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体告别
老人的遗体告别仪式简朴肃穆,八宝山公墓礼堂里播放着老人生前喜欢的昆曲《牡丹亭》,老人身上铺满了白菊花,那是芳芳一早在亮马河花卉市场买的鲜花。芳芳特意在老人两侧摆了四个黄澄澄的柿子,那是那座四合院内的柿子树上摘的。政协的领导和有关人士来了数百人。老庆、牧牧也参加了这一仪式,老庆抬头看到前面挂着一幅老人在四合院内拄杖凝思的彩色照片,就知道是芳芳布置的。
死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解脱,它解脱了幸福,但是同时也解脱了痛苦。
仪式完毕,老人的后事也处理了,老庆对牧牧夫妻俩建议在墓园中散散步,老庆说这是人生反思的最佳境地。
阳光一缕缕散落在那些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墓碑上,有的碑前花已零落,有的酒香依存,松柏蓊郁,像一个个卫士忠诚地守卫着这些灵魂。
老庆说:“那些为财的,财堆成了山;为官的,权力大出了边;为名的,腕儿比身子还粗;机关算尽的,脑袋没了毛;为情的,神魂颠倒没了魂,可是到头来都得到这里会齐。”
牧牧望着火化间那高耸入云的烟囱,那幽幽上升的一缕缕青烟,说道:“春恨秋悲,一烤白薯,就什么也没有了……”
芳芳幽幽地说:“所以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要爱惜人生,多做实事……”
老庆与牧牧、芳芳分手后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十二时,他踉踉跄跄地上楼,用钥匙打开房门,见右侧小间卧室的灯开着。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忘了关灯,没有理会,于是来到左侧的房间,往床上一靠。
他感觉手包有点沉,于是打开手包,只见里面有一沓钱,数了数,共五千元,他想一定是牧牧放到里面的,他在还愿,一定是刚才他借口找打火机时趁机塞进去的。
但老庆想:这笔钱不能要,但是怎么还给他呢,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以为卫生间里的水管坏了,赶紧下床。
卫生间的门开了,一个白鸟般的女人蹿了出去,冲进那间小卧室。
“谁?!”老庆大喝一声,冲到门口。
门内传出弄玉的声音:“是我,不欢迎吗?同屋的女孩的那个男朋友又来了,我只得投奔这里……”
老庆已听出是弄玉的声音,他想起自己已慷慨地给了她一把钥匙。不言而喻,老庆的门向她敞开着,她随时可以来这里居住。老庆搂过不少女人,但在他的感觉中弄玉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女人。
老庆刚回到床上,弄玉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裙出来了。刚刚洗浴,她把乌黑的头发高高地盘在一起,赤脚穿着一双咖啡色拖鞋。
弄玉端坐在老庆对面的沙发上。
“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老庆问。
“你呢?”弄玉反问道。
老庆笑道:“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弄玉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笑了。
“那天我看你摇头不止,有些害怕。”老庆翘着二郎腿,点燃一支烟。
弄玉正色道:“这表明了我的一种态度,每当男人向我求爱时,我都摇头不止。”
老庆瞟了她一眼:“你倒会给自己找辙儿,那天险些把小命送了。”
弄玉听了,叹了口气,说:“灵魂都没了,要命有什么用?我出没于一群行尸走肉之间,我的灵魂早已走了,我把一副骨头架子和一张化妆的人皮扔给他们。”
“看你说得够吓人的,你这个小美人胚子,活灵活现的,水灵灵一只鸟。还谈不上骨头架子。”
弄玉的小笑涡又漾开了:“老庆,刚才我上楼,你们有个胖邻居大婶问我:‘你找谁?’我回答:‘找我老公。’她问:‘你老公是谁?’我说:‘叫老庆。’她说:‘老庆离了!’我说:‘就不兴我们试婚!’她叹口气说:‘这年头乱喽,不像我们年轻做姑娘时那样子。’我说:‘嘿,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现在网上还有换老婆的呢!’”弄玉说完,咯咯咯地大笑。
老庆嘘了一声,示意道:“都几点了,小声点。”
弄玉攥住老庆的一只脚,说:“脚趾甲都长得快捅破鞋了,我给你剪剪,叫你也感觉一下有老婆的滋味。”
弄玉找来剪刀小心翼翼地给老庆剪脚趾甲。
老庆有些觉得不好意思,说:“我先洗洗吧。”
弄玉说:“没事, 你是干脚,没味儿。”
弄玉剪完趾甲又回到座位上,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老庆说:“说实在话,老庆,我非常信任你,我接触过一些男人,但是我对他们都不信任,他们都不值得我信任。我倒不是因为你曾经救了我的性命信任你,而是有了一种感觉,女人的感觉往往是准确的,我知道你有花心,很多男人都有花心,从他们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来。我也知道你曾经驾驭过不少女人,优秀的,还是不优秀的,漂亮的还是不漂亮的,平庸的还是有思想的,但是我信任你,我知道你不会对我非礼,所以我才敢堂而皇之地住到你家里,而且也敢于在你面前暴露无遗。”
“哦,你那么自信。”老庆伸了一下腰,将烟灰弹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
“说说,什么原因?”
“以后我再告诉你……”弄玉神秘地说。
老庆问:“你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
弄玉说:“有人以为我是黑土地人,因为我长得比较高,也有人说我来自天府之国,因为他们觉得我的皮肤细腻,也有人说我是江浙一带人,觉得我有股子清灵之气,我实话告诉你,我是湘西人,我的家乡在湘西桃源镇,是古老的山区;我的父亲是当地的教师,母亲的原籍在浙江溪口。就因为家里穷,我高中没毕业就开始闯荡江湖,先到岳阳、长沙、然后到北京。”
“原来你是湘妹子,怪不得你身上有一种甜甜的辣椒味道。”
破案英雄
老庆第二天傍晚来到京城一所艺术院校,他来找牧牧的女儿青青,想把那五千元交给青青,再由她转交给父亲,青青正在这所艺术院校上一年级。老庆见校门口停放着一辆辆豪华轿车,有奔驰、宝马、皇冠、蓝鸟、丰田等名牌车,像长龙一般从胡同中央一直排到胡同口。校门口走出一个个装束时髦的女学生,被一辆辆车主接走。老庆寻思:校花傍大款,已成为某些艺术院校的一道风景线,每逢学校放学之时,一些老板便驱车来到学校门口,接走那些漂亮的女学生,或去卡拉OK歌厅,纵情高歌;或去豪华别墅,寻欢作乐。
老庆眼睛一闪,正见牧牧的女儿青青身着天蓝色连衣裙翩翩走出门口。
老庆正想走上去,只见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已向她招手,他打扮另类,一头褐色的披肩发,络缌胡子,身材矮胖,身着补丁叠补丁的上衣,下身是条褪了色的布裤。
老庆见有情况,急忙闪到一边。
中年男子亲热地把青青请进一辆白色蓝鸟,向胡同东口驶去。
老庆想:“原来青青也有了傍主,这可是个重要情况,她才上大学一年级啊,我是牧牧的哥儿们,不能让这个19岁的侄女有闪失。”
想到这里,老庆叫住一辆出租车,疾追那辆蓝鸟轿车。
蓝鸟轿车七拐八拐来到东直门外一个别墅区,老庆尾随中年男子和青青上了二楼,看到青青无拘无束与那中年男子有说有笑,二人进了房间,房门砰的关上。
老庆在门口转开了磨。
这男人比青青的年龄要大一倍,做父亲都有资格。
瞧他那新潮劲儿,像新型文化企业的老板。
青青正是花骨朵儿年龄,智商和经验不是他的对手。
不要说在饮料里放入蒙汗药、春药,就是甜言蜜语、爱抚动作,也能让青青入圈套。
中年男人太可怕,他们太成熟了,又有精力,又有阅历,又有能力。
牧牧还蒙在鼓里,夸他女儿是全优生,一门心思弄功课,这不都弄到男人家里去了。
虎口救险,义不容辞。
老庆想到这儿,使足气力,还后退了几步,然后一头撞门。
门被撞开了,老庆冲进五六米,正摔在客厅门口。
青青精赤条条,一丝不挂,正斜坐在雕花木椅上,嫣然笑着。
中年男人坐在她的对面儿,正在画案前专心致志地画着人体油画。
老庆左肩受伤了,疼得他直冒冷汗,躺在地上,不能起身。
青青惊叫一声,抓过沙发帘盖住私处,飞也似钻进里间。
中年男子停住了油画笔,漠然地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老庆被紧急送进附近一家医院骨科病房。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牧牧疏通关系,请骨科主任给老庆做手术。
金蔷薇文化沙龙的许多朋友,雨亭、飞天、黄秋水、新颖、银铃、穗子、平安、洪强等都来探望他,有的捧来鲜花,有的送来水果、食品等。
雨亭对他说:“老庆真成了东方的007了,破案英雄。”
老庆说:“你别讽刺我。”
黄秋水送他一句诗:“于无声处听惊雷。”
老庆笑道:“我是巧借闻雷来掩饰,说破英雄惊煞人!”
飞天送他两句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老庆回答:“我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平安说:“我希望你能像我的名字,平平安安。”
老庆笑道:“俗话道,平安即是福。可是我生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的心里怎么能放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呢?”
银铃神秘地笑了笑,送给他一个纸条,老庆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小字:火眼金睛。
老庆暗自笑道:“我又没进过太上老君的八卦炉,要烧七七四十九天才成,我要到那时也就成灰了,我不信邪!”
新颖从燕莎超市买了一篮老庆最喜欢吃的鲜荔枝,老庆憨憨地对新颖说:“还是你最知道疼我,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
新颖看了看老庆的伤处,埋怨他道:“人家牧牧的女儿是给画家当人体模特,这也是一种勤工俭学,女儿知道爹不容易,也想挣点生活费,你瞧你,不问青红皂白,一头就撞了进去,幸亏是木门,要是防盗铁门,你这骨头架子还不散了?你真想当东方的007?”
老庆用右手搔着头皮,没想到落了一层头皮屑。
新颖从床下摸出脸盆,脸盆里黄灿灿的卧了一层尿。
新颖叹了口气,说:“怎么也没人倒。”她端着脸盆走进卫生间,倒进女厕,用热水仔细刷了脸盆,兑了半盆温水,给老庆洗头。
新颖纤细的手指在老庆的头发里熟练地运行,老庆感到十分舒服,他眯缝着眼睛,一动不动,尽情地享受。
洗完头,老庆才问新颖:“生意忙吗?”
新颖把毛巾搭在床栏上,回答;“不久前到美国去了一趟,我是小本生意,幸亏有朋友帮忙。”
新颖瞧了一瞧四周,问:“有梳子吗?”
老庆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木梳,新颖一把夺过来,“你这头不梳就成鸡毛掸子了。”
新颖认真地给老庆梳头,这时,弄玉提着一大盒奶粉走了进来。
“老庆,你伤成这样怎么也不告诉我?我是听邻居讲才知道的。”弄玉娇喘吁吁,把奶粉放到桌上后,赶紧看视老庆受伤的左肩。
“没什么,小伤大养。”老庆含糊道。
弄玉拽过一把椅子,坐在老庆左侧。
新颖打量着弄玉,问老庆:“这又是你哪个妹妹?”
老庆道:“她叫弄玉。弄玉,这就是我常跟你讲的新颖。”
弄玉欢喜道:“原来你就是新颖姐姐,我听过你的故事,十分感人。”
新颖一听,脸上绯红,对老庆埋怨道:“我的故事不许你瞎传,这是人家的隐私,在国外很讲究保护一个人的隐私权的。”
老庆笑道:“这是多么悲壮多么美丽多么浪漫的故事,比当年徐志摩和陆小曼、郁达夫和赵映霞的爱情故事还要动人!”
弄玉道:“这应该拍电视剧,肯定收视率高。”
新颖敛起脸上的红云,转了话题,问:“老庆,晚上有人陪住吗?”
“晚上牧牧来,白天有护士就行了,就是上厕所不方便,床上拉床上撒……唉哟,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又想尿了,快去叫护士。”新颖一听,有点慌乱,站起身来,有些不知所措。
弄玉挽挽袖子,说:“叫什么护士?我来。”她从床下抄起夜壶,一把撩起老庆的被子,脱落他的内裤……
新颖走了出去。
老庆扬手道:“弄玉,小点动静……”
金蔷薇茶屋
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后,老庆伤愈,雨亭打电话告诉他,什刹海岸边的金蔷薇茶屋已经装修好,请他过去看看。这天下午,老庆来到了金蔷薇茶屋。
茶屋掩映在一片竹林深处,对面就是碧波荡漾的什刹海,再往北走过银锭桥就是烤肉季。茶屋的匾款由老诗人黄秋水所题,挥挥洒洒,潇洒飘逸。茶屋内有四十多张桌椅,每桌有一木头隔栏,中间有一自制木桥,桥下流水潺潺,两旁栽着绿色植物,有芭蕉、铁树等,桌上茶具齐备。壁上挂着飞天、黄秋水、雨亭等人的书法,还有银铃画的僧人图,十分雅致。
老庆正观赏间,雨亭走了进来。
雨亭道:“老庆,你看这茶屋怎么样?”
老庆道:“比我想象的好。”
雨亭说:“以后就交给你经营了。”
“交给我?”老庆愣了。
“我们都有工作,不能搞第二职业,惟有你最合适,自由职业者,让银铃帮你,她正好也下岗了,没有事干。”
老庆笑道:“那我成阿庆嫂了。银铃一天到晚装神弄鬼的,她行吗?”
雨亭道:“她心细,做事稳重认真,跟你搭配,天衣无缝。我挑了四个女服务员和一个厨师,个个都能干,那四个小姑娘是从武夷山来的,都会烹茶,心灵手巧,清秀伶俐。”
“法人是谁?”老庆问。
“黄秋水,他就是挂个名。”
“打官司可找他,我可是甩手掌柜,我可每天不住这里。”
“不用,银铃住这里,你负责拉客户,组织活动,支应一下门面。以后咱们沙龙可以在这里办诗会、文学艺术研讨会、书画笔会、联谊会。工商、税务、派出所,地面上的事情你都要应酬。”
老庆道:“那好办,这都是我的长项。怎么分成啊?”
“有你的股份,这事好商量,沙龙得有块基地。”
老庆一听来了神气,望着雨亭写的书法道:“雨亭,要不怎么我推举你当沙龙领袖,你这书法越写越妙了,‘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
雨亭道:“这是庄子《山木》中的一段话,庄子说,君子的交情淡得像清水一样,小人的交情甜得像甜酒一样。君子与人交往,虽然淡泊却心地亲近,小人之间交往,虽然甘甜却情断义绝。”
雨亭踱了两步,指着一幅书法说:“这是沙龙的书法家刘广源写的郑板桥的名句。”
老庆转过廊柱,凝眸一瞧,正是“聪明难,糊涂亦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
雨亭叹道:“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认为,做一个聪明人不容易,做一个糊涂人也不容易。而原来聪明的人要转变成一个糊涂的人更不容易。”
老庆道:“有句话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智若愚才是真聪明。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雨亭道:“吃亏是福。”
老庆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吃点亏不算什么,不能让我的妹妹们吃亏。”
雨亭道:“老子说过,世界上只有愚者最幸福,有两种含义,一种是真正的愚者,整日浑浑沌沌,没有烦恼,一副与世无争、快快乐乐的样子,这种愚者不是真正的幸福。一种是大智若愚的人,遇到再大的困难、失败、痛苦和不幸,从容相对,将自己的聪明才智隐藏得很深,故作糊涂,在忍耐和退让中静候时机,这种愚者才是真正幸福的人。”
老庆赞道:“言之有理。可是要做到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确不易;人都有七情六欲,要能做到这一点,才是人上人啊!”
雨亭又往前走了几步,指着另一幅书法说:“这是黄秋水为我的诗写的书法。”
老庆吟道:“凄厉半生苦语迟,沧桑笑对榜揭时。绣花鞋落无人觅,落梦花飞有谁知?醉鬼原来伴自醉,痴侠依旧青衫痴。书魂孽海飘无定,望断云居老泪湿。”
老庆瞪大眼睛,好像要从这字里行间里看破什么,叹道:“诗写得老辣,书法也很飘逸。”
雨亭指着西壁上一首草书说:“这是飞天的诗书,写的很是有味道。”
老庆说:“飞天的狂草我实在是读不下来。”
雨亭上前朗朗读道:“书香缕缕绕荷州,击水中流意未酬。银锭原来有烤肉,戏台依旧走名优。狂书写尽疑无路,疾笔何尝寺里头。谁与佳人茶一盏,紫籐深处任风流。”
老庆道:“字写得乱云飞渡,诗的意境很奇妙,怪不得飞天当年走红,看来也是无风不起浪。‘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雨亭道:“银铃的这幅卧佛图画得也是精彩,但这小和尚实在太瘦削了。”
老庆道:“我看倒有点像她,这画像还有点抽象。题款是: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雨亭道:“谁画像谁,来,老庆,坐下品茶。”
雨亭吩咐服务员烹茶,老庆见这服务员果然水灵,像一棵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青葱,皮肤细得像掰开的花生仁,不禁有几分欢喜。
雨亭道:“你是沙龙的秘书长,可不能徒有虚名,干出模样让沙龙里的人瞧瞧,不能对老庆小看了。”
老庆一边呷茶,一边悠悠地哼着小曲,听到雨亭这番话,说道:“雨亭,我老庆也是名牌大学毕业,情场上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生意场上也不是武大郎开店。雨亭,我想推荐个人才,跟我一起干。”
“谁?”
“弄玉。”
“就是那个模特?茶屋刚开业,你先别弄那些三妹四妹的过来。”
老庆神秘地说;“她可是个人物,你想想,茶客们喝得有滋有味,聊得高兴,弄玉给大家表演一个采茶舞,舞姿婀娜,灯光闪烁,乐曲柔美,那不是锦上添花,那样咱这茶屋可就火了。那茶客就是鞭子抽,簸箕撮,他也就不走了,粘在这喽,我这钱可就哗哗地进喽!”
雨亭道:“她一高兴再来个脱衣舞,我们这茶屋就变味了,不是花茶、绿茶,成了黄茶了。”
老庆说:“你呀,还是不了解弄玉,她可是知分寸的女子,身居闹市,一尘不染。”
雨亭说:“这事先搁下,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且听下回分解。我听说她有时住在你那里。”
老庆笑道:“可是没有故事。雨亭,你说《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四人,哪个女人最喜欢?”
“当然是孙大圣了。”
老庆一拍大腿:“你错了,是猪八戒。猪八戒风趣幽默,脾气温和,嘴巴又甜,又会体贴女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眼中没有一个丑女。”
雨亭呵呵笑道:“你就是猪八戒。”
“孙悟空虽有本事,但脾气急躁,完全不懂得尊重和欣赏女人,经常把女人踩在脚下,做朋友还不错,做老公太冷酷,沙和尚是个好人,本分老实,忠心耿耿,但他这种婆妈型的男人很难吸引当代女性。如今家务可以找钟点工,找老公还是得找个有情调的。唐僧啰里啰嗦,索然无味,又呆又傻,是非不分。”
雨亭道:“但唐僧从不自恃美貌,沾沾自喜,对三个丑陋无比的徒弟,从不居高临下,最关键的是他有一颗宽容的心。”
老庆道:“猪八戒热爱生活,勇敢追求爱情,不管顺境逆境,都能始终如一。他虽然模样丑点,但从不自卑,心态健康,憨态可掬,宽厚待人。女人最需要的是听到男人赞美她美丽,女人最大的愿望是有人真正爱她,而猪八戒心里最明白。”
雨亭道:“我觉得有爱猪八戒的,就有爱孙悟空的,有爱唐僧的,也有爱沙和尚的。爱猪八戒的人就是不爱‘君子’爱‘流氓’,就像列夫·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偏偏爱上风流成性的渥伦斯基;而司汤达笔下的于连,一个下层社会的混混儿,竟然受到贵族小姐和贵妇人的垂青。”
老庆道:“什么人找什么人,夜壶找尿盆!雨亭,你说说看,新颖和台湾那个老板是真爱情吗?”
雨亭道:“当然是真的,新颖为他两次自杀未遂;她躲到新加坡,那老板一直飞到新加坡。人世间有三种情人现象,一种是始终不渝,白头偕老,就像法国原总统密特朗,他年轻时有个恋人,一直到晚年,他年年在恋人生日那天遥寄一枝红玫瑰。”
“这真够浪漫的。”老庆叹道。
“第二种是阶段性的,在这一阶段双方都投入了,可是到了一定阶段,有一方消失了感觉,移情别恋了。”
“那第三种呢?”老庆问。
“第三种是同时爱上几个人,诚然有轻有重,有主要有次要,我爱这个男人或女人的这个特点,我爱其他男人或女人的另一特点,以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现象,但却客观存在。情感有高潮就有低潮,有低潮也有高潮。高潮预示着低潮的到来,低潮孕育着高潮的到来。”雨亭端详着茶具,怔怔地说。
老庆问:“这是不是跟人类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喜新厌旧有关?”
雨亭点点头。
“梦苑有消息吗?”老庆知道他曾经被这个美丽的女人伤害过。雨亭跟当时正在北京上大学的梦苑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生涯,当时浪漫得如同神话,很有罗曼谛克的味道。雨亭仿佛初尝到人间禁果,梦苑也如坠入五里雾中,以后梦苑与丈夫离婚,跟一个男同学到浙江开创新的生活去了。
雨亭缓缓答道:“她现在生活得很幸福,她的幸福让我的心宁静,我一直默默地为她祝福。”
老庆一本正经地说:“雨亭,你使我佩眼,你心爱的人找到了幸福的归宿,你不但没有嫉妒之心,更没有丝毫怨言,以理解之心给予极大的宽容,这是天下人难有的胸襟。我记得你当初跟我说过,当梦苑的丈夫出差到北京在前门饭店与她相会时,你躺在床上针扎般的难受,人家这是夫妻相会,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却夜不能寐。后来你暗恋雪庵,雪庵也喜欢你,可是雪庵是幸福夫妻,她不愿意破坏家庭的宁静,她一句肺腑之言:每次我和你会面,都觉得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有这句话足够了,这句话的分量多么重,重于泰山啊!可是你却想入非非,天下的男人和女人不能没有性爱,男人和女人交往往往会发展成情人关系,只有抛开性与女人交往的男人才是最棒的男人!一个女人玉体横陈,无私地交给了男人,可是她并没有把心交给这个男人,那这个男人是何等的悲凉……”
雨亭叫道:“老庆,这些话应该是我跟你讲啊!”
“一场洪水冲走了雪庵,你的海市蜃楼般的梦幻爱情也消失了,雨中之亭被大雨卷走了,雪中之庵最终被大雪掩埋……”
屋内一片辉煌
雨亭望着窗外那一株株出于污泥而不染的白莲,那一蓬蓬绿油油的荷叶,心里不免有几分惆怅。掌灯时分,银铃如约来到了茶屋,她一头乌黑的短发,本来就生得黝黑,偏偏穿了一件紧身的黑裙子。
“老庆,我给你当帮手,这个茶馆是你主唱,我抬轿子。”银铃发出一串笑声。
老庆说:“痛快,我跟大师合作,这金蔷薇茶屋还能不兴旺吗?银铃,你会看风水,咱们这茶屋风水如何?”
“当然兴旺,坐西朝东,前有福海,后有竹林,霞光万道,白莲千朵,银铃老庆,真是吉利!”
雨亭道:“银铃已经来看过风水了,这风水和迷信还不一样,你看山西这地方挺穷,可是五台山却风景殊异,黄瓦红墙白塔绿树,十分幽静。南京中山陵紫气东来,也很庄严。北京十三陵山环松绕,十分气派,这里头还是有学问的。古代皇帝建都也看天文地理的环境,总不能把首都建在地震带上火山口上、洪水泛滥之地,也不能建在深山之中。像北京、南京、西安、洛阳、杭州、开封、咸阳,都是难寻的宝地。就北京而言,房山又是一方圣土,是祖先诞生宝地,有云水洞、石花洞、云居寺等,金朝皇帝还把皇陵移到这里。”
银铃在茶屋巡视一番,问雨亭:“茶圣陆夫子的塑像怎么还没到?”
雨亭一听,急道:“是啊,这事是由黄秋水操办的呀!他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黄秋水家住和平门附近一个三室一厅的住房。
老庆赶到他家时已经很晚,黄秋水趿拉着拖鞋,老眼昏花地开了门。
“老庆到了,庆爷,里边请。”
老庆走进客厅,桌上饭菜狼藉,东西零乱。左侧书房内密密匝匝地摆满了书籍,多是五十年代的文学名著,也有一些俄文书,褐色的地面上摆着一堆拖鞋。
大卧室内一张双人床,被子已多年未叠过,上面铺着紫红被罩;屋角有一架黑钢琴,又旧又老,活像一具棺木。茶几上放着景泰蓝花瓶,瓶内插着一束枯萎的红玫瑰。
壁上挂着一幅沙龙书法家郑久康的墨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笔势磅礴,气象万千。
“您把陆羽,陆老夫子的像给请到哪儿去了?”老庆劈头就问。
“哎哟,庆爷,那塑像还有两天就完,我保证亲自送去。”黄秋水堆了一脸笑。
“庆爷,看座,您是喝咖啡还是可乐?”
“老规矩。”老庆落座。
“好,沏咖啡。”黄秋水到厨房里去了。
“别加糖,省得得糖尿病!”老庆冲厨房喊了一声。
“好,不加,不加。不过,吃糖跟得糖尿病没什么关系。”
黄秋水依旧锁着一个房间。
黄秋水和一个叫伊人的少女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后来伊人远渡重洋。她在山腰埋葬了黄秋水的情诗,也埋葬了一个动人的故事。黄秋水为此大病一场,他在家中开辟一间曾与伊人生活过的房间,锁住了那销魂时刻。他曾和伊人在这间屋内谈人生,谈理想,谈诗歌……伊人在他的薰陶和教诲下也成长为一名诗人。
老庆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有点紧张,手出了汗。
厅内吊钟敲了二十二下。
猫头鹰的眼睛亮了,转动着,骨骨碌碌。
黄秋水把煮熟的咖啡端到老庆的面前。
老庆说:“黄老,我最喜欢您弹吉他,您来一段。”
黄秋水从墙上取下吉他,拭了拭尘土,盘腿坐在沙发上。
“庆爷,想听什么?”黄秋水秃脑壳就像鸡蛋壳,晶莹透亮,汗津津的。他的两个眼珠又黑又亮,就像水银。他瘦得就剩一副骨头架子,可是喜欢穿紧身背心。
黄秋水干脆席地而坐,轻弹吉他。
老庆显然被黄秋水的吉他声所感染。他甚至有些恍惚,他的思绪从这间房间撞破,徘徊在茫茫的夜空,仿佛在那遥远的夜空中闪烁着那深不可测的眼睛;那眼睛闪动着光泽,好像里面有更广阔的世界,是太阳系的其它星球,那些未知的世界,是人的灵魂栖息之地,飘荡之地,还是新的生命空间。
“黄老,您相信人有灵魂吗?”
黄秋水放下吉他,悠悠地点点头,“我相信,灵魂是不灭的,有时候我打开那座深锁的门,仿佛又走进那个情爱世界,我觉得伊人,我的真爱,就在我的身边,她的笑声,她的歌声,她的呼吸,她肌肤散发的香气……”
黄秋水缓缓地站起来,摸出钥匙,打开了那座门。
门徐徐推开,黄秋水亮了灯。
奇迹出现了。
屋内一片辉煌。
柔软的席梦思双人床,绣有鸳鸯的床罩,红木卧柜,大梳妆台,床角有一个精致的小脸盆,放着半盆水;水底是一个火红的牡丹图案。床头晾着两条新毛巾,壁上有一幅双人照,半米多长,是当年黄秋水和他的情人伊人的玉照;当时的黄秋水容光焕发,伊人留着短发,文静娴雅,一双杏核眼闪着神奇的光泽。
床头柜上散落着一叠叠诗稿,还有一个塑料小手电筒。
地板上有一层灰尘。
“这就是我的世界,我是天底下真正的男子汉,哪一个男人有这样真挚,我始终保留着我的初恋……”黄秋水的眼眶里涌满了泪水。
“那你同你的妻子难道不是初恋吗?”老庆问。
黄秋水摇摇头,“我同我的妻子只是一种亲情。在我们那个年代,选择的余地很小,由于年龄的原因,还有一种需要,我们就结合了。由一种感情发展到亲情,我不能否认,我跟我的妻子是有感情的,她是一个好女人,这也正是当时我没有跟妻子离婚的重要原因,我的妻子也是一知识分子,她善良,善解人意,对我也很好,但是我们始终进入不了恋情那种状态,认识伊人后,我找到了这种感觉,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黄秋水双目炯炯,老庆从来也没有见他的眼睛有这么灼人,就像阿里巴巴发现了宝藏。
“伊人认识我时只有23岁,她第一次来我家,我们就在这门口,一见钟情,她凝视着我,我凝视着她,我们虽然相差20岁,但是似曾相识,她能熟练地背出我的诗。我记得她脱口而出:‘黄老师,还记得吗?我们虽然生活在不同的空间,但我们的心早已相通,有你的灵魂相伴,我不会寂寞……’她居然能大段大段地背出我写的诗,我太激动了,她飞快地扑向我,我也飞快地扑向她,我感到我充满了青春的力量,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青年时代……我们这仅仅是第二次见面啊!”
老庆感动地说:“这就叫缘分。”
黄秋水说:“她喜欢真实,不喜欢雕饰和掩盖;她经常赤条条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赤裸着身体弹吉他、作画。她到北戴河在夜间裸泳,在黄山之巅裸身高歌,我们在香山红叶丛中做爱。在那段时光里,我简直发疯了。”
说到这里,黄秋水的眼睛里显出了忧郁。
“几个月后她跟我提出结婚,她说没有我她简直生活不下去,要与我朝夕相伴。可是我怎么面对我的妻子,她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她是个好女人啊!我怎么向她开口呢?就这样伊人离开了我,她失踪了,就像一场梦。她到了国外……”
老庆劝说:“别伤心,是你的,她永远跑不了,就是天涯海角也会心相印;不是你的,你永远也得不到,说溜就溜,比兔子溜得还快。就是同床也是异梦,恨不得把她踢下去。”
两个人重回座位。
黄秋水凄然地说:“后来一场车祸,我的妻子成为植物人,几年后离开了人世,你要知道,这时候我的心境是多么的糟糕,喝了凉水都塞牙。”
老庆道:“世有渊明,菊花无憾也;世有白石,梅花无憾也;世有嵇康,琴瑟无憾也;世有子期,伯牙无憾也。世有伊人,你黄秋水亦无憾也!”
黄秋水道:“你说的有道理,后来有一天伊人神奇地出现了,一天晚上,有人按我的门铃,我开门一看,是伊人,她比以前成熟多了,历尽沧桑,风尘仆仆,已经脱去了稚气,显得更加优雅庄重。原来她远渡重洋,后来在澳大利亚定居。她曾经嫁给一个美国人为妻,但后来分手了。”
老庆喜道:“我说怎么样,她心里有你,就是到了天涯海角也要回来。”
黄秋水道:“这些年她在国外受了不少苦,她最初在美国纽约一家中国餐馆打工,老板对她不错,为了生存后来委身于老板。以后老板把餐馆交给了她,餐馆办得非常红火,后来她认识一位美国绅士,是个风流倜傥的纯种美国人,他看中了伊人,要与她结婚,可是遭到他富有家族的强烈反对,于是二人跑到澳大利亚悉尼,在悉尼的教堂里完成婚礼。但是这个美国丈夫花心不死,经常夜不归宿,嫖妓酗酒,对伊人实施暴虐,有时甚至带着女人到家里当着她的面大施淫威。她实在受不了,于是逃出了这个充满秽气的家,与那个美国丈夫离婚。到一家公司工作……”
老庆叹道:“到国外也不容易,那么多做着出国梦的人,每一个人背后都有一部辛酸史。”
黄秋水道:“她的思想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她不喜欢家庭,不愿意把自己拴在一辆战车上,她喜欢情人般的情感,喜欢浪漫,无拘无束。”
老庆道:“这也是一种人生态度。现在有些人就是想当单身贵族,不愿意建立家庭,不愿意负更多的责任。”
黄秋水道:“伊人不是考虑责任问题,她是想永远享受情人般的浪漫,如果没有爱,她的生命也就终结了。”
老庆道:“黄老,你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你有了真爱,而且是两厢情愿,真心实意,互相依存和欣赏。虽然你不像有些人家有巨财,也不像有些人权力很大,但是你得到了人类生活中最宝贵的东西。人类从前有一个误差,就是通常把人的生命与物性的身体本能等同了,忽略了人的最珍贵的理性的一面。以生命就是追求动物性满足的观点看,世界上充满了理性与存在之间的生存斗争,互相残杀;一旦承认自己的幸福存在于对他人的爱之中,这一悲惨的图画立刻会得到改观,我们将会看到世间真爱的情景,个人动物性躯体满足的单调无聊会被对他人的爱这一崇高感情取代。最后,人对于死之间恐惧也会因此消失。一个人在躯体的幸福之外,还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幸福,那就是爱,它是人间的光束;爱就是生命本身,但是我说的生命不是没有理智的、充满痛苦的、必将死之的生命,而是幸福无限的生命。”
“说的好,”黄秋水听了更加神采奕奕。
“黄老,我和雨亭有时议论,你在北京无亲无故,如果有一天你老人家驾崩了,躺在自己的屋里,也没人知道,那可怎么办?”
黄秋水微微一笑,“成为木乃伊更好,更说明人的躯体就是一具臭皮囊,只要你们帮我通知一下伊人,她便立刻飞到北京,有她为我主持后事,我就心满意足。我想为我送葬也是很威风的事情,沙龙的那些女孩,前呼后拥,每人手执鲜花,簇拥着雍容大度的伊人,也是非常壮观。我还嘱咐伊人,我若离开人世,在香山万安公墓,造一座双人穴碑,碑身是一部著作造型,碑文是秋水之墓;以后伊人仙逝,与我合葬一穴,碑文便是秋水伊人,岂不浪漫?”
老庆道:“你倒会选风水宝地,那万安公墓里名人如林,松柏簇拥,红叶层叠,曲径通幽。”
黄秋水笑道:“更有曹禺、朱自清、戴望舒、王力众大师与我结伴而行,还有董海川、姚宗勋等武林老英雄为我保驾,我何乐而不为?庄子之妻病逝,庄子为妻鼓盆而歌,庆贺她摆脱世俗。佛家也认为死是摆脱痛苦,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庆爷,咱们喝两盅!”说着,黄秋水去了厨房,一会儿拎着一瓶二锅头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庆爷,来,一醉方休!”
我被警察扣了
老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怎么回到家的,反正卫生间里的马桶是被他坐歪了。深夜,他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哪位?”
“是我,穗子,我被警察扣了。”穗子带着哭腔。
“庆哥快来,我跟一个海南的老板去雅克玩,老板送我回家,在雍和宫大桥底下被扣了,我忘了带身份证。你快来救我!”
老庆一听,一骨碌爬起来,酒劲儿也醒了。他从抽屉里摸出记者证,这是一家报社给他发的特邀记者证。
老庆连滚带爬地下了楼,走到大街上叫了一辆出租车,朝雍和宫大桥飞驰而去。
穗子也是沙龙的常客,她来自重庆,大专毕业,起初在北京一家报社当记者,后来报道上出了问题,被报社辞退;以后自己办了一家穗子足疗,生意还不错,要说穗子也算是个佳人,皮肤白皙,为人热情仗义。老庆有时囊中羞涩,卖几幅画给穗子,穗子都一一收下,付给他数百元至数千元不等,穗子也知道这些画值不了几个钱,大都是京城三四流画家的应酬之作。
老庆有时也到亚运村穗子开的足疗中心泡脚,赊账多,付现金少,穗子也是笑脸相迎,笑脸相送,绝不会翻白眼。有时老庆来了兴趣跟足疗小姐开个玩笑,穗子也装做若无其事,猫头鹰立树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足疗小姐知道他是老板的朋友,也是小心伺候着,那些足疗小姐不似夜总会的“三陪女”,她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乃良家女子,因而见到喜欢动手动脚的老庆都是惹不起躲得起。
老庆对穗子的美艳也是仰慕已久,但穗子虽然装束时髦,喜欢袒胸露背,浓妆艳抹,但不是轻浮之女,只是对真情之人或真正对她有价值的男人,她才会以身相许。她喜欢有真知灼见、真才实学,也喜欢那些靠聪明智慧真正有权力的人。老庆起初对穗子想入非非,有一次沙龙聚会散后已晚,老庆提出送穗子回家。他趁穗子在车内熟睡之机,让出租车司机七绕八绕,绕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穗子一觉醒来见到了老庆家门口。禁不住老庆三劝两劝,于是同意进屋歇脚。可是一进屋门,老庆就像饿虎扑食一般将穗子扑到床上。穗子更不示弱,一脚踹倒老庆,三声大吼,声震环宇。老庆登时吓住了,自此以后对穗子敬畏有加,不敢冒犯。
老庆赶到雍和宫桥下时,正看到穗子跟两个警察抹泪,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躲在一边吸烟。
老庆一看穗子顿时明白了,她今晚的装束确实惹目。黑色的短裙紧紧箍住她的身体,低领处露出一对银白半乳,睫毛贴得过长,脸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白粉,化妆打扮得有些像“三陪小姐。”
老庆大摇大摆地走到警察面前,亮出记者证。
穗子一见他,就像见到了亲爹,哭得更厉害了,说道:“我们报社的领导来了……”
老庆装模作样地跟二位警察解释一番,一位年长点的警察说,现在正是“严打”时期,出门要带证件,在执行公务时,这位女士态度蛮横,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好像有很大的来头,严重影响了他们执行公务,希望报社领导对她进行批评教育。
老庆连忙表示回去后要加强对属下管理教育,警察同志辛苦了,这么晚了不回家搂孩子睡觉,还要加班加点保卫首都的安全,双方表明态度,然后放行。
老庆见这老板鬼头鬼脑,生怕穗子动了真情,有个闪失,于是也随车而行。
车到亚运村穗子家门口,老庆陪穗子下了车,老板吩咐司机前往天伦王朝饭店。
老庆知穗子家住在15楼,此时电梯已停止运行,于是扶穗子摸黑上楼梯。
楼道里漆黑一团,月光通过门窗依稀漏进一些光亮,老庆和穗子深一脚浅一脚地相互扶着,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走着。
“那个老板是哪儿的?我怎么看他贼眉鼠眼的。”老庆问。
“海南的房地产商,人家可有钱了,我准备让他投点资搞一个选美比赛。”穗子娇喘吁吁地说。
“是真有钱还是假有钱。这年头骗子太多,瞎吹乎的多。你难道忘了?去年有个姓周的家伙,自称是画家,实际上就是腚在宣纸上一坐,然后涂点粉颜色,画个秆,两片叶,就是一个水蜜桃,号称‘周蜜桃’。他弄了一幅百米长卷,都是名家的仿作,什么白雪石、范增、李可染、傅抱石……实际上都是从潘家园旧货市场弄来的假货,还要卖250万,差一点把雨亭坑了,幸亏雷霆一眼拆穿,要不然麻烦可大了。”
穗子道:“我从17岁就闯江湖,掏了几十年大粪,还识不破花边屎克螂!”
“你歇菜吧,你21岁那年自以为找了个如意郎君,号称家有几千万,借了辆大奔,带着你满街兜风,照着毛片上的那些杂耍儿,把你上下玩个人仰马翻,后来怎么样?泥牛入海无消息,就是抠遍了全世界的沟沟缝缝,连个影儿也找不着了。急得你满大街转悠,哭得眼睛肿得跟水蜜桃一样。”老庆一喘一吁地说。
穗子掐老庆胳膊一把,气道:“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呢?小雏毛没长出来就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都玉体横陈了,你还傻乎乎的不知从哪儿入手呢?你甭提你过五关斩六将,怎么就不提走麦城?”
老庆一听羞红了脸,说道:“我这是为你好,不是朋友我不会劝你。”
穗子“哎哟”一声,说:“老庆,你先走两步,我在这方便一下。”
老庆说:“都走到六楼了,你就忍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到家了。”
“不行,你可不知道我这毛病,说来就来,你可不许偷看……”穗子说完,挣脱了老庆,在那转角处蹲下身来,急流如注。
老庆往上走着,听到那“哗哗”声没了,才转过身来。
穗子站起身来,朝上疾走,刚走了几步,“哎哟”一声,倒了下来。
老庆急忙走过去,扶起她,问:“怎么了?”
“脚扭了。”穗子说。
老庆道:“我背你。”说着背起穗子,一步步往上走。
到了15楼穗子家门口,老庆背上已湿了一片,双腿也有点打颤了。
“你可真够沉的。”老庆道。
“一天到晚净吃乌龟王八蛋,还能不沉?”穗子摸出了钥匙开了门。
灯亮了,老庆把穗子背进卧室,把她放在床上。
房内一片芳香,细纱帘,梳妆台上化妆品琳琅满目;墙角一人高的雕花漆木大瓶内插着一丛鲜花,以红玫瑰居多,杂有满天星、月季花、蔷薇花等;菠萝蜜地板亮盈盈的,壁上有一幅穗子海滩的照片,夕阳西下的海滩上,晚霞万道,金光烁烁,一望无垠的大海鳞光闪闪,穗子半卧在银色的海滩上,妩媚地笑着。这幅宽一米长三米的照片颇有些油画效果,周围白柜环绕。
老庆找来酒精为穗子揉着受伤的左脚,穗子看着老庆熟练的动作,说:“你这手法还真熟练,比足疗中心的那些小姐还强。”
老庆头也不抬地说:“我受过专业训练,穴位找得准,沙龙里的女孩都喜欢我的手法。”
“说你胖你就喘。”穗子微微地笑了。
老庆从卫生间里拿了脚盆,倒了热水又兑了些凉水,调温,找过肥皂盒和脚巾,来到穗子面前。
“来,洗洗脚。”老庆招呼着,扶过穗子的双脚放进盆里。
“你想得倒挺周到。”穗子的双脚一触温水心头一热。
老庆仔仔细细地洗脚,说:“来,把这对小猪蹄洗白一点。”
穗子说:“这么晚了,老庆,你就别回去了。”
老庆抬起头,问:“我睡哪儿?”
“随便。”穗子回答。
“我睡觉可打呼噜。”老庆说。
“就是地震了我也不会醒,我睡觉死。”老庆给穗子洗完脚,把脏水倒进卫生间的马桶里,冲掉,然后又回到穗子房间。
“老庆,你该找个老婆了。自从心蕊离开你以后,我看你挺孤独,生活也没个规律,饥一顿饱一顿的,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穗子认真地说。
“找老婆还不容易,但是找一个好老婆难啊!”老庆怔怔地望着墙角那丛大簇鲜花。
“找个能心疼你的伴儿就行,别找模样太靓的,太靓的招风,也不会安稳,像一块香肉,谁都惦记着。长得端正就行,品行一定要好,别在床头安一颗定时炸弹……”
老庆一听乐了,说:“定时炸弹?咱们沙龙的崔局年轻时挑老婆非找一个靓丽的,结果和一个女演员结婚了,没想到人家在他枕头底下埋了一个窃听器,结果给举报了,崔局的乌纱帽没了,两口子也离婚了。”
穗子说:“你说崔局,还有比崔局惨的呢!我认识一个周局,他的婚外恋被老婆知道了,老婆怀恨在心。一次,周局帮人家办事,介绍了一个工程,拿了10万元中介费。回到家他跟老婆吹嘘,又得了10万。老婆问他钱在哪里,他说钱换成了国库券,在某某朋友那里。结果老婆向检察院举报了,检察院搜查那个朋友的家,从书里搜出了十万元国库券;周局被判8年徒刑,开除党籍和公职。”
老庆道:“这叫大义灭亲,扫除贪官!”
穗子道:“你送我回家,把我的美人计给破了,刚才那老板带我到雅克,在包厢里他对我真动了心,说他老婆中看不中用,他长年在外跑生意,老婆花藏深宅,没准养了个小白脸,他一回家就推说身体不适。我看他色迷迷的,借口跳舞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正放长线钓大鱼呢!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我要钓着他把70万元打进我的账号。”
老庆道:“你也不要忘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穗子道:“男人的心思我摸得最准,他那眼神里能看出故事。”
老庆笑问:“你能看出我的故事吗?”
穗子“噗哧”一声笑了,说:“不用扒皮,我能数出你有几根肋骨!”
老庆笑道:“还用你说,这是人的定数。”
穗子道:“我这床能睡3个人呢。”
老庆到卫生间洗浴去了。
穗子听着哗哗的水声,一会儿睡着了。
半夜醒来,老庆并没有睡在她的床上。她一瘸一拐地下地,推开屋门,只见老庆卧在客厅的沙发上鼾声如雷……
顿生敬意
第二天早上穗子醒来见床头柜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面条的油菜叶间趴着一个鸡蛋,旁边的小碟里有几块红油油的酱豆腐。老庆端着脸盆笑呵呵走进来,说:“穗子,醒了,来,洗把脸。”
穗子笑道:“你倒挺会伺候人,新颖真没这个福分,她鬼使神差地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老庆帮穗子洗了脸刷了牙,穗子端起面条,“嗬,真香,还放了辣椒油。”
“知道你是川妹子嘛。”老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老庆的手机响了。
黄秋水打来的。
黄秋水告诉老庆,茶圣陆羽老夫子的塑像到了,让他火速赶往什刹海金蔷薇茶屋跪迎茶圣。
穗子说:“老庆,你去吧,我从足疗中心调一个小姐过来。”
老庆赶到金蔷薇茶屋时,雨亭和银铃已经到了,雨亭对老庆说,陆羽的塑像一到,就可以正式开业了,应该办一个别有特色的开业典礼。
老庆说,黄秋水主意多,让他想出一个不落俗套的开业典礼。
门口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
雨亭道:“黄秋水到了。”
几个人走到门口,正见一辆小货车停在门前,车厢里跳下黄秋水。
黄秋水抹了抹脑门儿,说:“陆老夫子到了。”司机跳上后车厢,揭去塑像上的裹布。老庆见这塑像工艺果然高明,陆羽端坐,手中举着一个茶杯,面容安详。司机和几个服务员把塑像搬进茶屋,按照雨亭的吩咐,将其置放茶屋中央。
黄秋水左右端详,来回走了几步,说道:“怎么样?这茶屋顿时生辉吧,陆老夫子都请来了,这金蔷薇茶屋还能不兴旺吗?”
雨亭叹道:“这工艺果然精巧,特别是风韵浓厚。”
银铃跪于陆羽像前,稽首道:“陆老先生,我给您请安了。”
老庆拿起一个茶壶,来到陆羽像前,说道:“陆老先生,弟子给您斟茶。”
银铃道:“老庆,你净充大辈,人家陆老先生的弟子是唐朝人,你要是他的弟子,那你都是千岁人了,早成茶精了。”
黄秋水从厨房找来一块布,轻轻拭去陆羽塑像上的灰尘。
几个人坐定,商讨开业事宜。
雨亭建议就在8月28日上午10时举行。
黄秋水还真出了一个好主意,开业典礼举办一个诗词会,以北宋诗人黄庭坚的《满庭芳》咏茶词为首,大家任意对词,由书法家当场抄录。
大家都说这个建议好。
8月28日上午9时50分,老庆赶到茶屋,只见已到了不少朋友,有四十多位,雨亭、黄秋水、银铃、新颖、牧牧、飞天、穗子、洪强、雷霆、婀娜、平安、夏君等才子佳人都坐于席中。
老庆见新颖穿了一件蓝底镶牡丹的旗裙,显得更加风雅,十分欢喜。他疾步赶到新颖面前,说道:“新颖,以后有朋友饮茶就来找我。”
新颖埋怨道:“你这个大经理怎么姗姗来迟?罚茶三杯。”
老庆涨红了脸道:“好说,好说。”说着,拿过新颖的茶杯,斟满,一饮而尽,一连喝了三杯。
新颖噘着嫣红的小嘴道:“你怎么拿我的茶杯?”
老庆笑道:“好香,好香,我最爱吃你的口红。”
新颖道:“讨厌鬼,还不快去见主席。”
老庆去见雨亭,雨亭看看表道:“10时准时开始,由婀娜主持,我已交待了。”
老庆道:“我叫弄玉找了几个姐妹,表演一个采茶舞,免费助兴。”
来客中有一位书法家在陆羽塑像后挂起一幅书法,老庆凑过去一看,正是北宋诗人黄庭坚的《满庭芳·又茶》词:
北苑春风,方圭圆璧,万里名动京关。碎身粉骨,功合上凌烟。尊俎风流战胜,降春睡、开拓愁边。纤纤捧,研膏溅乳,金缕鹧鸪斑。
相如,虽病渴,一觞一,宾有群贤。为扶起灯前,醉玉颓山。搜搅胸中万卷,还倾动、三峡词源。归来晚,文君未寝,相对小窗前。
两侧各有一个书案,铺着毡布,摆设砚台、毛笔、大红印泥等,地上有几捆宣纸。
这时,弄玉引着4个姐妹鱼贯而入,个个生得如花似玉,眉目生情。
老庆引她们到后屋去换服装。
10时整,雨亭宣布开业典礼开始,电视台主持人婀娜穿着典雅,向来人介绍来宾和典礼内容,黄秋水讲话希望大家把茶屋建成金蔷薇之家,让茶香给大家带来更多的才气,劝君更进一壶茶,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弄玉带领几个小姐妹兴致勃勃地表演了采茶舞。婀娜多彩的舞姿,欢快的音乐,眼花缭乱的表演,让来人流连忘返,博得阵阵掌声。
雨亭叫来老庆,轻声说:“这采茶女怎么一个个都露着肚脐眼儿?”
老庆神秘地一笑,说:“这才叫时尚呢。”
婀娜在一旁说:“这哪里是采茶,有点像下河捉虾。”
老庆白了她一眼,说:“知道你是科班出身,人家这是业余的,而且分文不要,是为咱哥们儿两助插刀。”
对词开始,雨亭拿起毛笔,沉了墨,在宣纸上挥洒自如,只见对道:
秦月汉砖,南阁北寺,茶香一缕穿烟关。西窗剪烛,酒酣诗如烟。万千话语欲说,宦海深不如平凡。一叶愁,霜染之竹,千秋载,一宿斑。
太白方饮醉,拥樽卧焦,嬉笑怒骂,将靴落诗池,覆海颠山。捉月笑谈太近,千帆过尽天无涯,谁知晓,金陵未寝,流泪铜镜前。
雨亭书毕,将笔一掷,大家连声称佳。
银铃轻轻掀起,挂于一侧。
黄秋水于右侧书案前也完成词对:
白菊丛中,竹影萧萧,似梦如烟是乡关。碧螺春细,紫砂壶生烟。脱却乌纱千顶,骑疲驴又归尘凡。辟幽径,精植新竹,节节硬,点点斑。
小宛今何去?青灯孤院,落花流水,为红颜知己,碑隐东山。携茶寻觅故地,倩魂随时月天边,梅花堆,秋水伊人,举杯卧墓前。
众人都觉这词对得悲凉,董小宛九泉之下,可以笑慰。
著名青年诗人飞天也对上一首:
花亦落泪,烛亦涕零,伴茶踏遍边关。山高寺深,辛酸已如烟。泪眼问花不语,寻寻觅觅不平凡,西厢记,红楼春梦,孽海花落斑斑。
数痴情女子,黛玉葬花,十娘沉宝,圆圆出家,看珍妃井满,逃遁西山。饮茶千盏不醉,书魂画魄荡无边,今相聚,蔷薇几朵,飘洒茶圣前。
众人都说这首《满庭芳》词历史与现实融合,显得更加亲切自然。
老庆笑道:“我也和一首,请雨亭写书法,我这两笔刷子还不过关。”
老庆吟,雨亭写。
提笼架鸟,携翠抱玉,一时惊动京关。小巷深处,凭栏览云烟,别有风流韵味,弃香车不染尘凡。莫缠绵,情云反覆,天外芳草斑斑。
西门公子太甚,金瓶紧锁,梅香泛滥,荡秋千白鸟,羞煞颓山。遥想凤仙侠义,追魂蔡君东瀛边,烹茶晚,绣鞋一对,凝眸小窗前。
老庆吟罢,雨亭也潇潇洒洒写完。
雨亭说:“平时小看了老庆,想不到北大毕业的是武二郎开店——专收高人!”
黄秋水笑道:“别把武大郎不当神仙。”
飞天道:“这首词虽有几分艳丽,但是别有思绪,不比柳亚子、郭沫若的差。”
老庆听了,脸红了一半儿,自谦道:“不敢当,不敢当。”
银铃道:“老庆,给你个棒槌,你就当针(真)人家这是捧杀!”
雨亭道:“不能这样说,老庆的这首《满庭芳》词的确填得不错。”
婀娜挤上前道:“白老师的书法也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锦上添花,狗尾续貂。”
老庆一听,急白了脸,叫嚷道:“我这词可不是狗尾!”
雷霆是婀娜的未婚夫,一看老庆有些急,于是圆场道:“这狗尾的狗,绝不是一般的柴狗。”
洪强道:“是名贵的哈巴狗。”
雷霆摇摇头,“不是。”
记者平安道:“那是日本的银狐,这品种可珍贵了,以前夏君养过一只,后来走失了,夏君哭了三天三夜。”
夏君噘着薄薄的小嘴道:“平安君,你怎么又说起我的伤心事来了,那只银狐就是我的小夫君。”
雷霆道:“你们说的都不对,我说的天狗,珍贵吧?那是二郎神的杀手锏,是七十三变。”
老庆一听,咧着大嘴呵呵笑了。
弄玉看到老庆作出如此奇妙的词作,顿生敬意,她觉得老庆比平时仿佛高了半尺。
磨剪子,抢菜刀!
中午,雨亭让厨师准备了几桌酒席,全是素食,多是老北京的小吃,酒足饭饱,宾客尽兴而归。雨亭见老庆也忙了半天了,提议到附近的郭沫若故居看看,老庆欣然前往。
两个人沿着岸边的清幽的小径往南而来,只见什刹海水面宽阔,弯柳环绕,水中荷花一片,绿水荷花别样红。
雨亭道:“什刹海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唐代是海子国的一部分,元代为南北大运河的终点码头,明代水面缩小,形成三个相连的水面,称之什刹海,清代已成为消夏游乐之地。”
老庆道:“雨亭,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历史的,上历史课时我可没学过。”
雨亭笑道:“这都是看杂书看的。老庆,如今你当了茶老板了,干什么吆喝什么,我问你,茶叶的品种共有几大类?”
“茶叶有红茶、绿茶、花茶……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老庆支吾道。
雨亭道:“还有乌龙茶和紧压茶,江南人喜欢喝绿茶和乌龙茶,北方人爱喝茉莉花茶和红茶,长城以北的人经常喝紧压茶,江南的茶叶店就地取材,北方的大茶叶店,一般都在江南开有茶场,雇用当地工人采摘茶叶,用茉莉花自熏小叶花茶,运到店中,零售或批发给同行的小户。以北京而论,清末民初时,有名的大茶叶店,首推西华门北拐角的景春号,但景春茶纯洁,香味不浓,以香洁而论,当数齐化门南小街的富春茶馆和鼓楼的吴肇祥茶院。”
“磨剪子,抢菜刀!”
“磨剪子来抢剃头刀子咦!”
胡同里传来一阵吆喝声。
拐进胡同,正见一个肩扛板凳的中年汉子晃悠悠而来;板凳上放磨刀石、抢刀,悬挂一个小水桶儿,里边放一把小水刷子。他一边走一边晃击手提的铁板。
老庆上前好奇地打量来人,说道:“这老北京民俗又恢复了。”
雨亭道:“你我别像看外星人似的看人家,这行业挺重要,三百六十行,行行都需要。”
老庆问来人:“老哥,从哪儿来?”
中年汉子停止击板,操着浓重的口音回答:“宝坻县的。”
老庆上眼皮一搭下眼皮,道:“噢,宝坻县的,离这儿不远,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宝坻县的剃头的,三河县的老妈子。”
中年汉子咧开大嘴,露出烟熏的黄牙,笑道:“您说对了,俺也推头。嘿,嘿。”
老庆又说:“您这牙是喝茶熏的吧?”
“俺不喝茶,俺抽烟,抽卷烟熏的,有点寒酸,是吧。”中年汉子抿住嘴。
雨亭催促道:“老庆,走吧,前面就是郭老故居了。”
二人买了门票,进入红门,有座小土山,院内有九棵银杏,金光灿灿。
雨亭指着其中一棵银杏树对老庆说:“这棵叫妈妈树,是当年郭老从大院胡同5号移来的,最早是西郊大觉寺的银杏树苗,当时郭老的妻子于立群正患神经官能症,郭老希望妻子能像这棵银杏树一样坚强地经受住疾病的磨难。1979年2月,郭老逝世未满一年,身体一直虚弱的于立群不幸也相继病故。或许真是草木有情,第二年,妈妈树便大病一场,树皮整片整片地暴裂,濒临枯干。缓了好几年,才又生出新树皮来。10年后又遭劫难,在一场暴风雨里被刮断了主枝。”
草坪上有一对雕刻生动的石狮子蹲在海棠树下。与石狮遥遥相对的是垂花门前两口铜钟和门前两株古柏相伴为伍。这些别致的点缀给传统的四合院添了几分新气。
走进垂花门,穿过两株枝叶交错的西府海棠,北房正中是郭老的客厅,一沙发摆成马蹄形。钢琴前面的单人沙发是郭老当年接待外宾时的习惯座位。沙发后面是山水大师傅抱石的巨作,写郭老游九龙渊诗意,远处山云相吻,近处瀑布飞泻。画下端巨石站立着郭沫若和同行。在这幅巨作下面,陈列着郭老生前喜欢的石头,造型自然古朴,且有神韵。
雨亭说:“郭老曾有诗云:我亦爱石人,爱石之性坚。纵使遭磨砺,以方寓于圆。”
老庆道:“石头也是蛮可爱的。”
雨亭道:“于谦有诗道: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都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老庆道:“石头烧成石灰,其志不改,真是可贵。”
客厅西面耳房衣帽间,也是为客人备茶的地方,东面与郭老办公室相通。一排双层书柜倚西墙而列。书柜上方横挂着毛泽东的真迹《西江月·井冈山》。对面是于立群的隶书中堂,录毛泽东词《沁园春·雪》。中堂两侧墙上,有新砌的痕迹。靠南窗的地方面对而放着两张书桌,东侧书桌上摆放着黑色的墨盒,北京牌的蓝黑墨水,普通的狼毫毛笔,都是常见的文具。
郭老办公室东边的小门通着他的卧室,这是东耳房。一张棕绷床,床上铺着绿格子的床单,窗前排着一部百纳本的《二十四史》。
二人穿过一个小院,吓了老庆一跳,他大叫一声:“蛇!”贴于墙壁。
雨亭笑道:“那是蛇瓜。”
老庆缓缓转过身来,凝眸细瞧,只见一条条犹如长蛇的瓜飘逸于瓜架之间,地上还栽着苦瓜、丝瓜。不禁嘿嘿乐了。
穿过瓜架,后罩房中间是于立群的写字间,三面墙上挂着郭沫若夫妻的书法作品。左边是于立群的大篆条屏;右侧是一幅青铜器的拓本,器型、器铭之间是郭老隽秀的行书。写字间正中挂着另一幅郭老为于立群书写的墨宝《咏武则天》,笔墨酣畅,神采飞扬。
雨亭道:“郭老生前为不少人翻案,其中就有中国惟一的女皇帝武则天。”
老庆道:“都说武则天荒淫暴虐,我看不然,她一个唐代女子,坐稳江山那么多年,百臣依服,经济繁荣,肯定是有道法的高人,郭老为她翻案,我举双手加双脚赞成!至于说她每日戏弄一个美男,第二日推出宫门秘密斩首,我想可能是聊斋,即使不是人云亦云,我看也没有什么,这正是妇女的解放。男女应该平等,男人能够做的事情,女人也能够做得出来。就许你隋炀帝养有一万宫女,修筑京杭大运河,龙船千里下扬州,让那些江南女子赤身裸体引纤而行,惹尽风光,就不许人家武则天养几个美男,岂有此理?”
雨亭笑道:“女人能够做到的事情,男人未必能做得出来,就说生育。”
老庆道:“随着高新科技的发展,早晚有一天,孩子能从男人的肚子里跳出来。现在都有变性手术,男人变女人,女人变男人;还有克隆人,科学的发展,远远比你我二人预想的要神奇得多。现在人的寿命都延长了,平均能活到小80,再过若干年能活到120岁,也许若干年以后,人果真能长生不老,何必吃什么唐僧肉。”
雨亭道:“每个人都长生不老,地球上岂不是得人口大爆炸?”
老庆道:“可以向外星发展,茫茫宇宙之间有那么多银河系、太阳系,那么多星球,可以就近改造火星,让火星上的温度适合地球上的人类生活,还可以把宇宙载人飞船发得更远,我就不信地球上有生命,有高级动物人类,别的星球就没有。”
金蔷薇茶屋开业一周,生意惨淡,只进了两千多元钱,这可急坏了老庆和银铃,照这样经营下去,算上房租、工作人员的开支、茶叶的本成等,肯定无法维持。
这天晚上,老庆看到一对情侣只要了两杯茶,从中午一直聊到晚上,不禁来了气。他寻思:这女人也真瞎了眼,怎么找这么一个吝啬鬼,30块钱两杯茶,干果小吃也不点,晚饭也不吃,就在那里神吹海聊。他愈想愈气,索性拿过一个苍蝇拍,在那对情侣周围拍来拍去,把廊柱拍得“啪啪”响。
银铃走过来,对老庆说:“你把刚进来的几个顾客都拍跑了,人家以为你在这儿发癔症呢!”
老庆没有理睬她,依旧在那里有节奏地拍打着。
那男人终于沉不住气了,站起来说:“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呢?人家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清静的地方。”
“我拍苍蝇呢。”老庆心不在焉地说。
“还有蚊子。”他又补了一句。
“那我们又不是苍蝇蚊子,我说,同志,您眼神不好吧?”那男人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我眼神,1点5,能看见苍蝇的腚门、蚊子的小鸡鸡……”老庆斜睨着他。
那女人小声嘀咕道:“时间不早了,肚子也饿了,咱们走吧。”
男人道:“咱们到鼓楼大街买碗炸酱面吃。”
男人起身,瞪了老庆一眼,拉着女人匆匆出了茶屋。
老庆拿着苍蝇拍在那男人和女人坐过的椅子上使劲拍击。
银铃过来说道:“你也别拍了,小心胳膊骨折。我去请一个佛爷过来,明天到云居寺开开光,供在茶屋里,茶屋准火!”
那个胖脑袋的家伙
云居寺位于北京房山区南尚乐乡水头村,距市区75公里,这里被称为“北京的敦煌。”此处有两大奇迹,一是有世界之最的佛教石经,二是在附近石经山藏经洞发现了佛祖释伽牟尼的舍利两颗,轰动世界。云居寺坐西朝东,依山而建,呈阶梯式。这座宏佛壮观的寺院建于隋代大业年间,由幽州智泉寺高僧静琬法师创建,北魏的废佛运动深深地刺激了当时的僧人,静琬便在京西小西天发起创刻佛经,就是把佛教经文镌刻在石头上,世代铭记。刻经历经隋、唐、辽、金、元、明千余年,经数万僧人及书法家的艰辛,终于成功,此间流传着唐玄宗的女儿金芝公主千里送经、辽郑十一娘护宝等可歌可泣的故事。隋唐经版藏于石经山九个藏经洞内,辽金经版多藏于云居寺内南北两个压经塔下。云居寺有山门、天王殿、毗卢殿、大雄宝殿、药师殿、弥陀殿和大悲殿等六层殿宇和五进院落,此外还有钟楼、鼓楼以及配殿、僧寮、行宫等建筑。可惜云居寺在抗日战争中毁于日军飞机的轰炸,当时日军以为这里是八路军指挥部。近年来云居寺得到部分修复。80年代初期,宗教研究工作者孟昭在石经山残片中获悉雷音洞内藏有佛祖舍利,于是找来民工挖掘,果然现一个石函,内有佛祖舍利两颗,珍珠一颗。史籍记载,明朝一个皇帝曾将佛祖舍利奉养宫中三日,后遗失一颗,故以珍珠一颗充替。遗失的那颗佛祖舍利辗转传到清康熙皇帝信佛的母亲手中,后随她葬于北京天宁寺塔下。石经山云居寺由于这两大奇迹,扬名天下,香客不绝。
这一天,银铃捧着如来铜像来到石经山下时已是中午,她正在彷徨之时,遇见两个年轻乡民。她问云居寺住持何在,其中一个乡民说:“大师正在雷音洞内烧香。”他们愿带银铃前往。
银铃头一次参拜石经山,见这山上奇松苍翠,怪柏蓊郁,凉风袭人,飞鸟其鸣动人,小塔忽隐忽现,别有一番风景,十分怡然。
那两个乡民对路途十分熟悉,带她逶逶迤迤来到山腰一去处,银铃见这里十分荒凉,杂草丛生,树木凋零,顿生疑惑。
银铃问:“大师在哪里?”
一个乡民目露凶光,拔出一柄匕首,将她逼入一个山洞,另一个乡民守住洞口。
“你们要干什么?”银铃问道。
“你向家里发个信息,让他们带5万块钱,明天中午11时到石花洞第二层罗汉堂一手交钱一手放人,如果报告公安局,立刻撕票。”
银铃从兜里拿出手机,她的手有些发抖。
打给谁呢?
银铃在北京独身居住,她与丈夫离婚多年,惟一的一个儿子到马来西亚留学。
只能打给老庆了,她拨通了老庆的手机,将情况说明。
老庆听说后,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凉窑里的蟑螂。他打电话告诉雨亭,雨亭道:“赶快报案呀!”
老庆着急地说:“歹徒撕票怎么办?”
雨亭说:“那也得依靠公安部门。”
老庆向公安局报案,公安人员根据案情分析,制订了几套营救银铃的方案。
外地歹徒一般不会流窜到房山云居寺一带,很可能是当地的歹徒。
他们一定对当地情况熟悉。
从索要的钱款额来看,不是训练有素或深谙其道的歹徒,因为只有5万元。
银铃长相一般,歹徒的重点是索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撕票。
当晚老庆在家里犯了愁,公安局让他准备5万元现金,可他手头只有300多元钱了,存款也花光了,寄出的几篇稿子,稿费要到两个月后才能寄来。让雨亭拿钱,他知道雨亭的钱都是妻子柳缇掌握着;找黄秋水,黄秋水刚打了一场官司,输掉几万元……他知道新颖有钱,可是又不好向新颖开口。牧牧成立新家后,又添了一个男孩,一是要负担上大学女儿的生活费用,二是要负责新儿的生活,罗锅上山——前(钱)紧。他想到了飞天,于是给飞天打电话,飞天让他妹妹开车送来两万元。
还差三万元。
正在老庆像一条丧家犬在墙根溜来溜去愁眉不展之时,门开了,弄玉进来了。
弄玉见他一副狼狈相,忙问何故。
老庆把缘由说了。
弄玉埋怨道:“银铃喜欢求神拜佛,实际上事在人为,你们什刹海那块地,光喝茶还不行,要组织一点项目。现在有多少文人墨客、贤人雅士?喝一壶茶就要80元,有的几百元,自从‘非典’过后,好多行业比较萧条,生意不好做,挣钱不易,谁还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喝茶?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我起先以为你们茶屋当中摆着的是个糟老头子,我还想,怎么弄了一个老棺材瓤子充门面,后来才知道是茶圣,一般的老百姓有谁知道茶圣陆羽?老百姓瞧着墙上挂的那些蝌蚪文发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银铃求佛开光,城里有的是寺庙,法源寺、广化寺、广济寺、智化寺、雍和宫,非要坐火车到那么远的云居寺。”
老庆道:“她说那里有高僧。”
弄玉问:“还差多少钱?”
“三万。”老庆小声地回答。
“跟我走。”
“上哪儿?”老庆小心地问。
“跟我走就是了。”弄玉说完,轻盈地下楼。
老庆锁了门,亦步亦趋。
弄玉在胡同里轻飘飘地走,就像一团白色的影子,一朵白云。
老庆追逐着这朵白云,就像在抓一个希望。
弄玉在街上飘。
老庆在后面追,他穿着一个黑领衬衫,像一朵乌云。
弄玉在工商银行的自动取款柜前停住了,从挎包里摸出了储蓄卡。
老庆在一旁偷偷摸摸地瞧着。
一个拿着大蒲扇的老太太挤到弄玉旁边,“姑娘,小心点,我看那个胖脑袋的家伙来头不善,你可防着点。”
弄玉一听“噗哧”乐了。
“大妈,你放心。”
“我的心都在嗓子眼儿了,能放得下来吗?”老太太举起大蒲扇挡住弄玉数钱的手。
老庆思忖:“这个老太太真是瞎操心,可能是小脚侦缉队吧?”
老太太转过身,露出了左胳膊上的大红箍儿。
果然是小脚侦缉队的。老庆想。
弄玉收好钱,笑着对老太太说:“大妈,他是我的保镖,您放心。”
老太太瞄了老庆一眼,嘟囔道:“保镖哪有戴眼镜的?就他这一身松肉,一拳头下去骨头架子还不散了?”
老庆陪弄玉又转了几个储蓄所的自动取款机,才凑足了三万元。
夜里,老庆总是听见弄玉房里有动静,他心里不踏实,挤到弄玉的房门前细听,只听到她翻身的声音。
老庆的手机报时响了,他起了床,正见床前的写字台上放着一碗鸡蛋羹,还有一碟炸馒头片。
他走进厨房,见弄玉穿着一件大花裤衩,正收拾着灶台。
“弄玉,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老庆揉揉眼睛问。
弄玉转过身来,嫣然一笑,“壮士要出征了,我为壮士送行。”
老庆憨憨地笑了。
“我就喜欢你这么笑。”弄玉说着,搂着老庆的脖子,吻了他一下。
老庆说:“我还没洗脸呢,洗完脸,你再亲我吧。”
“美得你,快去洗漱,别耽误办正经儿事。”弄玉说完,进屋去了。
不见人不交钱
老庆随着两个公安便衣人员来到石花洞第二层罗汉堂时,是上午10时40分。他们开始熟悉地形,老庆坐下来,左手紧握着那个皮包。两个便衣装做游客的模样,在附近照相。石花洞位于房山区河北庄南车营,这是个新发现的旅游景点,洞内景色琳琅满目,秀丽怡人。第二层在第一层下30多米的深处,由很多支洞相连;沿着酷似一朵莲花的曲径循级而下,大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再往下走,布满了花钟乳,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下沿地下河干涸以后留下的洞隙夹道穿行。很多高约20多米的石柱,参差错落,有如华表,雄伟壮观。沿壁挂满石帘、石幔,敲击有声,悠扬悦耳。罗汉堂显得幽深神秘。
11时整,周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几个外地游客在摄像,还有一对情侣窃窃私语。
老庆有点紧张,心口突突地跳,胸前的皮包也一起一伏。
他左右环顾,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只有一个小伙子倚住一角。
老庆有些疑惑,两眼目不转睛望着他的背影。
哗哗的水声。
“随地大小便,怪不得洞里有骚味。”老庆恨恨地说。
那个小伙子转过身,向老庆处一步步走来。
他一定是劫匪。
老庆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眼珠也不动了,两腿瑟瑟发抖。
“你不是会猴拳吗?”
“你不是学过几招大背挎吗?”
“你身高力不亏。”
“你为朋友,两肋插刀!”
老庆暗暗鼓励自己,两个拳头握了起来。
“同志,借个火。”小伙子已走到他面前。
“人带来了吗?”老庆问,声音还有点打颤儿。
“你说什么?”小伙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说,人带来了吗?”老庆提高了嗓门。
“什么?我说,你带火了吗?”小伙子诧异地说。
“钱带来了,整整5万元,我说,人带来了吗?”那小伙子见老庆出言怪异,于是说:“同志,我是说您有打火机或火柴吗?我借个火。”小伙子把拿着香烟的手从裤袋里伸出来。
老庆抬起头,惶惑地看了看他,摇摇头:“我不吸烟。”
小伙子一摇一晃地走了。
“莫名其妙。”他说。
老庆的手机响了。
老庆像捞着救命草一般打开手机。
传来对方的声音:“东西带来了吗?”
老庆赶紧回答:“带来了。”
“没把雷子带来吧?”
“没……没有,没有。”老庆额头沁出汗来。
“要带来雷子,就撕票!”对方恶狠狠地说。
“别撕,别撕!”老庆的声音显得有些苍白。
“银铃呢?”老庆问。
“什么银铃,还金铃呢?下午四时,在十渡的九渡东岸佛台,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对方说完挂断了电话。
两个便衣人员走到老庆跟前,老庆瘫软如泥。
十渡是拒马河上的第十个渡口。拒马河发源于山西省灵丘县,流经北京境内长约46公里,自西北流向东南,从张坊流出山口。人们从张坊以西一带算起,将拒马河的十个较大的河湾渡口取名一渡、二渡……十渡;每一渡口有桥或摆渡相通,左右两岸都有大小不等的自然村落分布。十渡山青水秀,秀丽多姿,拒马河水穿流于峭壁幽谷之间,河滩上常积满一层平整的细砂或卵石,仿佛在水边铺着一层浅黄色的石垫。在河水转变处,常常出现壁立的陡崖。由于浸蚀和风化作用,形成的景观十分壮观,沿岸石壁,层层叠叠,参差不齐,千姿百态,将娇媚秀丽与峥嵘险峻巧妙地融为一体,细雨蒙蒙时节,更是群峰隐约,浓淡相间,恰似一幅水墨丹青。
山里的雨,说下就下,一忽儿,飘起霏霏细雨。老庆在路上走着,两个便衣扮做游客与他拉开距离。
望佛谷在九渡的东岸,是一块由白云岩层组成的高谷,靠山临水,高约二十多米。望佛谷面对龙山,山腰石壁上刻着一个佛字。细雨缥缈之中,飞叶飘零,乱花渐迷人眼,那佛字忽隐忽现。
老庆喘吁吁来到高谷之上,空无一人。
手机响了。
对方说:“把钱放下,然后后退100米。”
老庆说:“放的人呢?”
对方说:“先交钱。”
老庆固执地说:“不见人不交钱。”
“向左侧看。”
老庆向左边望去只见银铃吊在山崖边一棵老槐树上,脚下是万丈深渊,绳子的另一端隐入树丛之中。
银铃见到老庆,又惊又喜,但是嘴被胶布封住,叫不出声。
老庆放下皮包。
手机响了。
“把皮包打开。”对方说。
老庆打开皮包露出人民币。
“要是假币就杀死你。”对方恶狠狠地说。
老庆后退100米左右。
高谷上出现一个小个子,他喜形于色地提起皮包,一忽儿不见了踪影。
老庆跑上几步冲到左侧的老槐树下,看到绳索的另一端绑在树丛里的巨石上。
老庆揪住绳索,往里拽拉银铃。
两个便衣人员早已蹿了过去。
“砰,砰……”枪声响了。
这清脆的枪声惊飞了一群栖鸟,在这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
银铃衣服已经湿透,她拼命地往山崖飘来。
老庆把手伸向银铃,拽住了银铃的衣角,把她拖到地上。
老庆解开了银铃的绳索,揪去她嘴上的封条。
“哇”地一声,银铃扑到老庆怀里哭出声来。
老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
“哎呀,我的庆总呀!”银铃撕扯着老庆的衣服,大声叫着。
这时,两个便衣人员押着那个小个子歹徒过来了,其中一个便衣手提那个提包。
老庆冲过去,狠狠地打了那个小个子一个耳光。
小个子哭丧着脸说:“解放军以前还优待俘虏呢!”
银铃问:“还有一个坏蛋呢?”
一个便衣道:“跳河跑了。”
路上,老庆问银铃:“他们对你那个没有?”
“哪个?”银铃不解地问。
“那个。”老庆神秘地说,压低了声音。
“什么那个,到底是哪个?”银铃大口地咬着老庆给的面包。
老庆着急地比划着:“流氓没有?”
银铃笑了,扬眉吐气地说:“他们连姑奶奶的毛都没敢碰一下!”
银铃受了惊吓
银铃受了些惊吓,暂且在家中休养,老庆于是把弄玉请到茶屋,帮他主持店务。弄玉对老庆说:“茶屋不景气,银铃带佛去开光,没想到遭遇凶险,这样下去我看很难维持。”
老庆想了想,说:“我倒有一个主意,办个美女沙龙,你那里美女资源多,为什么不把她们利用起来,咱们在茶屋每周办两场,请些老板来,收门票,400元一张,男士买门票女士免费,负责一顿自助餐,再组织一些演出。”
弄玉喜道:“这主意高,实在是高,实在是高,到底是名牌大学毕业的。”
老庆喜形于色道:“美女找老板,老板找美女,搭个平台,两厢情愿,一拍即合。”
弄玉道:“这不成了拉皮条了吗?”
老庆一本正经地说:“那可不是,咱们找的美女是艺术院校的学生、北漂的靓妹、公司的白领女子,你再把时装模特队拉来,这才是百花仙子下凡来。”
弄玉噘起小嘴:“我可没有那么多门路。”
老庆神秘地说:“我有,她们都有穴头,找到穴头就是蚂蚱、螳螂一竿穿了。”
弄玉道:“雨亭不知同意不同意,这个档次是不是太低了。”
老庆将头一昂,说:“可不能这么说,这叫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先不要告诉雨亭。”
弄玉道:“不管黑狗白狗还是癞皮狗,能看家就是好狗。”
老庆拍着弄玉的肩膀道:“对,你最会领会首长的意图,大大的正确。过两天是中秋节,咱们就在中秋节晚上开第一场,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美人来陪伴,老板喜洋洋。”
中秋节这天晚上可忙坏了老庆、弄玉,老庆一清早就接到不少手机信息:
“中秋已至,送您一个月饼,第一层体贴,第二层关怀,第三层浪漫,第四层温馨,中间夹着一层甜蜜,愿您幸福快乐!制造商:真心朋友;保质期:一万年。新颖。”
老庆看到这里,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他寻思:新颖毕竟是新颖,她还惦记着我老庆,虽做不上红颜知己,做一个遥遥相望彼此关心的朋友,也不赖。
第二个信息是:
“让幸运的阳光走进你的窗,让幸福和快乐悄悄飞到你身旁,在快乐中抽一根快乐的线,为你织一件好运的衣裳,在幸福里磨一根幸福的针,为你钉上永远的吉祥。银铃。”
老庆寻思:银铃一定在家里呆得闷了,她一定是对我老庆充满了感激之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早晚要报答我。
第三个信息是:
“中秋花好月圆,亲有源,朋有缘,家家团圆。衷心祝福您,生活甜美,合家欢乐。梦雨。”
梦雨是梦苑的弟弟,他在哈尔滨工作。老庆想,他一定还不知道心蕊离开他出走的消息,他觉得这个信息有点残酷,不由心头一酸。
第四个信息是:
“明月本无价,高山皆有情,愿你的生活就像这十五的月亮一样,圆圆满满。婀娜。”
老庆苦笑道:“圆满什么,总觉得缺了一角,有点失衡。”
第五个信息是:
“当酷热渐渐离去,才发觉秋天温馨的时节已经飘然而至,这一刻什么都可能忘记,惟独忘不了的是向好友轻轻地说声:你快乐,我开心。夏君。”
老庆开心地笑了,这个夏君,还真够温馨的,这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快乐的小东西。
第六个信息是:
“用心灵的笔,画一幅平安、幸福、快乐和健康的彩色图画,每一笔都是我对你的祝福。愿你时时拥有它。祝中秋节快乐!雷霆。”
老庆想;愿你的画早日画完,让艺术的阳光早日降临。
第七个信息是:
“送你一个从嘴里甜到心里的月饼,以温柔的叮咛做馅,宽厚的包涵当皮,调以真诚的祝福,再用祈祷水,吃出一年好运气,一生好福气。中秋节愉快。黄秋水。”
老庆笑道:“这个黄半仙,不知他中秋节怎么过的?又盘腿在家弹吉他遥望伊人吧。”
第八个信息是:
“仲秋望皓月,天下共此夜。遥敬一杯酒,两地结心情。飞天。”
老庆知飞天几天前就飞往外地了,他的行动一向诡秘,不知会哪个情人去了。飞天最走红的年代,他的办公桌上少女的情书堆了一叠又一叠。同事开玩笑说,有的风流少妇就差逾墙而过了。飞天的诗歌最早是从民间开始流传的,山东一个少女把飞天在杂志、报纸上发表的诗结成集子,然后在同学亲友中传抄,实际上也是一种手抄本文学。后来正式出版,轰动于世,就像一股清新的风,吹入校园,撩起多少少女青春的情怀。许多少女手捧飞天的诗夜不能寐,有的少女在阅读中寻找解开情爱世界的金钥匙。但飞天是古典的唯美主义者,他不像老庆,他喜欢纯真美丽的少女、风姿绰约的少妇,而且小心谨慎,不敢轻涉爱河,观赏多于爱抚,有时在湖对岸垂柳依依之下遥望倩影,恋恋不舍。为了保持一种美好矜持的形象,飞天准备终生不婚,做一个彻底的纯情诗人。
老庆傍晚走进金蔷薇茶屋时,已是美女如云,宾客盈门。
弄玉凑过来高兴地告诉他,已收了36张门票,旗开得胜。老庆一听,咧开大嘴笑了,说:“那我是马到成功。今晚来了多少美女?”
“48个,都有羞花闭月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倾城倾国之色。”弄玉小声回答。
“我才不信,倾城倾国之色只有病西施,浪貂蝉,哭昭君,醉贵妃,害得夫差丢了江山,吕布、董卓打得一塌糊涂,王昭君远离家乡,唐明皇西逃。“老庆摇摇大脑袋。
弄玉朝大厅望了一眼,说:“确实有几个长得跟小瓷人似的,一碰就碎。”
老庆整理一下衣襟,大步跨入大厅,认识他的人都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哟,庆爷来了,中秋快乐。”
“庆爷这边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庆爷,这两年你是扬眉吐气,我是如雷贯耳,我到你这儿讨点吉利。”
老庆道:“你这是借东风。”
“对,借东风,我还草船借箭呢!”
又有一人道:“庆爷,您这茶还真有味道,这陆老夫子的塑像,还真有李白的风骨,杜甫老夫子的神气,文化满堂,文采飞扬,中秋快乐!”
老庆作揖道:“各位爷们儿,各位嘉宾,同乐,同乐。”
老庆来到自助餐前,巡视一番,只见色味香俱全,凉菜有土豆沙拉、水果沙拉、酸黄瓜、四川泡菜、糖拌西红柿、油炸小泥肠、广东香肠、松仁小肚;热菜有牛肉萝卜、宫爆鸡丁、蕃茄肉片、木须肉、松鼠鳜鱼、四季豆、油麦菜、尖椒土豆丝、松仁玉米;汤有乌鱼蛋汤、酸辣汤;水果有菠萝片、哈蜜瓜、白兰瓜、西瓜等;酒有葡萄酒、啤酒、桂花酒,倒也实惠丰盛。
仪式开始,弄玉主持,她装束娇小素雅,惹人喜爱。接下来是老庆讲话,他瞟一眼四周,玉人佳丽,果真不少。再加上时装俏丽,灯光昏暗,更觉娇娆。老庆在讲话中欢迎之辞不绝于口,祝愿各位在21世纪乘风破浪一往无前,让中秋皎皎的月光给诸位带来喜庆福气。
表演开始,弄玉组织的时装模特队袅袅娜娜出场,古今中外,时髦装束,翩翩登场,仪态万方。老板们个个看得目瞪口呆,里面也夹杂少数官员,都是老板邀来,也是十分欢喜。
自助餐开始,大家蜂拥而上,抓勺弄叉,择食而取,酒足饭饱。
自助餐后,舞会开始,老庆、弄玉忙着给男士介绍舞伴,乐曲悠扬,舞姿优美,翩跹起舞,其乐融融。
有一年老男士,呆坐椅上,没有女士相邀,老庆推着弄玉说:“那老头一定是个舞迷,你去邀他。”
弄玉笑道:“这老掉牙的家伙,你让我去对付。”
老庆道:“要回头客,人家来一趟不容易,这是生意。”
弄玉瞥他一眼,一摇一晃地来到老者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者一见,双目炯炯,激动得涕泪直流,口水顺着嘴角淌了下来,弄湿了衣服。
“噢,……姑娘,我……太激动了。”他颤颤巍巍地扶着拐杖站了起来。
“咱们跳三步?”弄玉小心地问。
“不,两步,两步,我就会跳两步,走一走……”老者说着,放下拐杖,搂定了弄玉的腰。
弄玉只觉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从老者的口中呼出,也说不清是什么气味。她不由扭过脸。
老者与弄玉跳起来,与其说是跳,不如说是原地踏步。
老庆在一旁看得真切,不由呵呵大笑。
弄玉看到老庆一副得意相,不由怒火上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老者用浑浊的老眼望着弄玉问:“不是本地人吧?”
弄玉点点头。
“长江以北?我看你细皮嫩肉,好像江南人。”
弄玉不敢开口,生怕吸入老者的气体,只是点头。
老者搂定弄玉后腰的手在下滑……
弄玉见他不老实,于是抽出手把老者的手推开。
老者的手不敢动了,他的脚步有点凌乱。
弄玉见处境尴尬,于是开口问:“您老是做什么的?”
“开寿衣店的。”老者一字一顿地说。
弄玉一听,吓得身体抖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
“花开花落寿衣店……”老者脸部的肌肉抽搐着,两只眼睛色迷迷地看着她。
弄玉这才看清老者身上穿的中式黑衣黑裤,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抖开了。
老者挤出一丝笑纹,用他那湿哄哄的臭嘴在弄玉的脸颊上印了一下,此时弄玉的腰已被老者的一双手像铁钳一般紧紧地箍住了,就像箍住了一只水桶。
弄玉仿佛闻到一股棺材铺里传出来的味道,她猛地推开了老者,头也不回地径直朝外边走去。
老庆还在一旁嘿嘿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