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7:35
取了那雪茄,背着他,鬼手鬼脚,其快如麻,吹出纸条,撕了后半张。
徐素素啊,徐素素,你的命运就在这方寸之纸上,签了名,化了押,杜十娘要把生放。
然后再用鬼魅伎俩,把纸条塞了进去,雪茄原样给他。
那刘叔叔双手来接,虔诚温良,宛然接了上谕,好似递雪茄给他的是孙富本人,而不是着
了人皮的杜十娘。
这孙富,倒得黑道人心,被瘟神恶煞敬重,当大哥当的好似理所应当。
他也有他令人敬重的地方?
那刘叔叔接了雪茄,仔仔细细的装进衣兜,直怕丢了它。然后掏出一摞花花绿绿的东西放
我手掌。
哦, 是当世之人用的钞票,银钱纸张,数字价码。
宝儿,有什么事来找叔叔吧。
说罢出门,去了却又回首,显是大哥之面,搁置不下,倒不是孙宝儿本人值他如此牵挂。
只见他言语冷漠,表情刻板,似提了一箱面具,待要去走天涯。原是表情做了先锋,厉害
话儿为兵压至孙宝儿耳下,宝儿,叔叔提醒你,柳遇春此人,与我们道路不合,不相与谋
,你不能信任他,知道吗?
我点头应他,知他怕我不知轻重出买了他。
你爸爸交雪茄给你的事情,你万万不可告诉他!
我亦点了头,他才放了心,转身而下。
忙回屋再看遇春,他仍昏迷,鼻息却是正常。背上的伤口,一只溃烂的独眼般看着我,不
由发愁,杜十娘,这样的伤怎么医好,血肉模糊,华佗也难以还它原样。即若好了,那完
美的背,也要留下丑陋的疤。
且片刻之后他醒了,让杜十娘如何圆这个弥天大谎?说我是一只鬼,误伤了他?那不令他
知晓孙宝儿已死,吓杀了他?!
好难啊,不如遁水,一切不管不顾,任他自醒了迷茫。
可他却呢喃低语,模糊里唤着什么,孩子一样。
苦思苦想。
电光一闪,突然雪亮。
呀,倒是真是有一种金色蟾蜍可以令伤口安好无恙,片刻即恢复正常。杜十娘六百年前曾
经见过它,只是,只是,今日到那里去找这样的稀罕物,为他疗养?
六百年前,三月三日,历来是好风好光。年年此日,杜十娘与众姐妹香氛烟拢,花团簇锦
,行在踏青之路上。人说春光三分俏,众姐妹却比春光俏三分。一年之中,也就那天,姐
妹们有客不接,有钱不赚,一路娇笑开颜,赏春赏花,实是自己做了春光给人赏。
老鸨妈妈笑称三月三日是妓女放假。话虽如此讲,姐妹们心下却知是去显摆,于是个个做
张做致,打扮的好生精致,直怕输了对方,个个穿最好的衣,化最好的妆,见了踏青的男
人们使最勾魂的眼神儿,把那媚态一路儿的洒秀。把眼光做了温柔网,网住男人肉身的魂
,令他跑不脱,说不住他就是她日后的恩主,照顾她的生存的客啊......
老鸨妈妈一向看重钱财,那日却一点不吝,把银钱流水般花。她大铺大张,洒水净道,包
了茶舍,定了酒店,所过之处上好茶好水,精致点心,一点也不比豪门贵族差。
她是个精明人,晓世面,明大理,知有些事儿投资大,收获才大,天下没有铁鸡能下蛋的
神话。她之所以如此,是知那日是妓院里众女儿播艳名传佳话的最佳时机,况她有信心相
信自己一手调教的女儿各个可把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比下。花儿怕谢,女人怕比,这一比
,正经人家闺中的教条严谨,与风尘女子的新鲜拨剌,立马让观的男人心里痒至难当。
却说那日,杜十娘我仍是所过之处,引了一路的目光。男人的爱慕,女子的嫉妒,眼光与
眼光织了罗网。我却是不管它,因是惯了,日月丽天,江河丽地,妓女杜十娘三月三日出
来为的就是——勾引男人,以后多赚银两,丽男人的眼光。
那是我的营生。
正与众姐妹款款走过一片杨柳,腰肢儿摆的比那杨柳枝还适春风节拍,引了踏青的人不再
踏青,而是伸颈驻足的观看。
这时一队人却从人堆里扎了进来。当头的是一衣衫褴褛小叫花,十五六岁,瘦成风烛样,
大花脸,蓬头发,屐着没跟儿的破鞋,乌头苍蝇般直扎进这鲜花堆儿来,众姐妹吓的躲的
躲闪的闪,直怕他 弄脏了她们的衣裳,玷污了花瓣怎么办。那小叫化后面跟来一帮人,有
的拿棍,有的带棒,显是把他追赶。
老鸨妈妈一看这小叫化坏了她的场子,领着龟爷大喊,那来的小杂种,敢跑这儿捣乱,也
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小杂种讨打!!!
那小叫化前无出路,后有追兵,又无匿处,直向我跑了来。我没有躲他,他来也不过弄脏
的是一件衣裳。衣裳身外物,杜十娘并不太介意它。倒是他那双眼惊慌如小鼠,多么像杜
十娘小时候饥肠辘辘的跪在街上行乞时的一对眼光。
现在,那饥饿的鼠从杜十娘的脸上跑至他的脸上。
我太熟悉那眼光,那是我曾经的眼光啊,我的肉体曾经豢养过它。没饿过,没屈辱过的人
是不知那种绝地的恐慌。
他跑了来,我拉住了他,说,我护着你,不要怕。
他信任了我,躲我身后,追来的人因看我看的呆了顾不着打他,老鸨妈妈却厌我把那脏小
子藏在了身后,轻声责我,十娘,懂点规矩,今天踏青的人上至达管贵人,下至平民百姓
,你不要为一无亲无故小叫化掉了你名妓的价!
呵,妓女有名妓,可标价。可叫化为什么就让妓女掉价?
我不理她。却含笑看那帮打手,各位给杜十娘个面子可好,饶了这叫化怎么样?
那帮打手面面相看,显是做不了主张。其中之一看着我结结巴巴说,姑娘......开
......开口,本该答应的啊。只是......只是这叫化可恶,什么不能偷的吃
,偏偷的吃了我家少爷千辛万苦弄来的两只金色蟾蜍......这个......这个
非要还不可的啊!
金色蟾蜍?什么东西?杜十娘自是没见过它。但我饿过,晓得人饿极了,逮着什么就要食
的,官它什么蟾蜍不蟾蜍的。
另一人帮腔,是啊,是啊,我家少爷要剥了他的肚皮挖出那金色蟾蜍的哈!
什么?为两只蟾蜍就剥人肚皮,也真够没有天良!
老鸨妈妈一听此言,不想惹祸上身,边给我挤眼暗示,边让龟爷扯那叫花离开我身旁。那
叫花知我是惟一的救星,不抓紧,今生命便休矣。于是只听“嗤”的一声,杜十娘那花般
的衣衫被撕开,大难看,这不是一个名妓在男人眼里该留的形象。
我却不理它,也不理老鸨妈妈。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要揪这小叫化,先得找到他少
爷,让他放他生路一条,方是正经方法。
于是又娇笑问他,可以请教贵府少爷是那一位吗?
我家少爷是......是不见人的。他回答。
真的吗?我娇笑声声,周遭的男人为之颠倒。真的不见人吗?十娘陪他吃酒,弹琵琶唱曲
去给他,他也不见吗?
这个注儿下的大,平日杜十娘接客,把金钱论斤论两。为这小叫化,可是要免了费啦。
见!我见!杜十娘如此盛意,我怎么能不见呢?!说着声音豪爽。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中等个儿,脸上掩纱。
咦,真是怪了,阳春三月,他拿自己的脸捉什么迷藏?
下去吧,不要再找这小叫化的麻烦。他谴散他的家奴,倒是个知道交易的主,不言自明,
买卖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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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7:36
老鸨妈妈嫌他脏,一看这家少爷答应放他,便想撵他,骂道,小杂种,还不快谢?亏我家
十娘心软,救了你小命一条,快快谢了去吧!
那小叫化放开我的衣裳,犹疑不决的准备跪下。
我知他怕,那些家奴虽是诺诺的退了,却都拿眼瞪他。那眼光皆剥皮剜肉,磨刀乎乎,似
向猪羊。
而这少爷脸遮面纱,也确看不清他的表情模样。眉眼模糊,杜十娘无法从他的脸上读出真
假,谁知他会不会暗中使什么阴谋伎俩?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家。
杜十娘忙推那小叫化一把,令他跪在老鸨妈妈的面前。说道,小叫化,不要谢我,还不快
快谢过杜妈妈?我家妈妈是刀子嘴儿,菩萨心肠,她骂你是看你伶俐,想使唤你当个院里
的小差,赏你一口饭吃呢,真是个傻瓜!
那叫化也真伶俐,忙转了风向,磕头如捣蒜,对着杜妈妈。
老鸨妈妈知我用言语给她设了个套儿,搭了个蓬帐,钻也不是,不钻也不是,便瞪我一眼
,让那小叫化起来,说,老娘我平生没做什么善事,今儿算开个戒吧。
说完恶狠狠的走至我身旁,低声骂,你这小娼妇,逼老娘行善,这笔开销从你的银钱里扣
吧。
我忙低语点头应她,妈妈放心,这个自然是女儿担当。
于是那日踏青的杜十娘,身后随了奇异的双煞。一个是锦衣华服,脸遮面纱的少爷,一个
是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叫化。
就这样尾随了一日,杜十娘夜里便接了那少爷的客。他端坐席里,不进闺房。从头到尾,
脸上遮着面纱。只是听曲儿,握盅儿,不时伸出一双手摸索杜十娘的纤手,且边摸边叹他
长这么大没见过比十娘好的女子,比十娘好的素手,说十娘的手是一双倾国倾城的酥手啊
!
我懒的理他的夸赞,说赞美话的男人杜十娘遇到过一箩筐。只是奇他大男人为何遮着面纱
,于是倒了一杯酒,要亲自敬他。他先不肯,十娘娇憨的责他,少爷不是说十娘的手好么
?当下真的红酥手,黄藤酒,少爷怎么反倒不知情识趣啦?
他逼迫不得,旋了面纱一角,让十娘喂他。酒至唇边,我的纤手一颤,酒水如花,突的开
他一面纱。
我边惊呼边扯他面纱,对不起少爷,十娘拿去给你洗洗吧......
话未说完,我自己先惊呆在那。
那还是人脸吗?杜十娘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样形象。只见三道刀伤斜斜的划过鼻梁,红
色的铁划银勾,端地是一张恐怕之极的书法!
他自己先是一呆,然后脸赤了起来,显是嫌我看到他丑陋模样。忙以袖遮面,惶惶然直往
门外奔去,却到了门褴,自跌了一跤,丧家之犬一样。
我尤惊魂未定,看他爬起,摇摇晃晃的逃走,似身后有鬼抓。
接过那么多客,未见过这样逃走的,只因我看到了他的真模样。
是我该怕他,他怎么反而怕了我?好生奇怪的男人啊!
唤来那小叫化,他已洗净换了衣裳。我问他可是想真的呆在妓院混口饭儿吃,讨生活混时
光。他却摇了头,说不想呆在这地方。于是十娘我找来几锭银子给他,令他收了,回家好
好买几亩田过日子去吧。他“咚”的跪下,热泪盈框,姐姐是我来这世上遇到最好的人,
没什么送给姐姐,把这一对金色蟾蜍留给姐姐吧。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来,放在地上,黄灿灿的一片,上面疙疙瘩瘩,丘丘林林。仔
细打量却是一对儿蟾蜍抱着,死般寂静,紧紧相拥,不离不弃,丑至吓人。
我不由后退一步,颤着声问,你,你,你不是吃了它吗?
那小叫化摇头,实话告诉姐姐,我没有吃它。这东西太贵重,本是想偷来换些银钱,渡些
日子。今天遇上姐姐这样的好人,送给姐姐得了。
不,不,你还是带走它好了。
30 下
姐姐不要害怕,那小叫化伸手摸了摸那蟾蜍,俨然摸宝一样。姐姐不知,这金蟾蜍来自印
度,据说神奇非常,伤者吃了它可立马让伤口痊愈如旧不留痕疤,女子吃了它可养颜美容
,永远二八。
哦,真的这般神奇吗?杜十娘不信这话。想那如此丑陋之物,怎么可以令人芳华永驻,仙
龄恒昌?
姐姐莫不信,他说着停顿一下,那日小叫化我街上行乞,看见这一班人本想讨点剩饭吃吃
,他们却嘲弄于我。于是报复心起,一路尾随着他们想偷点银两。谁知这一尾随,却听了
不少闲话。那少爷原是徽洲商家之弟,他面遮轻纱,原是因风月场里争粉头,起争执,与
人口角殴打。结果他狠,反遇到比他更狠的主儿,人家捏他脖子,划他口子,破了他的面
相。他心有不甘,从印度千里迢迢的弄来这蟾蜍,拿好参好药养,等养的药性儿散至蟾蜍
皮肉深处,方好用了它。这班人这次来到京城,还带着这宝,本为的是在赶在三月三日前
吃了它......说到这儿,那小叫化却抬眼看我,欲言又止,直怕说错了话。
哦,为何停下?他倒打听的仔细端详。
我含笑问他,为何要在三月三前食了它?难道这物的功效与吃的时辰有关吗?
那小叫化把头低下,姐姐听了莫生气,那少爷来京城为的就是三月三踏青时见姐姐一面,
外省的人传说这日的姐姐出游,天神临世一样。只是他破了相,怕姐姐见了不喜他,所以
要那蟾蜍,好恢容复貌。偏那蟾蜍买来不久,药性不深,需要养养,他也没法,只好一路
带着,等着在这日前吃了它。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那男人见我看他丑陋模样,急急的跑了,原是他自己也知他那恐模
怖样不该来唐突杜十娘。
我不由轻笑,好一段蟾蜍神话。亦好奇的问他,你真好手段,这蟾蜍既如此主贵,那少爷
必命人好生看待,百般守护,怎么就能沦落到你手里来啊?
姐姐有所不知,这蟾蜍最喜吃蚊蚋。可那班人为了疗伤,镇日拿上好医药喂它,肚里自谗
的荒。我投其所好,逮了蚊蚋在酒里醉死,昨日乘这班人不备,走几步扔几只,那蟾蜍久
不闻肉香,自是一路跟了我,直至醉倒,手到擒拿。
噫,原来如此,怪不得人家要剥他肚皮,开他肚腹,他坏人好事,当真该被追杀。不过杜
十娘真喜他聪明伶俐,是个可爱小叫化。于是再取银两,含笑送他,且说,小叫化,有了
这些银钱做底,以你的聪明,自可混一世安稳,以后不要这样偷鸡摸狗,可好吗?
他含泪又谢,杜十娘拂起他。他转身要走,我唤他,小叫化,把那蟾蜍也带走,想个法子
,悄悄还给人家。
他站住,说,姐姐,你还不信我,不想要它?
我笑了,小叫化,不是姐姐不信你,而是这物本不该属于你我。姐姐是妓女,知世人活着
,就爱一张好皮囊。想那少爷为恢复本来模样,花钱费时,精心饲养,最后却落的竹篮打
水,仍是丑陋难当,他罪不若此,你说是不是啊?
他点头应了,默默拾了那金蟾蜍,装进怀里,于我依依别了。我不忍看他那依恋模样,让
伺儿画眉送他。
自此再没见过这小叫化和那三道刀疤的男子,也不知结果怎样。杜十娘烟花中人,日日新
客,夜夜繁华,渐渐把这事儿遗忘。要不是柳遇春误伤,我也不会忆起六百年前的琐事一
桩。
正想间,却听见“呱呱”声,宛若蛙啼。忙顺声寻去,地上赫然有一金色活物,疙疙瘩瘩
,丘丘林林,两眼鼓胀,嘴边如同有两小喇叭,正在歌唱。
黄灿灿一片,不是蟾蜍,那是什么?
我忙揉了揉眼睛,以为这只鬼也眼花。难道杜十娘六百年道行,已练的意念所至,便有实
物幻化?不,不,不可能的啊!
那蟾蜍却自跃入我掌,我欣喜万分,抓住了它,正不知如何那它疗伤。却见一张纸从面前
飘然而下,我急急抓了,只见上书大字,墨迹犹新,原是医疗方子:把活蟾蜍放入热汤,
汤中先放小芋数个,待蟾蜍抱芋而死,即可喂予伤者,伤口自可好了。
是谁暗中助我,却不肯现身?可是那臭道士,走了走了却是悔了,回来帮我?
顾不得那么多,救人要紧,先得把汤褒了。
杜十娘忙煮了一锅费水,把小芋络绎的投入。不一会儿,那芋在水里浮,沉,煎,熬,煮
———一场不由自主的人生似的。
我把手掌一松,那蟾蜍一道黄光般跳入,那般英勇,似生来便等这样的死日。只见它在水
里转了数圈,四脚抱定一颗芋,最圆满的一颗,如抱着亲爱的月亮似的,眼大睁着,显是
死了。
呀,好生残忍!救一个原是用万物里另一个的死换来那生的。
我忙盛的喂了柳遇春。他“咕咚”一下把那蟾蜍和芋全数吞了。我待去看他伤口可是美好
如初,却听他喃喃,媺,媺,杜媺......
我一下呆了,手里的碗也跌落,这柳遇春,他怎么知道六百年前杜十娘的名字,难道梦里
有什么人在暗示他不成,令他识破了我,这假宝儿,是只是一只鬼么?
快,快,快,丢下他,跑到水低去好了!!!
那里,一切,都不用解释。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7:37
忙急急想把他放下,逃走得了,一了百了。
他却双目紧闭,脸色红赤,双手乱抓,头上的汗珠如雨流下,呀,可是杜十娘喂错药儿给
他,才引得他神经错乱,胡说开了?
此刻万万走不得,他需人照顾,要不会出差错。忙找帕子,弄冰水,好敷他额。
帕子覆他额上,他仍在说,媺,媺,那日一见,我就知遇着劫数。我爱你,我爱着你,你
可晓得......
杜十娘听了,如遭霹雳,呆在当地,动弹不得。
可是耳朵得了臆症,我也在做了那梦中人了?朝窗外看,阳光粼粼,高楼大厦,不是六百
年前,不是蓬莱仙阁。
是当下的世啊,鬼耳听来的皆是人造犬马,电光声色。
难......难道如今这世上也有个叫杜媺的,令他如此牵挂着?怪不得那孙宝儿幽怨
他用情不专,睡梦深处念着别的女人的。
他却在迷乱中伸手想抓住什么,我怜悯,把那手儿递过,他紧纂着,无望的哀说,媺,媺
,看我一眼,只一眼,我就满足......
好卑微的爱,求的也不过是一个无根的眼风,水上的浮萍,飘飘的客。
杜十娘生前是个哄男人的主儿,这个自难不倒的,忙把他扶住,娇声哄了,遇春,杜媺在
这,正看着你呢!
一听这话,他的眼睛突然睁开,惊喜在眼里燃了篝火,吐着舌,恨不得一下将我焚了。
媺,是你吗?你肯看我一眼了?人说十分春色,三分流水,你肯顾盼间予我三分,我也是
那有福的人了。
说至此,眼里的火却渐息,摇着头,不,不,你骗我的,你不是杜媺,杜媺长的不是这个
样子的。她美艳不可方物,李甲他,他,他那辈子修来如此艳福?
说着,他一把推开了我,眼里流出两滴泪来,眼帘轻轻闭合。
天,这个深情男人,前世今生,轮回往复,他,他,他原来是爱杜十娘的!
六百年了,这么大的密秘,我今日才晓得!
怪不得他与李甲同来院坊,来了一次,却不肯再来做那恩客。素素思他,他推脱什么与他
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来是谎言一个。
杜十娘一听他如此说,皮骨皆遭了感激的地震,软软的跌坐在他的身侧。
这才是最贵重的珠宝,最无价的爱情,百宝箱里任意一个比之,也不过是鱼目混珠,石子
一粒罢了。
他仍在迷乱的低唤,媺,媺……
这只鬼忙把脸儿变了,因了感激,变回了六百年前风致独标,轻轻摇他,低低唤了,却喉
咙一哽,暗了娇媚,亮了真情,六百年的暗恋,令杜十娘做假不得,遇春……
却再也喊不出。
他睁眼看我,狂喜难禁,颤抖如风中的叶子,双掌轻轻的捧住我的脸,媺,媺,是不是真
的?我可是又做了梦了?
不,不,遇春……
他捧着我的脸,含笑的,甜蜜的,突然软软的向后,要跌倒似的。忙扶住了他,他却闭着
眼儿,安然的睡了。
呀,看来药性儿过了。
与他和衣躺在床上,拿纤指一点点抚过他的眼,他的口,他的鼻,他的山山水水,棱棱角
角,他是美的。
呀,这个男人,好深沉的男人,他把爱给密了封了,藏了六百年,以可以解脱,却在迷乱
与梦中把心事倾泻而出。谁知他道道轮回,死死生生,怎么走的那奈何桥,如何饮的那孟
婆汤,能独独不肯把妓女杜媺忘了?
泪儿下落,滴他面额。
可是该这只鬼该还他的?世上千债万债,杜十娘不怕底本与利息,而惟有情债太贵了,那
是用鲜扑扑,红盈盈的心儿抵了押的。
拥着他,渐渐进入梦乡。
……
房子越换越大,他带回来的女人一个与一个不一样。
张阿姨、王阿姨、李阿姨……一个个阿姨,走马灯似的在她面前的过,花红柳绿,明灭的
开放。
他抱她至膝上,一个一个的问,虽知答案只有一个,仍是不肯厌倦的问着,宝儿,喜欢这
个阿姨么?
她胳膊环着他的脖子,那是她的乾坤啊,他是她的呀。她小小的心都知道,这个世界惟他
爱她。她拿脸儿蹭着他的胡子,看一个,摇一下头,爸爸,我不喜欢。爸爸,我不喜欢。
爸爸,我不喜欢……
重复的一句,他含笑的听着,如听阳关三叠,她的童音便是宫,是商,是徽,是羽,合了
音律,妙不可当。
每一句不喜欢,一个女人的脸儿便如蜡烛熄灭,淡了,暗了。在这淡暗里,而她独独亮着
,带了光,一寸一寸的长,胳膊腿儿细长,胸前也有花蕾在悄悄的含苞了。
就这样,长至十六岁了。
妈妈不再重要。因再没有人说孙宝儿没有妈妈,欺辱她的人会遭天道报应,那个骂她卑下
的小女孩,没几天便在回家的路上,滚下楼梯,丢了一颗门牙。
他这样爱她,他是她的骄,她的傲,她的自尊与信仰。
每次开家长会,他不象别的家长,即使万般忙,他都抽时间来,坐第一排,温文尔雅的与
老师说话,还给学校捐桌,捐椅,揖书,捐钱,只要可捐的他都捐的,为了她,他充当了
爱的大使,本市有名的慈善大家。
他们都有妈妈。可谁能有这样的爸爸?
他们没有,而她孙宝儿就有这样的爸爸。
十六岁的她把孤儿院的不快全数遗忘。她快乐明亮,他的钱,他的善,他有目的投资令她
裙角飞扬,额头高昂,双眼里装满快乐,走路一蹦一哒。
呀,这世上谁肯无凭的做一个慈善家?
她身边有一个女孩儿和她同行,她白衣蓝裙,圆润眺达,那女孩儿一身不合时宜的黑旧衣
裳,清瘦少话___她是她的影子一样。
她拉着她的手,知心的,热情的,素素,我爸爸又给我买了新书,你到我家去看吧,省得
我明天又要给你拿……
31下
那素素抬了头,尖尖下颌,一瓣初开的茉莉花,清新芳香,犹疑地问她,书好看吗?宝儿。
好好看啊!她夸张的诱惑她,对她比比划划。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年少的友谊纯净芬芳,
她觉得好的,必要与朋友一块分享__立刻、马上,待不得明日。
明日还有明日的好,毕竟青春是一场惊喜的盛宴,一天一朵不同的烟花,滴溜溜的升上天空,
令她们看的目不暇接,不待散场.
那,你___爸爸在家吗?她问她。
为什么要这样问啊?她边回答边想.不在的吧,一般这个时候爸爸很忙很忙很忙....
那我去.素素欣喜的回答.
为什么?素素,难道我爸爸在家你就不去我家吗?
素素低了头,低声答,宝儿,说实话,我怕你爸爸。
为什么会怕?这素素,爸爸那么那么好,好的无法言说,怎么就让她害怕?简直说瞎话!
她想不明白,她爱他,愿天下所有的人也爱他,看出他的好来,而不是怕.
爱令她盲目,令她看不出他的威严,看不出他的眼里的寒光,那寒光对陌生人徒然一亮的刹那
,闪着的是鹫的光___阴沉,俊美,却测探,打量.....
险象环生,步步为营,深至无底的潭水一样!溺进去,必九死一生,永无生天.
素素虽小,但怕的正是那莫名的眼光,混沌而不明朗.乌云压城城欲催.虽说他并不高大.
而她却越发想证明爸爸的好给她,拉了她的手,摇她,去嘛,去我家,我爸爸才不可怕.我爸爸
可好可好啦.
俩个人一路蹦蹦跳跳的到了家.
她的书房,整洁宽尚.她随意的拿起一件东西,都那么时尚漂亮,都那么好看可爱,精致适当.
且每拿一件,她都不由自主的说一句,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
我爸爸.
我爸爸.
我爸爸.....
一个于别人是简单的词,于她却是禅___口头的禅,今世的莲花.
___或许正因为她没妈妈,全数的爱,都要在唤爸爸这个词里肯定,那样才能换来人世的自信
呀.
说了那么多爸爸.素素垂眉低语笑她,让我好好看会书好吗?宝儿,我知道,你有个好爸爸.
她留她在书房,自己却跑去洗澡.洗着还想着什么,洗完了擦了擦湿滤滤的头发,突然想调皮
一下.
素素,她那么怕爸爸,就装爸爸来吓吓她.
于是找来爸爸的衣裳,一件未洗的西装.那么宽,那么大,她套上去,袋中人似的,他的袋中人
,却于衣领间闻见一股男人的体香,隐隐的能把人醉了的,令年少的心找不到方向____雪茄,
头发,淡淡的古龙香水,三味混杂,那么好闻,且令人闻的有细细的迷茫和感伤...
万般惆怅.
呀,什么时候她长的这么大?
在爸爸的味道里,她悄悄的推开了书房的门,蹑手蹑脚,喉咙里把嗓压,宝儿,你带谁来咱们家
?
那素素涑然一惊,回首看来,先看的是她,嫣然笑了,责她,你这个坏家伙,吓我一跳.....
话说了一半却停下,小小的唇半张,目光赶快看到地上,受惊的小兽一样,似遇着强光,无法抵
挡.
她也回首,身后,是爸爸!
他也她捉迷藏了.
忙转过身,边喊着爸爸,边扑个满怀于他.他抱住了她,紧紧的搂一下,这是他和她的礼仪.日
日,月月,年年,从未变化.
他含笑着问,宝儿,你朋友吗?
她把脸伏他胸上,爸爸,是的,我和你提起过的,她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了...
徐素素!
他未等她出口,就自自然然的叫出她朋友的名字了.
那素素抬起了头,慌张的看他一眼,他的目光谜语般莫测,嘴角却含了笑了,皆是宝儿的面子
.
弱小者怯怯的,低声的,叫了声,孙叔叔!
说着因不安,把齐耳的短发撩了一撩,压在半轮月亮后面,那是她处子的耳朵.
这个动作却令他的眼光徒的亮了,亮的耀的怀里的她也觉得光辉灿灿的,从来爸爸只是这样
的,看她一个人的,为什么现在看素素也这样了?她突的心里酸酸的,叫了声,爸爸.....也不
由的朝那边望去了.
没什么奇特,素素的耳垂上有一颗痣,她早晓得,可爸爸为什么看的痴了?
那不过像一滴流错了地方的暗黑的隐秘的眼泪罢了.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7:37
她摇他,爸爸!
他回过头来看她, 她噘着嘴,大眼里竟隐然的有了雾了,隔了恍恍惚惚的时光,十年,二
十年……雾后人生,别样年华,那隐隐卓卓的人面桃花,他伸手还能折得?
他握紧了她的手,喉结蠕动,眼睛更亮了。
呀,爸爸回来了。她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年少的心刹那成了一粒话梅糖,甜中带酸,酸
中带甜,酸甜交加。娇憨的依他怀里,挂他脖颈,整个人都离了地,犹如他身上结的一粒
果子——她便是他的果子。
爸爸!
一直是这样的游戏,从小到大。可现在果实已大,他的枝叶无法承担她的分量。他吃了疼
,一下醒了,眼神徒然暗淡,满盘落索,一切空茫。
西风一夜凋碧树。
他,凋的是什么?
宝儿,你们好好玩吧.
语音黯淡,英雄气短。一切,是只是一粒痣吧?
那素素受了惊吓,一匹仓惶小鹿,四肢失措,慌乱站起,乌发泻下掩了那洁白的耳朵,宝
……宝儿,我想回家。
手脚都没了藏处。偏偏把痣藏了。
怕!她是怕他的!
一缕悲凉突然掠过他的脸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他也是这样怕的吧?不怕如
何,人要苟活。风水轮回,现在却是别人怕他了,很多人怕的。
他又恢复了猎人本色,果敢,阴鹫,莫测,无法丈量的退出书房,边退边柔声对她,宝儿
,你好好陪你的朋友看书,爸爸先洗个澡啊。说完轻轻的把门关上。
他走了,空气一下大轻松,原来有人生来便让人紧张。
她陪她看书,她不肯,要走。她怕他,不肯多留一秒。她也不留她,爸爸居然那么看她,
不过一只长痣的耳朵罢,有什么好看,又不能泡银耳汤喝?
走就走吧。
临送到门口,却跑回来把书塞她怀里,素素,拿回家去看,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还我
!
这个她倒大方。书本可以分享。
而爱,不可以。心太小,爸爸那儿只可以寄居她一个人的。
她只有爸爸可爱,这个世界上。而素素有妈妈,有爸爸,比她富有的多。
目送着素素单薄的身影走远了,她年少的心,又充满了快乐。歪了头,把小鼻子靠在西装
的衣领上,小狗般嗅着。细长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摸过那西装的布料,摸着似摸爸爸的脸上
的皮肤,也抚摸了自己的,她,是爸爸的孩子。他们的皮肤是一样的。
纤纤的指摸到了胸前的口袋,一搁,硬硬的,是什么?
轻轻取出,一个钱包,说不出颜色,生活般淹脏,皮色脱落,苍老款式。
哦,她从未见过。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桢发黄的照片,黑白色,年少的女子,侧影,麻花辫,美的有些不
食人间烟火。耳边有一粒痣,与素素相同的位置,如一滴被流放的眼泪,一滴书写时遗弃
的墨!
那么熟悉!
她长的太像她了。
她的心“蓬蓬”的跳。怪不得爸爸那么打量素素,原来她的痣与这照片上的女子如出一撤
。这就是她的妈妈吗?她得问问爸爸了!
她跑了起来,拿着那钱包,飞快的,急促的,似过了这一刻便沧海桑田,永无着落。
气喘徐徐的进了门,依在洗手间门口,里面是哗哗的水声,时间一样川流不息。
爸爸。
没有回应。水声将她的呼唤淹没。
她着了魔。
她进了自己的卧室。散发,梳洗,黑瀑布水般摇曳,分流,扭曲,成了两根纠缠不清,爱
恨情仇的麻花辫子。
对镜自得。还觉不完美。她只是个孩子,十六岁了,只想找了游戏与爸爸做做。找来墨水
,黑如夜色,蘸上一点,美化耳朵,她便是那照片里的旧日女子,活生生的,走了出来,
借着她的青春,还了魂了。
爸爸会喜欢的。
门开了。他走出,擦头发的手停在半空,毛巾僵尸一般从手里脱落,他踉跄一退,白底黑
印,踩了一脚,万劫不复。
脸上的表情却如同进入炼炉,百感交集,惊,喜,悲,怒,愤,七情上演,生,旦,净,
末,丑,五角同台,怪异之极。
而她没有叫爸爸,含笑的看他,学照片里的女子。
突的一个巴掌拍至她的脸上,谁,谁让你打扮成这个样子?他怒不可赦。
火辣辣。脸蛋失了火了。
她捂着。片刻间不知疼,只大睁着眼,不相信似的,他,打了她了!!!
长这么大,他从不舍得打她的。
可,他,打,了。
……
钱包自她藏在西装袖里的另一个手里下落,即时的呈堂供证,人赃俱获。
原来……她看到了这个!
怪她不得。
她眼里星子辗转,堪堪夺眶欲出,万般委屈。
他心痛欲裂,他认错人了。时光更迭,她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的。
她,不,是,的!
也不愿她是,她该是幸福的。
她只是他从孤儿院里领来,从小养大,相依为命的孩子。他要她幸福,他能给的。他胳膊
一伸,把她搂入怀中,眼圈红了,宝儿,对不起,爸爸错了,你打爸爸一巴掌好么?
说着,把她的纤手举起,向自己的脸上狠狠掴去,真材实料,一点也不做作。她私料不及
,呆看着自己的手在他的脸上施刑,五条红印,在他脸上蚯蚓般蠢蠢欲动,破土而出。
爸爸!她喊了一声,放了声哭。她边哭边他怀里拧着身子,把自己抽噎的如一条蠕动的蛇
。他可以打她,可以的,她不舍得他也疼的。她己长大的身子,胸前小荷尖尖,在他的怀
里一惊一乍,一跌一宕。那西装大了,在她扭动时花萼一样从她肩上滑落,露出她青瓷一
样的肩膀,红色的内衣,更衬的娇艳夺目。两条油黑的麻花辫不合时宜的扫过玉肩红衣,
红,白,黑,三色交映,端地诱惑……
他推开她,眼前一黑。
血,是血,是涌止不息的血,是红色的罪恶,是污脏的带有腥气的液体,回来找他来了。
那个人脸上身上,都是血污,那个人的辫子浸着红色,那个人的发丝一根根泡在那红色里
,红柳似的,她伸着手,她哀伤的看,她气若游丝,她说,富哥哥……
爸爸!
是宝儿。不可吓着她,他强撑着蹲下,装做捡那个钱包的样子,摸索了半日,却未找着!
她递给他,止了哭。爸爸的脸色苍白,爸爸从末这样过,但还因了年少,好奇心胜,犹疑
地问,爸爸,这,这是谁?我妈妈么……?
他颓然的摇头,不要问,宝儿,爸爸很累的。说完站起,转身,走了。似乎人一下老去,
心神交瘁,不堪负荷。
她呆呆的看着,只觉她和爸爸开始有一层隔阂,那照片筑了隔阂的墙了。不要,她知不知
道无所谓,那女子是不是妈妈无所谓,她,不要爸爸老的!
跑过去,拦腰抱住,只怕迟了,墙倒垣塌,大势所失。
爸爸……
宝儿,醒醒,醒醒。
有人唤我。这只鬼突然惊醒,坐了个直。
一晌贪欢,梦里不知身是客___这美人皮的客。与那孙宝儿一同沦落旧日,同喜同悲,庄周
蝴蝶,蝴蝶庄周,我,还是那只叫杜十娘的鬼么?
柳遇春坐在我身侧,安好无恙,显是那蟾蜍起了作用了,伤皆好了。只见他抱着我,摇我
,宝儿,醒了么?
醒了。我点头应他。这个世界,何为睡,何为醒?他自己醒着爱一个,梦里爱一个,可是
醒的?
那好,他指着床头的百宝箱说,宝儿,钱财身外物,你和我一块去把这些东西上交了,说
不住你爸爸会罪减一等,你看好么?
上交?这糊涂柳遇春,这些珠宝,一颗颗,一粒粒,比爱情长久,此男人可靠,陪了杜十
娘六百年了,怎么会是孙富那厮的赃物?
况六百年了,物也是有情物了,它们不会令杜十娘失恋,不会令杜十娘伤心,它们是三宫
粉黛,后宫佳丽,杜十娘个个爱的。
他深情看我,用眼光做了说客。白骨一颤,想他迷乱时唤杜媺那苦痛的样子。呀,他爱我
六百年,杜十娘当投之以李,报之以桃,他值那样的价格。况我一只鬼,要这些财物何用
?不过是嫖客的纪念物,早该扔了,于是银牙碎咬,软软的腻他怀里,好的,遇春,一切
皆听你的。
他一听大喜,抱着我乱吻一气,拿着那百宝箱,就要去警察局。
刚刚下了楼梯,迎面却看见三个人,齐齐的走来了。是齐天乐,他一惯的夺目,另一个是
白原,另另一个却不识得,干瘦枯槁,鼻梁上架了副眼镜,把我深深浅浅的打量,如看文
物,正在鉴定。
齐天乐看见我,眉角眼梢皆是春风,眼光扫也不扫柳遇春,显是昨日一役,他赢了个尽,
不再把遇春放在眼中。宝儿,这位是陈编剧,在业界非常有名。他编的剧本一向是票房保
证,我请他来,咱们四人共谈,三堂会审,看看《画皮》如何编出新意才好!
我却娇慵无力地依在遇春的怀中,笑着问,遇春,你说我去不去哦?你说去,我便去,你
说不去,我自不去,宝儿现今开始只听你一个人的话。说着拿眼扫了齐天乐一眼,他打错
了算盘,以为自己魅力无穷。我是一只鬼,上了岸,遇见懂爱的人,己是三生有幸,还演
什么电影,弄什么虚名?
遇春正要说话,那身上的手提电话却响个不停。他吱吱唔唔的听,我是一只鬼,自听的分
明,是那王队,他在命令,令他速速去某街某号,说那儿昨晚发觉了一个与孙富案件有牵
连的人,全队在那守侯了一夜,上面又通知他开会,所以让柳遇春快点来,替他独当一面
了。
遇春忙把百宝箱还我,宝儿,我有要事,你先把东西放好,等我回来好不好?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7:38
我点头应他,他火急火燎的走了,顾不得与齐天乐言语较劲,忙了他的差事去。
齐天乐双手插兜,唇角翘起,讽言讽语,孙小姐,你那经纪人就这样撒手不管,要不要叫了
回来,咱们再请教一番,确定孙小姐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经纪人?孙小姐?
他倒转的快,嫌我没给他面子,立马就换了亲昵称谓,把自己的自尊护了个涓滴不留,重
重围围。
呵,这世界究竟谁爱过谁?多数人爱的恰恰是自己,斤斤计较,私下算计,只怕在爱里赔
个血本无归。
这齐天乐就是一个最自恋的男子,你一不爱,他就先开了欢送会,只怕你走的迟,影响了他
的下一轮爱情宴会。
我把百宝箱抱在怀里,眼光轻轻一扫,三人尽收眼底。遇春一走,没有了事,我自当与他
们畅谈一番,说说《画皮》。杜十娘做了六百年鬼,水下寂寞,回来一趟,自当熙熙攘攘
,找个热闹,凑个有趣。
齐先生,我去。我轻笑扫他,嫣然责备,眼风贿赂了另俩个男人,请他们为我美言几句。
刚刚一个玩笑而已,齐先生这样雅趣的人想来不会介意?白导和陈编剧都知道这是玩笑,
对不对呢?
那两个点头同意,是啊,是啊,一个玩笑而已。
齐天乐剜我一眼,桃花解了春风意,知我拿好话哄他,却也不得不借坡下驴。那好,那么
现在咱们一起找个地方谈谈去。
说罢,四人同车,他自己戴了墨镜,开着,一路向西。
这又是到那儿去?
不一会却到了一个地,只见曲水如带,四处风景秀美,我这只鬼一看,知是到了本城知名
的瘦西湖。哦,这齐天乐,倒是真的懂山水之美,找这样的水声树影来谈《画皮》。
于是一行四人弃了车子,上了小舟,一路经绿杨城郭,卷石洞天,长堤春柳,四桥烟雨,
白塔晴云,玲珑花界……风景如卷,卷卷在眼前尽现,好不幽雅清丽。白原、陈编剧和齐
天乐达成共识一般只说风景,却对剧本只字不提。杜十娘也抱箱含笑指点,与大家把茶论
景,一团融融喜气。
这当儿谁先提,就显的谁心急,我是一只鬼,名与利早是虚。
直至到了二十四桥,吟月楼边,齐天乐才让船娘停了舟子,带一行四人上去。那吟月楼粉
墙黑瓦,临水而立。只待坐定,茶水上来。陈编剧才开了口,慢条斯理,是个学养之人,
懂得量体裁衣。我看孙小姐天然好气质,有妖媚味,扮女鬼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蒲老头那
本子太过单薄,械赖陆逃意味,不合时宜。况且也太大众化,流行的人人皆知。行内?知道,这东西一流行,做起来吃力不讨好,还得罪观众。咱们得在故事情节上出新,出异
,出奇,那样才好讨好衣食父母,稳赚不陪,三位说呢?
齐天乐含笑点头,不言语的表示赞许。白原却无缄默美德,忙的问,陈编,那你想怎么样
的出新,出奇,出异?
我觉得有必要给那女鬼与王生的前世做些文章,要不她一只鬼,不好好投胎去,却弄了张
人皮,于千万人中,为何单单挑了那王生,和他同宿共眠,双双对对?难道仅仅,仅仅因
为那天早上,他是她披了人皮后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便芳心暗许?
好一句难道,好一个仅仅因为,问的一如缄语,似专们用来问杜十娘的!
这一句话听的杜十娘脑中开洞,头轰五雷!我与那柳遇春,可是仅仅,仅仅因为他,他,
他是我这只水鬼上岸弄来人皮时,遇到的第一个男人?
不,不,不,冥冥中自有安排,我这只鬼也无法逃离看不见的操纵,处在事端的核心,如
茧敷丝,无法自己。
齐天乐突然笑出声来,且边笑边从墨镜后把我打量,那般自得神秘,洒然高贵,他笑的美
,美的可倾瘦西湖的水。令杜十娘不由一惊,怎么可以?男人可以长成这样的呢?人说溺
水三千,只取一瓢独饮,而那三千的美,如果只敛在一个人的眼角眉梢,那怎么取,如何
去取那一瓢呢?
只听他讥讽道,什么芳心暗许?陈编你真够浪漫主义,说不住鬼也有性压抑,千年等一回
,见了男人就想上床呢!
性压抑?我不懂,但观他眉眼,便知话好不到那儿去。这话端地无味,欺辱一只臆想中的
鬼,我拿眼看他,恨不得拔他舌头,剁成碎泥,喂了狗去。这没心肝的!
而另两个人却陪他大笑,连那陈编也说,天乐好幽默,怪不得人人乐意和你在一起。
他看到了我的目光,笑容在脸上一下冻结,显然受了寒流侵袭。这俏皮话不但没领来预计
的酬劳,反而惹孙宝儿生气,这,大出他意。
他,怎么知他面对的就是一只鬼,而且是活生生的现世画皮!
陈编,你请说,你这个想法不错,我非常赞同。那白原此刻倒犯了艺术家真脾气,追问陈
编,缓和了空气。
说起来,这得谢孙小姐。陈编忙笑着拿好话哄我,孙小姐虽仪态万方,但眉宇间却有股不
锁不住的幽怨,我不知这幽怨来自那来,但必是和情有关系。我一看到孙小姐的脸,便有
了故事,可以说孙小姐的五管,本身便是一出温婉雅艳缠绵不绝的戏。
哦,这男人,笔下生花,编造命运,操纵人生,对戏里人物有杀生大权,却从孙宝儿的脸
上,读出杜十娘在水底积了六百年的怨气,不是简单人物,定可编出好戏。
果然,他说,如果写王生负她,她来寻仇,不但俗气,反而落了巢臼,非我陈某所为。我
觉得应该这样开始,女鬼的前生,梦里失心……
梦里失心?我们三人皆为这创想惊异,不由竖耳细细听了下去。
……
如此这般,听的我们三人皆叹好故事,连杜十娘也爱上了那女鬼,连连催他,陈编,快快
写了,我想马上演呢。
他点头应允,干瘦的脸因自信笑的宇宙般坎坷不平,也宇宙般有了年岁。齐天乐乘我们听
故事的当儿,早点了淮扬菜肴,香扑扑的铺了一席.服务小姐蝴蝶穿花般的端了上来,最后
一道却是一个黑幽幽的东西,圆而丰满,一如哑雷,侧面伸出个短短小颈,上开小口——
哦,这个东西杜十娘倒识得,它怎么上了宴席?难道六百年后的人们有喝尿的习俗?那不
是夜壶么?客人留夜,妓院姐妹们那个床塌之下没有这东西,只是有的华贵,有的朴素,
有的还描金绣像,显示主人品味不俗。
齐天乐看我打量那玩意,浅浅一笑,冰释前嫌,宝儿,这是你们扬洲三头宴里的一道当家
名菜,来,你定知它来历,给陈编介绍介绍这道菜,好不好呢?
天,这齐天乐,真让我难为,明明是一只夜壶,让杜十娘如何花言巧语?
32下
但也不能露出半点不解,娇嗔的睨他一眼,还他颜面,且踢个花绣球给那陈编,让他接了
,天乐,人家陈编见广识博,什么掌故不晓得?我可不敢鲁板门前弄大斧,关羽面前耍大
刀,授人笑柄的。
那陈编听了一笑,显是把这吹奉全数接了,只听他嘴上连说不敢,客气完却问,天乐,这
可是那瘦西湖法海寺的红烧猪头肉?
齐天乐抚掌大笑,陈编果然见识广博。这猪头肉现在可不是这样红烧的,我这是昨晚专门
打电话瞩厨子按旧法做的。
说罢,他自先拿了筷子,伸进壶口,举出一块烂熟的肉来,夹给陈编,尝尝,味道如何?
那陈编咬了一口,好好,名不虚传,赛过东坡肉了。
齐天乐也夹一块给我,放我盘里,一寸见方的肉块,早失了清白本色,颜色酱紫,五味深
入,一如人类从孩童起被俗世腌渍的命运,逃不得,在经受火与热的煎熬后,再也还原不
了原来纯洁的样子。
却香味四溢,人间烟火。
噫,真是奇了,夜壶居然可以做出这样的美食?
白原早急不可待的自挟一筷,吃的满嘴流油,赞口不绝。我拿了筷子,装模做样的吃了一
点,却偷偷吐在地上,我是一只鬼,吃不得。
他们三个人举箸大嚼,边吃边谈,说个畅快淋漓,听的杜十娘也长了见识。原来这道菜奇
就奇在最早是由法海寺的一个和尚做出来的,那人贪吃猪头肉,却不敢明目张胆的吃。为了
偷食,他把猪头肉切成块,装进不曾用过的新夜壶,里面放了葱、姜、盐、糖、酱油,五
香八角,如七情六欲,把肉腌了,然后把口塞住,用寺里上香剩余的烛火烧了,且一烛熄
了,要等一会,才用另一烛再烧,香味全闷在壶里,密不透风,无人知晓,味道全渗进了
肉里,端的会吃。
杜十娘正为这花和尚的偷食掌故失笑,齐天乐却不知何时又夹了一块肉,靠近了身子,递
我嘴边,柔声说,吃一点,只一点,很好吃的。
他来讨好我,眼底眉角皆是情苗,要播了,种了,生了,长了......
漫天漫地的桃花,兜头兜脑的落,措手不及,杜十娘没看天气,没带雨伞,没处藏身——
因他的眼光拂了还生,整整一个春天。剪不断,理还乱。
戏份做了个十足。
杜十娘是一只鬼,而这个男人是一只妖,他时时出其不意的蛊惑。
安眠曲,我迷了,张了嘴,金食银箸,任他一口一口的喂了。
可是李郎回来还债了?
六百年前,杜十娘这样喂过李甲的。在矮几上,在床塌间,水红肚兜,裹了雪肌冰肤,樱
唇含了食物,口对口的喂他,莺莺低语,求他,李郎,李郎,吃一点哦,只一点哦,很好
吃的......
实是把整个人都喂给他,成了他的食物,喂爱情长大。
可最终不但长不大,反而斩草除根,尽数拔了。
难道这齐天乐是真的爱孙宝儿吗?只有在爱的时候,人才把自认为好的吃食喂入所爱的腹
。不管被爱者觉得这是鹤顶红还是珍馐佳肴,皆要借了爱的借口喂了他的!
正自恍惚,突然有人大咳,那咳的人脸色红涨,显是故意的,看不过齐天乐和宝儿太过亲
密,于是买了胭脂画红妆,借了咳嗽弄风凉,告诉我们二人,此地还有别人的。
是白原,他咳完,鼓腮弄帮,咬牙切齿,深仇大恨的嚼着嘴里的肉——其实不必,那肉很
烂,很嫩。不需要这样死而不安,供他牙齿施展酷刑。
齐天乐却是不理,靠的更近,鼻息吹我脖颈,酥痒痒,软绵绵,醉熏熏,不管不顾的,宝
儿,宝儿,好吃么?
我怎么晓得?他摄了我魂魄,那食物早不知漂泊至皮囊的那一个九曲十八弯,不在胸腔里
了。
讽刺,讽刺啊!
什么讽刺?我突然吓了一跳,是那白原提高了嗓子,大呼小叫,一下把三个人都震了,齐
齐的看向他,看他可有什么话说。
他却举着一块肉,直递我眼前,孙小姐,你说讲究清规戒律的和尚弄出这样刁钻古怪的菜
肴,是不是很讽刺啊?
原来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嫌齐天乐唱了独角戏,没他的份额。
我含笑看他,不可冷落他的,男人不吃专一的那一套,他们喜欢猎逐。是啊,真真的春秋
笔法,看看这贪嘴和尚,想那法海老儿也好不到那儿去,他把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也不过
是看不得人家风流快活,打着正义的幌子,嫉妒罢了。
这个故事六百年前街头巷尾人人晓得,杜十娘也曾听过。
齐天乐伸手过来,把我的手紧紧握住,宝儿,宝儿,你说的好!说不住那寺里的和尚还有
偷女人密法,只是外人不晓得罢了。
那是,那是,白原不甘落后,只怕少说一句,孙宝儿就把他给忘了,肯定属于和尚密技一
类,我们应该研究研究的......
陈编鼓掌笑了,好想法,写进剧本里得了,把这份创意,分派给里面道士这个角色,剥掉
他们假仁假意的画皮,也暗合了电影名了。
此话一出,几个人尽皆笑,觉得真是再适合不过。
身后却传来人声,苍老凄凉,不高却如醒堂木,刺耳有力:阿弥托佛,着上袈裟事更多,
各位施主不要羞辱出家人了。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7:38
好奇怪的声音,我们四人都不由向后转头看去,找那说话人了。
只见一个老头,着了僧衣,灰头灰脸,木头木脑,满脸梵文一样的褶子,双眼却精光暴射
,比皮肤年轻几十岁似的,胸前挂着个篮子,里面放了几块彩色的面,宽衣大袖,破破烂
烂,把人矮矮罩在地上,倒似一座矮庙,多年无香无火,十分落魄。
女施主要面人么?他直视着我,目光灼灼,贫僧捏的面人不但像,还可捏出前世来生,未
来现实。
噫,原来是个荤和尚,做生意,搞买卖,怪不得眼睛那么亮,原是金银熏的。
哈,真的么?齐天乐看着他,不相信。他捏了捏我的手心,示意我他要取个乐子,供孙宝
儿开心一笑。不用什么前世来生,那太玄了,请高人给我捏一个,我想看看我近期会做什
么。
这位施主,我的面人价格不菲,你能付的起钱么?
呵,这话问的傻了,看看齐天乐的衣着,一个小小面人,他怎么会付不起呢?估计他脱一
只袜子,都够把他的面人全数买了。
我们三人皆都哑然失笑。
齐天乐却绷着嘴角,不肯泄了神色。他要取笑这和尚,还故做虔诚模样,大师请捏,捏完
只要好,钱不成问题的。
只见那和尚木手木脚的取了面,藏在袖里,也不看,袖风蠕动,袖里乾坤,也不知怎么秘
密操作。
哦,这是扬州一绝,今天可看到了。那陈编拍着手说。
果然不一会儿,他粗笨的掌里拿出个面人来。呀,不,是两个,小手小脚,栩栩如生,如
缩微人生,却是真真实实。只见一个青衣长袖,风流倜傥,另一个是一副人体骨骼。二者
奇特的撕缠,不休不止,演着一个汉字,那便是恨了。
任谁一看其中之一就是齐天乐,因五官外貌太过神似,另一个却是一只骷髅鬼,白生生,
赤裸裸,五指白骨五柄玉刀般刺进齐天乐的怀里,鲜血淋漓,生生的在掏,在取,在寻,
目的昭彰,索命来的。
天,他是谁?他来干什么?难道他要告诉这三人孙宝儿是一只鬼,他们在与鬼同席?
那三个人也看呆了,齐天乐先鼓开了掌,心悦诚服,早听说扬洲一绝是捏面人了,想不到
真的遇到了。大师真高人也,算的真准,我正打算拍一部这样的戏了。
另俩个也跟着鼓掌,杜十娘却要探他虚实,不甘示弱,花般笑说,那大师给我也捏一个,
我要看看我的前世是什么样子。
无非求证。
无非探他可是真的洞穿这只鬼皮囊,看至骨骼,明白事实。
他亦取面,两手相袖,袖风蠕动,不一会儿,也拿出一对面人来,天,那面人分分明明是
六百年前的杜十娘和李甲,在做一对欢喜佛,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两情相悦,怎么一个
恩爱了得!
呀,当初,李甲也给杜十娘过欢喜的。
可那欢喜太大,至后却凉薄。
齐天乐接了,拉住我,啧啧,这女人真漂亮,宝儿,如果你前生真是这个样子,那你上一
辈子,也是个大美女啊,太好看了。
我却坐在椅上,皮上汗水沁出,这和尚什么来历?这样不分青红,不分皂白的直来,有什么
目的?
陈编和白导也大赞,好,好,这怎么是面人,这分明是艺术品了。
赞完缠着那和尚给他们也捏一个,那和尚照旧取了面,袖了手,玩开了袖里艺术,一会儿
拿出个面人来,却捏的是个和尚,头上六个戒斑,齐齐整整,安安分分,排队一般,做了
安分守己的良民。他手里拿着一截蜡烛,烧着一个挂在棍上的夜壶,神情专注,万物不顾
,一如活着的意义,在只在那一壶肉里,闷的稀烂,行尸走肉,只贪了吃。
白原和陈编面面相看,大师,这个是给谁捏的?
杜十娘看的白骨打颤,冷汗悄落,不,不,这和尚不是捏给白导和陈编的,他是奔我而来
,借了捏面人之口,给杜十娘这只鬼上前世今生的课。
因他所捏面人的眼耳口鼻,举止态度,杜十娘再熟悉不过——那,那,那和尚是李甲,是
杜十娘的李郎,杜十娘六百年前的最爱,他化了灰我都认得,别说只是换了僧衣,剃光了
头的样子。
难道我死之后,那薄情人出了家,做了和尚,沦落寺庙,麻木不仁,偷吃渡日?
齐天乐接过,惊呼,哗,不是你们俩,是这个人。他指着另一个面人男子,他与杜十娘抱
在一起,正浓情蜜义,不舍不弃,上演浓情蜜意。
可是所有的爱,情到浓时反转薄?
数齐天乐剔透,他看出了端倪,这和尚不是为他们来的。
那俩个人一看,也啧啧,大师,大师,这个人可是最早做出这红烧猪头肉的和尚了?
那老僧双掌合什,各位施主,天机不可泄露,贫僧只可点到为止,不能多说。
齐天乐对他好生敬畏,搬了椅子,客气起来,大师请坐,您要什么报酬,我付给您。说着
掏兜,拿出钱夹,任他开价,想尽数付了。
那和尚摇头,贫僧什么也不要,只要这位女施主身边的箱子。
哦,我说怎么凭白的来上课,原来和尚之意不在钞,而在杜十娘的百宝箱了。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7:40
管他是谁,出家人如此贪财,真该杀了!
齐天乐看我一眼,笑着说,大师慧眼,一眼就看出那箱子的好来。可你觉得好的,宝儿也
觉得好,知那是古董,不肯给你的。再说你的面人虽说是艺术品,却万万不值那箱子的价
格。
哦,这齐天乐,什么时候注意到这百宝箱了?好毒的眼睛,识得货色。
我娇笑站起,大师当真想要?
当真!
我娇笑咯咯,声音软成水波,法海寺的和尚不但贪吃,还贪财,真是古今第一懂得享受的
和尚了。来者都是客,大师既然五毒俱全,六根不净,七荤八素,十恶不赦,什么样的风
流快活都想要。何不先尝尝这红烧肉,可有你们寺里烧做的好吃?
边巧言巧语,边一手轻轻提起了那壶肉,款款的向他走去,身子蛇样扭着,分散他的注意
,把白骨悄悄伸展,想给他出奇不意的一击。
想只想把他擒了,看看他是谁,怎么知道的这么多,更更重要的是,杜十娘还想知道我死
之后,李甲的日子过的如何。
只要是男人,定会受惑于杜十娘的媚与色。
先勾引了他再说。
他却双掌合什,眼不视物,显是怕了。女施主,人生一大梦,钱财身外物,舍也得舍,不
舍也得舍。
说着突然身形一闪,衣衫不动,却欺身近了。
呀,好快的身手,他这是要捉鬼么?
我忙速速应战,右手抛壶,直击他面,右手抓出——不好,掌到半空却被冻着,分明见那
和尚衣袖一扫,把壶平平接了,只听大赞,好肉,好肉,把壶斜倾,嘴对着口吃了。耳边
却有声音细细传入,杜十娘,大事不妙,还不快快归了?
是那臭道士的声音,他跟了来,变个和尚吓杜十娘,怪不得什么也晓得!
为何?
孙富自杀,正在医院抢救......
一听至此,手掌不由下垂,捂了肚腹,整个人缩成一个球——疼痛突然袭击,疼至肺腑,
因那皮在翻江倒海,层层紧勒,把这只鬼的骨头五花大绑,捆绑个结实。
刚刚吃的肉,全数吐出。
这臭皮囊,它和孙富血肉相连,孙富要死,它竟然疼楚成这个样子。
齐天乐忙扶住我,三个男人齐声的问,都惊慌失措,怎么了?
我,我不舒服。
你下了什么手脚?齐天乐边扶住我,边责问那和尚,声音既惊且怒,一个食指直指到和尚
的鼻子。
呵,此刻,他定是动了真心,呼吸急促,五内俱焚,杜十娘看见火焰在他眼里燃着。
天乐,与他无关,我,我,突然肚子疼......
那,咱们马上去医院。齐天乐一下把我从地上抱起,额上豆大汗珠滚落。一滴滴到我的唇
角,悄悄拿舌尖一吸,呀,好咸,他为我落汗了。
可肯把心给了我的?
我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听到了他的心跳,第一次,才知道他的心也会这样的跳,那是洪
荒大鼓,斯人独步,回声四起。震天震地。
这个花花公子,金粉少爷,也会真的爱么?
忙点了头,应了。先看孙富去,要不这皮囊不给杜十娘安生,怎么了得!
那和尚却把壶放下,大大方方的取了箱子就走。齐天乐看我,眼光相询,可是给了?我轻
声说,让他拿走罢,不过是个箱子。
是啊,不过是个箱子,不过是杜十娘为妓赚来的钱,有什么不舍得?给他,还想换他个口
讯,道长,那李甲,后来怎么样了?
那箱子至少有六百年的历史了,宝儿,你不懂,很值钱的!齐天乐边抱着我下楼,边说,
声音里含有不舍。
哦,这个男人,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他演戏之余兼修文物?
却不问他,任他抱着,看他和陈编与白导匆匆告别,叫了车,一路快马加鞭的回到市医院
。
风驰电掣。
那孙富还活着么?
杜十娘曾经那么盼他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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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7:40
到了医院,齐天乐拥着我,他忙忙的把我放在一张椅上,指着一条长蛇般的队说,宝儿,
我现在去挂号,你在这儿等着。
好长的队,各色人等,三教九流,熙熙攘攘的排着,一步一步的前挪,好似都等着喝那孟
婆汤,又来讨一生了。
呀,这个地方我不该来的。它和杜十娘初初死后,前拥后挤,新鬼新魂,排了长队,急迫
着等得去投胎的鬼门关多么相似啊,杜十娘就是从那里逃出,不肯转世,不肯为人的。
另一世又如何,妓女杜十娘的一生就够了。
不让他走,不能让他走了,我这只鬼突然畏惧,突然怕了,只要有个可亲近的在我身边就
好了,于是用手指轻轻画着他的胸口,一下一下,那下面是他的心,可是红色的?血性的
?片刻也能依靠的?
天乐,不用了,我好了,你不用心急。
他不相信,食指和中指并着,抬我下颌,轻轻抬起,捏一朵花儿似的,品一件瓷器一样,
直怕碎了。
关爱也是惯常的强权轻薄。
真的?
真的。我不得不抬眼看他说。墨镜后,他的眼睛竟然写着淡淡的焦急。
他可也是有真心的?亦或是女人宠坏他了,亦或是职业习惯,他片刻的真心,常常被风流
吹去了,轻薄打散了。
一定是那和尚刚才给你下了什么手脚。他看我真的好了,一副不疼的样子,也风清云淡的
笑了,看我下次遇到他怎么收拾。
下次?收拾?
那道士法力不低,他定收拾不了他的。我笑他,却不揭穿他,男人总是爱在女人面前装英
雄,扮豪杰,我何不小鸟依人,姑且让他自得?
双眼四顾,诺大的医院,我却找不到出路。我是来看那孙富的,他在那里?是死是活?那
臭道士也没指点,我如何才能找到?这地方一股连野鬼也不喜的味道,太沉郁了。
看过齐天乐的肩膀,却见一个人在急匆匆的跑着,喊,大夫,大夫......
柳遇春!
忙低了头,把头埋在齐天乐的肩下,手指翘起,轻轻一指,天乐,你看......
他不知道我要看他什么,却也顺着指的方向看了。
这只鬼阴风一扫,莲花指翘,已把他的墨镜摘了。现出庐山真面目。
有人大喊:哇,齐天乐!!!
是站在那长队里,乞求新生的,因等的不耐,偶尔朝这边看来,突然发现了耀眼星辰,失
口叫出。
他忙放开我去拾墨镜,我轻轻的推他一把,在他身后笑说,天乐,再见,电影开始演了再
找我,我走了。爱......你的人来了。
说着竟然一酸,杜十娘六百年前错爱李甲,六百年后再也不敢错了。
做鬼也不可以错。
错不起。
除非把他的心儿掏出。
而他,是有大众的,大众是爱他的。
他不拾墨镜,转眼看我,又怨又责,显然是自己人的眼光,那般亲近,旧雨新知,邂逅重
逢,宝儿,你这样会害苦我的,以后别这样淘气好么?
不淘气?
他只是目下新鲜罢了,顺着他的女人,过不了几日就是昨日黄花,充军当弃妇了。
我含笑逆流而出,快速往遇春身边走去。因那长队突然散了,人群蜂拥过来,嗡嗡一片,
把齐天乐围在中心,堵了个结实。好在他长的高大,鹤立鸡群,外围还能看的见,连那穿
白袍大褂的也在那里挤,爱意汹涌,人海滔滔,喊,齐天乐,齐天乐......
好盲目的爱,六百年前杜十娘可没有这样风光过。
可,爱也会毁人的,大爱,小爱,愿意的爱,不愿的爱,把他挤着,压着,迫着,他无奈
的说,好,好,好,大家静静,我一个一个的签......
一个一个。
额外的工作,因为他们爱他,而他未必爱他们。
我真的害了他了。
遇春看见我,拉我的手,争分夺秒,十万火急,快速跑了,边跑边说,快快,刚才那儿去
了?找你好久了!
随着他跑,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去靠近那孙富,他可死了?他有太多的谜语,杜十娘这只鬼
想把谜底一一揭穿,那时他死,也不迟呵!
爸爸怎么样了?
现在还在昏迷。
会死掉吗?我惊慌的问,什么时候,这只鬼全然把自己当了孙宝儿了?仅仅因为那些梦吗
?
这......得看医生的能力。遇春藤藤吐吐,怕伤了他心爱的人了。
可已经伤了,孙宝儿的皮在颤抖,眼圈发红,竟然哭了。
宝儿,别哭,都怪我......柳遇春看我的眼泪落下,紧紧一抱,自我责备开了。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7:41
怪他的什么?
他此刻全然顾不得装做辞了警察一职,孙富性命相交,他不得不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尽数
说了。
原来等他去了那地,这伙警察已经把那人抓了。是个小头目,人比较懦弱,威吓几句,全
数招了。为了撬开孙富的铁嘴钢牙,他们把那人带去和孙富一起面质,想从心理上瓦解他
。孙富见了那人死活说不认识,那人忙的要洗清罪名,苟且偷生,坦白从宽,少在监狱里
消磨两年时光,就提起一个姓刘的。一说到这,孙富猛虎出山,出其不意的站起,胳膊一伸
,把那人的脖子套进他的怀里,手铐相夹,死命相勒,左右审问的警察拿警棍打他,也打
不开的。半天俩个人都倒了地,才发觉,孙富的头低着,血流了那人一脖子和他自己一胳
膊。原来他嘴里含着刀片,把自己的腕割了不说,把那人的脖子也割了个深深的口子。
哦,原来如此。
好不惊心动魄。
那,那人可死了?
死了!柳遇春低低的说。一脸悲悯的看着宝儿,现在,孙富杀了人,即若救活,也是死罪
难免,得以命相抵,才可还了公道人心的。
她失了父亲,是他,一步一步造成的。
他怕孙宝儿跌倒,紧紧的拥着,往急救室的门口走去。那门口聚着几个警察,王队站在中
央。
鬼耳听的远,只听那王队说,看你们惹的祸,我开了一会会,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立功
心切,也不能这样。现在可好,一个死了,一个半死不活,断了线索怎么办?怎么说也的
想尽办法把孙富救活。
哦,他居然求生不可,求死不得。
另一个警察低声说,也奇怪了,他那儿弄的刀片,天天搜他的。
王队想问什么,却看见了我和柳遇春,把嘴闭了,一言不发,怕给我泄了什么天机。
我看着那紧闭的大门,想,一会儿,是不是这门里,就飘出来一只新鬼?那时新鬼见了旧
鬼,而非孙宝儿,该多么莫名惊骇,伤心痛泣,他爱的女儿,居然只剩一层皮了?
呀,那该是多么痛苦,做鬼也要不得,成了一只苦命鬼了。
出来一位医生,白袍大褂,面无表情,他们见惯了生死,不以为异,况是自找死路的,谁
叫宝儿?病人要见。
哦,孙富还会说话?我弹跳而起。
柳遇春把我一指,她,她。直怕王队不让我见孙富一面,那么灼急。
那好,请跟我来,不要说太过刺激的话,病人现在没有过危险期。
我跟着医生进了急救室,只见孙富浑身都插着管子。有红色的血液在一滴一滴的通过塑料
管道,进入他的肉体。
那是肉体的饮料,生命的水,鬼渴了也希望喝一口的东西。
宝儿,他抬了抬手,却抬不起,眼里隐然有泪。
爸爸!
叫了一半,哽住,说不下去。
宝儿,爸爸没事,你不要急。他声线低微。但依然为宝儿着想,怕吓着宝儿,她是他的一
切,风来他避,雨来他遮,在万不得已,他拼了命杀了那出卖的人,不外是为了钱,想让
她衣食无忧,一生平安而已。只是他不知,她比他更早弃了这一世,因爱,也因了累。
宝儿,不要相信徐素素,她不配当你的好朋友。
我点头。他定吃了素素的大亏。
不要相信柳遇春。
我也点头,对他来说,把他送到监狱的人,他女儿怎么可以相信呢?
谁也不要相信。他咬牙切齿,心跳加剧。他们......他们现在就在这病床上安了窃
听器。
哦,真的这样片刻不容,不留缝隙?
不相信任何人,这倒也是真理。世人多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以同富贵,不可共患难。连
李甲都可以把杜十娘买了,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
奇怪,我和他,六百年了,居然有相同的看法,也真是奇异。
难道前世是仇敌,现在是阴阳相隔的知己?
我忙把他的手握住,爸爸,我都记住了,你不用操心,好好休息。
应的诚心诚意。
他看我应了,宽心一笑,万般释然,而后却皱了皱眉。显然这一笑牵动了伤口,肉体至这
份上,已卑微,已穷家薄业,笑不起。
我握紧了他的手,看他对宝儿如此的深情厚爱,我这只鬼也不忍他疼的蹙眉。
他呆看着我,深情款款,也想用力,却软软的没了力气,惟有眯着眼,眼神突亮,额头泛
着亮光,轻轻的叫了声,小眉(梅)......
小眉?小梅?那个眉(梅)?小眉(梅)是谁?
可是画眉深浅入时否的那个眉?
他可曾为她画眉?
咸鱼
发表于 2005-6-4 17:42
他闭上了眼,眼角有一滴液体缓缓溢出,千辛万苦,他要控制这滴眼泪,却控制不住,回
忆崩溃,意志绝堤,对不起,小眉......
对不起?
沧海月明珠有泪。
他呼吸起伏不定,海浪般喘息。我握着他的手,噫,这个男人,他风筝断线,魂魄在飞,
飞向过往的年岁,他握着我,不舍的,拉着我这只鬼,跟着他的旧时记忆,不堪的面对一
遍血淋淋的陈年往事,酸辣年岁。
原来鬼魂相通,说的就是垂死的人,奄奄一息,鬼与他的魂魄靠的最近,最为相惜。
红,一路是红,漫天漫地的红,有了血腥味,红的无耻,无有道理。
玫瑰的红,深紫的红,酱紫的红,血般的红,淤黑的红,层层叠叠,红上加红,红里透黑
,颜色淤积在墙上,地面,沟渠......臭了,吸引了一群群苍蝇。黑压压地。飞过
。嗡嗡。长篇大论的发表着议论。
革命小将,革命歌曲,大纸报。
墙壁生了病,贴了膏药,一张一张,白纸黑字,控诉假血假泪,狰狞斗争。
一个男孩,腰扎皮带,一身黄色军衣,衣服显然大的近似滑稽,十二三岁,走在街上,稚
气未退,跟在一帮生龙活虎的少年身后,和他们一起唱:
要敢于牺牲!要敢于牺牲!
包括牺牲自己在内。
完蛋就完蛋,
枪一响,上战场,
老子下定决心,
(异口同声的朗诵:下定决心--)
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
......
这歌声让人热血沸腾,他虽小,也被点燃了一颗红心,他也要革命,要批斗,要顶天立地
,他那正在发育的血肉之躯,渴望暴风雨的来临。
他跟着他们,做了尾巴,一拥而上,一鼓作气,四处翻腾,又打又砸,好不快意。走进一
个园子,他随着别人撕书捣毁,有人在前院把男主人打的皮开肉绽,剃头认罪,这样的骄
傲时事,却轮不到他做,他们嫌他人小没有力气。他的责任只是在后院乱翻,乱撕,或者
一时意气,点一把火,把书烧毁。
他从书架上往下扒拉东西,却看见门后一双惊恐的大眼,吓到无有眼泪,两只小小的手,
捂着嘴,怕的不敢叫出声息。
那是个比他更小的女孩子,瘦瘦的,脸白如玉,泛着瓷器般的光,那瓷器也是他在另一个
收集这些东西的牛鬼蛇神家里见过的。要不是她眨了眨眼睛,他都怀疑她本身便是一个瓷
器。他僵僵懂懂,朦朦胧胧的知道这便是美。却不肯为那美屈服,抖了抖黄军衣,狐假虎
威,大踏步的过去,吓她,不许动。把手放下来。
这句话本身便有矛盾,而她竟然遵循,先把手乖乖的放下,大眼里有泪,在里面湖水般盈
盈徘徊。惟命是从,不敢有违,甚至不敢把湖水溢出一点来,怕这小小革命家生气。尖尖
的下颌,一瓣刚开的茉莉,耳朵也两朵不知名的花儿般,倔强,惊艳,秀气,稍稍伸出,
似乎伸出枝头的玉兰,具有莫名之美。两根细细的麻花辫,安静温良,顺民两个,乖乖的
贴在耳际。
而那小小的耳垂上面,有一滴黑色的东西,如他在田地里捉的虫子,圆而小,爬在花瓣上
休息。
他不由静静屏气,然后轻轻的一摸,说,嚯,你的耳朵上有个瓢虫!
她被他的话逗的破涕为笑,严词正语的为自己申辩,你胡说,那不是瓢虫,那是痣!
那是痣,今生印在他的命运里,铁的事实,烙过的印记。
他摸了摸头,也恢复了稚气,无话应对,只好问,你叫什么?
不告诉你!
告诉我吧,好不好?
那你叫什么?她居然要他先把名字交予。
孙富。
她咯咯的笑,你比我高,肯定你大,我是小眉(梅),以后我叫你富哥哥好不好呢?
好啊。他摸摸头,问她,那个眉(梅)啊?眉毛?梅花?
眉毛。她把自己眉毛抹了一下示意,明白了吗?
他点头,明白啦,她做妹妹,那太好了!他喜欢她,不问缘由的喜欢,她似乎生来就是他
的妹妹,躲在别人家的门后,等着他来说那一句,嚯,你的耳朵上有个瓢虫!
一阵脚步声,从前院向后院,洪水般淹来,这声音他太熟悉,他们一惯批完了牛鬼蛇神,
才割革命毒草,伸张正义。
而小眉,她是牛鬼蛇神的子女,他们进来,不会放过她的。
他拉着她,突然背叛了革命,当了情感汉奸,跟我来,小眉。
把她藏在一张床下,他也钻了进去。两个人抱成一团,里面灰尘飞舞,尘埃扬起,呛人口
鼻,她不由的想打个喷嚏,他忙忙的捂住,心里念着,小眉,小眉,这个时候不要打喷嚏
,不要打喷嚏......
最终那个喷嚏无声无息,死他掌里,零落的鼻涕,飞花碎玉,溅他一掌,他只觉温暖一如
春天的毛毛雨。
自此后他不做那些革命小将的尾巴,他做了她的尾巴,偷偷的,两个人在一起。
她给他讲故事,她看过很多的书,懂得真不少呢。他给她捉蜻蜓,蝴蝶,瓢虫,莹火虫,
有时候还抓个青蛙吓她,她明明怕,反而不跑,只是往他怀里钻,把小脸埋在他的衣衫里
,蹭着,富哥哥,富哥哥......
富哥哥......
富哥哥的叫声里,流年过去,比他们大的都上山下乡,和他们同龄的又都因他的悍气,不
敢当面侮辱她。而她白日的跟着他,晚上独自回家睡。年少的时候是快乐的,因有了他,
一切安全,简单,快乐,明媚。
他渐渐有了喉结,胡须悄长,上下两唇生了春草,毛茸茸的。而她渐渐丰满,一如果实,
美丽圆润,散发着果实才有的气味。
在这其间,断断续续有回家探亲的知青,突然回来,突然走掉,如同路过的鬼,脸在暗夜
里亮一下,又息了,远去。他们和这城市亲近,远离,这城市和他们脐带相通。它是他们
记忆的母体。
而她的美,开在这片红色城市沙漠里,无遮无掩,亦无法鞠在他的手掌里,轻轻的藏起,
不让别人看见。
一个月夜,温暖的月夜,他送她回家,看着她进了她家的门,说,小眉,明天见。而她走
到门口,还回了首,摸着麻花辫,说,富哥哥......
说到一半,却红了脸,不肯说了,玲珑的身子一扭,跑回了屋,给他丢下了一句,明天,
明天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可有些事,不能等待,往往一夜之间,山崩海啸,把前尘席卷,片甲不留,静静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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