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医生没有,护士没有
诺诺给星巴克的各家门店打电话,询问附近有没有齿科诊所,从浦东到浦西,星巴克目前在市区内有二十多家店,当问到淮海路上的艾美店,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是的,在我们楼上有一家齿科诊所,叫White,就是洁白的意思。
调查小组的三名成员,踏进了位于淮海路上的艾美广场裙楼二层的这家齿科诊所。这次轮到杜咬凤洗牙了,诺诺和阿壶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装模作样翻阅杂志。
诊所在二楼,面对淮海路的诊疗室里,有着凸突的窗户和低矮的窗台,窗外,片片茂盛的梧桐树叶随风摇曳,虽然这间诊疗室不是画上的那间,但整体风格上,感觉是相同的。
洗牙的间隙,杜咬凤问医生,你们楼下就有一家星巴克,为什么你们不在咖啡店里免费提供的杂志上刊登广告?
害得我们找得好辛苦……
后一句话,杜咬凤没有说出口。
医生还没回答,护士先笑了:"我们诊所地段好,名气响,走在人流如潮的淮海路上,抬头就能看见我们诊所的招牌,何必浪费那个钱?"
护士的话挺有道理,杜咬凤信服地点了点头。穿着浅蓝色工作服的医生接着又解释道:"White齿科是美国、日本、德国、澳洲几家驻沪的领事馆向本国公民推荐的医疗机构之一。"
言下之意,我们把广告都做到领事馆去了,够High吧?
躺在诊疗椅上,杜咬凤张着嘴,面对眩目的灯光,闭上了眼睛,一股欣慰涌上心头,呵,总算找到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诺诺和阿壶已经在走"下一步"了。
"哎呀,我手上怎么全是汗?粘乎乎的,真难受!"
诺诺故意嚷起来,前台的接待小姐递上一个微笑,用手指了指后边,
"洗手间在那边,不过只能洗手,卫生间在外面。"
"谢谢,我只洗手,顺便补一下妆!"
诺诺从沙发上站起来,阿壶起身跟随,嘴里咕哝着,"我也洗一下手。"
"讨厌,什么事都要跟着我,像一只跟屁虫!"
"跟屁虫有什么不好?"
两个人故意打情骂俏,名正言顺地离开了接待区,朝诊所的腹地走去。
周围静悄悄的,放着轻柔的背景音乐,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到底是高级私家诊所,几乎看不到人,医生、护士和病人全部在各自的诊疗室里,如神仙一样隐身于云间。
洗手间才一个平方大,有一面盥洗镜,一个台盆,下面摆只废物桶。
洗手间的左侧,是拍片室,它的对面,是一个消毒间,有护士在里面忙碌。
沿着弯曲的通道走下去,一间一间的诊疗室,门都关着,门上的毛玻璃后透出些许灯光,说明室内有人。
没想到这家诊所有这么大,刚进门的时候,根本没有这种大的感觉,接待区就像一只酒瓶的瓶口,穿过狭小的瓶颈,才能发现这只酒瓶的容量。
只有一间诊疗室,门上的毛玻璃后没有灯光透出,而且房门没有关紧,阿壶试着一推,门开了……
站在门口,仿佛置身画前,画上的景物和展现在眼前的相比,无论从视角还是大小比例,都惊人地相似。
跨进这扇门,等于跨进了画框。
窗台的位置跟画上一模一样,甚至能感觉到Zoe就坐在那个窗台上,那套浅蓝色制服,白色平底鞋,两条小腿略微搅在一起,口罩外的眼睛冷森森地注视着他们……
诺诺明显地觉得有一股寒气在房间里弥漫,就像有人打开了空调,送风口对准了她。诺诺打了个寒噤,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不由己地抓住了阿壶的手。
"别怕,有我呢。"阿壶趁机把她的手捏得紧紧的,巴不得她把身体都靠上来。
"我们来看看这个---"
阿壶从包里拿出那台由欧姆龙血压计改装的"鬼气指数测量仪",对准周围的空气和空气里漂浮的灰尘,按下了操作键,指数飞快地从0跳到了29,最后稳定在30,这比当初在画前测量出的70以上要弱许多。
"你看,没事的,指数在30左右,属较安全级别。"
阿壶安慰着她,举目环顾,写字台上有液晶电脑显示器和鼠标垫,但没有那个淑女杯。诊疗椅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给病人吐血水的污水槽里,十分干燥,一点水渍都没有,说明很长时间没有使用了。在寸土寸金的淮海路,居然让一间设施齐备的诊疗室就这么空置着,实在有点可惜。
阿壶走到窗台前,坐了下来,就坐在Zoe坐过的位置上。他的举动把诺诺吓了一跳,真担心他一屁股坐在Zoe的身上。
窗外就是热闹的淮海路,居高临下,看得格外清楚。淮海路是仅次于南京路的上海第二商业街,街头人流如潮,到处是漂亮的美眉,这里跟南京路不同,南京路是步行街,淮海路有双向车道,一辆壮硕的911路双层巴士正从窗下开过,车身上印着佳能数码产品的大幅广告。911路从老西门开往西郊动物园,行驶路线涵盖了淮海东路、淮海中路和淮海西路的全段,堪称淮海路的专线巴士。
行道树将人行道与车道隔开,是一排法国梧桐,繁茂的枝叶一直延伸到窗户前,若能开窗,伸手可及。
"过来呀。"阿壶拍了拍窗台,这儿足够坐下两个人,"既来之则安之,坐吧!"
瞧他的神态,有点不坐白不坐的架式。
诺诺走过去,小心翼翼坐了下去,就坐在Zoe身边……还好,是坐在阿壶的身边。
"你有没有觉得冷?"诺诺问阿壶,一边下意识地紧了紧衣服,"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一股寒气,像停尸间的那种感觉。"
第52节 我们来看看这个
"不是寒气,因为这里一直空着,缺乏人气,有点发霉的味道。"被阿壶这么一说,诺诺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窗户是朝南的,门对着窗,门框上挂着一只蓝色圆钟,那种在宜家购买的塑料钟。
诺诺轻轻捅了捅阿壶:"你有没有注意到?钟的位置不对哎!"
写字台对着墙,在画上,这只蓝色的圆钟挂在面对写字台的墙上,现在挪动了位置,挂到了门框上,这是为什么?
阿壶拍了拍脑袋:"对呀!你想想,画的视角就是站在门口的视角,如果钟挂在门框上,观画者是看不见这只钟的。"
言下之意,改变了钟的位置,方便了观画者。可是,这种"方便"又有什么含意呢?
"画中人"变成裸体在中午十二点,厄运降临在午夜十二点,在Zoe的世界里,时间是一种微妙的东西,她用钟来提醒所有的人,请注意时间,如果你错过了时间,你就有麻烦了。
这是阿壶的分析,已经带有某种哲学韵味了。
门外的过道里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很快,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孩出现在诊疗室的门口,她有二十四、五岁,头发染过,呈栗红色,五官精心修饰过,手里拿着一份营业报表。阿壶注意到,她没有佩戴胸牌,所以不知道她的姓名。
"你们是谁?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女孩怔怔地望着坐在窗台上的两个陌生人。
诺诺和阿壶慌忙站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释着,"我妈妈在隔壁做治疗,我们在等她……""我们在找洗手间,就走了进来,发觉这儿的风景不错,有树叶……"
"抱歉,这里是诊疗室,是不可以随便进来的。请你们在外面的沙发上等,好吗?"
女孩的口气不容置疑,说完把身体往旁边一侧,等着阿壶与诺诺离开。两个人只好一前一后走出诊疗室,女孩目光朝诊疗室里扫了一遍,大概是看看有没有缺少什么,然后把房门带上了,门舌叭嗒一声。
"请跟我来。"
女孩在前,带他们走向接待区。
"你认识Zoe吗?"
身后传来诺诺的一句话,声音并不大,女孩却蓦地停住了,好像脚底被磁铁吸住了,这样过了几秒钟,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盯着诺诺,眼神有点疑惑,有点茫然。
只从她的表情,阿壶就知道了,陈馆长提出的那几个假如都得到了证实:
Zoe确有其人,她是一名牙医,就在White齿科工作。
我叫肖妤,英文名字叫Lisa
我是市场部的,我的工作是联络客户,为诊所拓展市场,负责广告投放,组织诊所的外出诊疗活动,还要为诊所里发放的口香糖、牙刷、牙膏等赠品寻找赞助商。说是市场部,其实就我一个人,所以名片上写"市场部主管"。
在楼下的星巴克,杜咬凤、诺诺、阿壶和肖妤,四个人坐在一处角落里,两只沙发,两把沉甸甸的实木椅。
"Zoe不在了,她去世了。"肖妤告诉他们。
三个人的反应平淡,这早在预料之中。
"她是怎么死的?"阿壶率先发问。
肖妤的眼皮低垂了下去,半天,才吐出两个字。
"自杀。"
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坠楼。"肖妤补充道。
在诺诺眼里,坠楼是自杀中最残忍的一种。张国荣从25楼平台纵身一跃而下,直挺挺地摔在人行道的水泥地上,对一个把自己的容貌视若生命的艺人,让精心呵护的身体在短短的几秒钟内扭曲、变形,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不过,退一步想想,生命都没有了,再美丽的容貌也不过是一具尸体的装饰而已,还要它干什么?索性毁了吧。
"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杜咬凤问。
"是今年的八月……八月……"肖妤眨着眼睛想了想,"是八月十六号吧。"
杜咬凤脑子里好像打开了一台计算器,数字键正在摁动着。
八月十六日,与M先生画展的最后一天,整整相隔三十五天。
在中国人的传统里,为亡者而搞的祭典活动,叫"做七",如果这个人是在星期一去世的,那么下周的星期一就叫"头七",下下周的星期一叫"二七",下下下周的星期一叫"三七",依此类推,一直做到第七周的星期一,叫"断七",才算真正结束。
这其中,"五七"是一个比较特别的日子,据说死者的亡灵会归来一次,家属要烧掉几件死者生前穿过的衣服,免得到了阴间衣不蔽体,要炒两个死者生前爱吃的小菜,免得在阴间挨饿,还要烧一些冥纸,让他在阴间里有钱可花。
M先生画展的最后一天,S美术馆的二楼C展区里出现了那幅画,这一天恰好是Zoe的"五七"。由此可见,Zoe的亡灵真的归来了,就附在一层普通的画布上,她没有衣不蔽体,身上穿着那套浅蓝色的医生服,她也没有挨饿,更不缺钱花。
Zoe是有备而来的,是怀着某种动机的。这种动机究竟是什么,或者说,Zoe到底想干什么?不得而知。就像她的表情,掩藏在那层浅蓝色的口罩后,惟有那双眼睛,幽幽地注视着你,让你云里雾里猜不透。
"她为什么会自杀?"阿壶急不可待地问。
在诺诺的印像里,坠楼自杀的人,多半与感情受挫有关,因为另外一个人还活在世上,让他(或她)目睹平日鲜活的人变成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无疑是最最残酷的惩罚,会让她(或他)永生受煎熬。
肖妤朝这个身材像把茶壶的男人看了一眼,反问:"你们为什么要打听这些?"
第53节 那几个假如都得到了证实
杜咬凤把事先准备好的理由说了一通,Zoe是诺诺的表姐,杜咬凤是Zoe的姨妈,阿壶是诺诺的男朋友,母女俩对Zoe的死尚有一丝怀疑,所以来调查。听完这番多少有点牵强的理由,肖妤苦苦地一笑,说了句:"还有什么好调查的?"
言下之意,你们在浪费时间。
也许是受不了母女俩真诚期盼的目光,肖妤站起来说:"请你们稍等一下,我去拿张照片来,是诊所开业时的合影。"
White齿科的总部在北京,工商注册名称叫"北京现代医疗服务有限公司",是北京的一家上市公司与台湾人合资,各出资50%,成立的一家合资子公司。先在北京搞了第一家White齿科,服务对像锁定为外籍、香港、台湾人士及本土的高级白领群体,所以诊所的选址落在繁华地段的商务楼里。随着第一家的成功,第二、第三家陆续开张,目前北京一共开了三家,深圳与上海各一家,其中上海的White齿科开得最晚,在2002年。董事会的想法是,在北京、上海、深圳这三个最有地域代表性的特大城市里站稳脚跟,呈三足鼎立之势,成为向其余省会城市拓展的三个桥头堡,在未来的几年里,坚持每年新开一到两家,最终成为全国性的连锁齿科诊所,在高端市场里争得龙头地位。
如同一个婴儿,其父母的身世比较复杂,从这个婴儿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有些纠缠不清的东西始终陪伴。因此在北京的总公司里,形成了两派之说:本土派与台湾派。
目前,公司总裁叫李永年,他是台湾投资方聘请的总经理,人称李总,他是台湾人,曾在台北和高雄任职于两家不同的齿科诊所,具有丰富的行业经验。现在,他的工作日程安排就是在深圳、上海、北京这三个城市之间飞来飞去。
上海方面的总经理,叫朱川,作为本土派的代表人物,他有着特殊的背景,他的父亲是中央一位部长级别的首长,眼下,老首长已有八十九岁的高龄,住在高干病房里,据说已经跟植物人差不多了,每天靠注射昂贵的进口营养药物来维持生命特征。
老首长有三子一女,都加入了外籍,两个儿子在美国,朱川是次子,在日本,女儿在英国。
作为母公司的北京上市公司,并非从事医疗相关行业,在增发股票时,从股民口袋里圈了不少的钱,想把投资领域扩展到医疗行业,才有了开齿科诊所的想法。
母公司从事的行业,与老首长管辖的部门息息相关,作为首长的儿子,自然能谋求一个不低的职位。但是,在台湾投资方的坚持下,董事会聘请了一位懂行的执行总裁,相当于CEO,而且是台湾人,理由很简单,作为外来者,台湾人对高干子弟颇有点不感冒,他们对朱川难以信任,宁愿相信本土人,他们惟恐被北京的"官绳"捆绑,束缚了手脚。
事实上,朱川的资历确实难以服众,他学的是法律专业,在日本从事的也是律师行业,为有意投资中国的日企提供相关的法律咨询。显然,他的专业与医疗服务行业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相对对齿科诊所有着丰富管理经验的李总来说,自然差了一截。
尽管如此,董事会出于多方的考虑,需要一位像朱川这样有政治背景的人物来压阵,因此开出了聘单,朱川欣然接受,辞去了日本的工作,来到上海,开始筹备上海的第一家诊所。
单从职位来讲,李总是全国范围的总裁,朱川只是上海地区的老总,级别差了一级,但实际上两人是平起平坐的,李总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深圳与北京,而上海,是朱川说了算的。李总尽量避免插手上海的业务,免得将相失和。因为李总明白,自己毕竟是异乡人,在人家的地盘上,需要稳妥和谨慎。
朱川与李总,并没有实际上的冲突与矛盾,至于台湾派与本土派一说,完全是手下人为了表忠心而提出来的。
身为本土派,又是上海方面的老总,朱川掂得出自己的份量,自己对齿科诊所的管理一窍不通,等于从零开始,但又不想过分依赖于李总,这倒不是面子的问题,朱川是这么想的,自己的身份特殊,别人会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来看待自己,他怕别人说自己倚靠着父亲这棵大树来乘凉,他要靠自己,他要干出一番成绩来让别人刮目相看,所以,他必须有得力的手下。
在上海诊所的选址上,颇费了一番周折,朱川不是上海人,急需一个出自上海本土的得力助手,脑子要灵活,手脚要勤快,还要有疏通各种关系的能力,开办一家诊所要打通的关节太多了,银行、工商局、税务局、卫生局、公安局、劳动人事局、环保局(涉及医疗污水的排放),层层叠叠,任何一家都得罪不起。
通过朋友推荐,朱川物色到了一个人,他叫吴劳乾,原来在上海一家三级甲等医院(注:这是医院的最高级别)搞行政,后来跳槽到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干起了推销,穿梭于各家医院,反正没有离开过医疗这个行业,因为他的姐夫是卫生局的一位领导。
吴劳乾没有辜负朱川的期望,花了数月时间,往返奔波,确定了诊所的选址,就是目前的艾美广场二楼。应该说这个选址是相当成功的,首先,它处在淮海路的中心商务圈,周围写字楼云集,有上海广场、香港广场、力宝广场、金钟大厦、兰生大厦,有台湾人开的太平洋百货,香港人开的时代广场连卡佛商厦,附近更有著名的新天地,此外还有一幢高达六十层的香港新世界大厦,今年刚刚落成招租,这么大的一个中心商务圈,却只有力宝广场有一家瑞尔齿科,简直到了供求比例失调的地步。所以,尽管年租金高达人民币120万,即每月10万,是所有White齿科里投资最大的,董事会还是咬牙拍板了。从董事会到李总和朱川都一致认为,大陆的医疗市场正处在转型期,开始向民营资本敞开了大门,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抢市场、创牌子,盈利是次要的。为此,董事会制订了前两年亏本,第三年持平,到第四年才开始盈利的持久战计划,而事实上,上海的诊所开张仅一年不到就开始盈利了,令董事会喜出望外。
第54节 自己毕竟是异乡人
作为功臣,吴劳乾辞掉了医疗器械推销的工作,来到诊所,得到了行政主管兼财务主管的职务。他在诊所的地位,仅次于朱川。开诊所,地段与硬件固然重要,但还有一件事,其重要性是毋须强调的,那就是医生。
在民营诊所里,White的规模是比较大的,有五台治疗椅,这就意味着至少需要五名以上的牙医。
吴劳乾告诉朱川,招聘医生要双管齐下,一方面公开招聘,造声势,这一招是虚的,实的那招是,我们把目光锁定第九人民医院的口腔科,那儿的牙医等于从少林寺里出来的武僧,在武术圈里人人敬畏。
九院的牙医,有的自恃才高,待价而沽,有的担心私营诊所生意时好时坏,收入不稳定,尚在犹豫;还有的功成名就,根本不愿意离开,当然也有的蠢蠢欲动。经过频繁接触,几名有跳槽意向的医生接受了面试,李总专门坐飞机赶来,一定要参加面试,因为他知道,诊所的将来取决于医生的素质。
吴劳乾毫不讳言,希望招到一名漂亮的女医生。他说,在日本人投资的太平洋口腔医院,那边的护士都穿超短裙,对此朱川不以为然,我们是诊所,不是销售化妆品的柜台,我们需要技术精湛的医生,而不是面容姣好的美容顾问。李总没有表态,笑着说,长得丑没关系,可以戴口罩,等到治疗结束,医生摘下口罩,病人发现医生原来是个丑八怪,为时已晚,他还是要掏医疗费的。
李总用开玩笑的方式,表达了他的态度。
当他们面试到余琳音的时候,吴劳乾和朱川都没了声音,因为余琳音符合这两条标准:漂亮,医术。
余琳音就是Zoe,Zoe是她的英文名字。
余琳音毕业于第二医科大学口腔系,第九人民医院是第二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要知道,只有成绩优异的学生才能进入附属医院。今年三十五岁的余琳音,在第九人民医院的口腔内科整整做了十二年,论资历,论医术,都不低,而且她还年轻,愿意接受挑战。
所有参加面试的医生中,李总给她打的评分最高,9分。吴劳乾给了8.5分,朱川给了8分。
除了余琳音,还有一名男医生,叫屠伯年,做口腔修复的,英语流利,今年四十岁。
经过数周的磋商,聘用合同的条款基本拟定,余琳音第一个签了合同,然后回医院递交了辞职报告,谢绝了科室主任的挽留,很快办妥了所有手续。屠伯年则讨价还价,拉锯了一段时间,最终朱川让步,答应了他的条件,即半年以后,升任医务主管并加薪。在五名加盟医生中,他谈得最早,却最晚一个签合同,显得精于此道。
在上海办民营齿科,无不以招到九院的医生为荣,White齿科也不例外,而且是一男一女,一个做口腔内科,一个做口腔修复,有了这两块奠基石,朱川和李总都松了口气,马不停蹄又招聘了三名男医生,有原卢湾区中心医院口腔科的滕医生,有来自宝山区牙病防治所的韩医生,还有来自杭州某医院搞牙周病研究的硕士生周医生,这五个人组成了White齿科的中坚团队。
接下来招聘护士,一个叫毛丽芳,来自华山医院口腔科,39岁。一个叫安若红,她比余琳音小一岁,是从曙光口腔医院跳槽来的。
除了她们两个有经验的护士,又从护士学校招来了四名小护士。
在星巴克里,肖妤拿来一张诊所开业典礼上的合影,给杜咬凤他们看。
第一排,是李总、朱川、吴劳乾、屠伯年。
第二排,是余琳音、滕医生、韩医生、周医生,在余琳音的旁边,是安若红。
第三排,是护士长毛丽芳,叶小蕙、刘雯、安迪、米妮四名护士。
第四排,是市场部的肖妤、前台主管张铁静、会计、两名前台接待小菲、小倩,都是女孩。
照片上,余琳音就站在第二排左首,因为是开业典礼,没有人穿工作服,都是正规着装。余琳音把外套放在一旁,穿了一件杏黄色羊毛衫,对着镜头笑着,那不是嘲讽的笑,也不是阴冷的笑,而是笑得很阳光,很灿烂。
肖妤说,一开始,余琳音的护士是安若红,两人的基本功都很扎实,所以配合相当默契。后来,安若红升任护士长,忙的事情多了,余琳音的护士就换成了叶小蕙。这些刚刚从护士学校毕业的小女生,谈恋爱的经验丰富,工作经验却是零,需要有余琳音这样的熟练医生多带带她们。
"在你们诊所,Zoe最要好的朋友是不是安若红?"诺诺问肖妤,肖妤点了点头。
"她在吗?"诺诺指了指楼上,肖妤摇头说:"Zoe去世后,安若红就辞职了。你说得对,在诊所里,跟Zoe最要好的人就是安若红,我想她一定是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事实上那几天我也是精神恍惚,总觉得诊所里到处有Zoe的影子,就在那间诊疗室里忙碌……"
肖妤的眼圈开始泛红,诺诺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肖妤抽了一张,轻轻擦拭眼角。
"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她?"阿壶忍不住问。
"她离开诊所后就杳无音信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话音刚落,肖妤的手机响了,她听了听,说,"好的,我马上来。"
肖妤放下手机,抱歉地对大家说:"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上班了,嗯,这样吧……"
肖妤把手伸进皮夹子,摸出几张不同的名片,抽出其中一张放在茶几上,
"Zoe去世后,有两个人离开了诊所,一个是安若红,另一个是叶小蕙。现在她在一家公司上班,就在徐家汇,我有她的名片,你们不妨去找找她。"
第55节 自恃才高,待价而沽
说完,肖妤站起身准备走,杜咬凤和诺诺、阿壶跟着站起来,礼貌地相送。临走前,肖妤回头看了看他们,目光在杜咬凤和诺诺之间徘徊了一阵,用怀疑的口气问了一句:"你们……真是Zoe的亲戚吗?"
这一阵的忙碌总算有了令人惊喜的回报,不但找到了诊所,还找到了Zoe身边的人,接下来就要逐个拜访他们,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至于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杜咬凤心里一点没底,但她有预感,前面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在等着他们。
唉,管它们呢,要紧的是眼前,吃好、睡好,对了,还有电视剧!
洗完热水澡,杜咬凤往沙发里舒舒服服一坐,看起卫视播放的热门剧《雪白血红》来,唐国强主演的,杜咬凤觉得他演的这个人物"马奇"甚至超过他在《长征》里扮演的毛泽东。马奇是一个大学老师出身的儒商,他辞职开清洁公司,后来去海南发展,炒地皮,倒卖汽车钢材,摇身一变成了海南的新"南霸天",最后被身边的小人骗得倾家荡产,连奔驰车都被司机偷走卖了,等于一部个人沉浮录。每晚播两集,杜咬凤看得津津有味,几乎忘了那幅《窗台上的Zoe》就在离她不远的储藏室里摆着呢。
前一集播完,中间有一堆广告,杜咬凤伸了伸懒腰,撕开一袋美国杏仁嚼起来,就看见电视屏幕下方打出滚动字幕,"上海卫视播放22集电视连续剧《雪白血红》,21点53分播放第15集,欢迎收看"。
楼上女儿的房间里传来音乐,诺诺正在下载S.H.E.的新歌。跟妈妈一样,诺诺知道抓紧时间让自己放松,抛开那些古怪、诡异的事情,充分享受生活。
嗯,这才是我的女儿嘛。
嚼着一颗美国杏仁,杜咬凤的目光重新投在电视上,屏幕下方又一次打出滚动字幕,可这回,那些字好像被病毒感染了,变得歪歪扭扭,小虫似的蠕动。
怎么搞的?杜咬凤从沙发上直起身来,滚动条上面播放的电视广告,画面清晰,没有歪扭,如果附近有干扰,应该一视同仁啊。
几个字滚了出来,"看317频道……看317频道……看317频道……看317频道……"
杜咬凤有点莫名其妙,除了上海电视台的十几个频道,中央电视台的八个频道,还有在上海落地的外地卫视,加起来有四十几个频道。有的人家安装了卫星电视接受器,可以看到香港的中文卫视,可杜咬凤家里没装,一来工作繁忙,没时间看,二来,她喜欢看国产电视剧,看不惯那些港台味很浓的节目,很多在港台生活的内地人每次回来都要去音像店买国产剧VCD,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在她家的电视机遥控器上,最多摁到46。
这317频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条滚动字幕,是电视台打给广大观众的,还是给我个人的提示?
317这个数字,有点眼熟啊……
杜咬凤就觉得右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丈夫的忌日,不正是三月十七日吗?
她抓起遥控器,按下频道选择键,然后按了317三个数字,画面一下子跳开了。
漆黑一团的画面,起初有一点亮光,隐隐约约什么东西在晃动,像水面的波纹,亮光逐渐增大,终于看清楚那是一个游泳池,有一个男人独自在游泳,戴着泳帽和泳镜,杜咬凤一眼就认出他是乔明,游的是蛙泳,头和肩部在水里有节奏地起伏,进行呼吸。泳池边上摆着给客人休息的椅子和桌子,椅子上搭着一条大浴巾,地上有一双拖鞋,桌子上有一瓶打开盖的三得利乌龙茶,刚喝过。
有一个人匆匆来到泳池边,是乔明的助手路遥东,乔明游过来,一只手扒着边沿,一只手把泳镜往上推,露出眼睛,两人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岸上交谈起来,画面是黑白的,没有声音,只能从语气和姿势判断个大概,路遥东像询问,乔明在回答,路遥东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点点头,又闲聊了几句,乔明笑呵呵地指着四周,好像在说,一个人游,很惬意呢,一块下来游吧?路遥东谢绝了,他没有马上离开,走到椅子边坐下来,乔明扣上泳镜,继续在水里畅游。
路遥东拿起那瓶乌龙茶看了看,然后朝周围看了一遍,又朝游泳池里看了看,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大概考虑了一分多钟,又朝周围看了一遍,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
那是一颗胶囊,他小心翼翼把它剥开,把药粉洒在乌龙茶里,盖上瓶盖摇了摇,深咖啡色的乌龙茶充分溶解了那种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药粉,然后路遥东就离开了。
约摸过了五分钟,乔明上岸,裹上大浴巾,坐在椅子里休息,拿起乌龙茶大口的喝。
眼睁睁看着丈夫喝那瓶乌龙茶,杜咬凤眼里噙满了泪水,心似刀割一样难受。她知道,喝完茶乔明还会接着游,接下来发生的那一幕,杜咬凤不想再看了,她关掉电视,把脸埋在手掌里,呜呜的哭起来。
手机响起提示声,有一条短信息进来,杜咬凤擦了擦眼泪,拿起手机一看,简短的一行字:
"叫他去会所"。
对方号码是13901673693。
杜咬凤有点不敢相信,刚才那段画面难道是Zoe提供的?
乔明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
杜咬凤不假思索地站起来,打开储藏室的门探头一看,那幅画装在封套里摆在老地方。
不用看画了,Zoe跟自己离得那么近,那双冥冥的眼睛肯定能洞察一切,在母女俩为她四处奔忙的时候,Zoe一定也想为她们做点什么。
第56节 乔明的助手路遥东
"叫他去会所"里这个"他",应该就是路遥东吧?"路叔叔吗?我妈咪请你来我家一次,说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诺诺尽量把声音装得甜美。
"噢,什么事啊?"电话那头,路遥东的声音既透着一丝紧张,又带着一分警觉。
"我也不清楚,你来了就知道了。今天晚上九点,就这样,拜拜。"
路遥东,这个计算机系毕业的大学生,当初参加面试,紧张得结结巴巴,人事部经理要把他给否了,多亏乔明说了一句,"我们需要搞软件的人才,又不是节目主持人。"
路遥东在公司里干了三年多,逐渐显山露水,成为乔明的得力助手。从外表看,他斯斯文文,戴着一副任达华牌眼镜,每次来乔明家,口口声声"乔老师"、"乔师母"地喊,弄得杜咬凤怪不好意思。每年圣诞节他都要给诺诺送礼物,去年送了一只可爱的小熊维尼,诺诺回赠他一枚星巴克美人鱼图案的手机吊饰。说句实在话,如果诺诺不是被三文迷花了眼,如果路遥东大胆来追求自己,还真的会考虑呢。当然现在是不可能了,对诺诺来说,路遥东是她的杀父仇人,虽然从那段画面上,看不出他往乌龙茶里究竟放了什么,但可以肯定,那种药物使本来就有心脏病的乔明突然不适,以致于溺水身亡。
在乔明的葬礼上,路遥东是哭得最伤心的男人,也许他是发自内心,想用眼泪来洗刷自己的罪孽,也许是哭给公司头头们看,为将来打基础。对公司来说,乔明的死等于临阵折了主帅,董事会一致决定搁置《山怪》这个项目。这时候,路遥东主动找总经理谈话,毛遂自荐,甚至去找了董事会的成员,诚意切切,很多人第一次发现他的口才,就这样,路遥东顶替了乔明,勇敢挑起这副担子。《山怪》不负众望,取得了不俗的销售业绩,路遥东和杜咬凤一起来到乔明的墓碑前,点燃了《山怪》游戏软件盒的包装纸,以告慰老师的在天之灵。
半年以后,路遥东跳槽来到一家更有实力的软件公司,开发类似《传奇》的网络游戏,据说年薪达到了六位数。
路遥东把车停在别墅门口的车道上,透过车窗,看着这幢小巧玲珑的独立洋房,这种房子是他梦寐以求的,可是乔明的能力太强了,在他的手下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杀死自己的恩师,只为搏取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人生就是这么残酷,你不去害别人,别人迟早来害你,必须先下手为强,这就是他的人生信条。
在大学里,他就领略到了竞争的残酷,为了抢一个女生,原本是好朋友的男生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拔刀子;为了得到一张漂亮的成绩单,女生不惜轮流跟老师睡觉;校园里清纯的女生到了晚上摇身一变成了酒吧的坐台小姐;就连食堂负责采购的,每天从猪肉牛肉蔬菜里克扣那么一点,居然贪污了几十万被送进监狱……教他看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水清则无鱼,他就这么一个猛子扎到浑水里去了。
作为学生和同事,他太了解乔明了,从脾气嗜好到饮食起居,知道他患有轻度心脏病,知道他喜欢游泳,甚至知道他服什么药,剂量是多少……
他捧着药理书研究了大半年,通过一个在药房做事的同乡,鼓捣出这么一种不知名的药物,它溶解于水,对心脏有着强烈的刺激作用。乔明服用以后,如果走在大街上或许还有救,但是在水里就凶多吉少了。
乔明死后,路遥东一直提心吊胆,就怕乔太太起疑心,要求做尸体解剖。他知道现代科学的厉害,一旦查出乔明在死前几分钟服用过某种药物,肯定会怀疑到自己,因为乔明死前最后接触的人就是自己。
还好,悲痛中的杜咬凤母女没有提出尸检要求,警方也没什么怀疑,乔明的心脏病,还有他喝的那杯红酒,包括出事地点是游泳池里,这三个巧合撞在一起,迷惑了所有的人。
下午接到诺诺的电话时,路遥东正和部门主管一起喝咖啡聊天,诺诺在电话里说,是她妈妈杜咬凤有事找自己商量,听起来没什么反常,可他还是犹豫了一下,因为那个小区包括那幢房子,都是他不愿再涉足的。虽然他不怎么迷信,可总归有那么点心虚。
停好车,摁响门铃,是诺诺开的门,满面春风。
"路叔叔,晚上好!"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叫我叔叔,我只比你大七岁。"路遥东笑着说。
诺诺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路遥东坐在客厅沙发上,环顾四周,跟以前一样,没什么改变,等一下……
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画的好像是一家齿科诊所,有个女医生坐在窗台上,脸上戴着口罩。
诺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路遥东大声问:"多了幅画嘛,多少钱买的?"
"四千块!"诺诺的声音好像在厨房里。
"哦,不贵嘛。"
路遥东走到画前,仔细欣赏,无意中与画中人对了一下眼神,女医生的眼睛露在口罩外面,阴森森地望着自己,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寒气,看了叫人不舒服。
路遥东把视线收回来,回到沙发上。
批!厨房里传来开可乐罐的声音,很快,诺诺拿着一罐打开的可口可乐走出来,递给路遥东。路遥东朝它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一口都没喝。
他已经养成习惯了,凡是别人给的饮料,必须由他本人亲手打开,否则再渴也不会沾一滴。
害人之心不可无,防人之心更得有。
"你妈妈呢?"
第57节 看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
"在会所健身呢。"路遥东皱了皱眉头,怎么搞的?约客人九点钟,自己居然跑出去。
"嘿嘿,怪你自己来早了,说好十点钟……"
路遥东盯着诺诺,"你明明说是九点钟。"
"不会吧?我说的明明是十点钟!"
这样争下去毫无意义,路遥东向她解释,自己晚上还有事情,麻烦你去会所把你妈妈叫来,有什么事说完我就走。
"好吧,"诺诺点点头,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转身看着他,
"你还是跟我一块去吧,有什么话在那里说不是一样?"
会所?不不不!那种地方万万不能去的……
话到嘴边,路遥东却没说,他想找一个更合适的理由,很顺口的,不让人起疑心的……
"走吧,"诺诺催促他,挤了挤眼睛说,"让你一个人呆在我们家里,万一丢了东西,就说不清喽!"
只是零点几秒的犹豫,路遥东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砰,门关上了,《窗台上的Zoe》无声地挂在墙上,审视着空无一人的客厅。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雨不大,淅淅沥沥打在尼龙伞面上,诺诺和路遥东合撑一把伞,跨过地上的雨水窝,那幢一半玻璃幕墙、一半奶黄色结构的三层楼,酷似一块鲜奶蛋糕,静静立在小区的东南角上。
由于下雨,来会所的人不多,羽毛球馆和乒乓室都空着,健身房倒是有几个人,但没有杜咬凤。
"咦,她人呢?"诺诺转了一圈,自言自语地说,"一定在楼上游泳馆!"
说完,她就往楼上去,身后的路遥东止住了脚步,诺诺走了几级台阶,回头看了看他,说:"走啊,怎么不走了?"
没等路遥东编出理由,诺诺接着说:"路叔叔,看来你也需要健身哦,就这么几级台阶就把你累得爬不动了。"
路遥东尴尬地一笑,身不由己踏上了通往三楼的台阶。
三层的走廊里静悄悄的,自从去年三月十七号那个晚上后,路遥东还是第一次走到这里。那天晚上,路遥东来游泳馆找乔明,也是经过这条静悄悄的走廊,心头蓦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今晚就是下手的好机会。结果他做了,而且做成了。
今晚,又是经过这条走廊,又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头翻腾,那是一种不祥之兆。要不是诺诺像个羊倌似地一路催着,他一定会止步掉头的。
游泳馆里悄然无声,没有一个游泳的,水面平静,一眼就见池底。
"咦?怎么搞的!"诺诺煞有介事地喊起来,"妈咪!妈咪!你在哪儿?"声音在宽敞的空间里回荡着。户外的雨好像下大了,雨点打在游泳馆的玻璃天棚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由于池水是恒温的,室内外的温差使玻璃天棚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妈咪!妈咪!"诺诺还在喊。
"别喊了,她根本不在这儿。"路遥东有些生气地望着诺诺。
"不好意思哦,她也许游完泳在洗澡,我去更衣室看看。你待在这儿别走,我马上回来。"说完,诺诺朝通向女更衣室的门走了进去,消失了。
就这样,这个他平时绝对不敢来、惟恐避之不及的地方,现在却独自站在了这儿,回想整个过程,他脑子里还有点稀里糊涂,这是什么地方?是他曾经作案的地方,把恩师置于死地的地方,一个杀人现场。
空气里弥漫着漂白粉的味道,那是游泳池消毒用的,可路遥东还闻到了一股诡异之气,他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对自己说:赶快离开这儿,越快越好!
叽……叽……叽……什么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路遥东抬头望去,结了一层水汽的玻璃天棚像被一层薄膜覆盖着,现在,有什么东西把这层薄膜捅破了,出现一个奇特的图案,是五根分开的手指……
那是一只手,把水汽抹开了,在光滑的玻璃上发出叽叽的声音,然后一张脸贴近了天棚,那是一张苍白的脸,没有血色,嘴唇是青的,戴着一顶SPEEDO橡胶泳帽,一副黑色泳镜牢牢箍着后脑勺,他就趴在玻璃天棚的外面,居高临下,死死地盯着路遥东。
通!
路遥东的心脏险些撞破胸腔蹦出来,虽然时隔一年多了,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那张脸,他是永远、永远忘不掉的。
那是溺水的乔明。
路遥东愣愣地站着,思维暂停足有半分钟,两张脸就隔着一层玻璃天棚,一个俯瞰,一个仰望,盯着对方。
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一定是我的幻觉……
路遥东一直撑到脖子肌肉酸痛才把头低下来,他有点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不管它是不是幻觉,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他明显感到有人在背后狠狠推了一把,令他的身体失去平衡,栽进水里。
扑通!!
其实那股力量并不是很大,但恰到好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他跌进水里。
是谁?
即使掉进水里,路遥东仍然坚信,身后没有任何人。
难道推我下水的不是"人"?
水里的路遥东很快调整姿势,把头抬出水面。他会游泳,在大学里他是游泳馆的常客,结实的小腿肌肉就是在水里拍打出来的。想让他这么一个没有服药、没有喝酒、没有心脏病史的游泳爱好者在区区两米深的池里溺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他并不惊慌,踩着水,头浮在水面上,往池畔游去。距离只有短短的四、五米,用蛙泳几下子就划到了,只要用手抓住泳池的边沿,在水面下的池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供脚踩的凸出物,只要用脚一踩,双手一摁,人就可以出水上岸了。
路遥东伸出手,眼看就要够着了,他分明又感到了那股推力,把他往池中心推,使他无法游近岸。他没有惊慌失措,几次努力失败后,转身朝泳池的另一侧游去,想绕开这股莫名的力量,但却是徒劳,那股力量似乎无处不在,形成一个圈,把泳池围得跟铁桶似的,就是不让他上岸,除非他能像水鸟一样扑啦啦振动着翅膀从水里飞起来。
第58节 今晚就是下手的好机会
难道……今晚就这么栽了?他反复对自己说,镇定,要镇定,千万别慌,来得及。
他游回池中央,踩着水,思量着,以他的体力,至少还能在水里扑腾半小时,所以他还有时间自救……
咦,水怎么热了?
刚才,他奋力从这边游到那边,再从那边游回这边,一次次试图上岸,忽略了水温的变化,直到现在,他的皮肤才明显地感觉到水温在升高,变得烫了。
手腕上戴的卡西欧手表有温度计功能,他看了一眼,心顿时揪紧了,水温已有46度。通常恒温条件下,泳池里的水也就是二十多度,游泳毕竟不是洗澡,而现在,水温已经超过一只大浴池了。
由于水温的骤升,玻璃天棚上重新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水汽,天棚外,溺水者的脸模糊不清了,不知乔明是否还趴在外面,俯瞰着他的仇人。
潜水深度可达50米的卡西欧表,表面上结了一层水汽,说明它也耐不住水温,无法看清温度计,路遥东的皮肤却能够感觉到水温还在继续上升。他开始绝望了,仿佛觉得脚下既不是泳池,也不是浴池,而是一座活的火山口,往外吐着岩浆,他在电视里看到过,腥红色的岩浆滚滚而来,冒着火星,所到之处,树木、房屋、公路皆被熔化,就像把一支雪糕放进了微波炉,顷刻化为一滩甜水,大自然的威力可以轻而易举征服自以为是的人类……
我还活着吗?
路遥东有点犯迷糊了,他看见一串串小水泡从池底冒上来。记得烧开水就是这样,快到沸点的时候,会有一串串小水泡从壶底冒上来。
天哪,水要沸腾了?
我的下场竟然是---活活烫死!
悲哀、悲哀啊!
游泳馆的门口,母女俩偷偷朝里窥望,里边的情形让她们怀疑是否走错了地方,进了一间大浴场,迎面一股热浪袭来。
泳池里翻腾着一个个巨大的水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像一口煮开水的大锅,随着沸腾的热水,路遥东像一只"海霸王"水饺在锅里翻腾着,沉浮着。水从嘴巴、耳朵、鼻孔里灌进他的身体,涌入他的气管,淹没他的肺,洗涤着他的内脏。
母女俩一路狂奔逃出了会所,在雨里跑了很长一段距离,一直到跑不动为止,回头望去,那幢一半玻璃幕墙,一半奶黄色结构的房子依然像块鲜奶蛋糕一样立着,勾着人的食欲。
第二天,会所的工作人员来上班,一个个瞠目结舌,游泳池里居然滴水不剩,只有一座长方形大坑,数百吨的水不可思议地在一夜之间蒸发了。一定是哪个家伙把阀门松了,水哗哗全被放掉了,这可是严重的失职。
游泳池的四壁由于长期被漂白粉浸泡,泛出淡黄色,池底散落着一些泳客遗失在水里的零星物品,如女生用的发卡、更衣箱的钥匙、邦迪创可贴、断成两截的泳镜、一块塑料手表,甚至是……一个人。
他的躯体呈C状蜷缩着,侧卧在池底,通体呈红色,像一只煮熟的大龙虾,当然没人敢下去品尝。
游泳池里有人被煮熟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小区,各种版本的流言满天飞。有人信誓旦旦说,昨晚曾目睹一艘飞碟一样的东西在会所上空盘旋,喷出一股暗红色气流,灼热的气流烤干了游泳池里的水,结果把一名倒霉的泳客给煮熟了。
现代人的欣赏口味真是越来越差劲,越暴力色情越光怪陆离,越是兴趣十足。第二天《新闻午报》头版头条登出了照片,耸人听闻的大标题:
《数百吨泳池水一夜蒸发,活活煮熟70公斤"大虾"》,副标题是《外星人光顾小区?!》
小区里的热闹,杜咬凤和诺诺无暇顾及,母女俩缩在家里,对着茶几上的手机发呆。上面显示着一条短信息,是今天中午收到的,对方号码仍然是13901673693,内容很简单,才六个字:
"我帮你,你帮我。"
叶小蕙所在的公司,是一家提供出国留学服务的中介公司,由于出国热的长盛不衰,很多父母甚至把还在念小学的孩子送出国去"深造",迫切的心情可见一斑。有人戏称,这不是望子成龙,而是逼子成龙。于是,很多中介公司应运而生,从学校的选择、填表、报名、签证、机票、食宿、打工,一条龙服务,你只要掏钱就可以了。当然,如果签证官sayNo,你只能自认倒霉。
中午,在对面的一间茶餐厅,安排了这次见面。
面前的小蕙,身高不到一米六零,属于那种小巧玲珑的精致型女孩,一双细细的丹凤眼,说话柔声柔气,而且她的打扮很哈日,经常被人家误会是日本女孩。
"你们为什么要打听Zoe的事情?"
小蕙提出了跟肖妤一样的疑问,得到的回答也是相同的,诺诺是Zoe的表妹,杜咬凤是Zoe的姨妈,她们对Zoe的自杀有些想法,并不是一定要查出什么问题来,只是想让受伤的心灵得到一些宽慰。为了更好地伪装,诺诺煞有介事说,妈咪最近一直做梦,梦见Zoe,不会是表姐在托梦吧?
"我是在安若红当上护士长以后,才跟Zoe,就是余医生搭班的,我们相处的时间一年不到……"
小蕙不像做市场的肖妤那么健谈,说话时断时续。
"以前,我不在Zoe身边的时候,常听人说,她是几位医生中最严厉的一个,甚至说她是面慈心狠。
五个医生,有四个是男的,只有她一个女的。而护士是清一色的女生。
男医生嘛,多少会怜香惜玉,即使护士做错了什么,也不会板起面孔喝斥。Zoe就没有这么客气了,她对护士的要求很高,态度很严厉,我们知道在她眼里,除了安若红,谁也不行。
第59节 "我帮你,你帮我"
我不怕难为情,诊所开业初期,几个护士里,我的业务水平是最差的,这一点我承认。安若红当了护士长以后,Zoe点了我的名,要我做她的护士。当时,我很紧张,甚至有点害怕,别人也为我担心。
一开始,我确实难以适应,给病人洗牙,医生拿着超声波探头,探头同时喷水,这样能起到清洗和降温的作用,在洗的时候,病人的牙龈会出血,还会分泌大量的唾液,旁边的护士就用一只吸头,把和着血、唾液的水吸走。我尽量把吸头跟住她的探头移动,我心想,跟得紧一点,总不会有错吧?没想到她一下把我的吸头推开,还狠狠瞪了我一眼,当时真把我吓了一跳,心想:同性相斥,真是一点不假,我怎么得罪你了?
事后,她说你的吸头挡住了我的视线,尤其洗门牙,水从病人嘴角溢出来,流到脖子里,把人家的衣领都弄湿了,以后不要犯这种低级错误,吸头和探头保持一个牙齿的距离。
后来,相处的时间长了,我慢慢发现,其实Zoe不像人家说得那么可怕,相反是一个细心的,会照顾人的好搭档。
比如,在给病人拍片的时候,本来是病人坐在拍片室里,我们把机器的位置调整好,就离开房间,房间外的墙上有一台遥控器,就像空调的遥控器,让身体避免过多的X光辐射。但是,诊所这台X光机出了点问题,机器会移位,你对准4的位置,结果拍出来的是6,所以需要有人留在拍片室里,用手托住机器。这本来是护士的职责,但是Zoe把我叫出来,她自己留在里面,帮病人托机器,让我在房间外面操作,她说,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生殖系统还没有完全发育好,还是少吃一点射线。
我真的很感动。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别的护士听,她们都说,那些男医生就做不到。
我过生日的时候,Zoe送给我一台文曲星电子辞典,让我好好学习英语。
有个叫米妮的小护士,在酒吧服摇头丸,正好派出所巡查,把她抓到了。后来米妮被朱总辞退了。Zoe要我吸取教训,不要挥霍青春,趁着精力充沛,记忆力强,多学点东西,俗话说万贯家财不如薄技在身,以后不管到哪里,都不会吃亏的。
她还说,再漂亮的女孩,三十岁一过,皱纹就明显了,街上有那么多二十出头的漂亮女孩,她们充满活力,你拿什么跟她们竞争?单靠脸蛋你是输定了,只能靠手上的技术。当护士虽然挣钱不多,但有学习的机会,坚持下去,等你有了经验,可以当牙医助理,独立给病人洗牙,跳槽到别的诊所,提出加薪,人家也会答应的。有经验的护士,不管到哪家诊所都是受欢迎的。
我是照着她的话去做的。可是,她死了以后,我再也不想做护士了,我只想离开齿科,不管做什么,远远地离开这个行业。如果让我回到原来那种环境,坐在护士的位置上,我就会想起Zoe,好像她一直坐在我旁边,用关切的目光望着我……"
说到这儿,小蕙的眼泪就下来了。
小蕙至今保留着Zoe的名片,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她把名片拿出来给大家看,名片的正面是中文:"主治医师余琳音"
这个名字给人一种安静的感觉,诺诺的脑海里浮现起两个形像,一个是在诊疗室忙碌的Zoe,另一个是画中坐在窗台上的Zoe。
小蕙口述的Zoe,与那个坐在窗台上的Zoe,好像有天壤之别。
名片在三个人手中传递,他们都注意到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是138开头的,并非那个令人惊魂的13901673693。Zoe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号码?三个人交换着疑惑的眼神。
名片的背面是英文:"ZoeYu,GeneralDentist,Email:zoe@white.dental.com.cn"
小蕙说起Zoe这个名字的由来,诊所有专用网站,每一名员工都要在诊所的网站上注册自己的邮件地址。以前,余琳音的英文名字叫安娜,恰恰跟安若红的英文名字撞车了,余琳音说没关系,你还是安娜,我换一个,随手翻开英汉辞典的欧美姓名表,恰恰翻在Z一页,目光一下子就落在最后一个,大家都说Zoe不错,起码重复概率低,谁想有一个老跟别人撞车的名字呢?
在诊所,对别的医生我们都称呼"某医生",对朱川和吴劳乾,我们称呼朱总和吴总,只有Zoe,她叫我们不要喊她余医生,就叫她Zoe好了,很快我们就习惯这么叫了,大家都觉得很亲切,我喜欢Zoe这个名字,就像喜欢她的人一样……
不知不觉中,泪水爬满了小蕙的脸颊。
用餐时,除了四份套餐,诺诺特意为小蕙多叫了一份甜品,据说甜品可以刺激味蕾,有助于调节人的情绪,尤其适合失恋的女人。虽然小蕙失去的不是恋人而是朋友,但吃上一份甜品,有利于后面的谈话。
果然,吃着甜品,小蕙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
杜咬凤问她:"那么,可不可以这样说,Zoe挺有人缘,非常讨人喜欢,是不是这样?"
小蕙点了下头。
"那她为什么会自杀呢?"
小蕙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停顿片刻:"嗯……这件事情……比较复杂。"
"复杂",小蕙用的是这个词。
就是说,促使Zoe自杀的原因不止一个,而是多方面综合起来的,包括已知的,也包括未知的。
一个人,如果不单长得漂亮,而且能力强,那就是上帝的眷顾,肯定会有人嫉妒她。
在诊所里,就有人嫉妒Zoe,而且不止一个。
第60节 "那她为什么会自杀呢"
但没有想到,第一个向她发难的人,竟是一同来自第九人民医院的屠伯年。我跟屠医生搭过班,我对他的印像跟对Zoe的印像恰恰相反,是先好后坏。诊所刚开业的时候,没有设立医务主管,朱川曾口头答应过屠伯年,半年后把屠伯年提升到这个职务,所以屠伯年觉得医务主管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处处以医务主管自居。
在九院,屠伯年是做口腔修复的,Zoe做的是口腔内科。很多人并不知道,齿科其实有内、外之分,内科是洗牙、补牙,外科是修复,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装假牙、矫正、美容等。在White,一次洗牙收费三百,做烤瓷牙每颗收费一千六,全口矫正需一万。由此可见,诊所的利润绝大部分来自于外科,虽然内科对诊所的贡献远不如外科,但是内科是基础,是根本。通常,病人经过几次的洗牙、补牙之后,对这家诊所有了了解,对医生的技术有了信心,才会放心地把装假牙这种大事交给这家诊所。
国营医院的口腔科,内科与外科是区分开来的,而在民营诊所,医生需要内外兼做,因而技术上互有长短。在外科上,屠伯年的经验最丰富,朱川要求每个牙齿模型都要给屠伯年过目,只要他点头就OK了。有一次,Zoe的一位病人想给四环素牙做烤瓷,而且是黄金冠,上牙前八颗,每颗收费2400元,八颗就要花费近两万元,这可是一桩诱人的大case。Zoe给病人取模后,先做了一颗模型给屠伯年看,屠伯年说OK没问题,当Zoe把全部做好的石膏模型给屠伯年看,屠伯年又说不行,要重做,等于要重新给病人取模,这对诊所来说很丢面子的。朱川要Zoe把病人交出来给屠伯年做,Zoe无奈,只有照办。毫无疑问,是屠伯年给她下了套。
失去了这桩来之不易的大case,小蕙看见Zoe掉了眼泪。
屠伯年自己也不争气,在内科的技术上,他不如Zoe,可他就是不承认,自恃早晚是医务主管,端着架子,不肯虚心请教,结果为自己的自负付出了代价。
事情是这样的:屠伯年的一位病人牙疼,是左下6那颗牙齿,(注:齿科是这样划分的,上排两颗门牙都是1,左1和右1,按顺序排列,左1至左7,右1至右7,8是近根牙,下排牙齿依此类推)拍片后,仍然无法确诊,朱川招来几位医生进行会诊,Zoe认为可能是牙根折断,但她的观点无人认同,因为牙根折断的情况相当罕见,屠伯年自作主张,将左下6拔除。病人当晚发了高烧,次日来复诊,留在诊所里进行输液。
朱川觉得事态有点严重,再次召集会诊,Zoe提出请九院的黄教授来诊断,当年在九院,黄教授曾是Zoe的导师,公认的口腔内科专家,在齿科圈里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朱川不敢再拖延,亲自驱车与Zoe一同前往,把黄教授从五角场的家中接到了淮海路的诊所。经诊断,证明是Zoe的判断是正确的,确实是牙根折断。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严重了,不仅耽误了两天时间,还让病人损失了一颗好牙。病人拿走了全部病历,向北京White总部投诉,还扬言,如果拿不到满意的赔偿,就向法院起诉。这种医疗纠纷对民营诊所来说是最头痛的,一旦惹上官司,钱输得起,诊所的名声可输不起!最终李总亲自出马,请他在北京饭店吃饭,私下谈妥了赔偿数额,总算把这件事情给摆平了。至于给了多少,无人知晓,肯定不是一笔小数目。
事后,李总严厉地批评了朱川,说他不果断,延误时机,如果当时采纳Zoe的意见,不至于如此被动,险些酿成一场官司。朱川虽然没有直接批评屠伯年,但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屠伯年已经预感到,朱川关于医务主管的承诺恐怕是难以兑现了。事实上,在经历了这件事情后,即使朱川想让屠伯年当医务主管,李总也决不会答应的,因为李总对屠伯年已经产生了看法。
屠伯年直截了当对朱川说,如果当不上医务主管,用上海话来说,"太坍台了",就是太丢人了,他宁愿离开这里另谋出路,也不想留下来遭人耻笑。
其实,屠伯年早就为自己准备好退路了,当时,一些规模较大的民营齿科纷纷抢滩市场,其中,"28"诊所(大多数人的牙齿有二十八颗)是White的主要竞争对手,在北京两家就打得不可开交,White略占上风。当White在上海的第一家诊所开业不久,"28"也挥师南下,在上海的虹桥商务圈开出了它的第一家诊所。与White招医生的手法不同,"28"倾向于挖人,而且就把目标瞄准了White,同时向屠伯年与Zoe伸出了诱人的橄榄枝,分别请他们吃饭,试探他们的口风,Zoe的态度很坚决,当初她离开工作了十余年的九院,是看中了White的发展前途,如今诊所刚刚步入正轨,她不愿为了增加薪水,动不动就跳槽。对她来说,跳槽是件大事,不亚于结婚,她可不想在一年里结两次婚。
相对而言,屠伯年的话就留有余地,于是"28"就把主攻的方向对准了他,开出了一系列诱人的条件,包括提高底薪,增加提成,还有关键的一条,就是聘任屠伯年为医务主管,诊所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归他管。
屠伯年心里有了底,反过来去要挟朱川。或许大家都以为,出身于高干家庭的朱川,身上一定有着一种帝王的霸气,但事实恰恰相反,父辈仕途的艰险,包括自己在日本谋生的艰辛,反而使他的性格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带那么一点懦弱,而且他是搞律师的,对齿科这一行业几乎一窍不通,更多了一份谨慎,他不希望诊所开业才一年不到就折去一员大将。事实上,精明的屠伯年看到了朱川的软肋之处,才敢于要挟。朱川跟李总商量,就让屠伯年当医务主管吧,李总闻听以后勃然大怒,对朱川说,首先,叫他(指屠伯年)想明白,谁是老板?他为老板打工,怎么可以要挟老板?这已经犯下死罪了。其次,他去别的诊所也就算了,偏偏去"28",难道他不知道White跟"28"是死对头?这是投敌!是叛变!对叛徒,我们决不能手软,要杀一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