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悬疑《惩罚》--作者: 吉琳妮·霍天曼
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毫无生气。一切都静寂无声,只听得到风穿过笨拙的橡树林的声音,混着十几台没有挂稳的空调室外机持续不断发出的嗡嗡嗒嗒声,从他头上的窗沿上传下来。茂盛、丰满的灌木丛布满了大楼的一边,他知道,即使从楼上的公寓房间里看出来,他也是很难被发现的。他站起来,脚下用杂草和枯叶铺成的地毯发出轻柔的碎裂声,他慢慢地穿过灌木丛,朝她的窗边走去... ...第一部分 1988年6月纽约城
第1节 引子
克洛·拉森和往常一样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她总共还剩有十分钟的时间,她得换身体面的衣服去看《剧院魅影》《剧院魅影》,Phantom of the Opera,是根据法国作家加斯东·勒鲁(Gaston Leroux)的同名小说《Le Fantom De L’opera》改编的音乐剧。导演:祖舒密查((Joel Schumacher).主演,谢拉毕拿(Gerard Butler),美妮哉花(Mimi Driver),艾美罗森(Emmy Rossum),美莲达李察逊(Miranda Richardson)。——票早在一年前就提前售完,是目前百老汇最当红的演出——,还得化化妆,赶下午6点52分从贝赛进城的火车,从她的公寓到火车站,开车需要3分钟。这样一来她真正可用的时间就只剩下7分钟。她飞速地在衣橱里翻找着,衣橱里已经是爆满,去年冬天她就打算整理一下了,很快,她就把目标锁定在黑色的绉纱长裙上,上身穿夹克,里面再配件粉色的紧身背心,这身打扮再妙不过。她一只手抓着一只黑漆皮的高跟鞋,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迈克尔的名字,另一只手疯狂地把橱柜最上层里的鞋堆一只只甩到一边,最后,终于,她找到了黑漆皮的另一只。
她小跑经过客厅去卫生间,边跑边把鞋子套在脚上。“不应该是这样啊,”她想,她把束着的金色长发解散,一只手飞快地梳理着,另一只手同时刷牙。当那个最后最关键的问题放在她面前时,她本应该很轻松愉快、无忧无虑、充满期待的,脑子里应该没有半点分心的杂念。纽约州律师资格考试像块学生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里,让她整天疲于奔命,几乎没怎么睡觉,与其他焦急的考生在一起参加强化班和学习小组。她吐出漱口水,喷上香奈尔5号香水,一路奔跑着出了门。四分钟。她还有四分钟的时间,如果不抓紧她就只能赶下一班7点22分那趟火车了,这样,她很可能就看不到歌剧的开头。她脑中闪过一副景象:迈克尔打扮得衣冠楚楚,满脸不耐烦地等候在美琪大剧院门口,他手捧玫瑰花,衣兜里揣着小盒子,不时抬腕看表。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做充分的准备。”
她匆匆忙忙地穿过院子去开车,手指摸索着把顺手从床头几上拿走的耳环戴好。她能感觉到二楼举止奇怪、深居简出的邻居正看着她,他一定又站在客厅的窗户后面,眼睛锁在她身上,他每天都这样,看着她穿过院子,汇入忙碌的世界中,继续着她美好的生活。他的目光给她徒增了寒冷和异样的感觉,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些抛诸脑后,爬上了车。没时间去想那个叫马尔文的邻居。没时间去想司法考试、司法考试强化班,没时间去想学习小组。她得好好想想如何去回答那个涵盖一切问题的问题,迈克尔今晚肯定会问她。
三分钟。她只有三分钟了,她想着,在拐弯停让路牌处还违了规,打着灯一路向北方大道驶去。
她一步两梯地奔上月台楼梯,耳边已经响起了火车出发的汽笛声,震耳欲聋。她刚登上车,冲着那位一直等在旁边并把她引上车的乘务员挥手道别,车门就在她身后关上了。她坐下,背靠在红色的塑料座位上,从停车场跑上月台楼梯的气还没喘过来。
“克洛,放松,镇定点,”她告诉自己,车窗外皇后区被抛进了身后渐趋渐浓的夜色里。火车开出站台,朝着曼哈顿行驶。她差点就错过了这趟车。无论如何今晚都将是个特别的夜晚,这一点她可以肯定。
第2节 1988年6月纽约城
1988年6月纽约城风的劲头更足了,没人可以看得见他,茂密的常青灌木丛遮掩了他一动不动的身体,现在,灌木丛也随着风开始沙沙作响,左右摇摆。西边,闪电划亮了天空,把天空撕裂成白色和紫色相间的条痕,在曼哈顿明亮的地平线下迅疾地一闪而过。毫无疑问,很快就会有一场倾盆大雨来临。他把自己深埋在灌木丛下,隆隆地雷声滚过,他紧咬着牙关,僵直着脖子。“会不会锦上添花呢?呆会下雷暴雨的时候,他还坐在这里等那骚货回家。”
浓密的灌木丛绕着公寓大楼生长,他低低地蹲在里面,没有一丝风,脸上沉重的小丑面具让他热得快要窒息了,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脸上的肌肉在融化,然后一块块剥落下来。腐烂的树叶和潮湿的泥土散发的气味盖过了常青灌木丛的清香,他尽力屏住呼吸,不让这难闻的味儿往鼻孔里钻。有个小东西从他的耳朵边匆忙路过,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象各种不同的虫子当时有可能正在他的身上爬行,在衣袖上,在工作靴里。关在手套里的手指焦急地拨弄着锋利无比、凹凸不平的刀刃。
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毫无生气。一切都静寂无声,只听得到风穿过笨拙的橡树林的声音,混着十几台没有挂稳的空调室外机持续不断发出的嗡嗡嗒嗒声,从他头上的窗沿上传下来。茂盛、丰满的灌木丛布满了大楼的一边,他知道,即使从楼上的公寓房间里看出来,他也是很难被发现的。他站起来,脚下用杂草和枯叶铺成的地毯发出轻柔的碎裂声,他慢慢地穿过灌木丛,朝她的窗边走去。
她没有关百叶窗。街灯的光芒渗透了树篱,把暗淡的光带斜斜地插进卧室。里面一片漆黑,悄无声息。她没有整理床铺,衣橱的门也敞开着,鞋子——高跟鞋、凉鞋、便鞋——在橱柜里排成一行。电视机旁边是拥挤不堪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各种肚子胀鼓鼓的玩具熊。几十双黑色的大理石眼睛在从窗户透进来琥珀色的光里闪烁着,仿佛也在盯着他。她的闹钟上红色的夜光指针显示已是凌晨12点33分。
他知道自己的目标,他的眼睛飞快地扫向梳妆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五颜六色的胸罩和与之相配的镶蕾丝边的内裤乱七八糟地散在敞开的抽屉里。
他的手伸向牛仔裤,他感到自己起死回生似地勃起了。他的目光很快又转到了摇椅上,她白色的花边睡衣就挂在上面。他闭上眼睛,加快了抚摩的速度,脑子里回忆着她昨天晚上的样子。她骑在她男朋友的身上做爱,结实、浑圆的乳房在白色的透明睡衣下上下跳动。她陶醉地向后仰着头,饱满而有曲线的嘴兴奋地张开着。她是个坏女孩,百叶窗都没有关。很快。他的手再一次加快了速度。现在,他眼前出现的是她的一双长腿裹进尼龙袜里,脚上穿着橱柜里的某一双高跟鞋,而他的双手握着她的鞋,把她的两腿向空中抬高,抬高,抬高,然后在她的尖叫声中一下大大分开。她尖叫,开始是出于恐惧,接着就是因为兴奋。她金色的长发披散在床上,胳膊被紧紧地捆在床头板上。她漂亮的粉红色内裤的花边裤裆,她金黄色的密林,正好暴露在他的嘴唇边。在达到高潮前,他停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她卧室的门大开着,他可以看见公寓内的其他房间都空空的,笼罩在寂静的黑暗里。他沉沉地坐回灌木丛里刚才蹲伏的地方。汗水从他脸上滚落,橡胶面具吸附在皮肤上。
她几个小时前就应该回来的。每周三晚上,她回家的时间都不会超过十点三刻。但是今晚,凑巧在今晚,她迟了。他狠狠地咬着下唇,重新咬开了一个小时前咬开的那个伤口,他尝到了涌了嘴里的血液的味道,咸咸的。他强忍压着想要叫出声的冲动。
“操他妈的婊子!”他失望极了。他来的时候兴致勃勃,简直是狂喜不已,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等候着时机的到来。十点三刻,她就会穿着紧身体操服从他的身边走过,他们之间只有几步之遥。灯光会照到他的身上,他就会慢慢站起来走到她窗边。她会有意把百叶窗开着,他会看着她把汗湿的套头T恤衫脱掉,把紧身短裤从裸露的大腿上往下褪,看着她做好上床睡觉的准备,“做好迎接他的准备”!
他在灌木丛里高兴地格格笑了起来,就像一个初次约会的轻浮的学生。“亲爱的,今晚我们进展到哪一步?一垒?二垒?还是一直朝前跑?”但最初的让人激动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还等在这里,多蹲了两个小时——像个风餐露宿的流浪汉,浑身爬满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很有可能在他的耳朵里做了窝。刚才让他动力十足、狂喜不已的期待已经消失了,他的失望慢慢变成了愤怒,每过一分钟,这愤怒就加浓一些。他紧咬着牙齿,嘶嘶地呼吸着。不,他不再激动了,不再兴奋了。他已经出离愤怒了。
他坐在那里,在黑暗里咬着双唇,仿佛又过了一小时,但实际上只有几分钟而已。闪电照亮了夜空,雷声也响得更大声了,他知道是时候离开了。他咒骂着取下脸上的面具,收拾好一口袋的玩意儿,把自己从篱笆丛里解脱出来。他下次还会来的。
就在那时,几盏车头灯照亮了漆黑的街道,他敏捷地从水泥路上退回了灌木丛后。一辆时髦的银灰色宝马车在大楼前很快停下,和另一辆车并排停在离他蹲伏点不到三十英尺的地方。
几分钟,长得像几小时,终于,客座旁的门开了,两条修长丰腴的腿,一双精巧的脚裹在黑漆皮高跟鞋里,“美腿”下得车来。他立刻就知道了美腿的主人是谁,他的心头浮上了说不出的冷静。
“真是命运的安排。”
然后,“小丑”继续蹲伏在常青灌木丛里,等候着。
虽然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星期三,而且午夜已过,时代广场和第四十二街道还仍然闪烁在霓虹灯光里,熙熙攘攘地表现着热闹的众生相。宝马车像蛇一样穿行在曼哈顿的街道上,往第三十四大街和中城隧道行驶,克洛·拉森紧张地啃着大拇指指甲,看着客座窗外。
她知道今晚本不应该出来。今天一天,她的脑子里总有一个低低的让人厌烦的声音在提醒她,但她却没有听从劝告,纽约州司法考试还有不到四个星期的时间了,她今晚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投入紧张的学习,而想让今晚成为一个浪漫充满激情的夜晚。也许今晚的确是个值得放弃学习时间的夜晚,只可惜却没有原来料想的那么浪漫,现在,她既痛苦又慌乱,被考试的恐惧折磨着。迈克尔继续滔滔不绝地讲他在公司一天的工作,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痛苦和慌乱,更别提她的心不在焉了。其实,也许他注意到了,但他并不在乎。
迈克尔·德克尔是克洛的男朋友,也许很快他就会变成她的“前男友”。他是位引人注目的审判律师,一直在和华尔街有名的“怀亨罗”法律公司合作。克洛和他是两年前的夏天认识的,那时克洛受雇于商业诉讼部当迈克尔的法律实习生。她很快就发现,迈克尔对一个问题想要肯定回答时,他绝不允许别人说“不”。她第一天上班就被他大声训斥,叫她回去好好看看判例法,而第二天,他就在复印室里热烈地深吻她。他相貌英俊,头脑精明,似乎掌握了制造浪漫的奥妙,他总是让克洛说不出为什么,却不能忽视他的一言一行。于是她就找了个新工作,他们之间的浪漫故事愈演愈烈,今晚是他们正式约会两周年纪念日。
在过去的两星期里,克洛一直在说服,其实是恳求迈克尔把两周年纪念日的庆祝活动推迟到司法考试之后。但是,他还是在今天下午打电话给克洛,意外地告诉她他已经买了今晚演出的《剧院魅影》的票。迈克尔知道每个人的弱点,就算不知道,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找出来。所以,当克洛一开始说“不去”的时候,他立即就想到了怎样去攻克她——爱尔兰天主教的那套教义深深地镌刻在她的良心里。“克洛,我们这些日子很少见面,你总是学习学习。我们应该多在一起,宝贝,我们需要在一起的时间,我非常需要……”他最后还告诉她,这票是他从某个贫穷的客户那里偷来的,她的态度温和了,勉强同意和他在城里碰头。她取消了在皇后区的学校里的学习小组活动,法律复习课后匆匆赶回家去换了身行头,跳上了前往曼哈顿的火车,一路上她努力地压制着脑子里那个小声音,因为它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了。
然后,歌剧开始十分钟后,一位年长的引座员来到她身边,和善地交给她一张条子,说迈克尔被一个紧急会议困住了,可能要迟些来,此时,她居然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她当时就想离开那里,就在那一刻,可是,唉……她还是没有。她此时正望着窗外,宝马车已经溜进了东河区,被车身抛在后面的隧道灯呈现出一片模糊而炫目的黄色。
迈克尔在歌剧即将结束的时候带着一朵玫瑰现身了,在她给他一拳之前,开始了他那一套她早已熟悉的冗长的解释。亿万次道歉后,他终于又唤起了她的内疚感,同意和他一起共进晚餐,接下来,她知道的就是他们正一起穿过街道向家庭式餐馆走去,她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丢掉了自己的原则。她真恨自己是个爱尔兰天主教徒。她这次充满歉疚的约会感觉简直就像那些朝圣者。
第3节 又一惊人之举
如果当晚约会就这么结束了的话,也许也算是功德圆满。但是当他们面前摆上一盘小牛排和一瓶纯麦啤酒的时候,迈克尔亮出了当晚的又一惊人之举。那时,她刚稍稍放松下来开始享受香槟酒和周围浪漫的气氛,迈克尔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她一眼就发现这盒子不够小。“周年快乐。”他温柔地微笑着,完美的微笑,性感的棕色眼睛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异常温暖。餐厅里巡游的小提琴师走近了,像上钩的鲨鱼。“宝贝,我爱你。”
“很明显,这爱还没有深到想和我结婚。”她伸手接过那银色包装的盒子时想,盒子上面还有个大得碍眼的白色蝴蝶结,她不敢打开她,害怕看到里面不愿看到的东西。
“来,打开看看。”他又给两个杯子都续上香槟,脸上的笑容洋洋得意。显然,在他看来,酒和任何一种首饰都可以把他从迟到那个尴尬的境地拯救出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那一刻,这一切反倒适得其反,要想走出困境,他大概需要一张引路地图和一套救生设备。也许是她想错了吧,他故意用这么个大盒子来逗她的。
但,不是。盒子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金项链,吊坠是两颗交织在一起的心,中间用了枚璀璨的钻石相连。很漂亮。但它不是圆的,不是用来套在手指上的。她为自己这样想感到生气,拼命把刺眼的泪水眨了回去,还没缓过神来,他已经起身走到她身后,把她金色的长发拨到肩上,给她戴上了项链。他吻了她的脖子,显然,他认为她流的是幸福的泪水,也可能是他根本没有理会,凑近她的耳朵轻声说:“真配你。”他坐回去,点了份意大利芝士蛋糕,蛋糕五分钟后被送上来,上面还点着支蜡烛,伴着三个唱歌的意大利艺人。所有的小提琴师都闻风赶来参加纽约闹市的派对,他们四处闲逛,用意大利语胡乱弹唱着“周年快乐”歌。她当时真希望自己是呆在家里的。
宝马此时正沿着长岛高速公路向皇后区行驶,迈克尔仍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意兴阑珊。外面已经开始打起雨点,闪电燃烧着天空。从侧视镜里,克洛看着曼哈顿的地平线越缩越小,消失在勒弗拉克城和雷哥公园后面。两年的交往,迈克尔应该知道她想要什么,绝对不是一条项链。他真该死。她的生活里,司法考试的压力已经够沉重了,这次感情上的挫折无异在她的头上凿窟窿。
他们快到高速公路的出口,她终于决定他们的未来——或者从此以后没有——要等她司法考试结束以后再说。现在,她真的不想让自己陷入感情失败揪心的疼痛中。一次一种压力已经足够了。她希望自己在车上冷淡的沉默会让他明白她的意思。
“不仅仅是存款利率的问题,”迈克尔滔滔不绝,仿佛什么都没注意到。“如果每次我想问什么都得到法官那里跑一趟,弄清出生日期、社会保险号码之类的问题,那我肯定会要求把这案子搁下来的。”
他把车开上了北方大道,在一盏路灯旁停下。这时候,街上没有其他的车了。他终于感受到她的沉默,收住了话柄,小心地看着她。“你没事吧?从家庭餐馆出来你就没怎么说话,你还在因为我迟到的事生气吗?我已经道过歉了。”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的皮套,打起精神准备和她争吵,空气一触即发。他的语调很傲慢,保护着自己。“你也清楚公司里的事情,关键是我脱不开身,没我解决不了。”
车内小小的空间,沉默却震耳欲聋。她还没有回答,他就换了个调子,也换了个话题。他侧过身,手指抚摩着她脖子上的“心连心”项链,“我特意让人订做的,你喜欢吗?”他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很享受,充满诱惑。
不,不,不,她绝不能妥协。今晚不行。“出庭律师,如果这会引我犯罪的话,我拒绝回答你的问题。”
“我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她摸摸脖子,语气很平淡。“很漂亮。”她不会让他猜想她的不开心是因为没能得到期望已久的那枚戒指,这是她向所有亲戚朋友都公开的秘密。他可以听到她的话,回去好好琢磨几天。灯光变暗了,他们发动车往前开去,谁也没有吭声。
“我知道怎么回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夸张地叹了口气,靠在驾驶座上,手掌用力击打着方向盘。“都是司法考试惹的祸,对吧?老天,克洛,为了这个考试你几乎不眠不休地用了两个月的功,我真的理解你,真的。我只是想和你出去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我今天碰到的困难你简直无法想像,结果今晚还和你闹得这样僵。放松点,好吗?我真的真的需要你放松。”他听起来很懊恼,仿佛连这番话都说得很不情愿,她又想给他一拳。“听我这个司法考试过来的人的劝告吧:别太担心。你在班上都是学得是出类拔萃的,有排成队的好律师事务所都想邀你加盟——你一定能考好的。”
0RetributionRetribution0“很抱歉和我一起吃晚餐没让你尽兴,迈克尔,我真抱歉。”她说,讽刺的语气字字如冰。“但是,我得说,你好像短期失忆了。你记不记得昨晚我们还呆在一起?我没有忽视你的感受。我还想提醒你,我根本就不想今晚有什么庆祝活动,我一直都这么对你说的,但你还是选择了今晚,根本不考虑我的想法。再说一起出来玩吧,如果你没有迟到两小时的话,我的心情也不至于这么糟。”太好了。除了歉疚感带来的疼痛之外,她的胃开始消化甜点了,她的心砰砰跳着。她揉了揉太阳穴。
他把车在她的公寓大楼前停下,想找个整夜停车的地方。
“我就在这儿下。”她冷冷地说。
他的表情愣愣的,停了车,在大楼前和另一辆车并排停在一起。
“什么?你今晚不想留我在这儿过夜?”他听起来很受伤,也很吃惊。真好,我们俩真是绝配。
“迈克尔,我只是太累了,而且我们刚才谈的,嗯,只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坏,让我们变得更急躁。再加上今晚我没去跳健美操,明天我要早起争取在上课之前补上。”
车内又陷入了沉默。他从窗户向外望去,她把夹克和手袋拿好。“克洛,今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相信我。我想让今晚特别一点,但是却失败了,我为此向你道歉。你为司法考试的事紧张,我也不好受。我刚才态度不好。”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很真诚。他这一招“多愁善感”策略让她微微有些吃惊。
他侧过身,抚摩着她的项链,然后抚摩着她的脸。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颧骨,但她一直低着头在手袋里翻找钥匙,让自己不要去注意他这一亲密的举动。他把双手插进她金色的长发里,把她拉近,他的嘴凑到她的耳朵旁。他柔声喃喃:“你不需要做体操,我来帮你好了。”
迈克尔让她变得很软弱。从在复印室的那天开始,她很少能对他说不。克洛能从他温暖的呼吸里嗅到甜蜜的味道,感觉到他的手顺着她的背往下滑行。她脑子里很清楚地知道不应该听信他那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但在心里,是完全另外一种感觉。她爱他,没有理由。但是今晚——唉,今晚她不会让这一切发生。尽管她的软弱是很有限的。她麻利地打开车门,踏了出来,稳定了呼吸。她向车内探进身子,语气还是很漠然。
“迈克尔,不行。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不过再也不会了。明天早上八点三刻,玛丽要开车带我一起去上学,我不能再迟到了。”她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他熄了引擎,从驾驶座旁边的门下来。“好,好,我明白了。今晚过得真他妈的糟。”他闷闷不乐地说,也砰的一声关上门。她生气地瞪着他,转过身,穿过院子走回她的公寓。
“他妈的,见鬼,真他妈的,”他咕哝着去追她。他在人行道上追上她,一把拉住她的手。“等等,只等一会儿。是这样,我真的很失败,我是个大傻瓜,我承认。”他看着她的眼睛,努力寻找安全的信号,以便继续说下去。她的眼神仍然提醒他不得不小心,但是她并没有走开,所以他认为这是个好兆头。“听着,我刚刚说了。我是个混蛋,今晚被我弄得一塌糊涂,都是我的错。算了吧,求你了,原谅我。”他轻声说:“别让今晚结束得这么不愉快。”他揽过她的脖子,他的嘴印上了她的双唇。他饱满的嘴唇像抹了蜜一样的甜。
过了一会儿,她向后退了几步,用手轻轻地碰碰嘴唇。“好吧,放你一马。但是你今晚还是不能在这里过夜。”她的话仍然透着寒意。
今晚,她需要一个人呆着,思考。经过她的卧室,整件事情都会向哪里发展?街灯往人行道上投下浓重的黑影,风吹得更大了,他们身旁的树和灌木丛随着左右摇摆,飒飒作响。远处一只狗在狂吠,整个天空都很不平静。
迈克尔抬头看看。“马上就要下暴雨了,”握着她柔软的手,他突然说。他们都没说话,一起走到大楼的门前。走到门廊边,他微笑着轻声说:“该死。现在我真的软下来了,只要一碰上女的,男人也多愁善感起来。不怕哭的男人,亮出你的感情吧。”他大笑起来,显然在等待她微笑附和,然后,他揉捏着她的手,温柔地亲吻她的脸庞,慢慢把嘴唇移到她的双唇。她闭上眼睛,丰美的双唇微微张开了。“你今晚好美,如果不能得到你,我真的要哭了。”如果一开始你没有成功……那就再试一次。他的手伸到她的衬衣底下,渐渐探到腰部。她没有动。“知道吗,如果你现在要改变主意,还不晚。”他喃喃着,手指在她的背上抚弄着。“我现在就去把车停好。”
他的抚摩产生了静电效果。她抽出身子,把门打开。不行,今晚她一定要做个声明,即使是性欲也阻止不了她。
“迈克尔,晚安。我们明天再聊。”
他的表情仿佛被人在肚子正中或者其他致命的地方猛击了一拳。
“周年快乐。”他平静地说,看着她进了门。玻璃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他手里拿着钥匙,慢慢走回车旁。真是见鬼。他今晚真的把事情搞得很糟。他站在车旁,看着克洛站在客厅的窗户旁向他挥手告别。她看起来依然很恼火。然后窗帘关上了,她走开了。他爬进宝马车,向高速公路驶去,他要赶回曼哈顿,路上还要好好想想怎样挽回她的心。也许明天该给她送束花。就这么办。送那种长茎的玫瑰花,上面还放一张卡片,上面写“我爱你”。这样他就能摆脱困境重新回到她的床上。头顶上爆裂的雷声仿佛更近了,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了,他转上克里尔维尤快速路,给贝赛留下一个背影。
第4节 电话留言
小丑瞪大了眼睛,从树枝的缝隙向外望去,看到她那双诱人的腿踏下宝马车。那双腿修长,浅棕色,可能是在昂贵的棕肤俱乐部加工过的。她穿着件很短很紧,哦,太紧了的黑衬衣,里面是一件粉红色的丝质小背心,勾勒出她丰满活泼的胸部。她的胳膊上还搭着件很配的黑色夹克外套。粉红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也是他最喜欢的——看到她今晚选择穿粉红内衣,他非常开心。嗯,嗯……穿粉红最漂亮!一丝微笑在他脸上蔓延看来,他开始觉得也许今晚——今晚也许最终不会让他空手而归。事实上,事情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他用手捂住嘴,强忍着不笑出声来。她金黄色长发像瀑布,带着细小的波纹垂到了腰际,他甚至可以嗅到她身上甜美性感的香水味,飘散在潮湿的空气里。他立刻可以辨认出这味道是她最喜欢的——香奈尔5号。汗水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浸湿了他的背和腋窝。
她好像一直要和她那笨蛋混蛋男朋友谈个没完。她看起来很不开心。废话,废话,一连串的废话……他们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该是回家的时候了。该是上床的时候了。他的手指不耐烦地敲着黑色的尼龙袋,那个装着玩意儿的袋子。
她使劲摔上车门。他,也突然下车,摔上车门。街道下面传来了狗吠声。小丑的膝盖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如果有个什么讨厌的邻居被吵醒了怎么办?
但是没有邻居出来观战,那混蛋走得很快,在人行道上缠上她,抓住她的手,他们说了几句什么,他没有听清。然后,混蛋深深地吻了她的双唇。他们手牵着手走到公寓大楼门前。她的高跟鞋在水泥路上敲出卡卡的响声,她离他很近,他甚至可以伸出手,抚摸她的脚踝。他再次惊慌起来。如果那该死的男朋友也跟她一起进门怎么办?那一切都搞砸了。那混蛋昨晚就和她在床上玩得很高兴了——今晚轮到他了。
在门廊边,他们又接了一次吻,但是,她却一个人溜进了前门。混蛋,今晚不走运,对吧?小丑暗暗好笑。
混蛋转过身,低着头,慢慢地走回他的宝马,手里的钥匙叮叮当当地晃荡着。他看起来好像是个好男友,他等着她的公寓亮起灯,他看着她从客厅的窗户后面向他挥手道别,然后他开着车消失在夜色中。
小丑脸上的笑容更甚了。多奇妙啊!那笨蛋混蛋和她一块儿走到门边,却和她吻别了。小心别被坏人占了便宜!他甚至还在附近停留了一会,确信她是安全的,确信周围没有妖怪会伺机潜入。真是笑死人了!
五分钟后,她卧室的灯亮了,照亮了灌木丛。他向后缩了缩,藏在灌木丛的深处。正对着他的空调嗡嗡着运转起来,凝结的水滴落下来,穿过灌木缝隙打在他头上。他看见她在房里走来走去,印在灌木上的影子在跳跃,然后,她拉上百叶窗,屋里的灯光变暗了。
灯光完全熄灭后,他一动不动地又坐了二十分钟。雷声轰鸣,这次离地面更近了。暴风雨开始了。一开始势头很弱,但他知道风云是不断变幻的。风声四起,风劲加猛,灌木前后摇晃着,仿佛在微暗的街灯下跳着一种奇异的舞蹈。暴风雨几乎已迫在眉睫了。她恰好躲过。
他抓起装好玩意儿的口袋,绕着墙角穿行着来到大楼下面。他对直来到她客厅的一扇窗户前,那扇窗户的插销坏了。然后,在凌晨1点32分的时候,小丑把面具套在脸上。他站在那里,掸了掸穿着已经很紧的蓝色牛仔裤,悄悄地打开黑暗的窗户,爬了进去。外面,风雨正猛。
克洛从窗户后面看着迈克尔慢慢走回车旁,神情沮丧,垂头丧气。她挥手道别的时候很随意,有意在他也挥手的时候就把窗帘拉上,这是给他的另一个暗示。
她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看看四周。整套公寓都淹没在寂静里,显得很落寞,房间里热得让人透不过气。小小的胜利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融化在空气中。现在她甚至希望自己当时留他下来过夜了。
做体操是个非常无力的借口。她开什么玩笑?第二天早上6点起来跳健美操,这绝对不可能。如果她准备在两周后向他提出“我们的关系向什么方向发展”这个问题,让他在这里过一夜又何妨呢?
因为今天周年庆祝,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也理所当然不让他得到他想要的。
这下好了,就连她那患了精神分裂症的良心也在谴责自己,真是个骚货。但是她知道,即使迈克尔留下来过夜,她也会在大约凌晨3点钟对自己说与此相同的一番话,但是现在这番话是对胆怯、软弱、容易被打败的自己说的。让他过夜,你该死;不让他过夜,你也该死。她太累了,情绪太低落了,她希望吃几片醋氨酚能让脑子不突突地跳着疼了。
整间公寓简直就是个炉子。窗户整天都关着,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像被烤过似的——即使是家具,摸上去都是温热的。她从前门缝里取出塞在里面的信件,走进厨房。
她咯哒一声打开灯,厨房立刻被照亮了。克洛对着餐桌上一片狼藉叹了口气,桌上散乱着早餐和前一天晚餐用过的盘子、小鹦鹉羽毛和它吃剩的食物。小鹦鹉皮特被荧光灯照得一时睁不开眼睛,啪地一声从他的栖息木上掉到笼子底。
她把盘子堆到已经快装不下的洗碗槽里,往里面喷了些绿色的棕榄油,然后用洗碗槽的水龙头把小山似的碗碟堆冲洗干净。这时皮特也恢复了往日的神气,它重新飞上栖息木,生气地对着克洛咯咯叫着抗议,掉了的几根绿色和白色羽毛,从空中飘落到餐桌上。克洛咬牙切齿,飞快地朝皮特扔了块毛巾。然后,她最后看了一眼厨房,关上灯,脑子里做了个记录,打算明天一早就给麦瑞梅兹紧急清洁服务公司打电话。除了两片醋氨酚,她还吃了一片“胃能达”,然后走进开了空调的卧室。
她把信件扔在床上,把空调开到强冷,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她最喜欢最舒适的粉红色睡衣,把两年里迈克尔当作礼物送的轻薄“维多利亚秘密”牌内衣推到一边,这些内衣放在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里,已经快要装不下了——都是些纯棉的,超大号的,而且一点都不性感。外面,篱笆的树枝刮着卧室的窗户,发出绝望的尖叫声,雨一点点敲落在窗玻璃上。这样的前奏,预示着今晚暴风雨将会格外猛烈。她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看着外面的树丛像稻草一样随风摇摆,然后她关上百叶窗,打开电视机想让自己不觉得那么孤单。电视里演的是陈旧的《脱线家族》片断。
她猛地倒在床上,翻开当天的信件,同时按下电话机的自动接听键,看有没有电话留言。信件都是些帐单,还是帐单,还有广告,杂志《众生相》,剩下的全是些帐单了。满天飞的帐单真是没有尽头!
自动接听服务优美的女声响起:“您没有新的电话留言。”
她看看电话机,真有趣。留言箱上闪着红色的3字,表明有三条留言,而她在去曼哈顿之前就清空了留言箱。她按下重播键。
“您有三条电话留言。”
第一条留言:今天晚上7点19分,妈妈疲惫的声音响起:“克洛,我的乖女儿,你一定是出去学习了吧。”克洛的胃因为内疚又突突地跳着疼。
“你回家了给我打电话。我们得谈谈下个月来看你的事,你爸爸和我都觉得我们应该住旅馆,你的公寓房间太窄了,你住都嫌小。我想知道曼哈顿有没有那种价格便宜,条件舒适,环境优美的旅馆。给我回电话。”
要在纽约城找这种旅馆,真需要点好运气。
她继续翻看手里的信件。又一张帐单。她什么时候挤出时间去买这些要付帐单的东西的?
信用卡付费,太好了,这样她就可以收到更多的帐单了。
最后,埋在帐单堆底下的是一个象牙色的信封,上面是她爸爸熟悉的鸡爪子耙乱似的字迹。克洛笑了。自她从加利福尼亚搬到纽约法律学校来上学,爸爸就坚持给她写信,至少每星期一封,他温暖的话语,幽默的笔调,总是会给她带来好心情。有时候,爸爸的信有密密麻麻的好几页,有时候就几行短短的叮嘱,不管信的内容如何,开头总是一样的:“宾妮,冰冻的泥,你好!我的大女孩在大城市里过得怎么样?”她五岁起,爸爸就给她取了宾妮这个昵称,一半是因为她特别喜欢吃果冻。即使现在已经二十四岁了,她仍然是他的小女儿。她把爸爸的信放在一边呆会儿细看,拿过《众生相》浏览起来。
第二条留言:今天晚上8点10分。是玛丽。“克洛,真遗憾,你错过了我们的‘反对房产永久权’的讨论,它比《剧院魅影》精采多了。对了,不要忘记明天的考试,我会在8点半到你家门口,不是8点45分,不要迟到了!拜拜!”
第三条电话留言:今天晚上11点32分。长时间的沉默。背景是撕裂纸片似的沙沙的响声。然后,是一个单调男声带着辱骂的语气低声说:“克洛,克洛。你在哪里,克洛?”接着是沉默,背景是劈啪的响声。她可以听到对方在电话里的喘息声,然后电话挂上了。
真是奇怪,她盯着电话机看了一会儿。
“留言完毕。”
第5节 信神秘失踪
肯定是学习小组的某个男生。他们的学习会议听说是要开到凌晨的。很有可能是罗勃或者吉姆在和她开玩笑。他们大概以为她那时在家,而且学习得很不起劲,于是就留这么条信息来捉弄她今晚逃学,骚扰骚扰她。对,很有可能是这样。她按下电话机的一个键。“留言清除。”
她钻进被单,把枕头竖在背后,想好好细读爸爸的信。她是独生女儿,离开家到圣约翰法律学校上学,爸爸妈妈都很舍不得。让他们更担心的是,最近她说她不会再搬回去住。他的父母都不喜欢纽约,他们不相信这个城市。她在北加利福尼亚的一个小镇长大。在水泥地上遛狗,住在高耸云霄的五十层高的楼房里,与对面楼上的邻居只有最多三十英尺之隔,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居住条件陌生地无异于爱斯基摩人住的冰房。其实,如果让他们在这两种住房中进行选择,他们倒宁愿选择冰房。妈妈每周都要打两三次电话看看克洛是不是在大城市遭了抢夺、强奸、入室行窃、抢劫了,这里可是个兽穴,里面有三百万小偷、强奸犯、夜盗和抢劫犯。爸爸表达关心的方式,当然了,就是坚持给她写信。
克洛把其他的信件扔在床头几上几本“巴布瑞”参加律师考试的人考前培训(Bar Review)课程非常重要,几乎所有的考生都会参加。课程由专门公司举办,最有名的是BARBRI公司。法律考试复习书上,拿起眼镜。她把信封翻转过来,皱了皱眉头。
信封口被小心地用刀切开过。里面的信神秘失踪了。
她在床上坐得笔直,她的皮肤冰凉冰凉的。她的胳膊上起了刺一样的鸡皮疙瘩,一直蔓延到脖子后面,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邻居马尔文。她不安地瞪着头上的天花板,仿佛墙上长了眼睛,她把被单拉起来把身体周围裹住。
马尔文,就是那个怪头怪脑的邻居,就正正地住在她的楼上。他没有工作,是社会的弃物,几年前克洛搬进来时,他就已经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了,她知道他是个怪人。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个怪人。每天早晨,他都站在他客厅的窗户后面看着楼下的院子,他的格子睡衣敞开着,睡衣上的腰带已经不起作用了,垂在身体的两侧,毛乎乎的肚子一览无余,看得出他已步入了中年,暴露在外面的玩意儿还有被窗沿挡住的那部分,只有“上帝知道那是什么”。感谢上帝在那里安了个窗沿!他肥胖的脸很短,分布在上面的五官仿佛很拥挤,脸上总像是用灰色和棕色胡髭铺了层地毯,他戴一副黑色的塑料眼镜,正好遮住了两只距离近得要打架的眼睛。他总是一只手端着只黑色的咖啡杯,另一只手,哦,克洛甚至不愿意想下去。
听洗衣房里的人说,马尔文精神状态很不稳定,靠政府的残疾补助和他的老母亲的资助过活。大楼的住户背着他都称他为“疯人”,而且都在琢磨他母亲的去向,因为她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几年以来,克洛一直都认为马尔文虽然古怪,却从不害人。她偶尔会见到他在门廊前或楼道的走廊里,他的脸上从来没有笑容,但她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仿佛咕哝了些什么。
然而两个月前,她不幸犯了个错误,那天早晨,马尔文又站在窗边看院子的时候,她正好穿过院子去取车,她抬头看到他,就冲他挥了挥手算是打个招呼。那天晚上,他就在走廊里等着她,手里拿着她的信件。他歪着脸对她微笑,露出发黄的细小的牙齿,咕哝了些什么“一定是邮差把信件搞混了”之类的话,然后他就拖着脚上楼,继续从他的客厅观察他那片领地。
从那以后,不称职的邮差至少把他们的信件搞混过三次,而且马尔文突然有了个新嗜好,就是给走廊里的植物浇水,看起来真的很方便,都选在克洛从学校放学回家的时候。早晨她穿过院子去取车,晚上放学回来经过走廊,她都可以感觉到他的眼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最近,她一直都从大楼后面的洗衣房进出。
两星期以前,她开始接到奇怪的电话,只要她一拿起听筒,对方就挂电话。她一把听筒放回去,天花板就会吱吱作响,拖着脚在来回踱步。也许今晚也是马尔文在电话机里留的言——他终于有胆量说话了。
就在昨天,她把衣服留在烘干机里,然后回去拿几个硬币投进去,再回洗衣房的时候在走廊里又碰到了马尔文在装模作样地浇水。后来她把洗好的衣服拿回来后,发现少了两条内裤。
现在,她的信显然被拆开了,而且被拿走了。想到马尔文碰了她的内裤,拆看她的信件,而他的床正好就在她的卧室上面,她感到一阵恶心。司法考试以后,她就要开始找新的公寓,虽然在纽约,这是件很困难的事。她再也不能忍受住在这样一个疯子楼下。在今晚之前,她甚至还想到过搬去和迈克尔同住,但现在……
她想得太多了,一时间头疼起来。她什么时候得到允许加大醋氨酚的服用剂量的?她下床,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客厅再次检查是否关好了前门。她透过猫眼向外看,心里一半希望肥胖的马尔文全裸地蹲在她门口,一只手端着杯咖啡,另一只手里拿着棵植物。但外面空无一人,走廊里一片漆黑。
她确信门上了双保险,然后从里面在门上塞信件的缝隙里放了一大块“鸭牌”胶带,这样马尔文那胖乎乎的手指就不能弄开一条缝往她屋里偷看了。明天她就要在那天缝上面钉块板,然后到邮局去说明一下,以后就从那里直接取信。
她回到凉爽的卧室,关上房门,飞快地检查了一下天花板,看看马尔文是否突然又有新嗜好,在上面凿洞。天花板一切正常,没有发现洞状的东西,她又看了几分钟电视,直到心悸动得没那么厉害了。外面,雷声轰鸣,闪电肆虐。这场暴风雨似乎威力无穷——今晚还有可能会停电。她关了电视和床头灯,在床上躺好 ,听着雨点敲打窗户和空调室外机的声音。现在的声音还很柔和、缓慢,但是克洛知道天空很快就会敞开怀,毫不吝啬地往外泼雨。太好了,也许这样整个世界就会清凉下来——最近的热潮都快把人烤糊了。
她身心疲惫,最后终于沉沉地睡去。她正做着个奇怪而又复杂的梦,梦里她在参加司法考试,这时,她听到一个刺耳的,好像被什么东西蒙住的声音正对着她的头说:“宾妮,你好。我的大女孩在大城市好吗?想找点乐子吗?”
从插销坏了的那扇没锁死的窗户,他很容易就爬进了客厅。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他浑身都湿透了。房间里窗帘关着,所以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对他来说,这算不了什么,因为他已经对这套公寓的布局相当熟悉了。厨房距离这里虽然隔了两个房间,但里面的钟很大声地滴滴答答数着时间。他小心地绕过客厅那张木头茶几,茶几的四个角都是金属的,很锋利;绕过矮矮的玻璃面的咖啡桌,上面散放着三天前的旧报纸。
他以前就多次来过这里,站在她的客厅里,读她的报纸、杂志,抚摸她的法律课本。他听过她的电话留言,看过她的信件,翻过她的帐单。他知道客厅里的茶几是从皮尔家具店买的,还没有付钱。他知道她苗条的身材穿四号大的衣服,触摸过她的衣服,揉捏过她的丝质套衫,嗅过她洗过的衣服,上面留着“汰渍”和“泰迪熊”衣服柔软剂的清香。他还偷偷从她的冰箱里吃过她剩下的比萨——她最爱吃的:香肠加肉丸,外带奶酪。他知道她用的是“潘婷”牌的洗发水,“迪阿”牌的香皂,最喜欢香奈尔5号香水。在她装饰成淡绿色和嫩黄色的卫生间里,他曾站在镜子前,脱光衣服,把她粘粘的“鸢尾花”香水乳液涂满全身,一边想像着她的手抚摩他阴茎的滋味。他还让这香味在身上保留了好几天:她给他的醉人而持久的纪念。他还知道她妈妈结婚前的名字叫玛莉恩·汤森德,他的爸爸在当地的小报社工作。他知道关于克洛·洁娜·拉森所有的一切。
现在,他静静地站在客厅里,呼吸着她的体味,手指在她的沙发和靠枕上面游走。他拿起扔在沙发上的夹克,她当晚穿的就是这个,他抚摩它,穿过面具上细小的透气孔闻着它的味儿。慢慢地,他走向短短的走廊那边的卧室。
突然,厨房里的皮特在笼子里呼呼扇着翅膀乱跳起来,从金属笼栅栏后面发出空荡荡的,带回音的叫声,穿透了整个公寓房间。他惊得站住了,倾听她的动静,面具下面,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他的呼吸加快加剧,但是他控制住了。吃惊是少不了的,她就算听到声音出来也是没有用的了。不过,这样就不是按“计划”行事了。挂在厨房里的二手便宜货——那只灰色的钟的秒针在大声地滴答着走过每一秒,他像用胶水粘住一样,站在原地没动。像是过了十分钟的样子,公寓里仍然非常安静。
卧室就在走廊那头。现在他几乎管不住自己了——这一刻终于来了。他能听到里面空调运行的声音,甚至它调节温度时放低的嗡嗡声。他握住卧室门上已经用旧了的球形玻璃把手,停了几秒钟,感到这一刻就像一阵汹涌的电流,流经他全身的血管。
“鲍勃,我数三下,然后开门!”
面具下,他慢慢露出了甜蜜的微笑,然后,小丑吱地一声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第6节 强奸
慌乱的感觉传遍了克洛的全身。她做了个十分焦急的梦,梦中,司法考试她迟到了五分钟,按规定她被取消考试资格,她正与监考人员激烈地争吵,希望能进入考场。听到仿佛在梦中听到的那句话,她的眼睛还不愿意睁开,脑子却疯狂地想要用行动解决这个问题,就像解决梦中的问题一样。然后,突然,她感觉到冰凉的橡胶在摩挲她的脸,嘴里尝到了橡胶手套白垩的苦涩滋味。一个很重的物体压在她的胸膛上,挤着她的肺,几乎让她停止了呼吸。她想大声叫喊,但却发不出声来。某个光滑柔软的东西深深地塞进了她嘴里,抵在喉咙上。此时,因为恐惧,她睁大了眼睛,迅速调整在黑暗中的视线。她想用手去掉嘴里的东西,但在一刹那,双手都被捉住,从头上向后用很紧的绳子绑在了金属床头板上。她的双腿也被抓住,大大分开,栓在床底板下面的金属柱子上。
“不会的,这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这肯定是个噩梦。上帝,求求你,让我醒来吧!让我现在就醒过来!”
不到四十秒钟的时间,她完全被制服了,丝毫不能动弹。她的眼睛现在完全适应了房间的暗度,她发疯似地左右摆头,想看清袭击者的位置。
在床脚,一个身影蹲在那里,低着头,忙着把她的左脚捆好。克洛的心在往下沉。那人的脸和头在闹钟的夜光灯下显得食尸鬼似的白。头的两侧是两撮红头发。他抬起头,克洛看到一张鲜红的笑脸,球状的鼻子。这是一张小丑的脸,一个面具。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很大的刀。
“也许他只是想要钱。求求你,拿走电视机吧,还有立体声音响。我的钱包在客厅的咖啡桌上。”她想对他叫出声来,但是嘴被堵死了,她说不出话。
他走到床的底部,用戴手套的手指慢慢地擦着锋利、有锯齿的刀刃。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她,从面具上空空的黑色的窥视孔后看着她。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注视,听到他的呼吸声,闻到他的汗味。克洛疯狂地挥动胳膊和腿,绝望地想要挣脱栓在脚踝和手腕上的绳索,但这只是徒劳。绳子深深地勒进了她脚踝上娇嫩的皮肤,因为不能正常地血液循环,她的手指开始感到刺痛。她尽力想要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然后尖叫求救,但舌头却根本不能动弹。她的身体在床上无助地扭动,他爬得更近了,直到站在她右边床脚的柱子旁。
他的手指摸着她的脚趾,然后慢慢地,非常慢地开始沿着小腿往上爬,越过膝盖,上到大腿,最后一路行进到她睡衣的衣领。克洛拼命躲开他的抚摸,但却没有地方可以逃避。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膛里愤怒地跳动。
空调调整了温度,嗡嗡声小了一些。她能听见外面沉重的雨点用力敲打窗户和空调室外机金属外壳的声音。好一场暴雨。天空中传来雷电爆裂的声音,闪电的光把夜晚的宁静撕成碎片,一些光从窗帘边的空隙穿进来,把那个恶魔的身影照得更亮。她可以看见他两条蓬乱的红色眉毛,微笑的黑色轮廓。几撮发白的金色头发钻进他光着的脖子。
他突然从她的视线里移开,走到床头几旁,放下刀子。他打开抽屉,拿出她那两支椰子香的许愿蜡烛和一盒火柴。她看着他把蜡烛点燃,火焰发出柔和的光,房间里顿时充满了甜美的椰子味。有那么几分钟,他站在那里不作声地看着她,他的呼吸急促地从橡胶面具的呼吸孔里进出着。烛光把他的影子夸张而扭曲地印在墙壁上。
“克洛,你好啊。”那张大笑着的橡胶脸看着她。他的话从呼吸孔里出来,像是口哨声。她想,她现在看到了一双从窥视孔里透出来的冰冷的蓝眼睛。
“克洛,我一直在想你。我差点以为今晚你不回来了呢。”他转过身,从床头几上拿起刀子,然后又面对着她。“你没有参加体操训练,就为了和你男朋友度过一个夜晚。啧啧,顽皮,真顽皮。”
克洛的皮肤变得又湿又冷。他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今晚没去跳健美操。他在体操馆工作吗?她脑子里拼命地回忆耳边的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很深沉的声音,从面具开口孔那里发出,听来有种被蒙住的感觉。她觉得他似乎有些口齿不清,也许是他想要掩藏自己的口音。是英格兰口音吗?
他弯下腰,跪在她旁边,那张橡胶脸凑近她的耳朵,把她脸上的头发拨开。她闻得到面具乳胶的臭味,还有淡淡的古龙香水的味,好像是圣诞节她给迈克尔买过的那种。他的呼吸带着发霉的咖啡气息。
“知道吗,你真该留他在这里过夜。”小丑对着她的耳朵喃喃着。天空中又划过一道闪电,一瞬间把卧室照亮得如同白昼,她看到他突然高高举起手里的刀,刀刃反射出雪亮的光,离她的肚子只有几寸远。她的眼睛睁圆了。
他大笑着站起来。他的手指在她的身体上游走,滑下她胳膊,越过她的肩头,放在她穿着睡衣的胸部。刀随着他也在动,在他的手指上浮动着。“像我的克洛这么漂亮的姑娘是不应该一个人单独呆着的。”他突然把刀刃放低,划开睡衣最上面的扣子。
“因为你从不知道在这个大城市里,一个大女孩会碰上什么事。”刀刃割开了另一颗扣子。一声响彻云霄的雷轰鸣而过,惊天动地地附和着闪电。远处响起了一辆车的防盗警报声。
“但是,宾妮,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大女孩,一定会让你露出微笑。”又一颗扣子被挑开。
她的身体颤抖起来。上帝啊,他连我的小名都知道。
他夸张地吸了口气,通过吸气孔嗅着她的味道,“唔,是香奈尔5号,我喜欢,真希望你是特意为我喷的,这也是我的最爱。”
他知道她喜欢的香水。
“今晚你还给我准备了什么?”最后一颗扣子被割开了,从她的身旁滑下去,掉到了地上,在地毯上发出很小的闷闷的响声。刀尖在她睡衣领子间滑动,把它划开。刀尖有意慢慢地把睡衣的一边挑开,让它从她胸膛落到床上,然后沿着她裸露的腹部和肚脐到还留在身上的另一边睡衣,也把它推到了一边,她的双乳呈现在他面前。他盯着她,呼吸更加急促。
他用刀在她的两个乳房、两个翘起的乳头上空比划着,然后又行进到喉咙边。克洛能够感觉到冰冷锋利的刀尖在她细嫩的皮肤上移动,深深陷入肉里,但力量还不足以割破皮肤。看到她颈上的双心项链,他停止了动作,犹豫了片刻,用刀刃从下面穿上来,使劲把链子挑断,项链从她的脖子上掉到床上。他又停住了。克洛感到他穿透力十足的眼光在上下打量她的身体。
“哦,上帝,求你不要让这一切发生。”
刀子愤怒地划向她的双腿,把残留在腿上的睡衣撕开。她裸露的双腿扭动着,用力拉扯着栓在脚踝上的绳子。现在,他的刀沿着她双腿游走,从脚趾开始,然后是小腿、脚踝、大腿内侧,刀尖生硬地划入她的肌肉,但还不会把她割伤。
“你真好看,我简直能把你吃掉。”他嘶哑着声音说。
“哦,上帝,不,不,不要。这只是一个噩梦。让这一切成为一场噩梦吧。”她的耳边回响起爸爸慈爱的声音:“克洛,小心点。纽约是个很大的城市,里面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很多人都不怀好意。”
克洛挣扎着想吐出堵在嘴里的东西。她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她的胳膊疯狂地拉着绳子,直到她感到手腕被磨破了。
他看着她在床上扭曲、躲闪,然后,他把刀子放在梳妆台上,脱掉身上的黑色T恤衫。他的皮肤是棕色的,胸膛上没有毛,身上有锻炼得很结实的肌肉,腹部收得很紧。他拉开蓝色牛仔裤的拉链,小心地把它一条腿一条腿地脱掉,然后把它很整齐地折放在椅背上。她看到他的左胳膊,就在手腕上面,有一条丑陋、弯曲的伤疤,不知道为什么,克洛突然想起了“前面弯道,小心驾驶”的路牌。
“克洛,你真走运,你回来得还不算晚,”他说,“我们仍然有足够的时间在一起。”
“细节,克洛,抓住细节。记住他的声音,记住他的衣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伤疤,痕迹或者纹身。记住一切。”
“哦,我差点忘了还带了一口袋好玩意儿!我知道些游戏,我们可以一起玩。”他把手伸向地板,打开一个黑色的尼龙口袋,拿出一个扭曲的衣架样的东西,一个黑色的玻璃瓶和一卷绝缘胶布。他环视整个房间,“但是我现在需要发泄一下。”
她的脑子里在尖叫,她的身体在床上不停扭动。
“克洛,做个好孩子,小丑先生会好好招待你的。”他大声说。然后小丑爬到她身上强奸她,一直到天亮。
第7节 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一面在她干净、雪白的洗手槽里清洗刀子上的血,一面吹着口哨。他和她的牙刷并排插在洗手槽沿一边的一个绿色的陶瓷杯里,另一边放着她的“鸢尾花”香水乳液。水从刀刃上冲过,在排水道汇成红色的溪流,在脸盆里旋转,红色逐渐变淡成粉红,最终消失,小丑看着,像被迷惑住了。他感到自己很强壮。昨晚真是美妙极了,他们俩都非常享受。即使是她也承认了这一点。哦,当他把丝质的内裤从她嘴里掏出来时,那婊子居然对他没有半个谢字,一直哀叫着求他停下来。他被激怒了。狠狠地激怒了。然后,他又亮出刀子,继续他们的游戏。事实上,她一直在求他再那样弄下去。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呜咽,他已经厌烦这声音了,于是他又把内裤塞回她嘴里。
他在她漂亮的薄荷绿花边高档小手巾上擦干了刀刃,小心地把刀子和其他清洗干净的玩意儿一起放回口袋里。他已经摘下了面具,洗干净了橡胶手套,在脸上和颈上都浇了些凉水,在手巾上把脸擦干。他从镜子里欣赏了自己坚实、强壮的身体。他用她的牙刷匆匆刷了牙,对着镜子确信已经刷干净了。然后,他又戴回面具,静悄悄地朝卧室走去。
她安详地躺在鲜血浸透的床单上。她的眼睛闭着,像极了天使。他穿上牛仔裤和T恤衫,哼着歌套上工作靴,把鞋带栓了个“双保险”的蝴蝶结。她的嘴里仍然塞着内裤,但是她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连哀哭都听不到了。真奇怪,他现在居然有些想念这声音了。
他把蜡烛头吹灭,对着她的头弯下腰,撅起双唇从薄薄的面具后面亲吻了她的脸,伸出舌头试探似地最后一次舔了舔她柔软的皮肤,咸的。
“宾妮,再见了,我的爱。我美丽漂亮的克洛,再见。我玩得很开心。”
她脖子旁边散着那条项链,双心的吊坠已经碎成了两半,他把它捡起来放在牛仔裤包里。
“就当是我们昨晚良宵的见证吧。”
他留了个飞吻,轻轻带上卧室的门。然后他从卫生间拿起那个尼龙口袋,最后一次经过短短的走廊和厨房。在茶几上,他看见有三个玉石美猴王,他们的手分别捂住眼睛、耳朵和嘴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讲。他知道,这是她父母最近到东方旅游带回的礼物。他曾经听人们传说,猴子会带来好运,并保护欢迎他们进驻的家庭。“昨晚,他们可失职了。”小丑想到这里笑了起来。在猴子旁边放着一张克洛的相片,上面还有那个混蛋男朋友,他们在帝国大厦照的,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顿了顿,用手指抚摸着相片上的克洛,脑子里却给他们昨晚的景象按下了快门。
然后,他像只教堂里的老鼠,悄悄地打开客厅的窗户,跳进下面茂密的灌木丛里,由于昨晚的大雨,里面还是潮湿的。然后,他不为人注意地溜进了紫蓝的夜空下,橘黄色的太阳光还没完全照亮天空和荒凉的纽约城街道。
玛丽·凯瑟琳·墨菲站在公寓1B室外,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现在是8点50分,玛丽快迟到了,今天是多州联合司法考试的日子,克洛却没有来给她开门。克洛从不迟到,这也是她们成为好朋友的部分原因,每次敲门,她都已经准备好了。阿尔贝特就不一样,总是穿着睡衣,总是找得到很好的借口,手里也总是拿着刚煮好的咖啡和一盒早餐饼干。她们三个在圣约翰法律学校上学三年来一直合伙使用汽车,在玛丽的记忆中,只有一次克洛放了她鸽子。所以不管多晚,玛丽还是来接她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在大楼里嘁嘁喳喳地讲话,玛丽在前五分钟里实际上是按着克洛的门铃一刻也没松开过。她知道克洛昨晚和迈克尔一起出去了,一开始,她以为迈克尔昨晚在这里过夜,两人都睡过了头。这个念头让她按在门铃上的手松开了,她不想看到迈克尔穿着内裤来开门的样子。不管他手里会不会端着咖啡,玛丽都不需要看到他那样子。但是五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来应门铃,玛丽越来越着急。她想从克洛塞信件的缝里看看,却发现缝被从里面堵住了。
她走出来,点了支香烟。楼上,她可以看见克洛那个怪邻居站在窗户后面,手里端着个黑色的咖啡杯瞪着院子里的自己。他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总是半裸着身子,戴着厚厚的眼镜,脸上挂着嘲弄的表情。一股寒意侵遍了玛丽的全身。她看见克洛前面的窗帘还关闭着,卧室的百叶窗也合拢了。她的轿车没停在平常停车的地方,迈克尔的宝马也没见停在附近。
“别慌,肯定没事。”
她绕到这座砖头砌成的大楼的另一面,克洛厨房的窗户就开在这边。窗户紧闭,但是窗帘没有拉上,窗户距地面有五英尺二,比玛丽足足高出十寸。她叹了口气。下午她还得去打工,所以穿着裙子和三寸高的高跟鞋。她放下手袋,低声咒骂自己没有穿裤子和平跟鞋,踩碎了烟头。她爬上离厨房很近的半墙,踏上大楼基座的楼梯,她用一个垃圾桶垫在脚下,把自己高大的身躯凑近窗户,用手扒着窗台维持身体的平衡,然后她往里面望去。厨房的餐桌上放着皮特,还关在笼子里,笼子被布蒙得严严实实。左边是洗碗槽,里面堆着一大摞盘子,从厨房开着的门口,她可以看见走廊和客厅,还可以看到客厅的咖啡桌上摆满了报纸。玛丽立刻就放心了。如果公寓是干净的,她反而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但现在里面看起来好像克洛昨晚根本没有回来住。
“昨晚她肯定留在迈克尔那里了,忘记了给我打电话。他今天早上肯定用车把她带到学校,她手捧热咖啡和甜麦圈,等着参加考试成为一名律师,却把我留在这里,肥屁股被微风吹着,像个傻瓜一样往她的厨房里看。”
她感到非常恼火。她肯定会考试迟到的。她正准备原路返回,从梯子上跳下来,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如果克洛昨晚没回家,是谁给皮特罩上布套的呢?”她停住了,而且厨房外面,走廊地板上有东西让她觉得不安。她脑子里有东西迫使她再回头仔细地往里看,她把自己从垃圾桶上更近地拉到窗户前,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她用手遮住眼睛两旁的光线,眼睛使劲地眯缝着。
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她就弄清了地板上黑色的点其实是脚印。又过了几秒钟,她终于发现,那脚印是用血踩出来的。
玛丽·凯瑟琳·墨菲从垃圾桶上摔下来,发出惊声尖叫。
“还有脉搏,”一个声音在黑暗里喊道,“心脏还在跳动。”
“还有呼吸吗?”另一个声音问。
“很微弱,只呼吸了两下,她受了惊吓。”
“上帝,到处都是血。都是从哪里流出来的?”第三个声音问。
“你应该问哪里没有流血。她浑身是伤。血主要是从阴道流出来的,她可能在大出血。天啊,那个疯子真的把她弄得很严重。”
“麦尔,把绳子割断。”
第四个声音,很深沉,带着浓重的纽约口音,“小心,伙计们,绳子可是证物——别砍。戴上手套再碰。犯罪现场需要口袋装东西,还需要做笔记。”仿佛现在,房间里挤满了人。
“上帝,她的手腕全磨烂了。”这个声音听起来好像觉得很恶心,而且很慌乱。
警察的对讲机时而安静,时而发出各种声音。刺耳的警笛,不止一个,从远处越来越近。照相机喀嚓拍照的声音,还有闪光灯的声音。
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小心,小心点抬她!麦尔,嘿,如果你他妈做不了就给我站到一边,现在可不是害怕的时候。”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然后第一个声音又说:“给她输液,加些吗啡。她大约5尺5英寸高,110到115斤重,给牙买加医院外伤科打电话,说我们这儿有个二十四岁的白人女孩,身上多处刀的刺伤,可能内脏在流血,极有可能被强暴,过度受惊。”
“行了,行了,现在轻轻把她抬起来。轻点!来,听我口令,一、二、三。”
痛,撕心裂肺,像波涛汹涌,传遍她的身体。
“上帝啊,可怜的女孩。谁知道她的名字?”
“她的朋友在外面,说她叫克洛,克洛·拉森,是圣约翰法律学校的学生。”
声音褪去,她又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8节 那个噩梦是真的
克洛慢慢地睁开眼睛,强烈的光线让她一时什么都看不见。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在天堂里,也许很快就要见到自己的造物主了。“眼睛看着光。”一只笔大的小手电在她的脸上照着。她闻到了强烈的消毒剂和漂白粉的味道,知道自己在医院里。
“克洛?克洛?”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再一次用手电直照她的眼睛。“真高兴,你醒过来了。感觉怎么样?”克洛看到他衣服上的牌子上写着“劳伦斯·布罗德,医学博士”。
他的问题对克洛来说真是愚蠢,她想要回答,但是舌头却又干又厚,她只能小声地用气息回答:“不好。”
浑身都疼。她看看胳膊,上面都缠着厚厚的白纱布,浑身插满了各种输液管子,小腹疼得最揪心,而且仿佛随着时间的流失疼痛还在不断加剧。
迈克尔坐在房间的角落里,他的身体向前猫着,双手放在下巴下面,胳膊肘撑在大腿上,表情很焦急。窗外,天空被染成了粉红和橘黄相间的颜色,阳光正逐渐地褪去。好像正是黄昏。
门边还安静地站着另一个穿绿色清洁袍的人,克洛想,那大概也是个医生。
“克洛,你在医院,你受苦了。”布罗德医生停下来环视了一下房间。三个男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克洛,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克洛的眼睛蒙上了泪雾,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来。她轻轻点了点头。小丑的脸在她脑海里闪过。
“昨晚你被袭击,被强暴了。你的朋友今天早晨发现了,救护人员把你送到这里,这里是皇后区的牙买加医院。”他犹豫了一下,换了只脚站,明显很不安的样子,然后很快地说:“你受了很重的伤,子宫被撕裂造成了大出血。你真流了很多血,所以,这位鲁本斯医生不得不采取紧急措施,给你做了子宫切除手术。”他指指一直在门边站着的医生,他低着头,眼睛有意躲开克洛的注视。“这是你伤得最重的地方,也是唯一我要告诉你的坏消息,其他的伤势都不是很重。你的身上有几处割伤,我们已经通知外科整形医生给你做了缝合手术,尽量不留下明显的伤痕。另外几处小伤是不会危及生命的。我们要告诉你的好消息就是,你正在恢复当中,而且很有希望会痊愈。”
“真是些坏消息,都是坏消息。”她轮流看着房间里的三个男人,他们三个,包括迈克尔都不敢与她的目光相遇,他们的眼睛要么互相对望,要么就看着灰暗的地板。
她还是只能用气息说话:“子宫切除手术?”话从喉咙里说出来,却伤到了心里面,“这是不是代表我以后都不能生孩子了?”
劳伦斯·布罗德,医学博士,又换了一只脚站,皱着眉头说:“恐怕你不能孕育胎儿了,不能。”她看得出布罗德希望立刻结束这个话题,立即就结束。
他右手不停开关着小手电,像握着根警棍,接着又很快地说:“但是子宫切除是你最大的问题,其他的都不在话下,恐怕接下来的几天里你都要呆在医院了。预计你的恢复期为六到八个星期。从明天开始我们将对你进行有限的物理治疗,慢慢加大力度。你小腹现在疼得厉害吗?”
克洛眨眨眼,点点头。
布罗德叫过表情凝重的鲁本斯医生,然后他们把床四周的帘子拉上,挡住迈克尔的视线,掀起医院的床单。克洛看见自己的胸部和小腹都裹在白色的绷带里。鲁本斯医生触摸检查了她的小腹,虽然 他的动作很轻,每一下还是让她疼得如同万箭穿心。
他对布罗德医生点点头说:“肿胀是正常的,针脚缝合得很好。”
布罗德医生也对他点点头,然后微笑地看着克洛说:“我叫护士给你输液瓶里加大吗啡的剂量,这样就不会这么疼了。”他把床单给她盖好,又换了只脚。“有几个警探等在外面,他们有些问题要问你,你能见他们吗?”
克洛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那我让他们进来。”他把帘子拉回去。终于可以结束这么沉重的谈话了,布罗德和鲁本斯显然都松了口气,他们的眼睛看看地面,然后又飞快地看看门口。布罗德医生打开门,拉着门把手站住了。他回过头说:“克洛,你真受苦了,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你。”然后他冲她温柔地笑笑,走了出去。
性攻击的受害者,子宫切除手术,不能生孩子了。原来那个噩梦是真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她还来不及细细去想清楚。小丑变形的笑脸、裸露的身体、有锯齿的刀刃,全都在她脑子里闪现。他知道她所有的事情,她的小名、最喜欢的餐厅;还知道她当晚没去跳健美操。他说他一直在观察她。
他还说:“克洛,别怕,我一直就在你附近,看着,等着。”
她闭上眼睛,回忆起了那把刀,回忆起了他切割她肌肤时吞噬全身的疼。迈克尔此时走到了她的身边,握起她的手。
“克洛,你很快就会没事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他温柔地说。她睁开眼睛,发现他没有直视她,他的目光绕到她身后,仿佛被墙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我给你家里打过电话,你父母都赶来了,他们今晚就能到这里。”他的声音哽咽了,他慢慢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要是当时你让我在你那里过夜就好了,我真后悔自己没留下来。我肯定会把那变态王八蛋宰了,我肯定……”他咬着下唇,眼睛扫着她盖在床单下面的身体轮廓,“上帝啊,看看他都对你做了些什么,操他妈的王八蛋……”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双手握成拳头,转过身走到窗前去了。
“要是当时你让我在你那里过夜就好了。”
门外微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门慢慢被推开了。门外的大厅里一片忙乱,现在一定到了探视时间。一个红色卷发的矮个女人,身穿过时的红黑相间的长裤套装,走进房来。她没有化妆,只用白色的眼霜把黑眼圈遮了起来,在克洛看来,她不过三十五岁,脸上却有许多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皱纹。她后面跟着个年纪较长的男人,他穿着一套蓝西装,看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名牌货,个头整整比那女人高出至少一英尺。他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满头稀疏的银丝小心地梳到脑后,遮住头上秃顶的一片,身上带着股陈腐的烟草味。他们俩看起来都很疲惫,站在一起是相貌很奇怪的一对搭档,就像热狗配汉堡包。
“克洛,你好。我是皇后县特别犯罪组织部的警探艾米·哈里森,这位是我的搭档,本尼·西尔斯。对你所经受的痛苦,我们深表同情,但是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我们需要问你几个问题,趁着现在你还记忆犹新。”
哈里森警探看看迈克尔,他仍然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短暂的沉默。
迈克尔走过来,伸出手说:“我叫迈克尔·德克尔,是克洛的男朋友。”
哈里森警探点点头,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她转向克洛:“克洛,如果你觉得迈克尔留在你身边会舒服些的话,他可以和你在一起,不过一切取决于你的自愿。”
“我当然要和她在一起。”迈克尔尖刻地说。
克洛慢慢地点了点头。
西尔斯警探对她笑了笑,朝着迈克尔的方向点点头,算是介绍了自己,然后他吸吸鼻子,露出牙龈,他拿出一个记事本和一支“比克”钢笔。他站在床脚,哈里森警探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克洛床边,这时看起来,他就比哈里森高出两英尺还多了。
哈里森警探开始问:“我们先这么说吧。你知道攻击你的人是谁吗?”
克洛摇摇头。
“是一个人还是几个?”
慢慢地,克洛答道:“就一个。”
“如果你再见到他,还能认出他来吗?我可以带一个警方的绘画专家,根据你描绘的特征给他画像……”
眼泪像潮水一样涌出了克洛的眼眶,湿润了她的面颊。她摇摇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不行,当时他戴着面具。”
迈克尔“哼”了一声,用气息声骂道:“操他妈的杂种……”
西尔斯警探的表情变得严肃了,“是什么样的面具?”
“他戴着橡胶的小丑面具。我看不到他的脸。”
哈里森警探继续温柔地发问:“没关系,克洛,告诉我们你记得的就行了,慢慢来。”
她再也控制不住,泪如泉涌。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开始是微微地抖动,接着就不能控制地变得很剧烈。“我在睡觉。梦中好像有个声音在对我说话,他叫我宾妮。我努力想要醒过来,一直努力。”
她抬起手想要去摸脸,看见手腕上缠着的白纱绷带,她又记起了绑在手上的绳子,顿时变得十分害怕。“但是他抓住我的手,然后把我捆了起来,我根本……不能动弹。我不能呼吸,也不能叫……他用东西堵住了我的嘴。”她用手指摸摸嘴唇,仿佛仍然感觉得到干干的、柔软的丝质物沉重地压在舌头上。她还能感觉到自己被捂住嘴,几乎窒息而死。
“他在我嘴里塞了东西,然后他捆住了我的手脚,我根本无路可逃。我动不了……”她的目光越过哈里森,摸索着想去握迈克尔的手,好让自己抖得不这么厉害,但是他却两手握成拳头,转身走回窗前。
“要是当时你让我在你那里过夜就好了。”
哈里森警探往迈克尔的方向看了看,伸手摸了摸克洛的胳膊说:“克洛,很多遭到性攻击的受害者都责怪自己。但是你应该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做了的和没做的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
“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的蜡烛放在哪里,就在我的抽屉里。他点燃蜡烛,然后,我……我就是动不了!”
“克洛,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吗?”
“哦,上帝,记得,记得,当然记得,那是最糟糕的。他一直就像个熟人一样和我说话。”她还是禁不住颤抖,双肩因为抽泣也不停抖动。“他知道我的一切,一切。他说他一直都在观察我,说他一直会在我身边。一直都会。他知道我去年到墨西哥度假,知道迈克尔星期二在我那里过夜,还知道我妈妈的名字、我最喜欢的餐厅,还有我星期三没有去跳健美操。他什么都知道!”她的乳房一阵疼痛,回忆起了痛苦的又一幕。
“他拿着刀,先把我的睡衣割破,然后他就……他就开始割我的身体。我简直能够感觉到刀尖划破皮肤,我就是不能动。然后,他爬到我身上,就把我……”
“迈克尔,你听见了吗,我就是动不了!我一直挣扎,但就是没有办法。我就是不能把他从身上推开!”她歇斯底里地哭起来,直到声音完全嘶哑。
哈里森警探叹口气,轻轻拍拍克洛的胳膊,又说了一遍克洛是没有错的。西尔斯警探深深吐出一口气,摇摇头,然后把记事本向后翻了一页。
克洛,不停地抽泣着,眼光寻找着迈克尔,但是他仍然站在窗边,手握成拳头,留给她一个背影。
第9节 以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克洛终于接到了牙买加医院的出院通知,这天是个星期二,正是下午,天空中却又下起了瓢泼大雨。五天前,她被担架抬着,毫无知觉地被送进医院,今天,布罗德医生来到她堆满鲜花的病房,喜气洋洋地通知她已经恢复正常,下午就可以出院了。这消息却如当头一棒,让克洛不寒而栗——她整天都发着抖,她的心也随着出院时间的接近越跳越快。妈妈接受了她的建议,没有关注《纽约时报》登载的黄金地段的房子,而是把注意力放在报纸的讣告栏上。两天内,她给克洛找到了一个单卧室的公寓,位置在皇后区和拿骚县的交界处,成功湖畔的一幢高楼——北岸大厦的十八层楼。房主以前是个九十岁的老寡妇和她那只十七岁名叫提比的猫。提比真不幸,寡妇居然在它之前先去世了。克洛在两个新邻居本·富兰克林夫妇的帮助下很快就办好了入住手续。她的妈妈说,在纽约这样的房子已经算不错了。
克洛再也不想回那间在洛矶·希尔路的1B公寓房。永远不想回去。她也永远不想再看到贝赛。除了小鹦鹉皮特,她也不想再看到任何以前公寓里的物品,尤其是卧室里摆放的东西。她还在病床上的时候就嘱咐爸爸妈妈把那些东西全部卖掉或扔掉,一件都不要留下。只要不看到旧东西,只要包括父母和迈克尔在内的任何人不直接从旧公寓到新公寓来,她就没事。
她知道迈克尔现在把她当成了个妄想狂。克洛总是担心强暴她的人在观察她,伺机下手,跟踪知道她下落的人寻找她;这种担心在迈克尔看来纯粹是杞人忧天。他也认为她应该搬出贝赛,但是却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搬来和他一起住。他坚决不同意放弃他在曼哈顿的公寓。
“克洛,你知道的,在这一带能找到这样80美元租金的房子有多难吗?”他问道。“找这套房子都费了我整整十八个月的工夫。”
给他解释原因简直无异于自取其辱,“迈克尔,那个混蛋什么都知道。他了解我的一切和你的一切。他很有可能从你的住处那里开始跟踪我的,也有可能跟踪你回家。他可能就是你的邻居,从你那里就能找到我的住处。也许你会为了一套租金便宜的房子冒险,我可不愿意。我再也不会到你那里去了,永远不会。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他们的对话越来越激烈,过于激烈了,于是她就开始哭起来,他就开始大声地叹气。为了让她不掉眼泪,他承诺说“尽最大努力”,但是让他立即从那里搬走是不可能的。然后他建议说他们可以在贝赛以外的地方给她找间公寓。他出门去打了个电话,十分钟后,他回来说必须立即赶回办公室。两小时后,一束花被送来了,卡片上写着:“爱你,迈克尔。”当天正是星期五,然后他整个周末都在工作。
于是克洛的妈妈就给她在北岸大厦那里找到了这间公寓,窗户离地面很高。这公寓还为城里的单身女性提供了最放心的安全设施:一个守门人、装了双保险锁的门、带运动探测器的报警系统和豪华的内部通信联络系统。星期天,她的父母把电视机、餐桌、椅子和皮特搬进了她的新居。其他的东西,都是由西尔斯买的新的。星期一,洛矶·希尔路的“救世军”开着红色的大卡车来了。两个肌肉发达的男性工作人员把1B公寓门把手上悬着的黄色犯罪现场遗留下来的胶布推到一边,带着感激的心情把克洛剩下的东西全都运走了。他们在空无一物的客厅地板上留下一张收据。许多好奇的邻居在驻足旁观。这样,在一个飘着小雨、灰暗阴沉的星期一下午,克洛在皇后区贝赛的生活悄悄地结束了。事后,爸爸告诉她,楼上的邻居马尔文向她问好。
当然,她的父母一再地劝她搬回加利福尼亚,只要在加州,任何地方都可以选择。其实,只要在西部,甚至只要搬出纽约城,什么地方都可以。克洛也跟迈克尔提过这个想法,但是他飞快就否决了。他的事业、她的公司、他的家庭、他们俩在一起的生活——一切的一切都在纽约城里。所以,她只好骗父母说他们俩都还没有考虑成熟,而且她需要先通过纽约的司法考试,然后在这里开她的新公司,因为她事前已经做过承诺。然后她又郑重地声明了留在纽约的重要性,她说不想让这样一次可怕的经历毁了她的整个生活,也不能就此被逼走。其实克洛心里知道,这些都是口是心非,胡说八道。她真希望自己能说出真实的想法。
话又说回来,她再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短短的五天前,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现在都不过是些小事。司法考试、新工作、订婚。她在病床上看电视的时候心里十分嫉妒,嫉妒这个世界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早晨的上班时间,人们还是在路上拥挤;晚上,又同样拥挤着乘车回家。电视里的新闻节目主持人,成天都忙着报道这个世界的来来往往,好像这些是唯一具有新闻价值的事件。
“如果你正往岛上行驶,请务必绕开长岛高速公路上的的施工段,在中央公园大街的地方小心受阻。洛杉矶,汤姆·克鲁斯在明星荟萃的好莱坞首次公演会上亮相。又一船古巴难民离开了佛罗里达州的基韦斯特市海岸。请帮助世界上正在挨饿的孩子们吧!各位市民,坏消息,暴风雨天气将会持续到本周末。抱歉,水手们要到下个周末运气才会好些,那时候干燥的空气会到来。”
这些新闻让她想尖叫。
警方保护人员在她的病房门口站了两天,后来就离开了,她猜想大概是去保护其他的性攻击受害者了。西尔斯警探告诉克洛,警方撤回保护人员,因为他们认为她近期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尽管警方在“积极地追查凶手”,“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星期一以后,哈里森警探也不再每天到克洛病房来探视,改成每天给她打电话询问病情。克洛猜想过不了几天,就连电话也会没有了,因为她的案子会被推到一边,新的案子又在不停地发生。
她的病房里有许多篮鲜花,摆都摆不下,都是好心的朋友、熟人、客户送的,但她还是没勇气给任何打电话来的朋友说声“你好”。除了玛丽,克洛简直不愿见到任何朋友。她也不愿意让他们看见她手上的绷带,然后对那晚的事产生无穷的好奇心,追根究底盘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会伤得这么严重。她不愿提起那天晚上,不想和那些好奇的人闲聊。后来,她发现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她希望时光倒流,变回以前简单生活着的克洛,拥有平凡的问题,厌恶总是占据她的休息日的没完没了的家务活,但她知道以前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因为这个,这也是她最恨小丑的地方。他带走了她的整个生活,而她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它找回来。
迈克尔一直呆在办公室,只在星期一的午餐时间到医院来了一小时。她知道他不喜欢医院,知道看着她手上的绷带、身上的输液管、吃的药、医生和物理治疗都让他感到沮丧和无助。她知道整桩“意外”(按他的话说),让他感到愤怒。但是不知怎的,她却对他是怎么想的在意不起来。一想到他还过着正常的生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她就万分生气,因为事实上,一切都发生了,他们俩都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星期二,她终于可以回家了,她一直以为这是自己希望的,但是当布罗德医生通知她出院时,她却控制不住地发抖。迈克尔本应该来接她,但他整个下午都被一番复杂的事务缠住分不开身。于是,妈妈和玛丽用轮椅把她推到医院大厅,爸爸租的车等候在外面。她可以走动,但是医院规定,在她上车前必须坐轮椅。
电梯的门在一楼大厅处打开了,玛丽推着她走了进去,里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老人们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几个警察在接待处闲晃。心烦意乱的父母抱着哭泣的孩子,护士和医务人员穿过大厅来回于电梯舱之间。
克洛的眼睛飞快地在人群中扫视,寻找他的踪影。一些人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坐在轮椅里的她,她仔细地观察他们的眼神和举动。一些人在三五成群地交谈,一些在低着头看报纸,还有些直视前方,没有特别注意什么东西。她的眼睛发疯似地在他们中间寻找。她的心跳加快,肾上腺素在体内汹涌奔腾。然而,不幸而绝望的事实是,他的眼睛可能是这许多她审视过的眼睛中的一对。他摘下面具,她认不出他。
从轮椅跨到车上就一小步,仍然引起了小腹的一阵灼痛,在妈妈和玛丽的帮助下,她小心地爬上汽车后座,手里拿着一袋按处方买的药。透过被雨淋花了的车窗,她看着面前宽大的停车场。他们的下一站是繁忙的北方大道,然后开上总是塞满车子的长岛高速公路。会看见许多张面孔,碰到许多陌生人。他随处都可能出现,他可能是她见到的任何一个人。
“宝贝,你坐好了吗?”没有回答。“宾妮?”爸爸温柔地问,明显是在等她回答。
“好了,爸爸,开车吧。”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平静地加了一句:“爸爸,以后别再这样叫我了。”
爸爸的表情很悲伤,但是他还是清醒地点点头,看着女儿把疲倦的脸庞转向车窗外。他发动了停在大厅停车台上的福特金牛车,穿过拥挤的停车场,驶上大西洋大街,往克洛在成功湖畔的新公寓行进。一路上,克洛都盯着窗外,无数辆车擦身而过,无数陌生人匆匆来又匆匆去。只有牙买加医院,在雨中被越来越远地抛在身后。
第10节 内心的恐惧
每天早晨,克洛总要对镜子里的自己说:“今天要彻底振作起来,明天肯定会更好。”但是到了明天,却好像变得更糟。内心的恐惧像癌症一样不可遏制地生根发芽,即使她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凹凸不平的疤痕也渐渐变浅,她仍然每个黑夜都经受着失眠的折磨,每个白天都生活得无精打采。她本来在取得律师资格后要加入一家名叫弗兹&马蒂内利的律师事务所,成为一名医疗事故律师,开创自己辉煌的法律事业的。她的合伙人焦急地打来电话询问她恢复的情况,看公司是否可以按原计划在九月开始营业,还是她需要更长一些时间疗伤。“我没事了,”她回答他,“所有的伤口都在愈合,三周后我还是按计划参加司法考试,谢谢你的关心。”
她相信自己说的话,每天,对每个人说的这番话。但是,往往毫无先兆,莫名其妙地,恐惧就会像个怪物似地伸出细长的爪子攫住她的心,在她的生命轨迹上突然让她冷彻肺腑——那么真实的恐惧,她简直就能嗅到它的气息。每当这时候,呼吸就会变得吃力而困难,整个房间都在天旋地转。坐在地铁上,她会猛地尝到塞在嘴里的布味道,或者感觉到刀尖在皮肤上划过。在电梯里,她仿佛能听到他的声音,嗅到甜美得让人恶心的椰香蜡烛味。开车时,她会在后视镜里看到他恶毒的笑容。她会突然被带回那天晚上。她给自己制定了时间表,想恢复曾经正常的生活。但是一星期又一星期的时间过去,她感到自己外表坚强的面具下生出些细小的、用显微镜才能看见的裂缝,这些裂缝在逐渐扩展、蔓延,她肯定自己会在某一天像只受伤的花瓶,最终支离破碎。
她的父母在纽约住了两星期,终于收拾起行囊回萨克拉门托Sacramento,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首府。。在电梯旁,她微笑着,让表情掩藏起内心的感情,假装很自信,终于瞒过了父母;他们拥抱、亲吻了她,再次央求她一起搬回加利福尼亚,最后依依不舍地道别。
“我没事了。所有的伤口都在愈合,两周后我还是按计划参加司法考试。”
她笑着跟他们告别,电梯门关上,妈妈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再也看不见了。克洛转身跑回到房间,闩上门,瘫坐在地板上,不能自已地哭了三个小时。
她继续在家复习参加司法考试。她知道一旦出门,很多陌生人就会一直盯着她看,好心的朋友们就会问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冒险出门去听现场讲座。她参加的“巴布瑞”复习强化班给她提供讲座的录像带。所以,她几乎每天都呆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被成堆的法律复习书包围着,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茫然地瞪着电视屏幕,看着里面的教授嘴唇不停地开合,听着他们说的话,在她的脑子里却再也产生不了任何意义。她就是集中不了精力,她知道自己这次考试肯定过不了。
司法考试前一天晚上,迈克尔在这里过夜,第二天早晨7点开车送她到曼哈顿的“嘉维茨”会议中心,考场就设在那里。她签名进入考场,和另外参考的三千名应试者一起坐在指定的位置上,8点,她准时得到了厚厚的多州司法考试卷子。考场上立刻安静下来,大家把精力集中在考卷上。8点零5分,克洛环视四周,感觉自己淹没在陌生面孔的海洋里,周围的人有的伏身看卷子,有的带着焦急、绝望的表情看着房间的某个地方思考。所有的人都让她紧张、害怕,头开始突突地跳着痛起来,身体也止不住地发抖,冷汗从背上冒出来。她突然一阵恶心。她举手,一个监考人员陪同她到卫生间,她跌跌撞撞冲进一个隔间,不顾一切地呕吐起来。然后她往脸上和颈上泼了些凉水,打开卫生间的门,直接走向考场的大门。8点26分,她乘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回家,再也没回去。
哈里森警探再也不打电话来了,所以克洛每天都给她打,询问案子的进展情况。不过,她得到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
“克洛,要有信心,我们正在积极地调查,希望不久就会拘捕嫌疑人。感谢你继续配合我们的工作。”
克洛肯定这位警探每天都要从一张提示卡片上学新东西,以便更好地作出回答,这张卡片应该是“法律规定的有效稳定未破案件受害者烦躁情绪的回答”。积日成周,克洛知道她的案子肯定经过固定的程序归属到悬案一类了。没有身份证明,没有指纹或其他物理证据,她这案子除了那人自首或者运气特别好,八成是没希望能破获了。但她还是坚持每天给哈里森警探打电话,就算是骚扰她也好,让她知道自己近期是不会放弃的。
司法考试惨败以后不久,她和迈克尔的关系也划上了句号。她知道他很生气,因为当时就这样走出了考场,连试也没有试过。他一直把那晚的事叫“意外”,自从那晚以后他们再也没做过爱,但是现在他们即使是牵手都觉得动作僵硬不自在。他没有每天晚上都来看她,只在周末露面。看到她再也不愿离开公寓出门,连出去吃饭都不行,他越来越灰心。他们之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冷落,而且与日俱增,但他们谁也不知道怎样去弥补。克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想和迈克尔回到从前,她很清楚,迈克尔的心里一直在因为那晚的事责怪她。他看着她的时候,他的眼睛告诉了她一切,然后他就不敢再看她。为这个,她再也不能原谅他。
“要是当时你让我在你那里过夜就好了。”
在克洛看来,他们俩都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复存在了,只是谁也不想第一个提出分手。她怀疑迈克尔是很怕一旦他先提出来,犯罪感就会像雪崩一样砸在他头上。然后她就设想,如果最终有一天,迈克尔对她说“虽然我很爱你,但我不愿娶你为妻,我们做朋友吧”,那时,她的心情会是怎样?是轻松感、犯罪感,是愤怒还是悲伤?所以,他们的关系浮浮沉沉地拖过了夏天,恍恍惚惚地撞进秋天,他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但谁也没有任何怨言。
弗兹&马提奈里公司催她2月重新参加司法考试,并给了她一个临时律师职位。她谢绝了。这个职位也仍然不能让她摆脱“性攻击受害者”的“头衔”。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了,因为她已经被授予了“考场上临阵退缩的性攻击受害者”的“美誉”。
她接受了连续三个月的术后检查,妇科医生建议她去进行心理治疗。“性攻击受害者心里通常都有我们看不见的伤疤,”他说,“心理治疗可以帮助你更好地面对生活。”
“我没事了,所有的伤口都在愈合,我只是没有按原计划参加司法考试。谢谢你的关心。”说完,她离开医生的办公室,发誓永远都不会再踏进去半步。
10月,她申请了一个职位,在拉瓜迪亚机场旁的万豪大酒店当夜间预订登记人员——这是家大型的酒店,人来人往非常繁忙,这里的员工有几百人,但是谁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工作间在背后面,一点也不起眼,工作时就需要一副耳机和一个送话器,她总算是远离了人群和一双双探询的眼睛。她没有成为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让父母知道她有个这样的工作也会觉得脸上无光。迈克尔更是嗤之以鼻,说她“没有抱负”。但是这地方让她在恐惧的夜晚感到安全,而且可以匿名工作,不用面对那些骚扰性的谈话,还可以赚钱,她的工作时间是晚上11点到早上7点。
那天,是她做这个工作的第四周,她接到一个电话。大约是6点钟的时候,换班前一个小时。
“拉瓜迪亚机场,万豪大酒店。这里是预订处,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我错过了班机,只有明天早晨才有飞机让我离开这里了。我需要一个房间,你们还有空的吗?”她听到说话声后面隐隐传来巴赫的名曲——《羊群安静地吃草》。
“先生,请等待查询。您持有万豪优惠的会员卡?”
“不,我不是。”
“单人房还是双人房?”
“单人房。”
“您吸烟吗?”
“不吸烟。”
“先生,您是几个人住?”
“就我一个,除非,你愿意和我一起住,克洛。”
她的心跳几乎停止了。她把耳机从头上扯下来扔到地板上,像盯着一只蟑螂一样盯着它。经理阿德勒和几个前台工作人员走过来。从地板上的耳机里传来细小的声音:“小姐?小姐?喂?还有别的接线员吗?”
“你没事吧?”阿德勒问,伸手去拉克洛,克洛躲开了。
她没听错吧?
裂纹在蔓延,裂纹分出无数枝杈。她坚强的面具就要支离破碎了。她看着阿德勒从地上捡起耳机:“喂?先生,我很抱歉。我是预订处的阿德勒·斯帕兹。您有什么需要?”
阿德勒接完电话,克洛一把抓起自己的手袋,倒退着向门口的方向逃去。房间整个都在旋转,她的脑子里响着无数个声音。
“像我的克洛这么漂亮的姑娘是不应该一个人单独呆着的。”
“你真好看,我简直能把你吃掉。”
“要是当时你让我在你那里过夜就好了。”
“你要有信心,我们正在积极地调查。”
她跑出门,穿过万豪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那样子仿佛身后有魔鬼在追赶。她忘了拿外套,冰冷的秋风几乎把她撕成碎片。她以70英里的时速往中央公园大街的家冲去,疯狂地不时看看身后,想着会在身后的车上闪出他戴着小丑面具的脸,也许还会眨着眼用车灯向她打招呼。
她停了车,跑进电梯,风一样经过大厅里还在打瞌睡的门卫身旁。回到家里,她打开所有的灯,重新设置好报警器,把前门死死锁住。
克洛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压倒了,她的身体又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她像疯子一样冲进每个房间,打开所有壁橱的门,检查床底下和淋浴帘后面。她从床头几上拿起爸爸回加州前给她买的一把22毫米口径的小手枪,紧紧握在手里,小心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信里面装满了子弹。
客厅里,运动传感器的小红灯像眼睛一样不停眨着,报警器上亮着绿光。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枪放在大腿旁,她的手已经出汗了,却仍然死死地捏着手柄,食指紧张地靠着扳机。寡妇留下的提比猫轻轻地从她胳膊下钻出来,依偎在她胸前咕噜咕噜叫。太阳已经渐渐升起了,金黄的光线从拉拢的窗帘缝里慢慢爬进房间,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天气会非常好。克洛瞪着白色的前门,等着。
坚强的面具终于脱落,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