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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6:58
第十三章
叶馨起了逃离学校的念头,知道每接近宿舍一步,就离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命运更近一
步。
她忽然飞跑了起来。
在刚才的那段路上,她已经想好了奔跑的方向,数秒钟后,她已经钻入了尚未正式开
饭的第三食堂。她的突然起动,显然让周敏和陈曦猝不及防,也立刻跟着跑起来,但视野
里,叶馨已消失了。
穿过第三食堂,是两排职工宿舍。她围着那两排平房兜了一圈,又跑进了第五食堂。
仅仅这几下穿梭,身后早已没了周敏和陈曦。她放慢了脚步,喘息稍定,从容地穿出
第五食堂,进入熙熙攘攘的“小商品街”,感觉更安全了。
谁知在店铺夹道的这条小街上没走出多远,她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迅疾的奔跑声。她
回头张望了一下,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今天凌晨见到的两个保卫科干事。
她只好又飞跑起来。
穿过“小商品街”,前面是锅炉房。开水要到5:30才开始供应,此刻还没有提着热水
瓶的学生,锅炉房前空荡荡的。她跑过那一排开水龙头,回头一瞥,两个保卫科干事显然
已经咬上了她,紧跑了过来。她忙转到锅炉房的后面,也就是公用浴室,汇入了络绎不绝
的洗澡人群中。
她想起随身带了张洗澡票,忙递给了看门人。
两个保卫科干事从浴室门口匆匆跑过。
叶馨舒了口气,出了浴室。忽然,头顶上突然传来了广播声:“同学们请注意,临床
医学院学生办公室和校保卫科需要你的帮助。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她有严重的
疾病需要及时治疗,希望有人发现她后立刻帮助她找回学生办公室。她出走时上身穿海蓝
色长袖T恤衫,下身是本白色牛仔裤,身高1.63米,体重大约50公斤,长发……”
播音的是一个清亮的女声,正是即将毕业的广播站老站长。她心里一酸,警惕地四下
看了看,学生们都很严肃地在听,有几双犹豫的眼睛已经在打量她。
她忙加快了脚步,并没有改变计划。往前走是学校的花房苗圃。花房一直锁着,苗圃
的竹门上虽然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也上了挂锁,但竹门间的缝隙很大,她可以轻易钻入
。苗圃的尽头是一扇通校外的小门,出门就是僻静的医苑路。
她快步走到苗圃外,后面保卫科干事的身影又出现了,还有周敏和陈曦!显然群众的
眼睛是雪亮的,她无处藏身。
她快步走到苗圃外,后面保卫科干事的身影又出现了,还有周敏和陈曦!显然群众的
眼睛是雪亮的,她无处藏身。
她钻进了苗圃,在树苗间奔跑。
这条隐秘的小路还是上回从宜兴返回时,和谢逊一起走过的。
我独自狂奔,你谢逊在哪里?
后面传来周敏的叫声:“小叶子,你不要跑,跟我们回去,没有人会强迫你去医院!
”
叶馨不会相信。
一个男声响起,像是一名保卫科干事:“叶馨,我们都进来了,你跑不掉的!”
叶馨回头一看,果然,几人离自己不过几十米,即便跑出那小门,人烟稀少的医苑路也帮
不了自己。
她的腿因为奔跑而颤抖,心渐渐往下沉,希望也像她的气力一样在离她远去。通往校
外的小门就在面前,触手可及,但她丧失了去打开的勇气。有什么用呢,在平直的路上继
续奔跑吗?身后那两个孔武有力的保卫科干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追上她。何必自取其辱呢
?
身后追赶者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
忽然,她想起小时候,每当自己要放弃时,母亲对她说的话:“你是叶馨,所以你能
做好。”
这时,母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说:“你是叶馨,所以你还有希望。”
希望永远是美好的,永远值得追求。
她奋力拉开了那扇小门,冲出了苗圃。
可是,正如她所预料的,冷清的医苑街横在面前,连可以用来做掩护的行人都没有一
个。
身后小门里,奔跑者的急促呼吸声似乎已能听见。
看来,她摆脱不了被强加的命运,难道从今天起,就要住进不该属于自己的精神病总
院了?这样的安排,对自己公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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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6:58
她象征性地向前跑了几步。那小门已经被拉开了。
这时,她想起了母亲和刚去世的父亲,想起了欧阳倩,还有谢逊。
该死的谢逊,你指给我这条逃跑的路,是想指给我希望吗?怎么我还是看不到希望呢
?这是我觉得最无望的时候,而你在哪里?
“哔”的一声喇叭响,将她一惊。她眼前一亮:只见一辆出租车在不远处向她打招呼
。这附近没有居民区,没有购物中心,这僻静的小路上居然出现了出租车!
那车猛地向前一冲,又猛的在她身边煞住,司机问道:“是叶馨吗?”
叶馨觉得没有理由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颤声说:“是我。”
“上车吧。”
保卫科的人已追出小门,叶馨飞快地拉开车门,上了车。就在追赶者冲过来的一刹那
,小车陡然起动,转眼就将几个愤怒、失望、叹息的追赶者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叶馨喘息未定,就问司机:“你来得真太是时候了,几乎是救了我一命,怎么会这么
巧!”
司机诧异地问:“巧?我看一点也不巧。有人打电话给我们公司,说要在这里接一个
叫叶馨的小姑娘,这里可真难找,一条背街,又没个门牌号,我还来晚了点呢。慢着,难
道不是你叫的车?”
叶馨也是惊讶无比,但她脑子转得飞快,生怕司机停车,忙敷衍道:“是,是我。”
如果不是自己,又会是谁?知道这条路的只有谢逊,她真希望是他,可是,他为什么不出
现?
即便他出现了,就坐在后排座上,她也一定会守心敛气,对他不理,不睬。
谢逊也许会说:“我刚才不敢现身,怕你还在生我的气,因为看到我在车里而不肯上
来。”然后将脸贴近了来,仔细端详着她:“你瘦了。”
想到此,叶馨再也控制不住了,这些日来的恐惧、焦虑、猜疑、思念、怨怼,一起泛
上心头,真想扑到他身上,敲打他一番,大声哭几下,再痛快骂骂他:“这些天,你到哪
里去了?怎么不来找我?你怎么这么小肚鸡肠?”然后温柔地告诉他:“你知不知道,这
些天,我竟然还时时想起你。”
可是,谢逊并没有出现,她保持了叶馨一贯的沉静,静静地坐着,只是泪水不争气,
扑簌簌地滚落。
司机听到叶馨鼻子的抽动,瞥眼见她哭了,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别哭呀?是不
是刚才那伙人欺负你了?”
叶馨点点头,又摇摇头。司机纳罕至极,竟对这个乘客有了怀疑,拿起传呼器:“调
度,是2875号,请问刚才叫车的人是男是女。”
“问这个干什么?是女的。”
是女的?这么说,不是谢逊叫的车?这又怎么可能,除了他,又有谁知道我会往苗圃
后门跑?可如果是他,他为什么不来,知道我现在多么需要他吗?
“你去哪里。”司机放下心,本来早想问这个问题。
叶馨愣了一下,然后随口说:“火车站。”
谢逊你在哪里?叶馨不敢去多想,她刚起了好好想一下的念头,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那司机看了叶馨一眼,忽然说:“你什么行李都没带,去火车站干什么?”
叶馨心头一动,暗叫不好,现在买火车票都要身份证,学生办公室的老师一定会打电
话到车站售票处,候着自己到来。即便能买到火车站,学校也一定会派人来找到站台上,
回家的火车就那么几趟,自己哪里躲得过去?何况,自己身边只有十几块零用钱,又哪里
买得了回家的车票?
想到学校在为找回她布下天罗地网,她心头一凛,忽然叫道:“师傅,麻烦你停一下
车,我改主意了,就坐到这儿吧。”
司机心里咒骂着,好不情愿地在路边停下车。叶馨慌手忙脚地爬出车,将身边所有的
钱都给了司机,说“不要找了”,掉头就走。司机无奈地摇摇头,点清了钱,缓缓开动车
,无线接收器忽然响了,只听本公司的调度严肃地说:“2875号车主注意了,刚才江京第
二医科大学打电话来抱怨,说你载走了他们要找的一个逃学出走的女生,如果她还在你车
上,望你继续驾驶,不要停车,直接将车开到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大门口,有人接待。”
这司机正是2875号车主,闻言大惊,忙回头去看叶馨,而那女孩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馨猜测刚才保卫科的人一定会记下了那出租车的牌照,打电话去出租车公司进行协
调,再晚走一步,只怕要被瓮中捉鳖。
现在该去哪里?她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回学校。
她知道这里离学校不远,就这么游荡下去,难保不会引起注意——学校一定动用了相
当大的人力寻找她,说不定已经通过电台电视台在全市广播找人呢!相反,他们分明看到
自己逃出了学校,绝不会相信她居然会“胆大包天”地杀个回马枪,因此反而会在校内放
松警惕。
一个被用滥的战术: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她甚至猜想,苗圃那个边门都会忘了锁。
叶馨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可行性很高,可是回了学校以后呢?
广播站。广播站每天六点半结束广播,之后通常不会再有人,那间屋子又小又闷,有
钥匙的又只有叶馨和老站长……她今天还在“通缉”自己……多半不会有人想到叶馨在那
里藏身。
夜色来得正是时候,一场小雨来得更是及时,冷却了这几日来逐渐燥热的空气,雨虽
已停,云开月现,但校园里仍荡着一股清新的水气。
果如叶馨所料,苗圃对着医苑街的小门竟然没有关。她踩着湿湿的土地,穿过苗圃,
绕过为夜宵开放的食堂,进了教学行政区。校广播站位于小行政楼上,小行政楼是座五十
年代建筑的三层小楼,斜倚着旧行政楼,自从绝大多数行政办公室搬到勉初楼后,它和旧
行政楼一样,也变得冷清寂静,据说不久将改成实验动物室。到了晚间,小行政楼里罕有
人走动,因此叶馨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
她不免会有些紧张。如果谢逊真的在此,会好得多,可惜,他只在自己的想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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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6:59
广播站与其说是在小行政楼三楼,不如说是在小行政楼东角的阁楼。从二楼起,东侧
楼梯开始盘旋向上,越向上越窄,过了三楼后继续向上,几乎到楼顶时,现出了一扇小门
。
叶馨用钥匙开了门,随手将灯打开。广播站小得可怜,叶馨这帮小播音员们常自嘲说
,他们的工作是标准的“螺蛳壳里做道场”。唯一的一扇玻璃窗被一块套着绒布的木板挡
上,为的是更好地隔音。这更成为叶馨今晚避难的最佳条件,她可以在室内电灯,外面没
人看得见。
躲在这里还有一个好处。她到窗前,将木窗向上抬出一小条缝,隔着木窗外的玻璃窗
,可以看见不远处一座小楼的黑影,那正是解剖楼。
中午遇见了那驼背的老技术员冯师傅,询问“月光”的故事,他显然知道些什么,欲
言又止。后来在她追问之下,他语气似乎有所松动。是不是今晚该趁热打铁,再找他问问
?他说不定会说出一些秘密。
可是冯师傅再次叮嘱她不要半夜去找他,但自己也不知道明天会到哪里漂泊,只怕已
经等不起了。
木窗一向上抬起,立刻传来了淅沥沥的雨声。
又下雨了。每到下雨的时候,叶馨总会想象着窝在家里,感受着一份安全和舒适,要
是在宿舍,她会蜷在床上,看书或者听音乐。可是现在,躲在这狭小的广播站里,面对着
一堆冰冷的广播器材,沉浸在一个以自己为受害者的迷案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这和她
向往的哪种温馨感觉完全背道而驰,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如果谢逊这混小子在这儿,我可以让他听我播音。
叶馨一阵惆怅:“是啊,好多天没来播音了。”她走到办公桌前,哑然失笑,桌上一
张演讲稿,正是下午那位站长师姐念的一段寻人启事。
叶馨开了调音台,像模像样地摆弄了两下,又打开功放器,功放器正面有一个小屏幕
,每当播音开始,就会有坐标线起伏,表明声音的波长和频率。她又带上了耳机,看着手
里那张寻找自己的启事,恶作剧心顿起,揿了台上录音机的录音键,又检查了一下,确保
播音不会外传,然后笑着念:“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
只念出这一句,她脸上的微笑陡然湮灭,双眼逐渐睁大,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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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7:01
第十四章
在耳机里传来了一阵刺耳的电磁流声,有节奏地刺激着她的耳膜,那节奏,像是脚步
,又像是心跳,每响一声,都让叶馨的心头一颤。
她抬起头,身躯不由微微一震:只见那功放器的声频屏幕上,出现了一组声波,有节
律地依次前行。
只有声音才能显示在功放器的屏幕上,但此刻叶馨几乎连呼吸都极力地压制住了,哪
里会发出一点声音?四周一片寂静,木窗将雨声尽数挡在了窗外,这声波又是从何而来?
叶馨小心翼翼地将室内扬声器接通,静电波杂音般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只是不同于
寻常的电波杂音,这声音极有节律。
这节奏比心跳慢,比呼吸快,叶馨突然迈步在小屋里走动起来,一声一步,竟像是迟
缓的脚步节奏。
但她耳中分明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
她随着这声音的节奏一步步走到了门口,猛然拉开门。可门外毫无声响,整个楼静得
让人窒息。她向螺旋楼梯下望了一眼,昏黄的灯下,什么都没有。她略略宽心,但眼前突
然一黑,下面走廊的灯突然灭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直,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功放器,见功放器的屏幕上,一
个个的波峰越来越高,同时,扬声器里传出的怪声则越来越响,仿佛真的是脚步,越来越
近。
怎么还傻站着!她暗骂自己一声,紧紧地关上门,将保险也插上,背靠在门上,轻轻
舒了口气,仿佛和危险保持了距离。
关上门后,扬声器里的怪声先是变低了一些,但随即又逐渐响起来。
叶馨心想:“难道真有什么异乎常人的东西要出现吗?”
谢逊,你在哪里?
即便真是有鬼,为什么要怕,这屋里有灯,有光明,只要有灯……
刚想到这里,屋里的灯就熄了。
叶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在黑暗中,如石雕泥像般立着,随后又不由自主地
战栗着,想象着谢逊在她耳边说“不要怕”,还是险些哭出声来。
扬声器里的怪声仍在缓缓地响亮起来,功放器的屏幕上,暗绿色的电波还在有节律的
浮动,波峰越来越高。
有没有合乎常理的解释?
广播站的电源箱在三楼走廊的墙上,这里别的机器都在正常运转,唯独电灯灭了,说
不定有人在捣乱,也许是哪个淘气的学生,在摆弄电源,电流和磁场的改变也有可能使功
放器接收到信号。
怪声继续在扩大着音量,叶馨摸索着将扬声器的接口拔出,但那怪声仍响个不停。
这一切怎么似曾相识?
她忽然想起“月光社”档案里的那个日记本的记录,姓萧的男生第一次遭遇“月光社
”的群鬼,虽然拔了唱机的电源,那唱机还响个不休。
忽然,万籁俱寂。
扬声器恢复成未接通前的木匣子,功放器屏幕上的电波消失了,空留一片荧光,黑夜
中,能听见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
是风雨过去了,还是暴风雨即将到来?
这样的寂静延续了大约十秒,扬声器又陡然响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凄厉疯狂
,几乎能将人的心撕裂,功放器屏幕上,原先有规律的电波为大起大落的奇峰异谷取代,
像是一名发了癫的画师在蹂躏着画布。
她的头忽然又剧烈地疼痛起来,强烈的噪音似电钻般侵袭着她的脑膜,终于在一瞬间
,她竟失去了知觉。
再醒时她才发现,扬声器里的噪音又消失了,功放器的屏幕上也没了狂乱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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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7:02
她的身边,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寂静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极轻微的“吱吱”声,她这才想起,原来刚才手忙脚乱中,
竟忘了将录音机关上,刚才的室内的纷杂一定都被录了下来。她心头一动,走到操作台前
,对着录音机说:“我是叶馨,现在是五月十一日晚二十二点左右。不久前,一种奇怪的
电波出现在功放器的屏幕上,扬声器里也发出了声音,开始是有节奏的,而且越来越响,
后来,广播站内外的灯先后灭了,那电波则变得毫无规律,强烈刺耳。我的头很痛,昏厥
了大概几秒钟。现在四周很静,但我……很怕,真的很害怕。”
她倾吐出心声,稍稍舒畅些,但恐惧感丝毫未减。
“嚓,嚓”,她悚然一惊:那古怪的声音又透出了扬声器,开始轻不可闻,却逐渐增
响。
必须要做些什么。
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将那扬声器砸烂,但她知道这于事无补,该采取建设性的行动。
屋里有个校内电话,可以打电话给保卫科,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住精神病院的结果比在
这里担惊受怕能好到哪里?
一个念头升起,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到窗前,猛然将那木窗拉开,向远处眺望,
遥遥看见一座小楼的二楼亮着一星灯光,看那位置似乎正是解剖楼二楼章云昆的小办公室
。
叶馨暗暗叫了声“谢天谢地”,在一张办公桌上胡乱摸了一阵,摸到几本册子,拿到
功放器前,借着屏幕的荧光,找到了“校内电话簿”,又飞快地翻查着,口中焦急地念着
“解剖教研室,解剖教研室”。终于,找到了解剖教研室的电话号码。
她颤抖着手拨通了解剖教研室的电话。铃声在响,一遍又一遍,她心里默祷着“快来
接,快来接”,但迟迟没有人接。
就在她将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铃声突然断了,有人在问:“喂?”
正是章云昆的声音!
“章老师,是我,叶馨。”叶馨险些落下泪来,颤声说着。
“是叶馨啊,你在哪里,怎么声音这么轻?今天下午开始,全校都在找你。”章云昆
显然吃惊不小。
“我怕……”叶馨不知该怎样描述自己身处的险境,脱口而出的却只有这两个字。这
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
“不要怕,你在哪里?我这就过来接你。”
“我在旧行政楼顶的广播站,请你快来,但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他们要送我去精神
病院。”
“你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会慎重,先让你安顿下来再说。”
“章老师,要小心,楼里可能有危险。”
可惜,章云昆已挂断了电话。
叶馨抱着双臂,蜷在地上,仰面盯着功放器上的小屏幕,眼睁睁地看着“电波”的波
峰不断增高,耳中扬声器里的怪声再次逐渐响亮,她的双手双脚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哆嗦
起来。
她就在这样的折磨中度秒如年,怪声一阵阵地袭来,越听越像是歧化的一种脚步声,
步步逼近。
终于,扬声器似乎被用足了功率,发出震天的巨响,叶馨紧紧捂住双耳,心想:也许
,危险已到了门口。
果然,广播站的门被重重地敲响,整个房间的地面跟着震动起来,那敲门的力量之大
,仿佛破门而入只是早晚的问题。也许是被惊吓得太久,叶馨忽然又生了勇气,她缓缓站
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扶着调音台前的座椅,准备一旦门被撞开,就将那座椅扔出去。
门被拍得“砰砰”响不停,显然来者执意要进来。
“叶馨,是我,章云昆!”
叶馨觉得浑身一软,几欲跌倒在地。看来,希望总是有的。
她上前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只见门口黑暗中,章云昆拿着一个大手电。
叶馨忙说:“章老师快进来吧,这外面有危险。”
“什么危险?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章云昆将手电四下照着。
的确,扬声器没了声息。叶馨诧异地回过头,只见功放器的屏幕上,跌宕起伏的声波
也不见了。莫非,这来的“非人”被吓跑了?也许该归功于手电的亮光,也许该归功于章
云昆的虎虎生气。
“看来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章云昆也感觉这黑洞洞的楼里绝非久留之地。
“好,但要麻烦你陪我去一下解剖楼。”
章云昆迟疑了一下:“你是说……我的办公室……?可以……”
他迟疑什么呢?叶馨完全可以理解,作为一名青年教师,深更半夜和一个女学生同处
一室,的确是忌讳,更何况,自己是名“通缉犯”。
她淡淡地说:“不是去你办公室,而是要麻烦章老师你陪我去一下解剖楼的底楼。”
“为什么?”章云昆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
“技术员冯师傅既然常常在夜里上班,我想去看看,说不定能遇见他,我有要紧的话
要问他。找过他后,我就去一间通宵教室休息一下,一定不连累你,只希望你不要通知保
卫处和我们学生办,他们真的会逼我去精神病院住院。”
章云昆顿了顿,显然又有些犹豫,终于说:“我不会说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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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7:03
两人出了小行政楼,同打着一把伞,大概是雨天的缘故,一路来所幸不曾遇见人。
跨过了高高的水泥门槛,推开楼门。门内是漆黑的走廊,一眼看去,没有一丝光线。章云
昆道:“我看我们也不用进去了,冯师傅显然不在。”
话音刚落,走廊的灯突然开了!
但被灯光照亮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有人吗?谁在那儿?”章云昆高声叫着,显然,他也觉出了异样。
叶馨却渐渐明白,危险尾随自己而来。
她不想连累了章云昆。
“章老师,咱们走吧,这里有蹊跷,冯师傅显然不在里面。”
“是有人在弄鬼吗?什么人,堂堂正正地站出来!”章云昆朗声叫着,他一介书生外表下
的勇气实在令人心仪。
忽然,一阵刺耳尖利的声音从走廊顶头传来,这声音叶馨记得,正是驼背老头的电锯
声。
“冯师傅应该在里面,这是他的电锯声。”叶馨迈进走廊,奔向最顶头那间小屋。章
云昆忙叫道:“叶馨,你等等,小心!”也许是鞋底沾了水,一跤滑倒,远远落在后面。
叶馨恍若不闻,转眼已跑到了那标本预备室的门口。
门掩着,一阵阵的电锯声的确发自其内。
她出手去推那门,手伸出,却凝在空中。她隐隐觉得有大大的蹊跷:门内并没有灯光
透出,这是当然,因为驼背老人没有开灯处理尸体的习惯,但今夜阴雨,也没有月光,冯
师傅怎么工作?
犹豫过后,她还是推开了门。
门开启后,她似乎变成了雕塑,她再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双眼,她聪明的
大脑里已再也接受不了如此悚人的异像。
借着走廊路灯映进小屋的微光,她看见那把电锯,正在那摆放尸体的铁床上剧烈颤动
。
她看清了,没有人持着电锯,这锋利的电器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自己在铁床上分割尸
体。
她看清了,铁床上的确有尸体,已被分割数段。
她看清了,那尸体秃头、驼背,正是冯师傅!
冯师傅的双眼竟仍睁着,似乎看见了叶馨,眼光里透出的,是哀恳、绝望、还有警告。
这些天的惊吓、压力、失落、疲累,在此时似乎累积到了难以承受的域值,叶馨发出
了一声长长的惊叫,叫声划破了校园雨夜的宁静。
章云昆赶来时,叶馨委顿在地,浑身剧烈地抽搐着,仍在尖声惊叫。他忙俯身揽住叶
馨,温声说:“叶馨同学,你冷静一下。你这样叫,会影响到附近楼里的教工。”
叶馨虽已在崩溃的边缘,脑中还是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样惊叫,不是在暴露自己,
招来保卫处的人?”她立时止住了叫声和哭声,起身就往门外跑。
章云昆在她身后叫道:“叶馨,你要到哪里去?”
叶馨猛然站住,心想:是啊,我该往哪里去?心头忽然一片茫然,满面泪水地转过身
,凄然无助地望向章云昆,章云昆走上前,柔声说:“这样吧,今晚无论你去哪里,我陪
着你。”
正说话间,楼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多人奔跑而至,叶馨暗叫糟糕,知道
时不我待,顾不上向章云昆解释,飞跑出了楼门。
一出楼门,迎面一道雪亮的手电光,照得叶馨睁不开眼,本能地双手护在脸前,只听
有人叫道:“叶馨在这里!找到了!”
叶馨知道这些一定是学校派出寻找自己的人员,不加多想,拔腿向无人之处奔了起来
。但她深知,如果单是在校园的路上跑,追赶者有高功率的手电,一定很容易追上自己,
必须要尽快甩脱他们才好。
解剖楼斜对面不远就是旧行政楼,她想起那楼里有不少曲折,或许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就一路奔进了大楼。
她沿着楼梯跑到二楼,就听楼下已是喧哗一片,有人在叫:“东楼门已经有人守着了
,你们两个,把一楼和地下室一间一间地搜,其余的跟我上楼!”正是保卫处副处长于自
勇的声音。
叶馨的双腿在颤抖:自己这样还能逃多久?
但她不能放弃,她不能轻易将自己送入精神病院。
于是她一步三阶地继续往楼上奔。
旧行政楼共五楼,楼梯直通楼顶,楼顶一直开放,上面还有几个水泥桌凳,供人休闲
。追她的脚步声一直跟在她身后,无奈之下,她只好一口气跑到了楼顶。
细雨打在她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在楼顶上又跑了一阵,前面手电光忽然又亮起,原来有人已经从大楼另一侧的楼梯追
上了楼顶。这下,她是前后受困。
“叶馨同学,请你不要再跑了!你难道真的不理解学校的一片好心好意吗?”
如果我是一只鸟儿,就能自由地飞走。
这念头一起,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变得很可怕。
追上来的人放慢了脚步,从两侧逐渐排成扇形,向她包拢过来。
那可怕的念头挥之不去,但她似乎又无力让自己恢复得更理智。
于是她爬上了楼顶护墙不到一尺宽的墙沿。
于自勇浑身一震,叫了声不好,一挥手:“停下,都停下!叶馨同学,你要干什么?
”
“我要干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叶馨的声音向打在脸上的细雨一样冷。
“你不要胡闹,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你放心,学校不会误解你。会给你最多的关心,
来,下来吧,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你也一定很累了,学校已经专门为你安排好了条件非
常好的宾馆,你吃点东西,洗个澡,睡个好觉,难道不好吗?”
“然后明天送我去精神病院,对不对?”
于自勇不知该怎么说了,幸亏此刻叶馨的班主任李老师赶到了,他叫道:“叶馨,你
一向是个懂事的同学,怎么……快下来,有话好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李老师,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主,但希望你让学校做个保证,保
证不送我去精神病院,我就下来。”
李老师一迟疑,于自勇在心里冷笑一下,高声说:“即便李老师做不了主,我可以向
你保证,一定不送你去精神病院,你这就下来吧!”
“我要这保证用学校对外的正式信纸写好,声明这保证有法律效应,学生处盖章,送
到我手里,我才会下来。”
于自勇万没想到叶馨如此难缠,不免上了火气:“你这个同学,怎么这么天真!这么
会胡闹!”
“您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往下跳?我知道以前住过我们宿舍的有十二个女孩子跳楼
自杀过,您那天还告诉过我另外几个,这是多少个了?”也许,跳下去真的是解决这一切
烦恼的唯一办法。
“你……”于自勇真的动了气。
“小馨!”一个叶馨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是妈妈!
叶馨的母亲乔盈由学生办公室主任金维铸陪着,缓缓走了过来。她显然被眼前的景象
惊呆了,一只手捂着嘴,欲哭无泪,叫了叶馨一声之后,怔怔地不知该说什么。
“叶馨,你看看谁来了。”金维铸庆幸自己吩咐得早,让李老师通知了乔盈,乔盈中
午就坐飞机到了江京。
“我已经看见了。”叶馨还是冷冷地说,“妈妈,怎么,你也来逼我?”
乍见女儿的震惊后,乔盈这时已恢复了镇静,柔声说:“小馨,妈妈怎么会逼你?妈
妈是来看你,还没有最后同意送你住院。妈妈只是……只是不愿失去你,你是……你是妈
妈在世界上最亲的亲人。”说到后来,声音又哽咽起来。
最后这句话,将叶馨的心彻底化了,她流着泪爬下护墙沿,几步奔上前,一头扑在母
亲的怀里,尽情地哭出了声。
pe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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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坦白地说,我还是认为收叶馨住院是个错误的决定。”徐海亭紧皱双眉,目不转睛
地盯着身前会议桌上玻璃板压着的月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在六月十六日上画了个红圈
。
自从科室主任有了退休的计划,每周的科务会议就由徐海亭和滕良骏轮流主持。叶馨
是他滕良骏极力主张收住入院的,此刻徐海亭当着同科诸多低年资医生的面在科务会议上
直指自己的“决策失误”,是何居心?两人相争的主任医师的任命不久就要公布,从上层
透露出来的风声说自己“略占上风”,徐海亭这一出击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徐医生,过去那些年里,你收住那些类似的女学生住院时,是不是也这么思前想后
,甚至痛心疾首?”滕良骏在美国进修过两年,知道残酷的竞争中,“襄公之仁”无异自
戕,于是反唇相讥。
徐海亭知道滕良骏将自己的质疑当作了攻击,心下也怏怏,但还是尽力克制,平缓地
说:“叶馨的情况和她们有所不同。以前的那几位女学生,入院前成绩极度下降,话语间
混乱的现象也比较明显,至少也是时而清醒,时而混乱,而叶馨的成绩非但没有下降,反
而极为优异,她解剖课考满分,也就是几周前的事。”
“那么她口口声声说见到了她父亲的亡灵,也是清醒的表现?她还说看到解剖教研室
的技术员被分尸,可那位老师傅分明尚在人世,不过是身体略有不适,毫无生命危险,这
难道也是她清醒的表现?”滕良骏指了指病房的方向:“还有一大堆不可理解的言行,都
在病历里,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你我一同问的病史,做的记录?”
众医生面面相觑,早听说叶馨这个病例不寻常,没想到竟是两个副主任级的医师同时
问的病史。
“你说的这些都不错,但需要进一步分析。看得出来,她精神上是有很大压力,人在
过度紧张的时候,会将一些下意识里的东西说出来,但并不代表是严重的病态,严重到要
住院治疗的地步。我倒是认为,由于她对你我和学校方面都没有足够的信任,有许多话并
没有和我们说,知道说了我们也不会相信。不要忘了她那次无锡之行,牵扯到了命案,决
非偶然,她一定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什么,才有了强烈的动力去追查‘405谋杀案’之谜。
我想说的是,她并不是丝毫不需要我们关注,而是应以心理帮助为主,不要急着用药。”
徐海亭沉浸在对这个病例的思索中。
“住院后,难道不是可以更方便、更精心地对她进行心理帮助吗?如果徐医生你对叶
馨的住院有强烈的保留,不如就把她交给我一个人来负责治疗吧。”滕良骏仍然觉得徐海
亭在强词夺理,索性更咄咄逼人。
徐海亭冷笑一声:“滕医生真的觉得,咱们住院部的环境,对一个有可能仍然精神健
全的女孩子,会有什么很好的心理帮助吗?”
精神病总院座落在以江京第二医学院为中心的“医院区”边缘,已接近市郊,整个医
院为一圈足有三十年树龄的梧桐包围着,格外幽静。尤其住院部,完全和院外的车水马龙
隔离开,少了许多风尘喧嚣,倒是个让人心宁的所在。
住院部大楼分三层,男病人在二楼和三楼,女病人在底层。绝大多数病人都住在所谓
“大病区”。“大病区”分为普通精神病科、重症精神病科、老年护理科和戒毒科。每科
都是数十张床位排在一间硕大的病房里,病房四面都有用有机玻璃板隔离开的护士值班室
,这样护士们对病房里发生的事可以一目了然。普通精神病科的住院人数最多,又分了两
个大病房区,东面的护士值班室外是餐厅兼娱乐室,排着一些长排桌,屋四角挂着四台彩
电。娱乐室外是家属接待室和医生办公室,再向外是条长长的走廊,直通另一座七层的门
诊兼行政楼。少数病人住在三楼的“小病区”,也就是寥寥数间单人和双人病房,有专门
的护士护理,通常只有比较重要的人物或严重的病人才住这些小病房。
小病房已满员了很久,乔盈努力打点也没有结果,还是只能让叶馨住普通精神病科的
大病房。
叶馨不知哭了多少回,又不知故作镇静了多少次,努力证明自己神智的健全,但她越
是努力证明自己,越让学校方面和精神病专家认为她反复无常,情绪波动巨大,更坚定了
他们对她的住院要求。
pe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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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甚至包括自己的母亲。多少次,她觉得怨气充塞胸臆,堵得
她呼吸维艰,让她想蓬勃爆发一次。自己的命运,似乎被一个无形的黑手攫住了,任其摆
布。
但她还在思考,知道再吵再闹只是为自己的“病历”上再添一笔“症状”,尤其爆发
不得,躁狂症往往是精神病医生用药的最好提示,她不能盲目地接受治疗,精神病的治疗
是针对精神病人,药物的作用对正常人有害无益。她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是掌握回自己
命运的唯一途径。
怎么能避开吃药呢?
她想起了小时候看的日本电影《追捕》,男主角为了避免吃对自己不利的精神病药,
每次都假吃,吃完后到洗手间里呕吐出来。也许,自己也可以采取同样的办法。
“这是你今天早上的药。我得看着你吃下去,你看上去是个很乖的姑娘,毕竟是大学
生。你不知道噢,这里不听话的病人好多,都不相信自己有病,总学以前那个日本电影,
《追捕》,药塞嘴里,不往下咽,或者去厕所里吐出来。所以我们这里预防为主,你得再
喝一大口水……对喽……干吃药不喝水对胃也特别不好。好了,我再陪你一会儿。”护士
大姐将叶馨所有的希望都掐断了。
她微微闭上双眼,似乎能感觉两颗药片幸灾乐祸地从自己的喉咙沿食道向下,到了胃
里,准备粉身碎骨后入血,然后用药性侵袭她敏感健全的思想。
护士大姐在邻床徘徊了一阵,确保这个小区的病人都不会再有吐出药片的可能,这才
缓缓走开。
叶馨静静地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仍闭着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药效似乎就这么快
地开始了,她的心平静些了,但思维似乎也开始有些迟钝,前些日的片段原本是疯狂地纠
葛在一起,但现在……仍然纠葛在一起,只是像一堆垃圾,杂乱地堆放着,毫无生气,不
再期待自己的梳理。
难道就这样下去?
有人忽然推了推她,她遽然惊醒,见护士大姐微笑着说:“叶馨,去看看谁来了!”
“妈妈。”叶馨在家属接待室里看见乔盈,泪水又忍不住滚滚而落。乔盈心头一酸,
也流下泪来:叶馨从小学到中学,累加起来,也没有这两天哭得多。
“小馨,妈妈负责的一个发布会正在最后冲刺的阶段,必须要回家几天,这里是全省
最好的医院,所以妈妈也放心让你在这里治疗,过几天会再来看你。你好好听话,和医生
配合,好吗?”
叶馨止了泪,盯着母亲的脸庞,这两天的忧虑操劳,原本风韵犹存的母亲显得衰老了
不少。
“妈妈,你难道真的认为我有病吗?”这问题叶馨已经问了许多遍。
“傻孩子,你没有病,你说的话妈妈都相信。”乔盈温声回答着,心如刀绞。
叶馨知道母亲其实是在安稳自己,她一定真的相信自己需要住在这里。
母女依依惜别后,乔盈转身出门的一刹那,叶馨原以为已哭干了泪泉,这时却又泪流
满面。
回到自己的床边,叶馨还没有从母亲离去时留下的孤独感里走出来,抱着双臂,坐在
椅子上,病房壁钟的时针走了两圈,她却一动不动。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可恨的谢逊,你在哪里?真的那么心胸狭窄吗?难得我
现在还想着你。可怜的小倩,你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亲爱的妈妈,希望你能快快回来,
但回来又能怎样,他们还是要把我禁锢在这里。
也许,这是真正的绝望感?过去的那些恐怖的经历,充其量只能算是惊吓?
她就这样坐到了深夜,护士几次来劝她上床,她才懒懒地躺下,她能隐隐听见护士们
的叹息和交谈:“这个女大学生,怪可怜的,大概药效发了。”
“才吃了一天的药,有这么快吗?”
“说不准的。”
难道自己真的是受了药的刺激,才这么消沉?
但现在这样,又怎么会不消沉?
是不是明天该振作起来呢?但他们会不会给我吃更大剂量的药?他们似乎希望看到我
消沉,这样,“药”才有了“效”。
她胡乱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里不是13号楼405室,但怎么,这里也有碎脸?
没有音乐,没有惨白的光亮,但白袍少女的躯体若隐若现。这是真正的梦境,却似乎
比现实更真切,叶馨凝视着少女破碎的脸,似曾相识。
“都是因为你,我落到今天这样,住在疯人之间。”
少女摇着头,却向她伸出了双手,枯瘦的十指直伸向她的脸。她挥手抗拒,但双臂似
乎被重重压着,怎么也抬不起来。
这样的恶梦不能再延续下去。
她猛然睁开双眼,天哪,碎脸!
远处护士值班室彻夜长明的灯光透过有机玻璃,但因隔得远,叶馨的床位四周仍是昏
暗无比,但她还是看清了一张破碎的脸,而她的嘴被一只手堵着,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摩挲
:“好嫩的皮肤。”她的双臂确实被另一双手按着。
她的床前站着两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女人,一个是碎脸人,确切说是脸上斑斑驳驳,
在昏暗中看来,顿生惊怖;另一个人看不清脸,似乎颇有蛮力,将叶馨的双腕捏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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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叫,奈何嘴被堵得紧紧的,叫不出声。而那疤脸女人的手很快又移到了她身上,
开始解她睡衣的扣子。
她扭动着身躯,双腿挣扎着,但床边的两个人比她更有力量,她几乎没有挣脱的希望
。
忽然,压着叶馨的双手陡然松开,随即,一阵阵的怪叫声传来。
叶馨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揿响了连接护士办公室的求助铃。
只见不远处的地上,疤脸女人和另两个人滚打在一起,几名值夜班的护士听到求助铃
和这边的声响,立刻赶来,其余的许多病人也被这番响动惊醒,探头探脑地围过来。
护士们将三人拉开,只见另外两人,一个是身材粗壮的中年妇女,看身形正是刚才按
着叶馨的病人,还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妪。一个护士斥道:“又是你们这几个人!再胡闹
,我们好好向医生说说,给你们电疗。”
这时,又有两名膀大腰圆的男护士冲了进来,本病区的女护士说:“女大学生没事的
,把其余三个人带回床,今晚绑起来睡吧,省得再惹麻烦。”
叶馨忙说:“那位大妈好像没做什么,不要错怪她。”
一个护士冷笑说:“没做什么?你看那两个人伤成什么样了?”
果然,疤脸女人的脸上又多了一道血口子,那个粗壮女人的额头肿了一大块,右臂耷
拉着,像是脱了臼。显然,是那位老太太救了自己,那两人虽是罪有应得,但老太太出手
异常狠辣。可是,这个看上去颤颤微微的老太太,怎么能将这两个身材比她高大得多、又
比她年轻得多的病人打成重伤?
两个男护士最先架走的倒是老太太,仿佛她比另两个女人更具危险性。叶馨瞩目过去,见
老太太的床位离自己并不太远,男护士把她按倒在床,又用床边的皮带将她扎紧。
两个猥亵叶馨的病人被带走疗伤,远处传来护士的警告:“你们再被发现有这样的行
为,就要被送去重症病房,让你们见识见识比你们更凶的。”
叶馨这时才觉得羞辱、惊恐、怨恨一起袭来,低声啜泣起来,护士的劝慰,她一句都
没听进。
在这孤寂无助的时刻,她需要的不仅仅是劝慰。
她需要的是爱。
只有爱才能让她重生勇气。
后半夜,叶馨几乎没有再合眼。早上查房时,滕良骏看着叶馨乌黑的眼圈,心想:“
她的病情只怕比我预测的还要重。”身旁的护士汇报说,这位女大学生自从服了药以后,
非常安静,一整天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好,说明她对用药的接受很好。”滕良骏一边点头称好,一边为叶馨订精神分析治疗的
日程。他是本院精神分析派的翘楚,有着近年留美的经验,对自己的临床技能很有自信。
他本身仪表堂堂,谈吐不俗,非常容易引起病人的好感,从而向他无保留地倾吐心声,便
于他的治疗。
“叶馨同学,你不要有太多顾虑,我订好日程,我们只要交谈几次,解开心里的疙瘩,出
院就指日可待了。”滕良骏尽量说得轻松,以获取叶馨的信任和好感。
“滕医生看着安排吧,我一定配合。”叶馨的从容态度让滕良骏暗暗吃惊,不知是该高兴
还是该顾虑。她要是真的清爽固然是天大的好事,但如果只是表象呢?该怎么抓病源?这
种表面的清醒不是让徐海亭有了说三道四的借口?
午餐时间,叶馨拿着食盘,排队等在餐厅分饭菜的小窗前。队伍很长,进展得也慢,
偶尔会有病人失手打翻饭菜,一片狼藉,护工们忙着来打扫,于是队伍前进得更慢。
“别以为你会躲得了我!”那声音阴恻恻。
叶馨回头看去,心头一凛:正是昨晚那疤脸女人。疤脸女人显然是趁边上的护士不备
,加塞儿到了叶馨身后,后面排队的一些病人开始指责甚至不干不净地谩骂,疤脸女人转
过头,挤着脸做狰狞状,抗议声立刻轻了许多。
“别以为我真的会怕你。”叶馨淡淡地说,连头都没有回。她自己也不知哪里来的勇
气,只知道,在这里,能保护她的只有自己。
疤脸女人打了个愣怔,万没想到这个外表娇弱的女学生竟然颇有胆色。她嘿嘿一笑,
又改了口说:“好啊,你这样的性子我更喜欢。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可怕的,只不过在这
里住得久了,人会很寂寞,你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我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互相体贴。
”
叶馨听她说到“体贴”二字,阴阳怪气,竟又有些惧了,强作镇定说:“我在学校里
有的是好朋友,反正在这里也住不久,我不会在意寂寞。”
“傻女孩儿,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住进这里的,生的都不是头痛脑热的小毛病
,哪里有十天半月就出去的。即便出去了,不久又会回来住。不回来的,只有一种可能,
就像你们学校以前那几个小姑娘,到上帝那里报到去了。”
叶馨心头一震:“怎么,你也听说过那几个女孩子的事情?你还知道什么?”
“我住院了十几年,什么不知道?‘405谋杀案’,听着耳熟吗?”
“能具体谈谈吗?”叶馨焦急地问。
“你不要老是这么凶巴巴地对我,我就告诉你。下午自由活动的时候,你陪我去散步
,好不好?”疤脸女人温声说。
叶馨胃里一阵恶心,恨自己险些上了疤脸女人的当,是不是真的是吃了精神病的药,
变糊涂了?她转过身,不再理睬疤脸女人,疤脸女人兀自不舍,缠着问:“等会儿吃午饭
时,咱们坐一起,好不好。”
“好啊,如果能让我这臭老太婆和你们挤一挤就更好了。”说话的正是昨晚解救叶馨
的那个老妪。病房发放餐点的规矩,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不需要排队。这老太太看上去已
近古稀,背微驼,但灰白的头发梳得齐整。她脸上皱纹密布,一双老眼浑浊,看不出和寻
常的老太太有什么区别,言语间似乎也很正常,又是为什么住进精神病院来呢?一想到此
,叶馨微微叹了口气,自认为也很正常的,还不是住到这里来了?
“老人家,谢谢您昨晚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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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奇怪地看了叶馨一眼:“我帮你什么了?”
叶馨又叹了口气,看来这老太太住在这里并非没有道理。
“其实,只有你,才能帮你自己。”老太太嘟囔了一句,伸手从窗口里接过食盘,再
没看叶馨一眼,转身走开了。
叶馨觉得老太太似乎话里有话,便端了饭菜,坐到了老太太身边。
“我叫叶馨,您难道不记得昨晚帮我的事儿了吗?不管您记不记得,我还是要谢您的
。请问您怎么称呼?”
疤脸女人也坐了过来,冷笑说:“她是著名的汪阑珊。你要是和这老太婆搭上腔,就
是死路一条。以前你们学校的那几个大学生,都和她关系不错,大概看她长得像个知识分
子,但看看她们几个的结果。”
叶馨怒目瞪了疤脸女人一眼,不料老太太在一旁说:“她说的倒没错。”
叶馨吃了一惊:“怎么这么说?哪里会有这种关系?我不信,她们的死自有别的原因
……这么说来,老人家您也一定知道‘405谋杀案’的事。”
“自以为知道的人往往什么都不知道。”汪阑珊答非所问。
“看出来了吧,这老太婆是有病的。”疤脸女人不失时机地口头报复。
“是啊,没病怎么会在这四十年里,频繁出入这个医院,有些人不过住了十几年的院
,就以为自己是元老了。”汪阑珊对疤脸女人的反击又显得她全然没有病态。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
叶馨忽然无可救药地沮丧起来:看来,自己真的要去适应和这群颠三倒四的人一起生
活。若想和她们交流,是不是也要像她们一样思考?
还有什么比这更难?
她们显然都是需要关心需要帮助的人,可是谁来帮助自己?
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再次坐回她的床边发呆,也许这样才能保持自己大脑的清醒。
自由活动的时间到了,病人们都纷纷出去打乒乓球、做健身操、散步,只有叶馨仍一
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疤脸女人又走过来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叶馨厌恶地看了她几眼,索
性闭上双目,不再理睬。
“她们几个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一个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来。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这里住着这么年轻的女孩子?
叶馨睁开眼看时,却浑身一凛:哪里是什么少女,分明是那个叫汪阑珊的老太太。她
为什么学了女孩子的声音说话?
“汪大妈,您……”
“姐姐,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吗?”汪阑珊原先的浑浊老眼似乎也变得清澈了,闪着少
年人特有的青春光亮。
叶馨却觉得身上阵阵发寒,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你……你是谁?”
汪阑珊却走上前了一步,伸手去拉叶馨的手:“我叫孙静静,在这里,就属我年龄小
,和谁都说不来,好不容易姐姐来了,年龄相近,咱们做个好朋友吧。”
叶馨将手背在身后,颤声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
叶馨终于揿响了床头的求助铃,一个护士走了过来,见状就明白了大概,厉声喝道:
“汪阑珊,你又胡来!”
“我叫孙静静!”汪阑珊尖声抗议着。护士将她架着走开,她一边挣扎着,一边转过
头,怨毒着望向叶馨,冷冷地问:“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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