  一棵无花果树下,王阑珊靠在一张藤椅上,左手托着一块画板,右手拿着一根铅笔,
见叶馨回望了过来,嘴角稍稍牵动了一下,即像是怜悯而生的悲戚,又像是怨毒而起的冷
笑。
  “你真的在作画吗?作画好像是应该很专心的,但你为什么盯着我。”叶馨走到树下
,又警惕地踟蹰不前。
  “你是个美丽的姑娘,美丽的少女穿着纯白的病号服,本身就是一幅绝妙的画,哪里
还需要我画蛇添足?”
  “那你拿着画板铅笔,装模作样地画什么?”
  王阑珊叹了一声:“即景,随便画画,糟蹋两张纸。”
  “但如果你画得好,就不会是糟蹋。”叶馨觉得王阑珊的话里满是玄机。
  “那你看看,画得怎么样?”王阑珊将画板递了过去。
  叶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只看一眼,就哑然失笑:“这是什么即景?现在分
明艳阳高照,百花争艳,你却画了一片苦雨凄风,花瓣儿四下飘零,画上这个人……好吧
,我必须承认,画得是很像我,我不是蛇,你也没有添足,只是画上这个女孩儿浑身透湿
,怎么也不是眼前的即景啊?”
  王阑珊欠身一把夺回了画板,喃喃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叶馨正想说:你这么叫人无法理解,怎么能指望知音,谁知她话未出口,忽然暗叫不
好,原来自己因为站在树下,并未留意,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已是乌云四合,接着是隆隆
一阵春雷,喘息之间,一场大雨瓢泼而下。
  叶馨站在原地,内心对王阑珊的恐惧感更深更重:她竟是能感知未来的!
  狂风携着暴雨,花园里众多盛开的花朵立刻被打下大半的花瓣,顿时一片狼藉。那无
花果树虽然枝繁叶茂,但挡不住倾盆大雨,叶馨自然浑身透湿。画板上夹着的画纸,当然
也早已被“糟蹋”了。
  “告诉我,你盯着我看了那么久,看见了什么?”叶馨用了几乎是求恳的语气。
  “我知道,你心里很矛盾,你怕自己陷得太深,一向自以为坚强独立的,现在要和一
个人牵牵绊绊,难免左思右想。”她听上去像个心理分析专家,但让叶馨心惊的是,她听
上去像个高明的心理分析专家。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说我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只是一个符号。”
  “原来你并不知道。”
  王阑珊长叹了一声:“比如我说出‘谢逊’这个名字,能证明什么?这只是个名字。

  “在我心里的就是这个名字,能证明他对我的重要。”叶馨开始觉得王阑珊的神秘之
处绝不仅仅是她多变的人格,竟向她开放了心声。
  “占据你的心的不是个名字,而是个悲剧。”
  叶馨心头微颤:“你又在危言耸听,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真能透视人心?难
道你真能预测未来?”
  “知道我为什么进进出出这家医院四五十年了吧?”
  叶馨停止了追问,陷入了深思。王阑珊的这几句话剧烈地震动着叶馨:如果这个老妇
人说的准确(她说出了谢逊的名字,她猜透了我的心理,她扮演的蒋育虹和沈卫青惟妙惟
肖,更可怕的是,她似乎还没有说错过一句话),这悲剧是什么?难道我还是逃不脱“40
5谋杀案”的结局?还是她在继续为我设下圈套,让我去扮演“受害者”的角色,和她一样
扮演得惟妙惟肖。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庄霭雯是谁?”叶馨觉得,也许一切难解之处,都和王阑珊的那个神秘人格有关,
白衣、长发、优美的歌声,还有,碎脸。
  王阑珊的老眼里忽然闪过一丝青春激越的光芒,虽然转瞬即逝,却落入了叶馨探究的
眼中。
  “雨越来越大了,我也累了。这些护士真不尽责,也不来招呼我们进楼。滕医生说我
最近在发病危险期,不应该有太多的打扰。我该休息了。”
  这回轮到我不放过你了。
  “告诉我她是谁,如果你不说,我就要乱猜了。我想她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也许是你很喜爱的一个人。你喜欢电影,年轻的时候大概还想过做电影明星吧,所以你模
仿,模仿你接触过的、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庄霭雯就是在你年轻的时候,让你心仪的
人,她一定很美丽,气质高雅,有天使般的声音,是你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可是,她为
什么要戴着一张碎脸的面具?还是她真的就是碎脸?”叶馨说到最后,又迷惑了。
  王阑珊忽然又欠起身,欺近了叶馨,猛地甩掉了画板,双手紧紧抓着叶馨的双臂,抓
到她生疼:“真要我告诉你吗?我看见……”王阑珊忽然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松弛
的皮肉扭曲着。
  “你看见什么?”
  “我看见……她……就在你……身上!”王阑珊说完,竟如释重负,歇斯底里地笑了
起来。

  乔盈忙完了前一阵的时装发布会,在下一个冲刺的间歇,想抽空在江京住上一周。这
些天,内疚感狠狠啮着她的心:女儿最需要关心的时候,她却不得不为了她所谓的“事业
”奔忙。好在她看到叶馨的气色较以前好了许多,女儿似乎也没有怨怪她的意思,反而拉
着她有说不完的话,话里却再没有那些虚幻的成分。她认为自己当初做了正确的决定,同
意学校和精神病总院的住院建议,这才有了现在这样的起色,于是那内疚感也稍稍有了缓
解。
  叶馨对母亲的到来欣喜异常,尤其听说母亲抽出整整一周的时间陪自己,更是兴奋。

和母亲谈家常的时候,叶馨反复想:“要不要向妈妈介绍谢逊?”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50

每天,都在对谢逊的等待中度过。谢逊的到来,是一天最明亮的时刻。他一定逃了不少课
,有时一天会来几次。叶馨生怕他误了功课,谢逊笑着说:“正好啊,等你出了院,我们
一起补课。”
  “我妈今天告诉我,她去找了徐医生谈我的病情。徐医生明天会对我进行一次评估,
希望他会让我出院。我总有感觉,他似乎更相信我。”
  “如果那样就好,我们就能时时刻刻在一起了。但只怕到时候,你又腻烦我了。”

  叶馨知道他在说笑,或者说,在欲擒故纵,便微笑着看他,不发一言,心里说:“傻
瓜,知道这些天我对你的等待和你给我的陪伴,加起来,已够让我牵挂你一辈子了。”忽
然又想起那首歌来,问道:“你这个吞吞吐吐的家伙,还没告诉我那《等、等》的背后,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还是等你出院以后再说吧。生离死别的故事,现在说了,怕影响你的心情。在这里
,你已经很难休息得安稳,不要波动了情绪,反影响了你的评估。”
  “那你说话算数,出院后一定要告诉我。”
  “就像我每天来看你一样,一定会算数的。”
  
  “小叶,先要向你解释清楚,我这次单独给你评估,虽然完全是在我的业务范围之内
,但还是有点越俎代庖的意思,你毕竟是滕医生的病人,所以评估后做出的结论,还是要
和他商量。他是个业务顶尖的好医生,我们一起会做出合理的定论。”徐海亭为叶馨倒了
杯矿泉水,缓缓地说。他的声音和那杯水一样,平淡无味,不像滕良骏说话那样具有感染
力。
  “你现在是不是还经常琢磨‘405谋杀案’的事?”
  “实话和您说,一点不想是不可能的,但我越来越觉得,以前对这件事的魂牵梦萦,
完全是历史和神秘传说的一种心理暗示作用。我多少受了影响,至少影响了正常的学习,
但我还是不认为到了精神分裂的地步。”
  “如果让你不久后就出院,你难道不怕成为第十三个受害者?”徐海亭忽然觉得不知
道是不是该相信叶馨的话,这些天,她似乎经历过什么。
  “怕当然是怕的,那种心理暗示作用不会轻易就走开的,但我相信学校会保护好我们
这个寝室,会有周到的安排。”
  “但是据说过去学校也有安全,但还是没能阻挡住,让人有注定难逃的感觉。”
  “我真的不相信任何宿命论,我只相信我有大好的青春,需要珍惜。”
  “在这里的生活还算适应吗?”
  “一开始不是很适应,晚上总是被吵得睡不好,这些天好点了。学校的老师、同学也
常来看我,让我觉得集体的温暖。”
  “你曾提起过的……不知道这么说恰当不恰当……男朋友,叫谢逊的一个男同学,他
有没有来看过你?”
  原本回答得流利自如的叶馨忽然噎住了,要不要说实话呢?刚才那些话,大致都是她
心里的想法,不过稍稍美化了一下。既然学校里传起流言,看来这些医生们也都知道了,
我何必再推波助澜?说不定学校还认为他是导致我“精神问题”的重要因素呢。这时候,
如果说他一天要来好几次,只怕对他对我都有害无益。反正他每次来都是当作见习生或实
习生溜进来的,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于是她又顿了顿,说:“说他是我男朋友,是不大恰当,我住院后,他从来没来看过
我。我想以前对他,有种若有若无的感觉,那一阵子压力大,大概就把他的存在夸张了。
其实他只是一个外班的同学,我们没有什么深交。”
  徐海亭见叶馨原本饱满的情绪忽显低落,话却说得有板有眼,知道少女在感情上的波
折难免,尤其在那一段比较特殊的日子。能走出也殊为不易,显然她在努力。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51

“她的回答,自始至终,没有回避含糊的地方,也没有提到任何与事实不符合的地方
,换言之,没有任何类似幻觉的症状。她是个认真、善于思考的小姑娘,她甚至在分析自
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为人理解的行为。”
  “徐医生的意思,她可以出院了?”滕良骏盯着面前叶馨的病历夹,却什么都没看进
去,他还是不理解徐海亭为什么要在叶馨这一病例上和自己唱反调。
  “我还是认为,当初住院,就不是很有必要。她的确有些幻觉,自己也解释不清,但
接受心理咨询应该已足够了。滕医生,你是此道专家,但似乎还没有开始对她进行这方面
的治疗,只是用了药,但显然她已经没有太多需要治疗的必要。”
  他又在开始指摘我治疗的失误吗?滕良骏的怒气开始升腾,但还在竭力克制着:“她
只不过住进来了半个月,用药效果也良好。而我的日程排得满满的,比她更需要精神治疗
的大有人在,光那个汪阑珊就用去了我不少时间。”
  “关于叶馨,到底是什么决定?”
  “她学校的几位负责学生工作的领导和我谈起,说的都是‘慎重’二字。学校那边也
有压力,毕竟六月十六快到了。”
  “但她更应该属于外面的世界。”
  “徐医生,她还是我的病人,你的这次评估,本来就不是例行的手续。我看,慎重起
见,我还要留她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有必要,六月十六日以后再让她出院。”
  “不客气地说,看来学校方面和滕医生你也相信六月十六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那么叶馨当初要查明真相,又有什么太多值得可疑之处?”
  滕良骏顿时愣住了,无言以对,他还很少有无言以对的时候,脸涨得通红,喘息了好
久,才冷冷说:“徐医生,别忘了,那几个你治疗过的大学生,她们最后怎样了?你这些
年,睡得安稳吗?”
  这话出口,方觉太重。果然,一阵刺痛发自胸前,散向肩背,徐海亭忽然捂着胸口,
蹲了下去,另一只手慌乱地在口袋里摸索。滕良骏立刻意识到,徐海亭突发了心肌梗塞。

  
  “没有你,我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听完谢逊的开导安慰,叶馨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原来滕良骏告诉她,科里最终还是决定让她在医院多住一段时间。她先是有了被愚弄的感
觉,还是谢逊百般抚慰,她才决定听话,保持与医生的合作。
  谢逊走后,叶馨又禁不住为不能出院的事暗暗着恼,想躺在床上睡一下,却不知是不
是因为前思后想得太多了,头又隐隐痛起来。
  住院医生过来为她开了止痛药,可是吃下去后,头痛得反而更厉害了。叶馨只觉脑中
似乎有股不驯之气,冲突激荡不止,又似乎被远处的某个磁场吸引,随时要破脑而去。

  叶馨在床上实在躺不住了,便起身在病房里走动。脚步开始还听使唤,不料走了没多
久,竟似失去了知觉,又不知何时,她已走到了病房门口。
  一名护士怕她到处乱闯,忙跑了过来,见她脸上满布痛苦神色,便问她要去哪里。叶
馨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艰难地摇着头,双脚只顾往外走。那护士知道她现在头痛难忍,
便决定陪她出去转转,也许走动走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会减轻头疼的症状。
  叶馨出了病房,脚步并没有在花园的门口停下,而是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行。那护士又
问:“小叶,你这是去哪里?”
  叶馨满面冷汗,双手紧紧护着头,艰难地说:“我要去……那里。”
  “哪里?”
  “我……也不知道。”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52

 护士心想:还是滕医生谨慎得有道理,这女孩子分明还没有痊愈,怎么能这么早放出医
院。但她同时觉得诧异:叶馨住院后,一直很听话,还从来没有这么异样过。她决定不做
强行阻拦,倒是要看看叶馨究竟有什么出格的行为,说不定可以为滕医生以后的治疗提供
更多的线索。
  两人穿过大半条走廊,通过了由保安把守的住院部入口。过了那个关口,就属于门诊
和行政大楼。那楼有七层高,底楼和二、三楼都是门诊,四、五楼是治疗室和康复室,再
往上是一些行政部门和高年资医生的办公室。
  叶馨站在门诊部的大厅里,仿佛全未在意身边的人流穿梭,抬头仰望,双眼目光涣散
,嘴唇微启微合,似乎在喃喃自语。那护士有些害怕了,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忙问
道:“小叶,如果你说不准要去哪里,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知道……要去哪里,我能感觉,在……在楼上?”
  “在几楼?”
  “我……不知道,一层层……去找。”叶馨艰难地呼吸着。
  护士想了想,还是点头说:“好,我不乘电梯,一层层上楼,你感觉到了,就告诉我
。”
  二楼、三楼、四楼,叶馨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脚步越迈越艰辛,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到了五楼时,叶馨的双眼忽然瞪大,边喘息边说:“在这层,但我们要……快,我有……
不好的……感觉。”
  “往哪里走?”
  叶馨向东侧走廊一指,护士扶定了她,两人快步走去。此刻,叶馨的头痛得越来越剧
烈,仿佛随时都会爆裂,而她似乎在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呼应着,来到这层楼面。

  脚步在一间治疗室前停下。治疗室的门紧闭着,叶馨叫道:“快进去,也许还来得及
!”
  “还来得及什么?”护士看了一眼那治疗室的号码,立刻升起一个不祥的预感。她记
得,滕良骏此刻应该正在这里给汪阑珊进行精神分析治疗。
  那护士急忙敲门,另一个护士过来开了门。治疗室分里外两间,里间与外间有门相隔
,医生总是在里间为病人进行精神分析治疗,外间往往坐着辅助治疗的护士。外间的护士
认出叶馨的白色病号服,惊讶不已:“你们来干什么?是约好了的吗?滕医生正在治疗过
程中,不能打扰的。”
  “快,停止……停止治疗!”叶馨忽然高声叫道。
  “你们不要胡闹,精神分析治疗如果突然被打断,是会有很不良的结果。”治疗室的
护士厉声喝道,又埋怨那陪叶馨来的护士:“你也真是,一点常识都没有,怎么能听一个
病人的支使?快回去吧!”
  叶馨身边那护士自觉理亏,拉了拉叶馨说:“这里看来很平静,一切正常,我们回去
吧。”
  叶馨猛地挣脱了身边护士的牵拉,扑向里间的门,但任凭叶馨用力拍打,迅速地转动
门把手,但门仍紧闭着。
  两名护士冲上前拉开了叶馨,治疗室的护士向里间叫了声:“对不起了滕医生,有名
精神病人发作了,我们已经将她控制住了。治疗继续吧!”她叫完,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
听,脸色忽然大变,自言自语说:“怎么回事?里面怎么会有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立刻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找来钥匙去开里间的门,但那门显然已被反锁,她无法打
开。叶馨叫道:“不要拖了,我们三个人,一起撞!”两名护士对视一眼,觉得似乎没有
更好的办法,三人一起奋力撞向那扇门。
  门开了,三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治疗室朝外开的玻璃窗已大开,窗台上站了一个人,正是滕良骏!而汪阑珊却舒
舒服服地靠在精神分析师的沙发椅上,翘着腿,面带微笑地看着窗台上的滕良骏。
  “滕医生!”
  滕良骏似乎被这叫声和刚才破门的响声惊醒,回过身,背对着窗台,面带疑惑地看着
闯入的三人。
  汪阑珊忽然开口了,却是个苍老的男声:“你是不是又舍不得这些浮名俗利了?你觉
得什么时候是个止境呢?做到科主任,做到正主任医师,后来呢?院长吗?然后呢?你这
一路走来,已经做过多少违背自己善良本性的事?改病历、收红包、抄袭论文,还准备这
么走下去吗?”
  “那将是很可悲。”
  “这城市的空气很脏,但相比人的心灵,却很干净。”
  “我应该化在这空气里,至少还能为人们多提供一份呼吸的原料。”
  三个人已看清了这险峻的形势,叶馨和病房来的护士一起上前按住了汪阑珊,叶馨甚
至伸手去捂她的嘴。治疗室的护士缓缓走向窗边,轻声招呼道:“滕医生,你被骗了,你
是真正的医生,你有大好的前途,你下来……”
  “好,我这就下去。”
  那护士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叫,叶馨猛然抬起头,发现窗台上已没有了滕良骏的身影。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54

你和滕医生说话时,是哪个人的人格?”滕良骏坠楼的情景加深了叶馨心头的阴影,死亡
的威胁似乎与日俱增,她又开始梦到了沈卫青坠楼的身影,她知道,无论她抱着什么样的
信仰,有些事似乎无法避免。她的情绪开始向下滑落,每天只有谢逊和母亲的到来让她觉
得生活还有甘甜的滋味,而就在这时,母亲结束了一周的休假,又要上路了。汪阑珊不久
就要被转到重症病房,叶馨想抓住最后这些机会,将围绕着这个老人的神秘气氛化解开。

  “我如果还记得,就不算是多重人格的病症了。你应该知道,多重人格患者对他本身
以外的人格表现是没有记忆,否则,就成了演戏。公安局的人也问过我,却叫我怎么回答
?他们一定也问了你,你怎么会找到了现场?”汪阑珊躺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
板,反问叶馨。
  “我当时忽然觉得头痛,那种头痛的感觉,仿佛是被外界的一种力量牵引着,就寻了
过去,一直找到你所在的治疗室,进了里面那间屋子以后,我的头痛就消失了。”叶馨照
实地告诉汪阑珊。她现在几乎可以断定,汪阑珊是重重离奇事件的关键人物。
  “我看是滕良骏跳下楼后,你的头痛就没有了。”
  “你不要胡说,我虽不满滕医生对我的诊断和住院决定,但我对他从来没有恶意,他
是个很用功的好医生。”
  “你觉得你对头痛的解释,常理说得通吗?”
  叶馨摇摇头。
  汪阑珊仿佛看在了眼里似的:“你好像越来越像我了,说明你和这个地方有缘,以后
会常来常往的。”
  “我才不要。我想,世界上有些事,就是常理无法解释的,但我不会揪着不放。”

  “口是心非,说是这么说,为什么你还揪着常理无法解释的‘405谋杀案’不放?”

  叶馨这才想起这老太婆能看穿人心,不禁又打了个寒颤:想挖她的心思,是不是飞蛾
扑火?
  “我没有那么可怕,我也为滕良骏的死而难过。我不愿看到任何人死去,包括你。”
汪阑珊试图打断叶馨的沉默,但这话显然起不到太多安慰的作用。
  “你看到过很多人死去吗?这短短的一个月里,我已经亲眼目睹两个人丢了性命。”

  “我并没有亲眼看见很多死人的现场,但我即使看见一个生龙活虎的人,也能感受到
死亡的存在。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告诉别人,于是就被送到这里来,身边的人都说我这
种症状是典型的‘见鬼’,是有魔障附体。我当时将信将疑,现在彻底明白,全是一派胡
言。”
  叶馨想起在治疗室的那个场景,汪阑珊可不正像是有“魔障附体”?
  “既然他们说你‘见鬼’,你到底见到没有?他们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你见到的鬼
到底在哪里?”
  汪阑珊忽然从床上直直地挺起身子,将老脸凑到了叶馨面前,仿佛要将她看个透,同
时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脑袋:“他们都在这里。”忽然又将那手指点向叶馨的前额:

  “他们也在这里。”说完,又直挺挺地倒在床上。
  叶馨一愣,忽然感觉这说法是如此的熟悉。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叶馨只是想得到汪阑珊的澄清。
  “真的不知道吗?听说过‘鬼迷心窍’的说法吗?听说过‘心里有鬼’的说法吗?”

  “你是说鬼其实并不存在于世界上,但在人的脑子里,在人的心里?”
  “我不会说‘对’,也不会说‘错’。”
  “到底是对还是错?”
  汪阑珊忽然又坐了起来,双手的食指一起指向叶馨的前额:“要我说多少遍?你认为
对也好,错也好,都在这里!”
  
  汪阑珊被转走了,叶馨竟有些怅然若失。是不是再不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了?谢逊
的相伴,母亲的呵护,似乎都未能化解那若即若离的死亡之神,“405谋杀案”仍没有云开
雾散,这汪阑珊似乎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但她疯疯癫癫,本人似乎就是一个偌大的阴影,
能杀人于唇齿之间,让人不敢靠近,更不用说套出什么实实在在的线索。过去那些医大女
生住过医院后,无一能逃脱坠楼的命运,会不会也和她有关?
  叶馨发怔的时候,护士过来告诉她,有人来看她。
  来的是教解剖学的年轻教师章云昆。
  “章老师,那天晚上,我一定连累你了。”叶馨对章云昆的到来微觉惊讶。
  “还好,还好,学校里的确找我谈了话,但你又不是个通缉犯,我可没有做任何违法
的事,所以并没有什么压力。”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希望你好好养病,早日出院。如果你愿意,暑假里可以给
你补补课,争取不要留级。”
  叶馨感激地点点头。
  每一位来看望她的亲人、朋友、师长,都会带给她一份温暖和勇气。
  她回到病房,觉得受了激励,竟捧起解剖学的教材来看。她住进医院时,不相信自己
会长时间受困于此,带了一大堆教材,生怕落下功课。谁知住院后惊心之夜连连,情绪大
起大落,也就此忽略了学习。这还是她头一次拿起课本,因此只看了半个小时,就觉得有
些累了。
  她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想四下走走,休息一下。她走了几步,竟看见病房门口的护
士总办公室里,章云昆正在伏案读着什么。
  护士办公室里唯一值得阅读的就是病历,可他是个教解剖学的老师,怎么能在这里翻
看病历?他看的是谁的病历?
  她觉得章云昆在这里一定和自己有关,便加快脚步走了过去。章云昆忽然抬起头,隔
着有机玻璃看见了叶馨,连忙神色慌张地起身出了办公室,身影消失在长长的走廊里。

  “刚才那位姓章的老师,在读谁的病历?他又不是这里的医生,怎么有资格看这里的
病历?”叶馨觉得其中有很大的蹊跷,疾言厉色地问护士们。
  护士们却不以为然,淡淡地说:“他是得到批准的,院长亲自批的条子,他几乎谁的
病历都看。”
  “他是不是也看了我的病历?”
  “我们没有监督他,不知道。”护士们递着眼色,叶馨已大致明白了。
  但他为什么要看自己的病历?
  说不清是为什么,她觉得头顶上的阴影越来越大。她甚至感觉,自己似乎陷在一个很
大的阴谋里,无法自拔,也得不到帮助。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56

第十九章(中)
  “叶馨,有人来看你。”护士们总算有了支走叶馨的机会。
  叶馨万没想到,会客室里坐着的是欧阳倩!
  “小倩,救我出去。”叶馨万没想到见面说的第一句话如此凄惶。
  欧阳倩的脸上原本就略显不安,此刻见到叶馨苍白的病号服,未经仔细梳理的长发
,竟哭了出来。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倩也会哭!
  叶馨忽然觉得自己太软弱无能,怎么欧阳倩头一次来看自己,就让她落泪呢?
  “小倩,我不是看错了吧!”叶馨一把抓住欧阳倩的双臂,上上下下地看。欧阳倩
也在做同样的事,泪水仍不争气地挂在腮上。叶馨见欧阳倩大概是因为长期静养的结果
,略略丰满了些,便啧啧夸赞,想冲淡悲戚戚的气氛:“你现在不那么像个小猴儿了,
成了标准美女了。”
  欧阳倩“呸”了一声,立刻恢复了本性:“好个小叶子,一见面就挤兑我,我可是
刚被医生减了刑,就跑来找你了。是不是没想到我来?那你以为是谁来看你了?让我猜
猜,是不是那个谢逊啊?你们‘红字恋人’的传奇真是羡慕死了人。让我再猜猜,是不
是那个教解剖的小老师啊?其实我刚才看见他了,他是不是来看过你?”
  “别提了,本来觉得他挺好的一个人,但刚发现他有点怪,竟会来看我的病历。”
叶馨又蹙起了眉头。
  “我会想办法调查清楚这个人。前些日子可把我闷坏了,听说你被逼住院的时候,
我的‘三阳’还不稳定,恨自己不能来看你,哭了好几回呢。”
  这话说得叶馨眼睛湿湿的:“好了好了,我其实好多了,都是因为当初急着查‘40
5谋杀案’的事,闹得所有人都以为我是精神病。不过,我真的获得了不少线索,可是,
又觉得那些线索不过是引我到了一个更大的迷宫,你再不来,我再这样住院住下去,真
的要放弃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一告诉我,一点也不能落下,包括和‘金毛狮王’的情节
。”
  欧阳倩带着即欢喜又沉重的复杂心情走出了精神病总院,看着一地阳光,试图去体
会叶馨在病房里的心情。小叶子坚决不认为自己有精神病,却能保持不错的心态这么久
,仅凭这一点就很难得。
  但小叶子究竟有没有精神病?
  这个念头冒出来,欧阳倩觉得自己该打,怎么能怀疑小叶子的精神状态呢?小叶子
刚才的喜怒哀乐,哪怕是夸张之处都没有,照自己看来,甚至比绝大多数所谓“正常人
”还要正常得多。
  但她知道,江京这个精神病总院是全国闻名的专科医院,决不会轻易出现误诊,更
何况,她听妈妈说,负责小叶子这个病例的是徐海亭和滕良骏两个年富力强的高年资医
师,出差错的机率应该是微乎其微。任何精神病人的精神症状,都不是每时每刻显现的
,也许,刚才只是小叶子神智清醒的一面?
  “欧阳倩!”身后突然有人在叫她。
  一个身材不高的男生走了过来,欧阳倩记得,这人是叶馨的老乡,学校摄影协会的
会长,有个比较怪的名字,对了,叫游书亮。
  “你刚才去看过叶馨吗?”
  “是啊。”欧阳倩略带警惕地看着游书亮,见他穿着白大褂,夹着本教材。
  “她怎么样?”
  “还好啊。”
  游书亮见欧阳倩有点守口如瓶的样子,索性不多问了。说了声再见,去推自行车。
欧阳倩却忍不住了,叫道:“你想知道她怎么样,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我前些天看过她好几次了,我们在这里有见习示教,很方便的。”
  “怎么小叶子一住院,你们这些男生一个比一个跑得勤?不过小叶子是梨花带雨,
我见犹怜,你们男生积极些完全可以理解。不过奇怪了,既然你前些天看过她,今天怎
么不去呢?”
  游书亮张了张嘴,小眼睛在镜片后狠狠眨巴了几下,终于说:“先声明一下,我和
她绝对只是纯洁的老乡友谊。这样吧,我知道你是叶馨最要好的朋友,和你说实话,我
每次看到她,就会有些难受。”
  “呀,真没有看出来,你还挺多愁善感的!为什么会这样?”
  “还用问吗?她住在医院里,环境本来就压抑,偏偏这么久了,她的病却没有一点
起色……”
  “停住,你说什么?她没有起色?我看她压根儿就没有任何问题!告诉我,你凭什
么说她真的有问题?”
  游书亮一愣:“你是不是好久没回学校了?”
  “我得了甲肝,一直在家休息,刚获释,就到这儿来了。”
  “难怪。我最初也不认为叶馨有任何问题的,只是……有些事我实在不愿说,说了
象嚼舌头似的。你回学校问问吧。”
  “学校那么大,上万号人,我问谁啊?”
  “给你个线索是可以的,听说过‘红字恋人’吗?”
  欧阳倩故作不知,皱着眉问:“这么难听,是说你吗?”
  “瞎说。你们这个年级三班有个男生……”
  “哈哈,你被骗住了。我当然知道‘金毛狮王’的。”
  “你就先问问他吧。”
  “谢逊是住这儿吗?”欧阳倩站在臭哄哄的男生宿舍走廊里,一边摇头一边敲着一
间寝室的门。那门并没关,只是她瞥见有人在里面换衣服,只好有礼貌地敲门。
  一个男生的声音传来:“‘狮王’,桃花运又来了。”
  欧阳倩恨恨地念着毛泽东诗词:“‘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到底有
没有谢逊这个人,怎么像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挺拔的男生闪了出来。欧阳倩见这人剑眉朗目,很帅气的一个
男生,不由暗暗佩服叶馨的眼光:“你就是谢逊吗?”
  “我不是。”
  “那你出来干吗?我可不是来分饭的,你想冒领还没有呢。我找的是谢逊,请那个
叫谢逊的人出来。”欧阳倩提高了嗓门。
  “有什么话可以和我说。”
  “你是谁啊?”
  “我叫厉志扬。鉴于谢逊受到的骚扰太多,我负责给他传话。”
  欧阳倩心头一动:这就是小叶子提起的那个冷面小生。看来他和谢逊的关系的确不
一般。
  “我才不在乎你叫什么呢,你到底是谢逊的老婆还是他妈呀?他有多么国色天香啊
?还怕人骚扰?我要和谢逊说话,你叫他出来,我是叶馨的好朋友。”
  厉志扬的双眼顿时圆睁起来,像是要喷出火,盯着欧阳倩说:“好啊,正要找那叫
叶馨算账呢,你们倒送上门来了!那叶馨究竟发了什么精神病?为什么要把谢逊扯上?
连公安局的人都来过了,问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你说,叶馨她究竟发了什么精神病?”

  “你才发了精神病呢!”若是寻常的女孩子,被厉志扬这番带着羞辱的大吼大叫,
早就哭得伤心了,亏得是欧阳倩,泪水仍是蠢蠢欲出。她也恶狠狠地回瞪,冷冷地说:
“叶馨是在住院,她也许有误会的地方,所以我才来查清真相,澄清事实,但不和谢逊
谈,怎么能知道呢?不知哪里跑出你这么条得了狂犬病的狗,长那么大的个子,心胸却
那么狭窄,也不容大家把事情谈清楚,就这么乱咬一气!”她又再次提高了声音:“谢
逊,如果你还算个大老爷们儿,就出来把话说清楚。”
  边上有个围观的男生,阴阳怪气地说:“好了,厉大侠也是因为爱之深……”话没
说完,已经被厉志扬冲上去当胸一拳,打得直咳嗽。
  “你这么咄咄逼人的,谁知道是不是不怀好意啊?”一个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男生从
宿舍里走了出来,一副愁眉不展的神色,“我就是谢逊。”
  欧阳倩一见谢逊略显猥琐的样子,失望透了:“你这人什么胆量啊?”
  “能怪我吗?都是因为你那个好朋友叶馨,这一会儿是学生处,一会儿是公安局,
一会儿是校报,一会儿又是广播站,都来审我,拿我做文章,更不用说这一个楼的哥们
儿都拿我开心。我本来成绩就一般,这下可惨了,连教室都不敢去,这要是几门末考不
及格,我就得被勒令退学,到时候我非上你们那405跳楼去,也给这‘405谋杀案’制造
一个‘突变’,死一男的,你说这很有趣吗?”
  欧阳倩也平息了怒气,心想:“这小子还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有点幽默感,倒和叶
馨提到的那个谢逊有点儿像。”她环视一眼围观的男生,厉声道:“都看什么看?怎么
都跟退休老年妇女似的,这么爱管闲事?”厉志扬还算聪明,知道这个时候该同仇敌忾
了,恶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众人这才一哄而散。
  谢逊摆了摆手说:“进宿舍说吧。”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57

第十九章(下)
  宿舍里另外两个男生识趣地出去踢球了,谢逊和欧阳倩面对面坐着,厉志扬也在谢
逊身边坐了下来。欧阳倩没好气地问:“这里怎么多个第三者啊?到底有你什么事儿?

  厉志扬正待发作,谢逊忙说:“我基本上什么事都和厉志扬说的,我和他彼此之间
没有什么隐秘,放心吧。”
  欧阳倩心想:“天下还有这种人!”开门见山地问:“那好, 我问你,你到底认
识不认识叶馨?”
  “现在,想不认识都难了。这不都称为‘红字恋人’了吗?其实我真的不认识她,
当然以前上大课,对女生评头论足的时候注意过她,长得漂亮,难免要引起注意的。包
括你啊,你们俩跟情侣似的,我们没少用来开玩笑……不扯远了,但可以保证的是,和
她一句话都没说过。”
  “去过无锡吗?宜兴?”
  “没有,那几天我一直在学校,我可以随手抓一大把人证,从江苏来的那两个警察
,就是因此空手而归。”
  “你会唱歌吗?弹钢琴?”
  “干嚎谁不会啊?但我五音不全,上不了台面,钢琴更是一窍不通,连摸都没摸过
。我知道你在问那个歌曲大赛的事,我可真冤,后来好多人骂我,说我报了名不去,浪
费大家的时间。”
  欧阳倩呆呆地坐着,脑中似乎有千万个念头,又似乎空空如也,竟自言自语地说出
声来:“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你。”这些都足以证明叶馨有大量的臆想症状,更
让人心酸的是,这里,有叶馨纯真的爱。
  厉志扬说:“如果你不信,为什么又来问?”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叶馨住院后,你有没有去探望过她?”
  “没有,我不会自找麻烦。”
  谢逊的话像冰柱般敲在欧阳倩的耳中,冷彻入心。她感觉有些晕旋:莫非这些真的
是残酷的现实?叶馨的确出现了幻觉,精神分裂症的典型表现;这幻觉一直延续到现在
,注定了叶馨不可能在短期内出院;叶馨以为拥有了近乎完美的爱情,而现实中和谢逊
素不相识;叶馨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幻觉?会不会正在成为下一个“405谋杀案”的受害者

  奇怪的是叶馨对谢逊的描述真切得让人无法不信,如此生动,莫非叶馨病得很重?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58

该不该相信谢逊的这些矢口否认?
  欧阳倩出了男生宿舍楼,边走边想,不知何时,已到了校学生会门口。
  “没错,早到那次她主持原创歌曲大赛,叶馨就有了些症状。”文娱部长听欧阳倩
问起了“谢逊误场事件”,自然而然想到了叶馨,“是这样的,那天的比赛,开始进行
得很顺利,第五号歌手比赛前,我们发现第六号的谢逊根本不在后台,但报到单上却有
名字,后来发现是叶馨的字迹。当时叶馨也很着急,临时广播了一下,希望那谢逊到后
台报到。
  “那谢逊一直没来,我们等了一阵,台下都开始起哄了,同叶馨合作的薛立洋建议
不等了,继续下面选手的比赛,但叶馨坚持要等,后来竟站在原地自言自语,台下越来
越乱,险些闹到不可收拾,还是薛立洋灵机一动,抓来台边的另一个文艺骨干唱了两首
卡拉OK,同时让下一个参赛歌手做准备,这才对付了过去。好在那个被抓来顶差的唱功
特棒,学周华健学得极其到位,倒还赢来了不少掌声。再看叶馨,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汪
汪的,人倒清醒了,跟着薛立洋就往台上跑。
  “不过,她之后的主持相当成功,我们几乎忘了她的异样表现。直到评比揭晓,我
才发现大大不妙:她竟追着问我为什么谢逊没获奖。我正要向她解释,她却一下子跑不
见了,我们都忙着收场,也没有再和她多说。她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学生会,先是听说她
父亲病故,后来她又旷课去了无锡,似乎生活中遇到不少困难。”
  “居然会是这样,这么说来,谢逊没说错,他的确没有参加什么比赛。”欧阳倩又
在自言自语。
  文娱部长心想:“这个小丫头比那叶馨没好到哪里去。”忽然又想起一事:“我这
里有那天晚上的录音,因为录音设施就在叶馨和薛立洋两个主持人出台前落脚点的附近
,又只是寻常的外录,所有能接收的信号都应该能录上,说不定有当时在台边的情况,
你如果有兴趣,可以听听,只要能帮助她尽快恢复就好了。说实话,我本来还打算让她
做副部长,以后接我的班呢。”
  欧阳倩忙说:“好啊,那就太好了。”
  文娱部长找出一盘磁带,在录音机里“快进”和“倒退”了会儿,放了起来,只听
一片掌声过后,传来了叶馨的声音:“现在请评委打分。另外,我们有个紧急寻人启示
:请参赛歌手谢逊立刻到后台来。”
  大约半分钟后,又是叶馨的声音:“请六号参赛歌手谢逊立刻到后台来!”
  薛立洋和叶馨读完了第五号歌手的得分,叶馨又报:“请六号歌手立刻到后台来,
这是最后一次点名,你的参赛资格将作废。”
  背景里嘘声一片,口哨声此起彼落。只听薛立洋的声音在说:“叶馨,不能这么无
休止地等下去了,让下一名选手上吧。”
  只听叶馨在说:“再等两分钟吧。”
  起哄声更响了。
  忽然,叶馨的声音里有了活力,似乎在质问谁:“原来你会弹吉他,为什么让我借
钢琴,不是白费功夫?”
  立刻传来了薛立洋诧异的声音:“叶馨?你在说什么?你在和谁说话?”
  叶馨似乎叹了口气,焦急地说:“别废话了,快上吧!”
  薛立洋显然有些害怕了:“叶馨,你在说谁废话?谁快上?你没事吧?”接着,传
来了他的招呼声:“我说部长,你来看看,叶馨她……她好像……好像有点……”
  文娱部长的声音在问:“叶馨?叶馨你怎么了?”又吩咐道:“薛立洋,快想想办
法,找人补补场,叶馨可能忙过了头,累坏了,我让她镇定下来再说下面比赛的事。”

  薛立洋立刻招呼道:“庞钧,你来顶一下场,就你最拿手的,周华健。钱雨霞,你
负责一下音乐,我要去圆场。”
  起哄声低下来,只听薛立洋在报幕:“接下来,是学生会为朋友们准备的一个惊喜
:一名歌坛巨星光临我们这个比赛现场!请大家闭上眼睛,听一听,这是谁的歌声?”

  周华健《不愿一个人》的音乐声响起,音色酷似周华健的庞钧唱了起来,台下传来
了女生的尖叫“周华健!”
  音乐的声音很响,盖过了后台这边的说话声,但隐约可以听见文娱部长的招呼:“
叶馨,你可能是准备这大赛太累了,休息一下吧,如果需要去医院,告诉我。”
  “周华健”的两首歌唱罢,掌声雷动,隐约听见薛立洋说:“我一个人去报下面的
。”紧接着,文娱部长叫道:“叶馨,你行吗?不要硬撑!”
  然后是叶馨和薛立洋共同的报幕,叶馨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但谈吐间已恢复了初时
的流畅。
  欧阳倩听完,又发了阵呆,直到文娱部长要打电话去医务室,她才醒过来说:“你
不要怕,我好好的,只是在思考。能不能把这盘磁带借我回去听听?”

peak 发表于 2005-6-3 18:58

第二十章(上)
  走出学生会办公室,欧阳倩忽然有了想大哭一场的冲动。虽然证据确凿,她仍是无
法相信,叶馨的确有了精神上的闪失。
  多少年没有这么难受了。不久前得知叶馨住院的消息,不过是震惊和气愤,认为一
定是个误诊,只要她小倩出山,一定能证明叶馨清醒的神志。可是,不过半天的功夫,
心目中的一个天平垂到了不该有份量的一边,而这一切由自己发掘出来,尤为心酸。
  不久前还笑话游书亮变得多愁善感,自己这会儿也没好到哪里去。小叶子,你为什
么让身边的人都为你感情细腻起来?唯独那可恨的谢逊……
  欧阳倩忽然又想起,会不会叶馨出现对谢逊的幻觉并非是病理性的,而是什么灵异
的现象?记得叶馨说过,她父亲脑死亡后,还到学校来过,甚至留下过一件夹克衫。如
果这夹克衫确有其物,说明叶馨经历的并非完全是幻觉。
  走进405室,正好几位室友都在,见到欧阳倩,都大吃一惊。欧阳倩知道周敏和陈曦
是“捉拿”叶馨的主力,本想说几句奚落的话,但想想两人这样做的客观效果还是帮了
叶馨,便忍住了不说,只牵强地向她们笑了笑,忽然作势要和秦蕾蕾拥抱。秦蕾蕾想到
欧阳倩刚得过甲肝,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要被她传染,吓得叫了起来,宿舍里登时笑
声一片。
  笑声中,却没有叶馨。
  欧阳倩顿时又没了兴致,走到叶馨的铺边,呆呆地站着。
  眼前忽然一亮,只见叶馨的床上,叠着一件纺绸夹克。
  她将那夹克拿在手中,仔细观看,这的确是一件普通的男式夹克,当然不会属于一
向穿着得体的叶馨。
  这么说来,叶馨真的见过她父亲的亡灵?否则,这夹克又从何而来?
  唯一的解释是,叶馨的确经历了和非生命的接触。看来,自己多年来对怪力乱神的
偏爱并非毫无道理,而这样的怪事竟发生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为什么还将信将疑?原来自己确如小叶子所说,是叶公好龙吗?
  这是不是说明叶馨并非是有幻觉,而是看见了寻常人看不见的灵魂?对谢逊的幻觉
也可以这样解释吗?可是谢逊是个存在于现实中的人,叶馨看见的,又是什么?
  叶馨显然不是唯一和非生命接触的人,她讲述的那个写日记的小萧,不是曾和一群
鬼魂共赏交响乐?
  想到“月光社”,欧阳倩立刻决定再去找那个驼背老头。叶馨那晚分明看见冯师傅
被分尸的惨景,但事后被告知,老人家那晚并不在解剖楼工作,而是因为小中风在家休
息。这再次说明叶馨的确有幻觉,叶馨本人也直认不讳,她当时屡受惊吓,已身心俱疲
,很有可能陡然乱了心智。
  冯师傅在解剖教研室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没听说过“月光社”的故事,说不定他
能提供线索,找到“月光社”和“405谋杀案”的关联。但他一直吞吞吐吐,又是为什么

  大门被拍得砰砰响,屋里一阵响动后,门开了一条缝。门里的冯师傅一见门口站着
位一身素白长裙的欧阳倩,叫苦连声,忙不迭地关门,却被欧阳倩眼疾手快,抵住了门
,又推了推,闪身而入。
  欧阳倩一进屋,顿时吃了一惊。冯师傅住在西城区一个旧巷里,三家共住一个院落
,从外面看,这间朝北的低矮平房,墙上红砖已变得灰黑,屋顶上缺檐少瓦,整个房子
似乎随时都会被城建部门夷为平地。但屋里却雅致无比:家具只有寥寥数件,却都是古
旧的西洋式样,雕漆床头、深朱色的枫木大柜、老式自鸣钟,她依稀记得在一些和三、
四十年代有关的电影里见过。墙上挂着两幅油画,欧阳倩不会鉴赏,只知道很典雅。
  引起她注意的,是墙边一条短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电唱机。唱机开着盖,放着一张
唱片,从唱机到唱片,纤尘不染,显然不久前还用过。
  “真看不出来,您原来情趣高雅。”欧阳倩啧啧赞叹。
  “你是说我这人乍一看粗俗无比?”冯师傅没好气地应着,仍站在门口,似乎随时
准备送客。
  “您怎么这么敏感啊?没有那个意思。我这人不会说话,您多包涵。”
  “你怎么找到我这儿的?”
  “您前些日子住院,住的是二附院吧。特不巧,我妈是二附院的医生……我知道打
听人隐私不好,打搅您养病也不好,但我没办法,急着需要您帮忙,何况……我知道,
其实您根本没有什么小中风,我看了您的病历了,您硬是在病房赖了几天,做了一堆检
查,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对不对?不过您还是软磨硬泡,要了好几天病假。没错吧?

  “你是不是公安局的,怎么管这么宽?你刚才说的这些,都在法律允许范围之内,
你想怎么样吧?”冯师傅见来者不善,送客之意更坚决。
  “您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请了病假?不是说您不能请病假,而是这个时机很不寻
常。我查了您的病史,非常震惊:您虽然上了年纪,但近二十年来,几乎从来没有生病
请假,这当然和您健康的身体和对工作的热情分不开。唯一的例外是1987年春天,您摔
折了腿,住了一阵医院。腿基本恢复了后,您又因为其它原因请了一个月的假,当时的
症状又多又散,头痛、腹痛、手痛、脚痛、腰酸背痛,好像身上的零件突然都生锈了,
最后的诊断不过是神经官能症,换句话说,根本没病!
  “您这次生病,是二十年里的第二次,为什么六七年都好好的,偏偏在这个时候‘
生病’了呢?而巧就巧在,您住院的第二天,我的好朋友叶馨也住进了精神病院,前一
天的晚上,她竟在您那间准备室里产生了幻觉,看见您正在被……我不说了,说出来怕
吓着您。”欧阳倩觉得颈后凉凉的。
  “说不说随你,想想我是吃哪碗饭的吧。”
  “好吧,我说。她看见您正被电锯分尸!”说这话时,欧阳倩紧紧盯着冯师傅的脸
,想捉出他表情上的蛛丝马迹。但冯师傅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好了,谢谢你这么老远地跑来告诉我。再见吧。”冯师傅正式请欧阳倩出门。
  “我正经事还没有问呢,您能不能再说说‘月光’的事儿?我已经知道讲的是‘月
光社’,但想知道它和‘405谋杀案’究竟有没有关系?”
  “我一个技术员,只管折腾尸体,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可能。‘月光社’的成员在大约十年内相继坠楼身亡,他们的尸体按照遗嘱,
都捐献给学校解剖教研室,您从五十年代初就在解剖楼里工作,怎么会不知道‘月光社
’?记得我们第一次瞎闯解剖楼,叶馨在迷糊中念出了‘月光’两个字,您为什么神色
大变?您后来的解释实在牵强,我们那时候没留心,竟然被您蒙了。您一定知道好多我
们不知道的事儿,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首先,我知道的并不多,甚至不如你们知道得多;其次,你们也不应该知道得更
多。还用我多说吗?你看你那个朋友,她知道了不少,但现在怎么样?”
  “但是,只有您的帮助……”
  “我有种感觉,我要再多说什么,只会将她送上绝路,我承担不起这个罪过。你也
不用逼我,我真的不知道‘月光社’和‘405谋杀案’有什么样的关联,我要是知道,第
一个去找的就是公安局,哪里还会等到现在你来问我?哪里还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女学
生一个个地过世?”冯师傅越说越激动,眼角竟湿了,显然动了情。
欧阳倩虽然感觉冯师傅还有隐情未说,但今天怕是不会再吐露出来,又不甘心,于是又
问道:“那您告诉我,为什么单单在这个时候称病?”
  冯师傅一怔,想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说:“好,被你缠不过,就告诉你吧。我这
些天不敢上班,是因为被吓的。”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01

第20章(2)
  “什么,还有什么能吓住您老?”
  “当然,光你就吓我吓得不轻。是这样的,有一天晚上,我正在标本制作室里干活,
你知道,我晚上干活很少掌灯的。忽然,我听见一阵轻微的门响,好像是楼门被打开了。
我以为又是像你这样的淘气学生,就叫了声:‘谁啊?’却没人答应。我出门看时,只见
那楼门还在摆动着,却并没有人影。
  “第二天,我正干活儿,又听见了门响,这次,我没再吭声,却听见楼门那方向传来
了一阵奇怪的声响,嗞嗞拉拉的,由远及近,非常恐怖。我壮了胆子,猛地冲出门,却仍
是什么都没看见,只有楼门在晃,显然有人刚出门。可惜我腿脚不好,等我蹭到门口,外
面鬼影也不见一个。
  “从那以后,这怪声出现了许多次。折腾了几宿,我就有点神经衰弱,整晚上都提心
吊胆的。我怕是因为一个人在解剖楼里呆得久了,产生了幻觉,正好血压又有些高,就编
出这个病来,其实是想休息一下。”`
  欧阳倩心想:这个线索够重要的了,就从这里入手吧。
  怎么还不来?
  会不会是冯师傅在骗我?
  欧阳倩藏身在解剖楼斜对面的灌木丛中,不瞬眼地盯着解剖楼的楼门。她虽然穿着长
袖长裤,身上又喷了防虫药水,但一个小时下来,还是被执着的蚊虫一顿饱餐。她听冯师
傅说,那神秘的来者从楼门出入,她本想在解剖楼里恭候,但一个人,终究有些害怕,不
如在外面先观察一下,以免打草惊蛇,甚至为其所害。
  她正等得焦急,一阵“沙沙”响忽然传来。她看了看手腕上的夜光表,大约是十二点
半左右。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正从解剖楼南侧走向北门,脚步很缓慢,似乎
不堪重负。快到楼门前,欧阳倩看清楚了,一个瘦高的人,一身黑衣,头上是锥形的连衣
帽,但脸在帽子的遮掩下无法辨认,酷似她在美国恐怖片里常见的那种勾魂使者。那“沙
沙”响似乎是行走时衣裤的摩擦声。奇怪的是,那黑影还半背半拖着一个硕大的黑包,几
乎有两米长,似乎很沉重。
  她忽然想起去年听见冯师傅背尸体的那种脚步声,眼前这黑影看上去腿脚灵便,但显
然也在负重,如果这黑影去的真是解剖实验室,那么究竟会是什么在那黑包里?
  尸体?尸体的部件?欧阳倩的脑海中现不出其它合理推想。莫非是传说中的嗜尸怪人

  黑衣人果然在楼门前停下,走上台阶,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又将门关上。
  要不要跟进去看个究竟?
  依着欧阳倩的性子,一定是要进去看的,但她隐隐觉得这一切诡秘无比,邪意侵人,
不应该轻易涉险。做为一个好侦探,不但要胆大,更要心细。
  但她还是忍不住摸到了楼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果然,她隐隐听见一阵“嗞嗞拉拉
”的响声,正如冯师傅所描述。
  现在推门而入,说不定能一目了然。
  但她有个更好的计划,与其和那黑影在解剖楼里狭路相逢,不如等他出来,跟踪他的
行迹。
  欧阳倩在灌木丛后又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楼门再次开启,那黑影拖着黑包走了出来。
看着他转向楼南,欧阳倩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那黑影转到楼南侧,却再没有往前走,而是走上了露天的楼梯

6月6日10:00
  “什么?是章云昆?这怎么可能?”叶馨听欧阳倩讲述完昨晚的发现,飞快地回想着
和他的几次接触,是否有可疑之处,结果出乎意料:章云昆的每次出现,似乎都透着古怪

 
  早在叶馨向章云昆描述过那神奇的人体标本后,两人到了存放标本的小屋,叶馨突然
头痛晕厥,醒来时已是在医务室;不久后叶馨得知父亲亡故的消息,失意中在校园里乱跑
,也是遇见了章云昆;那天去找冯师傅,章云昆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身后;然后是广播
站的惊魂一晚,章云昆出现后,古怪的噪音就消失了;之后自己出现幻觉,看见冯师傅被
分尸的景象,他正在附近。
  莫非,他是这一切的根源?他就是“405谋杀案”的谜底?
  “关键,还是要查清他到底在做什么。”欧阳倩觉得叶馨的联想大有道理,坚定了她
今晚的计划。
  “可是你一个人,怎么查,万一受了伤害怎么办?是不是先和保卫科说一下?”
  “我们目前什么证据都没有,报告上去,反而打草惊蛇。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
至少会准备好充足的‘防狼水’。你好好休息,我看出院已经是迟早的事了。”欧阳倩这
样安慰着,但心里难过,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叶馨她对谢逊的发现。怎么说呢?“小叶
子,你的所谓爱情,都是一场幻觉。”或者,“你好像真的有精神分裂。”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章云昆制造的,又怎么解释叶馨对谢逊的幻觉?也许,这只是章云
昆为了搅乱叶馨的神智而设计的幻像。也许他最终的目的,就是杀人。
  这样的想法在欧阳倩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出现,陪她度过了将近一天,直到她全副武装
地躲在冯师傅的工具橱里。
  她读过许多不入流的“析鬼”书籍,从里面吸取了一些“智慧”,比如说鬼怕动物的
残余,这是为什么狗血在“法术”中如此流行,她推而广之,鬼也一定无法侵入兽皮。于
是她在这个初夏的夜里,上身皮夹克,下身皮裤,头戴皮帽,手戴皮手套,脚踏皮鞋。此
刻,她早已被全身的淋沥大汗浸湿了。皮夹克里有一个采访机和一个照相机,她一只手拿
着手电筒,一只手拿着“防狼水”,随时准备出击。
  夜光电子表显示出十二点半,果然,外面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声。
  她轻轻推开了橱门,竖耳倾听,“沙沙”声和那“嗞嗞拉拉”声已清晰可闻。是不是
现在就出去窥探一眼?她揿下采访机的录音键,正准备爬出橱门,忽然暗叫不好,“嗞嗞
拉拉”声就响在屋门外!
  她赶忙躲回了工具橱,再仔细听,“嗞拉”声似乎在门口徘徊,好像章云昆正在犹豫
着,是不是要进屋来。
  这样的徘徊足有一分钟,欧阳倩像是度过了整整一年。她暗暗咒骂,这章云昆无论是
人是鬼,都是个优柔寡断的角色。但也许只有这样的角色,才能做得面面俱到,害人于无
形之间,而不会被揭穿。
  终于,那怪声进了屋。
  欧阳倩在心里反复嘱咐着:要镇静,要镇静,我有鬼缘,无论善鬼恶鬼,都不会伤害

peak 发表于 2005-6-3 19:01

但如果来的是人呢?
  她忽然想起冯师傅那晚说过的话:“作孽最多的从来都不是鬼,而是人!”
  她想打开橱门,哪怕就一条缝,窥一下屋里的情景,但她始终得不到机会,因为那“
嗞拉”声似乎径直移向了工具橱。
  原来,他早知道我躲在这里!
  冷汗顺着欧阳倩的脸颊直流到脖颈,呼吸几乎停滞了,她颤抖着抬起了双手,准备好
了战术:一旦橱门被打开,先用手电的强光打在章云昆的眼上,然后开始喷“防狼水  
“嗞拉”声到了橱门外,又开始上上下下地逡巡,仿佛又在犹豫是否要打开橱门。
  欧阳倩已经不知道还能忍受多久这样的煎熬,难道这是章云昆的折磨战术?
  如果是,这战术正在成功,因为欧阳倩感觉大脑似乎在极度地缺氧,自己离崩溃只差
毫厘。
  也许,章云昆将困在橱内的欧阳倩戏耍够了,开始缓缓开启橱门。
  欧阳倩迫不及待地打亮了手电,“防狼剂”随即疾喷而出
  “啊”的一声叫,手电没有照在章云昆的脸上,“防狼剂”也没有喷到章云昆眼中,
辛辣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倒呛得欧阳倩打了个喷嚏。
  手电又亮了,却是照在欧阳倩脸上,章云昆大叫道:“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真
是胡闹,真是胡闹,真把我给吓着了
  欧阳倩听这番叫声毫无恶鬼的气质,只是出自一个受了惊吓的年轻人而已,心里踏实
了许多,借着手电光,看见章云昆站得远远的,双手举着一根长竿,长竿头上垂着一个圆
形的表盘,正是这表盘发出了“嗞嗞拉拉”的声响。
  “你才胡闹呢!你每天半夜都跑来闹什么鬼?”
  “你怎么知道我每天晚上来……你到底是谁?”章云昆显得比欧阳倩还要诧异。
  到此,欧阳倩凭着自己的“鬼嗅觉”,几乎可以排除章云昆的诡异背景。她正要回答
,屋里的灯忽然开了,将两人又吓了一跳。
  只见冯师傅站在了门口。
  “还好,还没有来晚!”冯师傅松了口气
  欧阳倩一愣,随即明白了:“怎么不晚!章老师要真是坏人恶鬼,我早就没戏了。好
啊,您老可真会算计,给我透了个风,是让我做出头鸟,把章老师揪出来。这都是什么乱
七八糟的?”
  冯师傅冷笑说:“我当然不怕和章老师碰面,只不过章老师早就掌握了我的活动规律
,我在明处,哪里会是对手,所以只有请你这个贼胆大的小姑娘帮忙。章老师,还是你来
解释解释吧,这是在干啥
  章云昆仍盯着欧阳倩:“你这个同学,是
  “我叫欧阳倩,是叶馨的好朋友,前一阵生肝炎,一直在家休息,现在也还没有正式
复课呢。”
  “原来你就是欧阳倩,久仰,难怪……”章云昆若有所思,“看来,你和我一样怀疑
‘405谋杀案’和这解剖楼的关系。”又将目光转向冯师傅。
  冯师傅冷哼了一声:“你看我干什么!我压根儿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还是章老师先
说说,带着这套行头深更半夜在解剖楼里干什么
  章云昆长叹了一声,脸上忽然现出了凄楚之色,垂下头,一言不发了片刻,又抬起头
说:“说来话长,而且这长话还短说不了,尤其对欧阳同学……应该说我有很要紧的话说
。这样吧,你们跟我到办公室去坐坐,咱们慢慢谈。等我讲完了,冯师傅如果有什么补充
,可以敞开说。”
  三人出楼门,拐到楼南,从露天楼梯上了二楼。章云昆将两人让进了那间小办公室,
关上门
  欧阳倩一眼看见了书桌上的一个镜框,里面一张少女的黑白照片,不由轻轻“啊”了
一声。
  “怎么了?”章云昆见欧阳倩神态有异。
  “章老师想要说的话,我可以起个头。”欧阳倩微合双目,薄薄的嘴唇似乎在喃喃自
语,然后说了声“就是这样了”,睁开双眼,直视章云昆:“你桌上的这个美丽女子名叫
倪娜,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对不对?”
  章云昆惊愕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又长吁一声:“可惜,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
  欧阳倩也垂下了眼:“对不起,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我知道,不幸的事发生在1984年
6月16日凌晨,她坠楼身亡。你因此痛不欲生,发誓要查出‘405谋杀案’的真相。你在大
学里就苦苦寻找蛛丝马迹,苦苦回忆那年春天,究竟出了什么样的差错。”
  章云昆吃惊无比地望着欧阳倩,越想越有些后怕,竟站起身来,指着她问:“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人精。我去年就知道了。”冯师傅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不敢当,只是我的调查工作做得比较细致而已。你和倪娜的关系,是我推测出来的
。我一直对‘405谋杀案’很有兴趣,但没有通天的本领,不能一张张找到‘405谋杀案’
受害女生的个人照片,所以只好利用现有资源。学院的学生办公室里有历届学生的入学合
影,通过学办老师,我从八三级的集体照里认出了倪娜,今天在你桌上又看见,就料想到
你们以前的关系。你至今保存着她的照片,也说明这些年,你一直在苦思冥想。我可以想
象那几年里你受的煎熬。”
  “直到现在也并没减轻,”章云昆的眼圈有些红了。“尤其这些年,每年又总有女生
走上轻生之路。”
  “你对当时有什么样的回忆?”
  “我的记忆中,倪娜在某个深夜独自来过解剖楼,似乎就是从此后行为开始怪异,行
事和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以至后来住进了精神病院。”
  “但你不信鬼,不信邪,对不对?你就是不明白,解剖实验室里不过有些尸体标本,
又会有什么古怪?是不是倪娜就只是个单纯的精神病病例呢。于是你的兴趣转移到了精神
病学上,并在1989年考上了精神病学的硕士研究生,而你的导师,正是治疗过倪娜和另外
几名江医女大学生的徐海亭医生。但当你对几个病例的进一步调查后,发现历来坠楼的女
生,都曾于午夜到过解剖楼,尤其是那几个住过精神病院的女生。你的研究重点就这样又
转移到了解剖室,这是为什么你在两年前获得精神病学的硕士学位后,又开始在解剖教研
室做在职研究生。因为这样便于你调查解剖楼的秘密。只不过,至今为止,你还没有什么
突破。你有精神病学硕士,这总确有其事吧?要不你怎么会得到机会翻看叶馨的病历?希
望我说的其它部分都不是瞎猜。”欧阳倩说完,靠在了椅背上,看着照片上倪娜明媚的笑
容,叹了口气。
“冯师傅说的不错,你果然是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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