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借刀杀人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到四面八方的风都朝着我的方向吹来？
四周很静，奇怪的是无论江荣还是林杰，都在扯着脖子说话。而我的耳朵变得不灵光，拼命仔细听，才能辨识出一两句。
林杰在说……
赶快逃？我逃得掉才怪，左腿麻的一塌糊涂，只能靠着右腿，勉强的站起来，走都走不动，还怎么……
我愣住了。
不远处，有个人在慢慢的向我走来。
脖子后面一阵阵发冷，那是不祥的预感，还是对危险的本能反应？低头，果然脚下是个灯油滴成的，银白色的阵，隐约的发着光。
这些光有些来自我身上，好像是刚才江荣扔来的，那张符的残留力量。林杰曾经说，那是召唤怨鬼的符，但面前走来的明明是个人。
我看看江荣，他的脸上挂着莫名的笑容，在光芒的衬托下，反而黯淡起来，整个额头都在发黑，眼睛里也看不到半分光亮。
林杰跳起来，浑身上下乱摸，似乎在找道具，同时不往冲着江荣喊。
内容我听不清。
新来的人已经走近了，我看到他手中拿着一尺来长的，明晃晃的刀子。
“小狼！”
耳朵通了？我侧头望去，林杰居然弄了个喇叭出来，放在嘴上，对我喊：“那个是人类！这小子用手段让怨鬼附在人的身上，制造傀儡……你还不快跑！”
林杰，我要是能跑，要你干嘛？
可是林杰继续大无畏的喊道：“我腿抽筋了，你不用管我！快跑吧！”
我……我是很想动，费了很大力气，才抬起一只脚，又放下了。江荣的杀手已经走进了招魂阵，身上也沾染了银色的光屑，虽然低着头，从头到脚都是光亮的……等等，这个衣服角很眼熟啊，难道，我声音哆嗦起来：“英飞？”
但是他没有像每次那样回答我。
“英飞？别只给我看半个下巴啊，你怎么了？为什么拿着刀？”
不守约定……他似乎在喃喃的说着什么，你不遵守约定。
“什么约定？”
“别装傻，刚才不是看到了吗？三年前，你迷路到了白石山……”
我将来有空，一定还来看你！林朗对陆迁笑笑，说，到时候咱们可以做好朋友，好兄弟，你也不会这么闷的慌。
……陆迁，是命中注定会夭折的，但他不想活了一辈子都没有朋友。林朗给了他希望，又把这个约定忘记了。陆迁不知道，以为对方是认真的，他咬着牙，坚持活下去，忍受了三年无法形容的痛苦，只为了等到林朗回来看他的那一天。
然而……
江荣在阵外冷笑，说：“你刚才不是看到了吗？那不是什么时光倒流，只是你们两个的灵魂，对于前世记忆的回光返照。陆迁是抱着无比的怨恨死去的，原因就是你的背信弃义！”
我的确想不起来，但是英飞——话音未落，英飞的胳膊抬起来，手中的大号水果刀猛然向前。与此同时，林杰看见那刀的影子跟我的身体重合，绝望的大叫一声，拳头捶在地上。
“小狼！”他的惨叫划破夜空。
十六、圈套
三天前，我的朋友程英飞还在一家名字叫“夜阑珊”的酒吧里好端端的坐着。这里灯光很暗，音乐很吵，回忆很多。
英飞对于喝酒并不在行，他只是擅长避免喝醉，好让自己随时保持在清醒状态下。他习惯边喝酒，边想心事，清醒，但不快乐。十一点半钟的时候，英飞打算走，此时有人拍他的肩膀。
是个高个青年，身材跟英飞相仿，皮肤很白，眉眼秀气。
“我不认识你。”英飞说，习惯性的向后退，以保持安全的距离。对方笑笑，把香烟从嘴边拿开，淡淡的说，我想跟你做笔交易。
英飞把他又伸过来的胳膊格开，说你来这个地方就应该知道我是谁，赶快滚。
“我叫江荣。”
英飞转身就走，却听到江荣在背后说，如果我给你理由呢？你有必须跟我交易的理由，你的一个朋友，刚刚被袭击过吧，差点把命丢在一具尸体手里。英飞转身，问他：“你都知道些什么？”
江荣耸耸肩膀，把烟掐灭，说：“比你想的多，比如他为什么会遇到危险，接下去还会有什么麻烦，等等的。”英飞撇撇嘴，江荣的身上没有酒味，他可能说真的。于是过了几分钟，英飞道：“你想要什么？”
“一个盘子，地点是废弃的风雨楼。对飞贼家族的掌门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
英飞摇头，说：“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很奇怪吗？”江荣道：“我有不能亲自拿那个盘子的理由，如果你帮我把它拿回来，我保证你的朋友平安无事。”
“你凭什么保证？”
江荣拿出一张白色的卡片，努嘴，道：“这是天师联盟的二级天师证书，我可以证明自己比一般的天师强，比如通灵家族的那小子，或者三级天师何恒炎。”
英飞道，我不想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可他没有走。
江荣眼睛里有一种很不好的东西，让英飞想起了这些天来的不安。
半个小时后，江荣已经要了第三杯啤酒：“你考虑的怎样了，飞贼？”
英飞说：“为什么来找我？”
江荣侧着脑袋看他，笑了，说：“因为你跟我是一样的人，我是说，你，跟我。我们都是生来就倒霉，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被老天爷亏待了的人。”英飞被他说的郁闷，放下手里的杯子，道：“我们讨论的不是这个问题吧。”
“你的朋友，小狼。”江荣道，“似乎活得很好，没有什么烦恼，还有半个通灵的体质。本来红绡——就是我们天师联盟的主席，是很想招他进入无忧阁的。可是，说来有意思，你知道我对她说了什么吗？”他凑过来，以便确认英飞能够听得到：“我说小狼的女朋友，是一个附在尸体上的女鬼，而他本人，不但知道，还帮助那个女鬼在学校里吸取人气。这不该是个正常人做的出来的，所以，他八成是魔，说不定就是那个魔鬼的转生……”
“红绡的母亲是个著名的天师，她被一个自称为神的魔鬼杀死了。但是同时，那个叫地灵的魔鬼，也被封印了全部的法力，它的命核转到了一个初生婴儿的身上。那个孩子本来在很多天师的监护下长大，但是在三岁时候的某一天，不见了。”
“如果他还活着，应该跟小狼的年龄差不多。红绡懂事之后，一直想要报仇，魔鬼转生到人类身上，就已经是人类了，天师不能对付人类。但是如果人类修炼邪术，想要恢复魔鬼身份的话，情况就完全不同。现在红绡严阵以待的对付小狼，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考虑别的。”
英飞道：“你跟我唧唧歪歪说了这许多，到底什么意思？我不爱动脑，请你长话短说。”
“好，”江荣笑一下，吐出个漂亮的烟圈，却很快一把抹掉，“我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我随时都可以把你那个朋友弄死，救不他，就看你了。”
……
这是个圈套，英飞后来对我说，但是如果我不跳进去，就永远不知道答案。
TOBECONTINUED……
夜，风雨楼，江荣。
英飞环顾四周，笑道：“根本没有什么盘子吧？现在可以说说你把我骗到这里来的目的了，你不是很多话吗？”
江荣道：“那要等你趴下了再说。”
英飞眉毛扬扬，道：“指望你刚才往酒里扔的那点粉末吗？很抱歉，有问题的东西，我通常都是不喝的。”江荣略微有些吃惊，从背后掏出一张符咒来，说：“好吧，那我用点别的手段。”符咒破空而出，速度惊人，但是英飞更快些，闪身，瞬间欺近了江荣的胸口。
空气中弥漫着光屑和火药的味道，英飞跳开，甩手。
江荣道：“不要用你的常识来对付一个天师，我有护身符。”
与此同时，他也转过身来，一把银色的符从掌中飞出，英飞无法闪避，从袖中掏出短剑，破空而出，瞬间划破了所有的符纸。
纸屑在空中飞散，自燃，变成了更多的银光。
英飞忽然觉得自己的行动变慢了。
莫非这些符咒可以减缓他的行动？
“你是个有前世积怨的人，我只是要分离出你部分的灵魂来。”
英飞咬牙，瞬间眼一花，再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臂果真生出个重叠的影子，那个影子牢牢抓住自己的手臂，力道正在逐渐大。就跟身体中多了个灵魂一样，他的行动越来越无法自主，咬了牙对江荣道：“我的灵魂对你有什么用处？”
江荣道：“这是我们莫氏一族的秘术，我用你的灵魂，制造一个怨鬼，让它附在你现在的身体上，你就是个听话的傀儡了。活人的傀儡用起来总是比较方便，因为天师不会对人类出手的。”
英飞直起腰来，感觉虽然腿脚沉重，手臂还勉强可用，时机不对，还是趁早撤了吧，他想到这里，将短剑一横，道：“江荣，闹够了没有？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江荣说罢，淡淡一笑，双掌一搓，又分出更多的符咒来。
十八、陆迁的理由
我站在江荣的招魂阵里，万万没有想到，招来的傀儡竟然是英飞。
英飞拿着刀向我捅来。我下意识的抓住他手腕，弯腰，躲开了刀锋。
林杰不知道，从他的角度看，刀和我的影子合为一体。于是他一声惨叫，连滚带爬的向前移动，然后嘴里不干不净的骂起江荣来。那时候我脑子满了，他嘴里的词一个也没听清楚。
我在专心跟英飞较劲，目标就是那把水果刀。英飞手劲很大，平时掰腕子我想也不用想，绝对输。但是今天事有蹊跷，英飞低着头，并不看我，也没用全力。
大概有五分钟之久，我们对峙着，谁也不松手。
后来，我觉得我该说点什么。
“英飞，不，陆迁，你真的恨我？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补救一下？”
英飞的心跳，通过手腕传过来，扑通的厉害……声音也极为勉强，不过可以听得清，他说：“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能改变的。”
“那，陆迁，你非要报复吗？你不是说过这辈子要活得利索，带着这么深的仇恨，这叫利索吗？”
我感觉到他的手明显在哆嗦，江荣此时在阵外大叫：“仇不可不报，你忘了你是在怎样的心情下死去的吗？他骗了你！杀了他——”
最后一句话被林杰的污言秽语盖住了。江荣光顾着符咒和看着英飞，哪承想林杰会以如此原始的方法，双臂张开，以战斗英雄的姿势直接扑上去，跟他展开了近身肉搏。
这边英飞的神智已然被陆迁代替，面前的杀气在江荣的煽风点火下，陡然加重了许多。
“说的对，我要报复……林朗，你为什么……到死，都没有来看过我？”
我不自觉的喃喃道：“我怎么知道，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原来如此，你根本不把我当朋友，说的那些，只是敷衍罢了……”
我摇头，很想大声的对他说，我也说不清楚！我已经丢失了林朗的记忆了！
可那有什么用呢，能改变事实吗？
事实是，我就是林朗，而林朗给了陆迁一个空头的希望，又让它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我其实应该承担这些的。
“好吧，就是我不对，我没有遵守约定，”我横下一条心，道，“你可以报复我，但是之后，要放过英飞，好好过日子。”
接着我就松了手，英飞的刀顺着惯性划破了我的衣服，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剧痛。那刀停住了，英飞左手抓住了自己的右手，汗水顺着额头嘀哒嘀哒的淌下来。
……
江荣和林杰的打斗升级，两人全然不顾仪表，昏天黑地的滚进阵里，地上那些灯油被这俩人的衣服蹭乱了一半还多。
江荣急了，打爆了林杰的鼻子，同时掏出张符咒来，对着英飞道：“动手，赶快动手！”
“别听他的！”林杰喊，“他就是想害你！飞贼，小狼是你哥们儿，想想，你怎么可能恨他？放手，快点，这混蛋是想一口气毁了你们两个啊！”
对啊，英飞不能杀我，这样会毁了他。
“放手，英飞，听见没有……”我说，却无法向后退。
江荣已经不再是那个一身白衣，自以为是，风度翩翩的坏蛋了，现在的他狼狈得跟林杰有一拼。
他在骂林杰：“你这混蛋，拿出天师的决斗方式来！”
“去你妈，打架还要什么方式！”
林杰又被一拳打在眼睛上，江荣彻底踢开了他，站起来，举着符咒罩住英飞。
“动手。”他恶狠狠的说。
十九、背后的手
“动手啊，杀了林朗，他是你的仇人！”
英飞的身体晃了晃，却没有动作。
江荣已经蹿到他后面，继续喊：“陆迁，你忘了你怎么死的吗？”
本来忘了……陆迁的语气透着些说不出的落寞。
是你一再相逼，我才终于想起来。
“那你还不快点杀了他？”
“我是自己死掉的，因为命数尽了。”陆迁说，举起刀，自己看了看那刀锋，“我到死亡的那一刻，心里非常遗憾，因为林朗没有来。”
“那就对了，是他辜负了你……”
“没有人辜负我！”陆迁忽然提高了声音，“根本没有人辜负我，他答应来看我，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没有等到他，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恨过谁，而且林朗，我知道他总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就算死了，我也一样可以等。”
鼻子有点发酸，我忽然觉得自己看见了——那是五年前，或者更早吧，有个清晨，我背着书包照例迟到着往教室跑，在门口撞到了一个人的肩膀。
他有一张同样灵动年轻的脸，棕色，炭一样的眉——老师介绍说，是转学过来的新同学程英飞。
陆迁，原来你的等待在那一刻就结束了。
“对，所以，我想起来了，我是不该留在人间的记忆……”陆迁的声音越来越小。江荣急匆匆道“别走，只要我把这个——”他掏出个玻璃瓶，与此同时，英飞的匕首斜刺里穿出，当啷一声，把江荣手里的家伙打了个稀烂。
英飞终于抬起头，双目通红，似要滴出血来，他看看我，又看看江荣。
“还说，上辈子……”英飞苦笑一声，双手松开，扔了刀，一脚踩在刀刃上，指着我，冲着江荣，大声道，“他这辈子都经常迟到，我说什么了我？要你来操心！”
……
英飞，I服了YOU，真的。
“飞贼……好样的……”林杰满脸是血，居然伸起大拇指来。
我说英飞啊，你还是，还是先歇会吧，你的眼睛——
“怎么了？”
我说：“眼睛还是红的。”
的确，那一对眸子在黑暗中，还闪烁着血红色的光芒……英飞淡淡一笑，抬手撕开自己的衣领，转向林杰，说：“你是天师，帮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林杰的脸一下子惨白，看看英飞，又看看江荣，大叫道：“你这个祖上十八代缺德带冒烟的混蛋！你不怕下地狱啊？居然这么毒，飞贼，不要碰，那个是……锁魂钉，谁给你钉上，你就必须听谁的，否则会……”
“折阳寿。”江荣擦掉嘴边的血，冷笑着道，“他就算知道，也不会老实的。这样也好，至少我干掉了一个。你们这些人，从来都站着说话不腰疼，从来……”
他话音未落，忽然满脸惊骇，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这才发现江荣的背后，不知何时站着个人，也是身材瘦高，面貌清秀。
“还算及时，”何恒炎叹了口气说。
半小时后的风雨楼。
“你已经瞪我三次了。”何恒炎说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看一眼手机，凌晨一点，转头看看靠在那里的英飞和林杰，俩人谁也不说话，只是瞪着何恒炎。风从我身边吹过去，伴随着风雨楼的破窗烂门一通乱响。“刚才，江荣要杀我的时候，”我说，“你一直在旁边看着是不是？”
何恒炎道：“我是天师联盟派来的，必须谨慎。”
“谨慎？你这更像坐山观虎斗吧？等我们都倒下了，再出来占便宜……”何恒炎对我的指责有些意外，说：“小狼，我这是采取了更加稳妥的方法，江荣是个二级天师，我不能直接对付他。我以为你明白！咱们不是朋友吗？”
是朋友，你真会这么冷静吗？
但我没有说出口，我们还没有脱身，当前应该考虑性命问题。
英飞开始盘腿坐着，闭目不语，像在运功疗伤。林杰擦着满脸的鼻血，把我拽到一边，同时小心的看了一眼何恒炎，低声说：“这小子可疑。”
我点头，说：“英飞情况怎样？可不可以马上撤？”
林杰说：“我动不了他，他中了锁魂钉。”
“到底是什么东西？”
“莫氏一族的法器，据说是用死人骨头做成的东西——钉在锁骨上，就能通过招呼怨灵，控制人类的行为。”
“别跟我说的这么复杂，”我说，“锁骨？那是开玩笑的吗！”
林杰一拉我袖子，道：“你要干嘛去？”
“把那个钉子给取下来啊！”
“不行，那个东西是连接人类和怨灵的媒介，如果拿下来，飞贼会马上死！”
那怎么办？
“除非江荣亲自取下来，或者……”林杰咬牙道，“如果施法的人死了，那东西就是废物一件！”
可是江荣没有死，还躺在外面呢！我说，等他醒过来，英飞还不知道会受多少苦！如果现在不能离开这里，至少我找点药和吃的，还有水……你在这里等着。
林杰点一点头。
我离开风雨楼的时候，腿直发软，回头看看，何恒炎正跟林杰并肩站在风雨楼的门口，向我挥手，动作竟然一致，真是说不出的奇怪。
……
“雀儿，快点，我在风雨楼，想办法给我们弄点水，弄点药，英飞跟林杰都受伤了。”
雀儿的声音有点哆嗦，在电话那头支支呜呜，半天，才说，她不能过去。我有点恼了，说：“你这几天到底在干什么？找麻烦有你一份！现在想甩手不干吗？”雀儿急了，说：“不是！”
“那为什么？我们这里火烧眉毛了！”
“算我不对，但是我真的不能过去！就当我是小人好了！”
她居然挂我电话。
我愤慨得手指头发抖，冷不防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王风？”
是雀儿前几天叫来的篮球运动员，高强的同学，他朝我笑笑，说：“小声点，昨天我跑出去玩了，回来晚点。”
“你这是回来的太早，对了，帮个忙……”
好像林杰曾跟我说，凌晨才是鬼魂最容易出来活动的时候。现在似乎恰好证明这个理论，走在雀儿他们学校的校园里，总有种冰冷刺骨，凉到骨头里的感觉。手上的水桶沉甸甸的，王风还在我耳朵边上不停的唠叨。
“遇到我算你运气很好了！如果不是熟悉学校地形的人，哪里去给你找桶水来啊。你说的那个叫……江荣，是吧，江荣也是的，干嘛非要害高强呢，又不是非要一起死不可……”
我站住，回头，那边树林里的黑影，又一次敏捷无声的消失了。
“怎么了？从刚才就一直吓我——”
“没事，只不过是脚抽筋。”我说，“你刚才说什么？”
冷汗顺着背脊淌下来，感觉浑身湿漉漉的很不舒服，但是我必须说话，必须跟王风聊天，即便没有意义也会好过许多。
只可惜那时候还不知道，我又被人算计了。
……
隔着老远，就看见何恒炎站在江荣的阵中振振有辞，近了，才看到地上一片金黄色的符咒，似有生命一般的盖在地上，吞噬着银色的灯油。“等我善后完，天师联盟的人也会到了。”何恒炎说，“那时候咱们就能走——这位是谁？”
“王风，一个朋友，”我说，“我要把江荣弄醒，让他拿掉英飞身上的锁魂钉。”
何恒炎闻言一愣，说：“那个不着急吧。”
“怎么不着急，敢情你不是英飞——”我还没说完，就听见林杰在风雨楼里大叫一声。
“江荣！”
二十、五兄妹的由来
江荣本来被何恒炎的符咒打晕，定在风雨楼的门口，现在他躺着的地方被一片极大的血迹覆盖住，把他本来脏兮兮的衣服又衬托的白净起来。我以为自己看错，他闭着眼睛，表情平静，睡着一样。
但是粘稠的暗色的血迹，却慢慢的涌了出来。
何恒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我：“别过去，他死了！”
他怎么会死的？
“流那么多血，他不可能活着！”
咕咚一声，水桶倒了，王风一脸惨白，手足无措，只是张着嘴，不住喘气，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它……来了。”
现时只有何恒炎并不吃惊，只是问：“你是五兄妹之中的老几？”
一瞬间我终于明白，脱口而出道：“老二？你是高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的兄弟？”
……
对，王风说，上个月过生日的时候，高强看到了我珍藏的照片，才知道我们都是孤儿院的五兄妹。当时我们相见恨晚，感慨万千，只是遗憾怎么过了这么多年才会遇见。那个晚上天气很好，星星很亮，我们跑到宿舍的天台去，喝着啤酒，聊了很多很多。高强搭着我的肩膀，说我们是兄弟……
他说到这里，笑起来，那模样着实比哭难看。
要是时间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我直到现在还这么想。我是个贪婪的人，就像贪图那一刻的兄弟情谊一样，我更加的贪图生命。事情发生到这一步，我不后悔，谁叫老天爷这么不公平，让我们生错了地方！
我们五个人，是栓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这都是因为那个盘子。二十年前，在一家医院里，有四个婴儿因为医疗事故造成感染，全部夭折。当时的主治医生害怕承担责任，为了隐瞒了事实，用无人认领，正常死亡的婴儿尸体代替了那些孩子，同时命令护士长把那四具婴儿尸体处理掉。
护士长天良未泯，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也为了补偿这些无辜死去的孩子，便想起了莲花山。那是一座很小很小，在地图上无法标识的山，护士长的家乡在山脚的村子里。都说莲花山风水好，山上有座莲花穴，里面只能埋葬夭亡的孩子的尸体。谁家的孩子葬在那里，来世就能投胎到个好人家。护士长天真的以为，只要把婴儿的尸体埋在莲花穴，便能赎过自己的罪。
那山在夜晚的时候，是很安静的，通过一条山沟走进去，不会遇到动物，甚至连昆虫的叫声都听不到，因为，那座山还有个别的名字，叫做死神山。传说那里是只属于死神的地方，在那里，不会有任何生命能够安然无恙的存在。平时村里死了孩子，总是选择吉时吉日，让身体健康的老人把小孩背进去，埋了之后即刻倒退着出来，整个过程短暂，从来没有出现过危险。但是这回护士长为了避人耳目，无法白天进山，只好在晚上打着手电，偷偷的走进山沟。
她提着装尸体的箱子，慢慢的走进了死神山。刚走了一会，手电光就变弱了，在那样一个阴冷昏暗的地方，如果没有光，根本无法行动。况且护士长不是个大胆的人，只是一直被负疚感支配着，真的到了山里，还是害怕起来，再也不敢往里走，心想不如干脆原地把孩子埋了，赶紧出去。她刚放下箱子，就听到奇怪的声音……本来山里是很安静的，却偏偏这个时候，黑暗深处，传来了小孩子的笑声。
“谁？”护士长本能的喊了一嗓子，她想要跑，腿不听使唤，绊倒在地上。黑暗中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护士长下意识的举着手电筒照过去，对面的荒草不停的抖动，好一会儿，才发现那里面走出个三岁左右的孩子来。
TOBECONTINUED……
“你是谁？”
我是个魔鬼，你相信吗？
“不、不，你一定只是个小孩的幽灵，是以前埋葬在莲花山的村里的小孩吧？”
怎么可能呢，如果是幽灵，干嘛还呆在这里……你听着，我好不容易才从天师的手里逃出来，现在快要死了，我需要身体，把你手里的身体给我一个……
“不行！这都是可怜的孩子，我是要把他们好好埋葬的。”
埋葬？是打算掩耳盗铃吧。
“我是真心想要赎罪……”
那好，我就提供个机会给你……呵呵。
二十一、王风的身世
王风的故事讲到这里，忽然停住了。我习惯性的问：“后来呢？”他摇头，说，后来你们应该知道。那个魔鬼拿出了一个盘子，就是那个，阴阳盘子。何恒炎道：“你们是五个人！”
对，我们是有五个，四个本该是死掉的婴儿，还有护士长刚刚出世的儿子。
王风说着，激动起来：“她把她儿子的生命交给了盘子，换来了那四个婴儿的复活！一个人的生命，五个人来分！她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原来是这样，你们五个人，分享一个人的生命，江荣是不是知道这些，才想要杀害高强的？”何恒炎问。
王风摇了摇头，说：“他不知道，他如果知道，早就杀了我。我曾经给他写信，讲了一点盘子的事情，但是他并不知道我是谁。江荣虽然聪明，但固执又爱钻牛角尖，只要稍微利用一下，就可以达成我的愿望。”
林杰满脸惊骇，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王风笑笑，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脑袋，说：“我的愿望，那就是他们四个都死掉！把本来属于我的，完整的生命还回来……我就是当年那个护士长的儿子！她当初因为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把我跟四个死婴一起抛弃了，但是过了不久就后悔，通过领养的途径，让我重新回到她身边。去年，她生病死掉了，我看了她的遗书才知道，这个我视为养母的人，居然是我亲生母亲，她逃避了所有的责任，一直到死，也没给我任何机会……”
“这个盘子，就在我家的一个箱子里，遗书上写明我绝对不可以动。所以我把它搬到了风雨楼，让高强和江荣去发现。我故意打篮球崴了脚，装病躺在宿舍里。‘老三不是个天师吗？让他跟你一起去，我比较放心。’高强蒙在鼓里，真的以为我是在风雨楼发现了什么，还跟我说：‘老三见了你一定特别高兴。 ’‘先别把我的事情跟老三说，我想给他一个惊喜。’高强笑嘻嘻的说：‘都多大了，还玩这个，好好休息，我晚上回来给你带夜宵。’然后他就走了，再也没回来，我知道江荣一定按照我布好的轨迹行动了，所以给了他第二封信，让他坚信盘子会杀掉我们所有人，必须采取行动。”
“小燕……高小燕是怎么死的？”
“高强虽然死了，但是我没有感觉到任何能量转移到我身上。我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二十年来，已经把分享到的生命能量用尽了。所以我给开始给高小燕写纸条，这些纸条每天一张出现在她家门口，讲了很多关于阴阳盘子的事情，还说她是个失败品，一个占用了别人生命的失败品。高小燕很天真的以为，只要她死了，其他的兄弟就能分到能量，她……她是爱着江荣的。就是因为这个，我想利用让江荣活下去这个借口，可以很容易杀死她。这时我的帮手出现了，他给了我一个封印阴阳盘子的方法，还有一张混淆相貌的符咒。我带着这些去找高小燕，开始事情进行的很顺利，高小燕只不过看了一眼盘子，灵魂就被吃掉了。我本来还想让盘子吃掉她的身体，但是我的帮手打电话来说，你……已经到了楼下。”
我终于明白了，那天在小燕家楼道里碰到的就是你！但是那个盘子掉了，为什么不捡？
王风说：“我害怕，万一那一下子把封印摔掉了，我再去碰那盘子，岂不是自寻死路？我知道那个盘子被你捡走，但我的帮手说不用管，反正你也不知道那个盘子的用法。”
“你的帮手是谁？”
“一个魔鬼，他来找我的时候，就自称是魔鬼，但是很奇怪，他会用符咒，甚至比江荣用的还好。”
我跟林杰的脸色越来越差，英飞不知何时站到了我们身后：“是黑焰。”他说，“本来我以为可以摆平江荣，谁知道忽然从背后蹿出个人来，一指点在我脖子上……真是丢人啊，居然没有打过他，那家伙还说，这是上回装死的报应。”
“英飞，伤口还疼吗？”
他摇头，说，不怎么疼了，所以才凑过来听故事。
王风忽然急了，抬起头大声道：“这不是故事！这是我、我们的命！你们这些人生来就有完整的生命，根本不知道我们的苦！”林杰不以为然道：“你这话跟江荣说的一样，可你还是把他算计死了！这算狗咬狗吧？”
我打圆场说：“话虽如此，但他们的确很惨。”
林杰道：“我们又没有招你惹你，凭什么算计我们？就凭你悲惨的命运吗？这理由太荒唐了！”
王风道：“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
“那个当初的魔鬼并没有附在我们其中一个人身上！它是附在了盘子身上！阴阳盘子，就是魔鬼的身体，他出那个主意，给了我们生命，其实是想要我们五个长大以后的身体和灵魂，达到复活的目的！”
魔鬼……复活？林杰扽我一下，轻声说：“阿炯。”
阿炯当年，也是利用鬼咒，以六条生命为代价，才复活成魔。
那么，这个当年以三岁小孩面貌，出现在莲花山中的魔鬼，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苏魇曾经那么狼狈，说自己“遇见一个老朋友”，就是指的这个？王风好像知道的并不比我多，倒是何恒炎脸色一变，问道：“那个魔鬼的名字，是不是叫‘地灵’？”
这名字让我心头一震。
王风说：“我不知道，那个魔鬼并没有提过自己的名字。”
二十二、螳螂之后的黄雀
“你还有什么没老实交待的？”林杰大声道，“赶快给我从实招来，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你这么狼心狗肺的，兄弟也杀，妹妹也杀……你捞到什么好处了吗？”
王风只顾摇头，说：“没有，我今天不是过来交待的，我是来找机会杀江荣灭口的。”
我们这才想起江荣来，回头看，那片很大的血迹，还有其中的江荣的尸体……
不见了？
怎么会——王风说：“就是这样，当我发现江荣死了，就明白……我不用再算计什么，也不用再争取什么了，我们五个人，全是粘在蜘蛛网上的苍蝇，那个盘子里的魔鬼，不管我们算计什么，都会慢慢的爬到我们身边，一个一个的吃掉……本来想借江荣的手杀掉小狼，让你做我的替身，现在看来，已经来不及了。”
何恒炎不动声色的道：“只是凭这个，就让你绝望了吗？”
不止，你们还没发现吧？王风抬起脚，林杰吓得怪叫一声。我倒抽一口冷气，刚才王风坐在地上，的确没有看到，他的脚——不止——加上膝盖，居然整个消失了，就好像被切掉一样。
而且那切口似乎还在向上蔓延，速度越来越快，前景可以想象——王风会被完全吞掉。难道魔鬼真的脱离了盘子的形体，可以随心所欲的跑来杀人？“你被算计了，”何恒炎道，“你的帮手是不是给过你一个东西，贴在左脚底的？”
“对，他说为了保险。贴上这个，即便跟盘子距离很近，里面的魔鬼也感受不到我的存在——难道——”
“就是这样，那是可以随时启动的，把你和盘子连接到一起的符咒。你的帮手一开始，就打算拿你喂盘子，你可以安息了。”
他说罢，飞起一张符咒到王风头上。
王风便大叫一声，整个身体化为无数火星，灰飞烟灭了。
林杰大叫道：“何恒炎，你竟敢杀人！”
“你以为阴阳盘子的速度有那么慢吗？他早就被吃了，只是自己还不觉得！”
林杰道：“那刚才跟我们说话的，是什么？鬼魂吗？为什么盘子不吃掉他的灵魂，高强，小燕，江荣，不都是没有了灵魂……”
谁知道呢，或许那样的灵魂味道很不好，它会嫌弃吧。何恒炎说完，转身走掉，附件的小树林里蹿出一个黑影，与他同行。“他也有鬼使？”林杰道，“说不定他也是莫氏一族的人！飞贼，你的伤口怎样？那个钉子还在吗？”
英飞点头，说，还在，不过已经不疼。
林杰道：“应该是因为黑焰停止了法术。不成，这玩意迟早是个定时炸弹，本来江荣死掉，我以为就没事了，谁想到居然是黑焰钉上去的。”他说完，把胳膊搭在英飞肩膀上，撇嘴笑笑，继续道：“没关系，等我逮到了黑焰，让他给你拿掉就行了。”
扑通，这小子没站住，摔了。
“谁叫你这个时候还玩酷，江荣死的渣子都不剩，咱们可以走了。可我怎么总觉得有点事还没完——”
英飞道：“得到你家里处理那个盘子，还有，他们是五个人。”
“有一个人始终没有出现，”我接着道，“另外，我总是担心苏魇的一句话，他说我可能会失去很多，这是什么意思？”
林杰道：“可能是电影看得太深刻吧，管他什么意思。快点，拉兄弟一把，别让我老在地上坐着啊！”
二十三、我可能失去的东西
初中的时候经常跟雀儿一起走路回家，后来上了高中，这种机会很少。好不容易碰到那么一次，她还开心的拎着书包在前面走，完全不顾我老人家踢球受伤，一瘸一拐的。
“小狼，你有没有想过那件事啊？”
“什么？”
“追我啊，我呢，性格活波开朗，样子也不错，配你绰绰有余吧？”
“去，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竟然企图早恋。”
“我？我可是思想单纯，积极上进的好学生。有空说我不如自己反省，昨天谁让我去打探小娜的口风来着？”
“我那是……小娜怎么说？”
“你直接去问她吧，不是总说自己男子汉大丈夫，干脆利落有话就说吗？对了，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我跟小娜，哪个对你来说更亲切？”
“还用说，当然是你！就因为你老人家又亲切又可爱，我才只好把你摆的远距离一点，好时刻看得到。”
“……实话吗？”
我哈哈一笑，轻轻扽一下她的辫子，大声道：“当然是废话！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我擅长废话吗？”
……
我揉揉眼睛，猛然醒过来，这是在公共汽车最后一排座位上。
左边是林杰沉甸甸的大脑袋，右边是睡着了的英飞，这俩人怎么一点都不怕坐过站啊？车上的大爷大妈们正瞪着我们仨，就形象（尤其是林杰的形象）分析，一定是把我们当成刚打完群架的小流氓了。
“到站了！到站了！”我一抖肩膀，把那俩人叫起来
五分钟后。
我一看到家门就想哭，前几天刚刚换好的乌黑发亮的防盗门，居然大敞四开，显然被英飞的同行光顾过。
英飞：“非也，我可从来都走窗户。”林杰道：“你这里算是被鬼盯上了。”
“此话怎讲啊？”
林杰走近大门，拿出张符纸，往门上一拍。
砰的一声，碎末溅了他一脸。林杰道：“看见了吧？只要附近有魔鬼，我这个试鬼符就能发挥小鞭儿（注：就是鞭炮）的作用，现在禁放改成限放了，这个新发明用处很多，你要不要？我给你打个八折吧。”
我说，你闭会儿嘴，咱们回来好像是为了处理那个盘子的。
英飞道：“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我瞅瞅林杰，这小子的眼神立马懵懂无知起来，看来问他没用，那么就——“我把那盘子给砸碎，怎样？”
那俩人没回答，屋里却有个声音高声道：“不行！”
——“雀儿，敢情我家的大门是你给撬开的啊？”
雀儿脸色有点难看，怒道：“是你没锁门！你是不是换了新门不会用钥匙了？我来找你的时候，就这么虚掩着，一推——就开了。”
“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的？”
“昨天晚上。”
“然后呢？就一直敞着门，帮我唱空城计？”
雀儿道：“谁叫你什么东西都往家捡！”
“你知道阴阳盘子的事情？”
她一拉我的胳膊，顺势躲到我背后去，嘴里说：“对，而且，我刚才已经摔、砸、磕的试过一遍了。那个盘子忒结实，到现在还安然无恙的在茶几上呆着。”
她说的没错，盘子果然安然无恙，我新买的玻璃茶几碎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