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 23:07

灵感如泉奔涌

离国庆还有5天,两个公安人员走进茶屋,问了老庆一些情况,然后工商部门前来通知他,金蔷薇茶屋停业整顿。

    雨亭听说了,把老庆狠狠训了一顿。

    原来那天晚上来者之中有一个叫佳佳的时装模特,结识了舞伴,一个银行的刘科长,二人眉来眼去,都言相见恨晚,当晚佳佳便来到刘科长的一个秘密住处以身相许。以后佳佳又带刘科长到她的住处鱼水同欢。没想这是佳佳设下的一个风流陷阱。

    佳佳的一个女伴在衣橱中躲藏,拍摄了他们二人交欢的照片,佳佳用这些照片敲诈刘科长,用10万元交换照片,否则将洗印200张在国贸大厦抛撒。刘科长被逼无奈想到与佳佳的关系又不是嫖娼行为,于是报警。这天晚上,二人相约在1路公共汽车总站见面,佳佳惊喜地夺过装满现钱的布袋,把照片和底版交给刘科长。这时,她的身后出现了公安人员……

    金蔷薇茶屋停业整顿,老庆的生活没有了着落,于是重操旧业,以文谋生。他在网上搜集了大批资料,攒成一篇文章,然后一稿多投给若干小报、杂志。在电脑上操作,化整为零,汇零为整,然后轻轻一弹,通过伊妹儿发到各报纸、杂志的编辑网址,这真是一条捷径。

    “高新科技,好哇!“老庆心中暗喜。

    老庆的文章《“一夜情”之我见》、《性革命的第三次高潮》、《情人现象面面观》、《单身贵族的宣言》、《李白携妓捉月而死新探》、《陈圆圆花落何方之新说》等,多被地方报纸,诸如晨报、午报、晚报、都市报采用,而且冠以醒目标题,几个月内,老庆名声大噪,犹如新闻界杀出一匹黑马,稿费邮单飘飘洒洒寄到老庆手里。

    “还是要干自己最熟悉的事情。”老庆暗暗思忖。

    拿到第一笔稿费,这天晚上,老庆便请弄玉到天伦王朝饭店吃西餐自助,两人拣了一个僻静的座位。弄玉喜欢吃小泥肠,一个大盘夹了6根,又铺了一些菜叶,老庆的盘子都盖满了,有火腿沙拉、烤牛排、烤虾、烤鱼等,还要了一碗奶油鸡茸汤。

    老庆一连吃了三大盘,又舀了一碗什锦水果,有西瓜丁、菠萝丁、白兰瓜丁。

    弄玉吃了3个小泥肠,嚼了一片生菜叶,就不再吃了。

    老庆问:“你怎么就吃这么一点?”

    “减肥,现在好多女孩子一天就吃一顿饭,晚上吃一块西瓜就够了,”弄玉望着摇曳不定的烛光回答。

    “哎哟,这是西餐自助,一个人168元。”老庆着急地说。

    弄玉的目光变得严峻:“怎么?心疼了?”

    “不,不,别说168元,就是1680元,我老庆也请得起。”老庆见弄玉小薄嘴片翘了起来,急忙劝慰。

    弄玉说:“我的胃天生小,腰也细,天生饭量小……”

    “要是嫁给我,可给我省钱了,”老庆哈哈大笑,鼻涕都流淌下来。

    “呸!美得你!”弄玉的柳叶眉一扬,用那双清澈透明的杏核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老庆又端来一盘荔枝、哈密瓜块。

    “来,弄玉,尝尝鲜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我不吃,太甜,你独个享受吧。”弄玉打了一个哈欠,两条玉臂伸展着。

    “弄玉,我有一个新发现……”老庆神秘地说。

    “什么新发现?”

    “我现在才发现你腋下无毛。”

    “去你的,你怎么净注意人家的暗处?”弄玉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

    两个人走出西餐自助厅,正见钢琴前围着一群人,有人在拍照。

    老庆挤过去,只见当中簇拥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温和地笑着。老庆认出他,他是当年最走红的诗人汪国真。汪国真的左侧站着一个中年人,双目炯炯,身材魁悟,眉宇间透出睿智和仁厚。右侧站立一秀丽女子,三十多岁,身材窈窕,长发披肩,两只大眼睛温柔妩媚。

    老庆急急地问旁边的年轻人:“汪国真左侧那人是谁?”

    “他就是文革手抄本《一只绣花鞋》的作者张宝瑞。”

    《一只绣花鞋》在文革期间千百万人传抄,家喻户晓,梅花党人的幽灵、火葬场的看门老头、武汉长江大桥的人体炸弹、重庆教堂的一只红绣鞋……险象环生,跌宕起伏,就如茫茫长夜中的一簇野火。前不久正式出版,轰动大江南北。

    原来这部地下小说的作者就在眼前,真是“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老庆不禁又惊又喜。

    弄玉也挤了过来。

    老庆告诉她台前的两位作家时,弄玉也是又惊又喜。

    “跟他们合个影。”弄玉说。

    “没带照相机。”

    “跟人家借。”弄玉有办法,她说服了一个年轻人借了一个照相机,然后拉着老庆挤到汪国真、张宝瑞面前。

    弄玉拉着老庆说:“汪老师、张老师,我叫弄玉,他叫老庆,他也是笔杆子,可惜现在还没有飞起来。“

    老庆腼腆地说:“诸位老师,我是一只丑小鸭,我还没飞起来……”

    汪国真笑着说:“你会变成天鹅的,有志者,事竟成。”

    张宝瑞说:“没有登越不了的高山,没有跨越不了的河流,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老庆喜道:“好,说得好,我们照张相吧,”

    弄玉站到汪国真旁边,老庆挤到那位女士旁边,几个人照了一个合影。

    当夜,老庆的灵感如泉奔涌,他彻夜未眠,他接连写了十几首诗,翻来覆去地朗诵,愈发觉得跟汪国真的诗歌风格相近。他打电话给弄玉,要求为她朗诵,看像不像汪国真的诗歌。

    弄玉正在熟睡,被他吵醒,说了一句:“讨厌鬼!”“啪”的把手机关掉。

    老庆兴犹未尽,他又写了几首,已到天明,他想起雨亭与汪国真有交往,他想托雨亭向汪国真建议,与汪国真合出一集,由洪强联系出版。

    老庆,汪国真;汪国真,老庆;就叫《汪国真老庆诗选》,那我老庆就可一夜之间,名扬天下,洛阳纸贵了。

    老庆想到这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 23:08

他希望你有更大的进步

这一觉,老庆生平第一次踏踏实实做了一个美梦。

    雨亭向汪国真说明,汪国真慷慨地同意,他为了扶持一个丑小鸭,甘愿做垫脚石。《汪国真老庆诗选》正式出版,大报小报,专访报道一版又一版,铺天盖地而来。凤凰卫视、湖南卫视、湖北卫视、中央电视台的《读书》节目、《艺术人生》等,接踵而至,闪光灯闪个不停,手机爆响;搜狐、新浪等全国著名网站邀他前往访谈,《北京青年报》、《北京娱乐信报》、《北京晚报》等畅销报纸刊登他与汪国真携手相谈的大幅照片,他的诗歌刊载于《诗刊》、《作家文摘》、《当代》、《十月》等有名杂志。

    老庆真的红了,火了,豪华酒店开业典礼请他剪彩,名人俱乐部请他免费入会,当红歌星、影星向他飞眼,暗送秋波;他的诗集出了一版又一版,又译成多种文字在国外发表;诺贝尔奖评选委员会又派专员来京与他洽谈,商议诺贝尔文学奖事宜。老庆时来运转,一时誉满大江南北,名利双收,他在京城北郊买了豪华别墅,复式三层,每层都有鸳鸯浴池,他又购买一辆新式奔驰轿车,雇了一个司机。他有保镖、司机、保姆、经纪人。

    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与沙龙的朋友聚会,赞助沙龙一笔巨资,作为活动经费。昔日那些酒吧、桑拿、歌厅的老板纷纷涌来,找他索要欠债,他都一一偿还。他与弄玉举办了隆重的婚礼,在香格里拉饭店举办,宾客千人,名流如云。歌星影星环绕一堂,纵情高歌;画家书匠擎笔磨砚,龙飞凤舞。汪国真做证婚人,雨亭、黄秋水、飞天、银铃、夏君、牧牧一干人在旁赞叹不已。新颖特意送来一个大花篮,上写一幅对联,左联是:弦歌一曲直上云端寻弄玉;右联是:诗篇百首落入花海觅老庆。

    婚宴散尽,老庆与弄玉双双进入彩球环绕的奔驰轿车。轿车一路北驰,弄玉吩咐司机往南开,老庆忙问何故。弄玉说:“我想老宅,那是我们相识之地,情爱之源,我们回老宅,重温旧梦。”

    老庆也觉不错,于是令司机回东城。

    车进胡同,街坊邻居,另眼相看,喜笑颜开。

    老庆携弄玉径直上楼,开了锁,进入房内。房内摆设很旧,只是多了一层灰尘,已是许久无人居住。

    弄玉在屋内左环右顾,兴奋异常,大声叫道:“涛声依旧。”

    弄玉又进入栖身之地,见那被单整齐,窗帘半掩,备感亲切。

    弄玉让老庆稍事休息,自己出门买菜,一忽儿提着一篮菜回来,对老庆说:“老公,今晚我要请你吃我亲手做的饭菜。”

    老庆也不言语,只是在一旁傻笑。

    弄玉进了厨房,一会儿端出腊肉炒萝卜条、水煮鱼、乌鱼汤等放于桌上,又倒了两杯红葡萄酒,招呼老庆就餐。

    老庆闻到香味,知道弄玉的手艺,非常欢喜。

    弄玉打开音响,播放柴可夫斯基的乐曲,然后坐到老庆对面,举杯相庆。

    老庆酒未入腹,人已半醉,他怔怔地问弄玉:“这不是梦里吧?”

    弄玉笑道:“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分不清是真是假,谁是谁非,只要你我恩爱一场,就是人生一大幸事,我也不枉来一世。”

    老庆感动地说:“弄玉,你真好,我敬你一杯。”

    两杯相撞,一饮而尽。

    老庆说:“你也别去当时装模特了,太辛苦,不如就呆在家里,有空我们一起出国旅游,去看埃及金字塔、巴黎凯旋门、意大利威尼斯水城……”

    弄玉道:“我不能老呆在家里,我要工作,我要独立生活,这样才能显示一个人的价值,我不愿依附于任何人。”

    “好,有个性,有思想,来,干杯!”老庆眼前一片蒙眬。

    吃过饭,老庆有点摇晃,弄玉扶住他。

    老庆一指床上:“夫人,上床。“

    弄玉道:“床太俗,不上。”

    “那在哪儿?”老庆问。

    弄玉一指地上:“以大地为床。”

    弄玉把被褥搬于地上,老庆给弄玉解带,弄玉帮老庆宽衣,二人抱如葫芦。

    弄玉小声问:“你老实交待,你驾驭了多少女人?”

    老庆怔怔地望着她:“其实真正被我驾驭的只有你一个。”

    “你这个坏东西。”弄玉狠狠地掐了老庆一把,老庆哎哟一声疼醒了,原来是自己掐了自己大腿上的肉。

    老庆终于醒了,这真是南柯一梦。

    抬眼一看,稿纸依然堆在桌上电脑旁。

    此时天已大亮。

    他想着梦境。

    他决心实现梦想。

    他还要写20多首诗。

    他立刻去找雨亭,请雨亭做红娘,帮助他说服崔莺莺,完成《西厢记》。

    崔莺莺就是汪国真。

    雨亭本来正为老庆举办美女沙龙金蔷薇茶屋被整顿一事所恼,听了老庆要与汪国真合出诗集的建议,断然否决。

    雨亭说:“写诗一个人一个风格,人家汪国真的诗比你老庆意境高,已然成名,你要走捷径,岂不被人笑话?我与汪国真是好朋友,但是这种建议如何说得出口?”

    老庆听了,有些不悦,说道:“雨亭,我写诗有我的意境,诗的水平并不比汪国真的差,你要是朋友,就跟他说,他不愿意是他的事情,朋友之情也算尽到了,他若不同意算是激励我的动力,我一定要赶过他,将来比他更出名。我还要争取诺贝尔奖金!“

    雨亭见他如此坚决,又好气又好笑,于是说:“咱们是多年的朋友,我就当着你的面给汪国真打电话。”

    雨亭拨通了汪国真的电话,把老庆的意思说了。

    汪国真在电话中说:“诗言志。一个诗人一个风格,我有我的风格,我相信老庆也有老庆的风格;两个人的诗选并为一部,总是有些牵强,老庆还是单独出书吧,请转告老庆,祝他在诗歌领域有更大的贡献。”

    雨亭关了手机,对老庆说:“老庆,你听见了吧,汪国真的意思还是各自成书,他希望你有更大的进步。”

    老庆嘟囔道:“我也不是沾他的光,我只是觉得我和他的诗风格相近,如同同是山东菜,我是宫爆鸡丁,他是酱爆鸡丁,既然他不同意也就算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 23:09

一声尖叫

晚上,老庆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回到家,一头扎到床上,想起昨日的梦,不禁觉得荒唐。忽然,他眼睛一亮,又想到了张宝瑞,那个文革手抄本《一只绣花鞋》的作者,现在《一只绣花鞋》卖得正红火,又在拍电视剧,王府井新华书店和西单图书大厦的畅销书台上都摆着书,如果我老庆写一部《三只绣花鞋》,作为一只绣花鞋的姐妹篇,岂不是一着高棋。我再把和张宝瑞的合影刊登在书中,然后找小报、电视台爆炒一通,我老庆就会和张宝瑞齐名。想到这儿,老庆下了床,直扑街上,要了一辆出租车,去找张宝瑞的《一只绣花鞋》。

    在安定门内大街的一个个体书店,老庆如获至宝地见到了一本《一只绣花鞋》。老庆买了一本回到家里如饥似渴地阅读,看到深夜只觉毛骨悚然,总觉得楼道有人,连呼吸声都听得出来。又觉得有人在用指甲抠他的门,还有大口大口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老庆吓得不敢动弹,觉得自己在明处,敌特在暗处,对面楼里有人朝他开枪怎么办,或者有人从凉台跳进来,用玻璃刀旋开凉台窗玻璃,扭开门锁……

    老庆放下书,塞到枕头底下,关了电灯。

    屋里漆黑一团,卫生间里有响动。

    老庆赤着双脚,小心翼翼地来到卫生间门口,猛地开了门,扭亮了灯,只见卫生间内空无一人,原来是水管里发出的声音。

    老庆关了卫生间的灯,又返回床上。这时,他又感觉墙角立着一个人,背朝着他,穿着一身黑裙子,披头散发,血迹模糊,赤着一只脚,另一只脚穿着一只绣了金色梅花的绣花鞋。

    老庆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一身冷汗渗了出来,他用手指着墙角,大声喝道:“你是谁?!你是不是梅花党的女特务?我……我是公安部侦察处长龙飞!”

    他扭亮了台灯,原来墙角是一个衣服架,挂着弄玉的一条黑裙子,昨晚她洗了这条裙子披散在衣服架上晾干。

    老庆关了台灯,翻来覆去不能入睡。

    这时,楼道里真的响起脚步声。

    “咚,咚,咚……”脚步声沉重,就像扛着重型武器,还有男人的喘息声。

    脚步声在四楼的单元门前停住了,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门开了,又关上了。

    死一般的沉寂。

    老庆想:又是四楼那个小白脸,这么晚才回家,八成又是会情人去了。他们小俩口结婚没两年,整天吵得不可开交。

    正想着,四楼响起砸东西的声音。

    女人的喝斥声。吵闹声。

    一忽儿,归于沉寂。

    老庆趴在床上不敢动弹,将近三更天时,他有些迷糊,睡意袭了上来。

    这时,楼道里又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老庆家门前停止了。

    老庆睡意全消,吓得坐了起来。他悄悄赤脚蹭到厨房,拿起菜刀……

    钥匙开门的声音。

    原来还有万能钥匙。

    门缓缓开了。

    老庆举起了菜刀……

    一声尖叫。

    原来是弄玉。

    菜刀落地。

    老庆扑到弄玉怀里。

    “救救我吧!这屋里有鬼,都是绣花鞋闹的,这个千刀万剐的张宝瑞哟,编出这故事吓人玩。

    弄玉拍打着他的肩膀说:“别怕,别怕,看吓成这样。”

    老庆说:“今晚我要和你睡在一起,我什么也不干,我害怕……”

    这一宿,老庆睡在地上,弄玉睡床上,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 23:10

三只绣花鞋

老庆即使看《一只绣花鞋》魂飞胆丧,但他还是决心要完成《三只绣花鞋》,他觉得创作太辛苦,决定找一个枪手,思来想去想到了雨亭的妻子柳缇的妹妹柳岸,柳岸喜欢文学,北师大中文系刚毕业,正在找工作,又会使用电脑。

    老庆找到柳岸,把创作意图告诉她,柳岸一听,满口答应。

    老庆买来一个小录音机,跟柳岸约定,老庆口述故事,录音,由柳岸打字整理,先付订金两千元,20万字打字整理完毕,再给三千元。柳岸是个爽快人,觉得这是一个学习写作的好机会,欣然答应。

    老庆向弄玉借了两千元交给柳岸,与她签订了合同书,然后开始做准备工作。他先从网上订阅了有关张宝瑞的资料,仔细研究张宝瑞的写作特点,创作背景,知道他原是北京铁合金厂的故事大王,十四岁即开始创作,已出版20多部著作,有的小说已被改编电影和电视剧。他又专门研究我公安人员龙飞、肖克、路明、南云等人的性格特点,研究梅花党五朵梅花白蔷、白薇、白蕾、黄栌、黄妃的相貌特征、性格特点、家庭背景,并到张宝瑞创作手抄本的旧居北京东城喜鹊胡同10号考察。

    这天傍晚,老庆来到东单,从西裱褙胡同进去,经过于谦祠堂,拐进土地庙下坡,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他正在彷徨,忽见路口一个小院走出一个老太太,急忙问:“老人家,喜鹊胡同在哪儿?”

    老太太指着路东,说:“拆了,就剩一小截了。”

    老庆一听,心凉了半截,急问:“有个叫张宝瑞的作家住这儿吗?”

    老太太道:“二十年前就搬走了,小时候他净在胡同里踢足球,有一次球踢到我身上,连车带人都倒了,贼淘儿!可您别说,他还贼能写,那时候每天趴在葡萄架底下写啊写啊,还真写出来了。”

    “妈,您跟谁说话呢?”院内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有个同志打听宝瑞呢。”

    院内走出一个中年女子,打量着老庆问:“您找他?”

    老庆连忙摆手道:“我来采风,来采风。”

    中年女子道:“他小时候是我们的头儿,办话剧队,文学社,演节目,举办诗朗诵比赛,可有意思了。现在人家是作家,我下岗……”

    老庆连忙道:“革命分工不同,分工不同。”

    “什么分工不同,这叫有志者,事竟成。”

    “对,对,有志者,事竟成。大嫂,大娘,咱们合个影吧,留个纪念。”老庆说着,摸出照相机。

    老太太道:“闺女,你就跟他照一张吧,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不照了。”

    老庆拉过一个路人,请他帮助与这位中年妇女照了一张,然后拐进旧日的喜鹊胡同。

    喜鹊胡同10号大院旧址盖起一个二层小楼,铁门紧闭,旧日的四合院已面目皆非,再往东就是一条街,南北走向,切为两段。胡同西口有座小洋楼风景幽美,新近修葺,保存完整。

    老庆读了《一只绣花鞋》,书中的梅花党北京组织总部就是以这座小楼为原型写的。老庆见大门虚掩,壮着胆子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法式小楼,分为二层,檐角精致,树荫遮盖,一株秋海棠伸向墙外。院内古木参天,绿茵茵草坪上有个茶座。

    楼里走出一个姑娘,见到老庆,怔了一怔。

    老庆赶忙说:“我是到这,采访的。”

    “采访什么?”姑娘一双眸子明亮动人。

    “有个作家居住隔壁,你们的建筑在他的著作里有所表现。”

    “你是说《一只绣花鞋》的作者张宝瑞先生吧?”姑娘顿时来了神气。

    姑娘兴致勃勃地向老庆讲述了这座小楼的历史,原来这小楼建于清末,爱新觉罗·溥仪曾在此隐居。抗战时期是日本驻北平的领事馆,建国后曾有一个副部长居住于此。如今小楼已切为两半,供两个单位使用。

    老庆问:“据说这院里有口井十分深,深不见底。”

    姑娘道:“你要见识一下吗?就在那边。”她指着一棵老槐树下。

    “不,不,不用了。”老庆连忙说。

    “作者当时虚构了一个地下室,还演绎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公安人员肖克就曾关押在这里,他的心上人就是在这地下室里被杀害的。”

    “他的虚构言中了,这座楼果然有地下室。那时花园里还有许多果树,苹果树、核桃树、桃树,那时大门紧闭,墙上有网,一般人进不来。”姑娘说这番话时,天已完全暗下来。

    “这儿夜里闹鬼吗?”老庆战战兢兢地问。

    “什么鬼?都是人闹的,我就不信人间有鬼。”

    那你是钟馗。老庆在心里说。

    老庆回到家后,还想着小洋楼院内的那口深井。

    他想,那口井一定很深很深……

    在这期间,老庆还实地考察了东城传说中的一座凶宅,因为他构思从一座凶宅写起,全书也是紧紧围绕着这座凶宅,由此展开扑朔迷离的惊险故事。

    为了增强恐怖效果,他决心晚上考察。

    为了壮胆,他腰里揣了一支玩具手枪。

    这条粮钱胡同古老幽深,许多房屋的墙皮剥落,房上蒿草有一尺多高,老庆摸摸索索来到13号门前,这里两扇门,门漆脱落,两侧各有一个石狮子,房瓦狼藉,蒿草摇曳。

    这就是有名的13号凶宅。

    北京粮钱胡同13号历史上就是一座不祥的宅子。民国初年,浙江杭州来了一位钱姓大户,带着全家十三口人,住进了这座旷废多年的宅子。钱老爷年近古稀,却双目炯炯,坐如钟,站如松,声音清朗,一身瘦骨,平时拿着一个老烟袋,很是威严。仆人们谦卑有礼,伺候周到。二夫人柳氏身轻如燕,持家井井有条:三夫人花枝,年方十六,原是西湖上的船妓,妖媚迷人,有沉鱼落雁之容,平时宅院里常传出她的嬉笑之声。

    不想,某夜,钱家十二口横尸院落,婢女、仆人惊恐万状,四散而逃。大夫人骆氏被吊死,二夫人柳氏四肢全无。钱老爷尽管有一身的武功,身上仍被砍了十三刀,鲜血淋漓。

    此案轰动京城,侦缉队长老马亲率部属来到现场,仔细勘查,竟然没能发现一丝线索。

    凶手究竟是谁?

    钱家少爷钱浩留学日本,闻此凶信,火速赶回,目睹惨状,悲痛万分。

    钱浩是个孝子,还是独子,自幼与父母感情甚笃。这一夜他在父母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阵寒风袭来,吹灭了桌上孤灯。恍惚中他见父亲一身青衫,满身是血,背站于屋角。

    钱浩泪流满面,泣声道:“爹啊,你死得好惨,儿千里迢迢从日本归来,给您报仇来了!”钱老爷竟然一声不吭,默默而立。

    钱浩恳求道:“爹,您告诉我,仇人是谁?”

    恍然之间一阵风袭来,钱老爷蓦地不见了。

    老马闻讯来访,见钱浩神情恍惚,茶饭不思,便一再追问。钱浩告之奇异梦境。老马听了,若有所思。

    再次搜索凶宅,俩人细细地寻觅,来到花枝房内,在榻下发现一幅春宫画,画面竟然是一个女人与猪在交配!

    俩人十分疑惑,断定花枝是一个淫浪女子,行为不轨,背景十分可疑。

    老马查阅了钱家杂仆身份籍贯,出人意料地发现,厨师朱五和花枝竟都是浙江杭州人。

    而朱五和数十名仆人,早已离开,不知所踪。

    为追寻真凶,钱浩由老马陪着南下杭州,历尽艰辛,四处探访,终于找到朱五老家。一打听,邻居均言朱五喜欢赌庄,也没见到朱五踪影。俩人疲惫不堪,猜测是不是朱五的邻里骗了他们?无奈之下在一个破旧的土地庙内歇息下来。

    俩人正商量着下一步计划,猛然听见庙后传来猪的嚎叫声,出门一看,只见一个屠夫手握尖刀正在杀猪。

    有人叫道:“好朱五,猛汉子!”

    俩人这才见到朱五。

    俩人尾随朱五来到一家农户,农户主设宴款待,席间朱五喝得大醉,摇摇晃晃出来,竟然来到破庙倒地而卧。

    俩人一商量,决定演出一场装鬼夜审朱五的戏,朱五当时吓得屁滚尿流,终于说出实情。

    原来朱五与花枝本是邻居,平时朱五垂涎花枝美貌,一直不能得手。

    无巧不成书,花枝嫁给了钱老爷,而钱老爷正是朱五的主人。可花枝依然看不上这个丑陋而粗野的厨师,尽管朱五对花枝百般殷勤,但花枝依然不从。外人却不知晓。

    一天,朱五弄来一些迷魂药,偷偷放进钱老爷的酒壶中,钱老爷和花枝喝了药酒,睡死过去。

    朱五色胆包天,竟爬上床奸污了花枝。

    那花枝醒来,事情已出,再加上她原来风流成性,钱老爷又疏于床事,竟默许了。自此花枝也顾不得朱五丑陋,是个下人,便与他沉溺于苟合之中。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的篱笆?

    一日,朱五跟花枝正在假山后偷欢,不料被大夫人骆氏撞见,骆氏因失宠于钱老爷,暗中嫉恨花枝,见花枝偷情,便要声张。朱五自知败露便用杀猪刀横在她的脖子上,将其奸污,过后,又让大夫人立约隐瞒丑事。

    不久,钱老爷外出,朱五索性睡在花枝房中,二夫人柳氏发觉,好言规劝花枝,花枝假意应允,暗中却仍与朱五日日寻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 23:10

胆子大就进来

一日,钱老爷突然回家,撞见朱五躺在花枝床上,钱老爷暴跳如雷,即刻令朱五亲手活活掐死花枝,又令人取来皮鞭,将朱五打得皮开肉绽。

    朱五怀恨在心,暗暗思量报复计划。

    朱五表面装傻,极显悔过之意,不久又获钱老爷信任。

    由此朱五趁机在钱老爷的酒壶里下了蒙汗药,朱五奸计得逞,钱老爷惨死在他的杀猪刀下。

    接着朱五大开杀戒,残忍地杀死钱家十二口人氏,想就此灭口,随后潜藏起来,销声匿迹。

    在押解途中,狡猾的朱五潜逃了。钱浩大惊。夜晚在客舍中,又梦见自己的父亲进了房中,仍背对着他。他想喊,却叫不出声来。这时他父亲意味深长地伸出手来,指指南方,随后消失在黑暗中。醒来竟是南柯一梦。

    他将梦境告诉老马,老马想了想说,朱五往南面逃了!钱浩顿开茅塞。俩人朝南方追去,历尽艰辛,终将朱五逮住,押往京城归案。

    此后粮钱胡同13号,飘着淡淡的血腥味,曾几易其主,都因宅内半夜有冤魂哭叫不得不搬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就叫体验生活。

    老庆扶了扶腰里的手枪,壮了壮胆,上前敲门。

    过了有一袋烟的工夫,院内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吱扭”一声,门拉开了一道缝。

    一个小侏儒探了一下头。

    “你怎么这么矮?”老庆问。

    “天生的,爹妈给的。”小侏儒笑嘻嘻地说。

    “要不是这么矮,粮食局还不让我看门呢。”

    老庆说:“我是作家,正在写一部以这座宅院为题材的长篇小说,特地前来体验生活。”

    “好哇,去年来过一个作家,也是体验生活,后来给吓回去了。”

    “我胆子大……”老庆有点心虚。

    “胆子大就进来。”

    小侏儒开了大门。

    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

    老庆亦步亦趋地跟着小侏儒走着,整个大院死一般的沉寂,黑洞洞的。

    老庆的眼前出现一幢古老的三层洋楼,房子很大,看上去破败不堪,但结构却很牢固。因为很久无人居住,花园里到处荆棘丛生,杂乱无章,还有假山亭子,一看便知以前曾有大户人家居住。蓦地,有几只乌鸦在房顶上起落盘旋,还发出一声声凄惨的叫声。这情形使老庆打了一个冷战。

    “怎么没有灯光?”老庆问。

    “今晚正好停电,可能是电路坏了。”小侏儒打亮了手电筒。

    “这儿现在是粮食局的仓库,唉,上边电池也不多发,凑合着点。”小侏儒从一扇破损的玻璃窗中伸进手去,把大楼的房门打开了。

    里边黑咕隆咚,这是一间宽大的客厅,有沙发茶几以及一些其它日用家具,满是灰尘,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

    “嘭”的一声,风把大门刮得关上了,老庆吓了一跳,双眼死死盯着门口。

    “到楼上看看。”小侏儒建议道。

    老庆跟着他一步步走上楼梯,木头楼梯多年未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楼上的房间很多,他一间间地看过去,大多零乱不堪,放着麻袋装的粮食,有的还挂着蜘蛛网。

    有一东西突然蹿了过来,从老庆的裤裆下钻了过去。

    “唉哟!”老庆尖叫一声。

    小侏儒哈哈大笑,用手电光追寻着那物,原来是一只老鼠,皮毛油亮,十分肥硕。

    “这儿的耗子都成了精。”小侏儒又发出一阵怪笑。

    有一房间十分整洁,有双人床,沙发和梳妆台,梳妆台上的镜子擦得很亮,桌上还有一支燃尽的大红蜡烛,烟缸里有残落的烟蒂。

    “这是谁的房间?”老庆问。

    小侏儒神秘地笑笑,说:“不该你打听的,你就不要打听。”

    他的目光在梳妆台镜子上贴的一朵纸剪的梅花上定住。

    “这儿有一朵梅花。”老庆惊悸地叫道。

    这是什么标志?莫非是梅花党人的记号,老庆以为是梦中,不由掐了一下大腿,生疼,看来还是在现实生活中。

    “这朵梅花?……”老庆试探地问小侏儒。

    想不到小侏儒冒出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老庆惊道:“你还挺有文学修养。”

    “你别小看人,我自修的大专中文,残疾人也是人。”

    “对,对,西汉的司马迁残疾了,著有《史记》,左丘明残疾了,著有《左传》,孙膑残疾了,照样能指挥作战。”老庆生怕他不说,如数家珍。

    另一间房屋传出咖啡的淡淡的香气。

    小侏儒打开那间房屋,原来是厨房。

    走廊里黑幽幽的,一缕月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在通往三楼的楼梯上。

    “咯噔”一声,这是从楼下传出的声音,老庆一阵惊愕,心怦怦乱跳。

    “咯噔”又是一声。

    小侏儒说:“这座宅院是一座老宅,时间久了,有时刮风,经常发出一种怪声,这是建筑物本身木头挤压的声音。”

    两个人摸索着来到三楼。

    一群乌鸦因受惊突然飞向屋脊。

    由于这座楼房是尖形的拱顶,三楼的房间都比较窄小,光线更加幽暗。

    小侏儒带他走进一个房间,屋内有一单人床、旧籐椅、桌子、衣柜等,气味难闻。

    “我就住这个房间。”小侏儒快活地在屋内踱着步。

    “你怎么住三楼?”

    “居高临下,院子里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这儿闹鬼吗?”老庆小心翼翼地问。

    “说有鬼就有鬼,说没有鬼就没鬼,鬼在你心中。”小侏儒认真地说。

    两个人下楼,刚走到三楼拐角处,老庆惊叫一声:“啊,一只绣花鞋!”

    只见在窗台上摆着一只绣有金色梅花的绣花鞋,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有几分扎眼。

    这只绣花鞋显然被人穿过,有些陈旧。

    “哈,哈,哈……”小侏儒发出一阵发自内心的大笑,这笑声震得屋宇发颤,久久在走廊回荡……

    老庆临别时,小侏儒问:“怎么?作家不在这住几宿,真正体验一下生活。”

    老庆连连摆手说:“此处阴气太盛,不敢久留,那只绣花鞋怎么回事?”

    “那是我在潘家园旧货市场买的,80元一双,还有一只在我抽屉里放着呢!”

    小侏儒又是一阵狂笑。

    门“吱扭”一声关上了,锁住了,锈迹斑斑的老锁,仿佛锁住了秘密。

    老庆一听到小侏儒的笑声,就腿肚子抽筋儿,浑身不自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 23:11

惊魂未定

老庆回到家里,惊魂未定,那个小侏儒总在他眼前晃,小侏儒的笑声在他的房间里回荡。

    这几天弄玉没有露面,大概是同屋女友的老板没有光顾。没有弄玉在屋里,老庆更感到恐慌。他索性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连厨房、卫生间的灯也打开了。

    灯光辉煌,屋门洞开,老庆独坐床头,唱起《空城记》。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

    老庆拿起手机,没有声音。

    他刚放下手机,手机又响了。

    他又拿起手机,还是没有声音。

    奇怪。

    老庆心里有点发毛。

    阳台窗户的窗帘也已全部拉开,窗外景物一览无余,对面楼上各个窗口,或挂窗帘,或人影晃动。

    手机又响了。

    老庆不接,凝神屏气。

    手机仍在响。

    老庆还是不接。

    手机响个不停。

    老庆去接。

    是雨亭。

    雨亭说,手机信号不好,他正陪几个朋友在“钱柜”唱歌,金蔷薇茶屋被批准可以营业了,是运作的结果,特请老庆出山。

    老庆说,我这儿事正忙,先让黄秋水、银铃执掌柜台。

    雨亭说,和汪国真合作出诗集的事,你就王八吃秤砣——死了心吧。

    老庆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写诗先放下,我写小说了。

    雨亭说,你要写小说,多跟沙龙里的小说家请教。

    老庆说,不用了,我是无师自通。有写《红楼梦》的,就有续《红楼梦》的,什么《红楼春梦》、《红楼复梦》、《补红楼梦》;有写《水浒传》的,就有《水浒后传》、《水浒前传》;有写《西游记》的,就有《西游补》、《大话西游》;有写《射雕英雄传》的,就有《射雕英雄前传》、《射雕英雄后传》,等等,不一而足。

    雨亭笑道,我知道你正在创作《三只绣花鞋》,要当中国的斯蒂芬·金。柳岸已经对我说了。

    柳岸,这个快嘴的小丫头。老庆暗暗骂道。

    老庆说,我不是要当中国的斯蒂芬·金,我要当中国的克里斯蒂,美国的斯蒂芬·金,似乎浅薄一点,而克里斯蒂厚重一些,她的《尼罗河上的惨案》、《阳光下的罪恶》都是名作,写得也很精彩。我还要作中国的希区柯克,这位英国导演实在是怪才,他的杰作《三十九级台阶》、《爱德华丈夫》、《蝴蝶梦》等,是经久不衰的名剧。

    雨亭说,那好,我去找黄秋水代理一段时间,你先忙你的。

    老庆到卫生间洗澡,他脱个赤条条,拧开了电加热器的开关,水流,温温的,顺着他的脖颈、脊背淌下来,他感到十分舒服,不由得哼起小曲。

    卫生间的门敞开着,客厅内灯光明亮,卧室内灯光辉煌。

    老庆微微睁眼,任水流洋溢、飞溅。

    忽然,他来了灵感,这水流变成鲜血,淌了下来,淌到地上,血水融融地流进地沟……

    这真是太奇妙了,构思如此奇巧,岂不是悬念小说的神来之笔。

    卫生间的壁上出现血写的大字:BB。

    梅花党的英文开头正是BB,BB在行动,梅花党在行动。

    灯灭了,老庆家的灯都灭了。

    一片黑暗。

    老庆不敢动一下,他实在有些紧张,紧张得两条腿颤个不停,想控制也控制不住。

    怎么搞的?怎么这时停电。

    水慢慢冷了下来。

    一股暖流顺着他两腿间淌了下来,漾起淡淡的臊气。

    老庆走下台阶,一伸头,正见对面楼内有灯光。

    莫非是自家的保险丝断了?

    老庆一步一颤移到抽屉前,打开抽屉,摸出一个手电筒,摸出保险丝,来到门边的电表前,他打开电闸,一股烧煳的气味。

    保险丝断了。

    他搬过一个木凳,爬了上去,一手用手电照光,一手安装保险丝。

    灯亮了。

    老庆从凳上下来,把木凳搬回原处,然后走进卧室。

    阳台的窗户洞开,窗帘未挂,老庆就像一只剥了毛的鸭子亮相在窗里。

    他来到阳台上,露出赤裸的上半身,下半身在阳台的栏杆围墙间忽隐忽现。

    大自然是多么可爱,大自然是再美妙不过的景致了。

    他想起DVD片中有一个影片:“伊甸园”,周末度假村裸体宿营地,凡是周末到此度假,都要裸身进入,园内风景宜人,游艺齐备,有泳池、射击场、狩猎地、果园、菜园、图书室、各种球馆,男女赤身裸体,彬彬有礼,举止文雅,相处融洽,决无非分之心,苟合之事,真是一方乐土。

    老庆正想着,忽见一道闪光,他看到对面楼道有个人正对他偷偷拍照。

    他不禁勃然大怒,迅疾转身,关掉灯,穿上衣服,拉开门,跑了出去。

    他走进对面那座楼,一层楼一层楼地搜寻,哪里有那个人的影子。

    老庆正在惶惑,忽然有扇门开了,一个老太太伸出一个脑袋。

    “同志,您找谁?”她问。

    “我,不找谁……我想方便一下。”老庆语无伦次。

    “什么?你到这方便来了。”老太太一听大怒。

    “不,我就是想在这站一会儿。”老庆说着急忙下了楼。

    老庆溜回房间,灯不敢再开了,躺在床上,感觉胆气壮了。

    又是一个灵感。

    敌特用偷拍的办法获取有用之资料,我公安人员龙飞前去追寻,敌特已无影无踪。

    或者梅花党女特务正在洗浴,洗浴后掰开假乳房,乳房内藏有小型发报机,向台湾梅花党总部发报。我公安人员躲在对面楼上拍照、监听……

    这些故事情节曲折而又奇妙,惊险诡异,实在是妙。老庆想到这儿赶紧拿出录音机,开始口述故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 23:12

我喜欢你真实

第二天上午10时,柳岸准时来到老庆的家中。老庆把录好的一盘录音带交给她,说:“回去赶快整理,打好后录入软盘,然后交给我。”

    柳岸像接圣旨一样接过录音带,点点头。

    “你那里有这种录音机吗?老庆问。

    柳岸又是点点头。

    “千万小心别洗了,这是原汁原味。”

    柳岸就像一个地下工作者接受上级组织交给的特殊任务一样,点点头,说:“我明白。”

    “不得复制和转让,不得遗失,不得擅自修改,不得增加有损政府形象的内容,不得增加色情描写……”

    柳岸说:“合同上不是都说好的吗?我会遵守合同的。”

    “也不许给你姐夫看,我要给他一个惊喜。”老庆又叮嘱道。

    柳岸坚定地点点头,说:“谁也不许看。只要我活着,就一定能胜利完成任务!”

    老庆道:“又不是让你上刑场,英勇就义,不要搞得那么紧张。”

    柳岸“噗哧”一声也笑了。

    “干得好,我多奖励你几本书。”老庆笑道。

    柳岸在心里说:又把你翻烂了的书扔给我,我这儿又不是旧书回收站。又过了一个月,老庆已完成长篇小说的一半儿,柳岸把经过文字整理的软盘交给他,他把软盘放进电脑整理了一下,然后打印了一份。

    找个行家先看一下,别走弯路。老庆想。

    “找谁呢?雨亭喜欢现代派文学,创作朦胧诗,对悬念小说不感兴趣。黄秋水这些天照顾金蔷薇茶屋的生意,肯定是忙得不亦乐乎。牧牧的文学水平不高,飞天近日又到外地讲学去了。对,找夏君,夏君虽然不写小说,欣赏和评论水平很高,她能提出中肯意见。

    夏君也是金蔷薇文化沙龙的朋友,她是一个公司的高级职员,几年前因为情感上的挫折,独身一人前往美国开创新的生活。夏君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对工作,对事业,对情感生活,她都采取认真细致的态度,始终如一。在美国她曾经邂逅一个华裔男青年,并缠绵了一段时期,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但终因性格不合而分手,以后夏君在情感上多次受伤,这是因为夏君懦弱吗?不是,这可能是一种命运。夏君在上大学时曾与一个同班同学热恋,大学毕业后她随恋人到天津工作,但恋人的母亲不喜欢这个娇弱的女子,觉得她不会干家务,被逼无奈,夏君几次到海河边徘徊,有时想投河一死了之。她的男友是个孝子,性格软弱,夏君只好含泪与他分手,一人到北京谋生,在一家公司当职员。后来她与一个公司老板相好结婚,这个老板有一次带她到一酒店和日本老板洽谈生意。晚饭后,夏君有些困倦,丈夫劝她回客房内休息,自己和那个日本人在客厅闲谈。夏君半夜醒来发现那个日本人睡在旁边,她又羞又怒,冲出房间,正见丈夫在客厅悠然自得地看报纸。原来丈夫为了一桩生意竟拿她做交易。夏君一怒之下与丈夫离婚。以后夏君在沙龙里认识了一个作家,二人共涉爱河,作家曾海誓山盟要离婚娶她,同居3个月后,作家踪迹全无。夏君慌了神,手机狂轰滥炸,那作家回话说,请她与她的老婆谈判。夏君找到他老婆,那可怜的女人嚎啕大哭,原来她已有3个月的身孕……

    老庆在夏君危急时刻,赶到她家,他望着疲惫不堪的夏君说:“我知道你屡次受伤害,我也曾经有过伤害。但是,我相信,仰望那灯火的大楼,千窗之中,有盏灯属于我。也许爱就是痛苦,痛苦就是爱。我觉得当爱真的让我感到痛苦时,那痛苦也是可爱的。”

    夏君的眼睛一下子燃起了火苗。有时不是真爱,也让你痛苦。

    “那是选择上的痛苦,人在痛苦时往往会选择痛苦,因为你的错觉,你抱住的是一个虚幻的物体。情欲可能在爱情中游荡,甚至从这一个到那一个,直到生命的终结,但情欲不一定是爱,而你却把他们都看做爱……”

    夏君点点头,若有所思。

    老庆说:“女人的一生,不总是沉浸在珠光宝气、灯火璀璨的夜晚,也不是旭日东升、波涛澎湃的早晨,而是在有一根小烛的深夜,在遥遥不尽的期待之中。独守的日子,似乎是一曲幽幽的乡笛,在慢慢地回荡,飘过漫长的街,斑驳的旧牌坊,枯死的老树,惆怅之中推开正在等待你的那扇虚掩的木门,也许是推开了一个女人一生的梦。缘,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她是一种持续,有时甚至千年万年……”

    夏君说:“看来,我要重新认识你老庆了,老庆不全是下里巴人,也不全是阳春白雪。在你的骨子里既有歌楼妓馆,八大胡同,也有东林书院,小桥流水人家……老庆,今晚你别走了,陪陪我吧。”

    老庆起身道:“夏君,我们都是好朋友,什么叫朋友,就是当朋友有难时,伸出真诚帮助之手。别看我一无所有,我也一无所求……”

    老庆说完,下楼去了。

    楼道里响起他沉重的脚步声……

    夏君冲下楼去,大声叫道:“老庆,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真实!……”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 23:12

白给你!

夏君住在芳城园25层一套三室两厅的住房,老庆一按门铃,就传出夏君娇娇的声音,“谁呀?”。

    门开了,夏君高兴地说:“天天敲锣打鼓——老庆!”

    老庆笑道:“我知道姑娘爱干净,拖鞋。”

    “来双最大号的,44号。”夏君把一双大拖鞋递给他。

    老庆穿上,觉得挺舒服。

    客厅内是雕花木的沙发,家庭影院式的设施,多宝阁内是一些丽人的造型,木雕、彩瓷、漆器、泥人、五彩绚烂。最引人注目的是沙龙旁立着一个一米多高的木雕钟馗,怒发冲冠,横剑竖目,脚底踩着几个小鬼。

    “这是……钟馗爷爷?”老庆惊问。

    “正是钟老爷,我看恐怖小说太多了,鬼气太重,请钟老爷来压压邪气。”夏君微微笑着,整了一下藕荷色的袍子。

    “喝什么?”

    “咖啡,少加糖,美国咖啡,浓浓的,我昨晚没睡好觉。”

    夏君进厨房去了。

    半年没来,夏君的家里确实添了不少小玩艺儿,多宝阁内的新品种晃得老庆眼花缭乱。一对民国时期的裸人引起他的关注,男人含着长烟袋,卧在那里,对卧的媳妇扭动着白藕一般的身体,绣着荷包。

    达摩的根抱石更是精彩,根雕的达摩高卧碣石之上,神态安详。

    李白醉酒的寿山石,惟妙惟肖。

    一对阴阳石横卧匣内,逼真,细腻。

    夏君端着咖啡壶进来,见老庆端详她收藏的工艺品,说道:“这些都是我开车到潘家园旧货市场买的,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夏君把咖啡壶放在桌上,从卧室内抱出一个大锦盒,打开锦盒,只见是一块米芾拜石的寿山石,晶莹剔透,雕工精细。山下飘荡着紫籐和野葡萄,石阶直通山洞,北宋著名书法家米芾正虔诚地拜谒山石。

    夏君说:“这块石头极为珍贵,是白伯骅老师带我到卖主家里挑选的,石头是天然两种颜色,质地润滑,十分光洁,雕工极细,连米大人腰带上的饰物都雕刻出来了,真是难得的艺术精品。”

    老庆用手摸了石山的紫籐,问:“多少钱?”

    “你猜。”

    “300元。”

    “白给你!”

    “600元。”

    “不对。我告诉你吧,3000元。”

    老庆一听惊得张大了嘴巴,说:“这能泡多少次澡啊!吃多少顿涮羊肉啊!”

    夏君说:“你就不怕泡脱了皮,吃破了肚皮。这可是一块奇石,天下惟一的一块。连白先生都一宿没睡着觉,后悔没买。”

    老庆坐在沙发上,从皮包里掏出书稿,递给夏君。

    “夏君,你帮我看看,这小说精彩不精彩。”

    “写了多少字了?”

    “十来万字。”

    夏君笑道:“我只知道你写点诗,没想到你还写小说。”

    老庆得意地翘起二郎腿,说:“我老庆还有杀手锏没露呢!”

    夏君说:“我小时候就听我妈讲过一只绣花鞋的故事,跟梅花党有关,可吓人了,当时我用被子蒙住头,吓得不敢出来。可是如今讲故事的人也不在了,我妈妈去年去世了……”她说到这里,有些伤感,眼圈开始泛红。

    老庆故意引开话题:“夏君,你回国后一直没有遇到好伴侣吗?”

    夏君叹了口气:“我觉得谈情感太累,我真是觉得太累了。老庆,我问你,你们男人会选择什么样的女人做妻子?”

    “每个人的选择标准不一样。一个男人的品位在于选择什么样的妻子,选择了什么样的妻子就等于选择了什么样的人生。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男人何尝不是,婚姻也是这样。大文豪莎士比亚一生写下了多部精彩的戏剧,但是他的婚姻观却没有任何浪漫色彩。

    “娶一个好女人,就能赋予一个男人闲适的心情,我认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品质应该是善良,而且百善孝为先。如果我是一个男人,要是将要成为我媳妇的女孩敢问我:‘我和你妈掉河里,你先救谁?’我一准把她pass掉!贤慧,这是亘古不变的女性美德。知书达礼,这是新时代妇女与时俱进的要求。一个女人的气质、教养是丰富内心的流露,也是与别人真正拉开距离的所在。有思想、有品位。有思想的女性使得她不屑于小是小非;有品位,使得她能匠心独运地表达自己的风格。对于男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尊严,自己的女人可以在家里抨击我,但不能在公众场合讽刺、嘲笑我。一个不懂维护丈夫尊严的女人,应扫地出门。充分信任,相对自由。喜新厌旧其实是人的本能,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只对一个人有好感。但是最好别让对方知道。奉劝天下所有将要结婚的女人充分理解自己的丈夫喜欢在画报、网页上凝眸美女,不要因为这些下意识的行为而吹毛求疵。否则会将婚姻推向死亡。男人想独自一人呆一会儿,不要问什么原因,而是送上一杯茶,轻轻把门关上就行了。女人要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不依附于男人生存,女人才能做到独立,自尊。没有过多的物质欲望。这一点非常重要!自古成由俭败由奢。过分的虚荣往往使非“财大气粗”的男人为此不堪重负。我的老婆应该宝马汽车能坐;自行车也能骑;五星级酒店能住;野营帐篷也不嫌弃,山珍海味能吃,窝头咸菜也能咽。拒绝灯红酒绿,不对异性过分热情。她有着良好的生活习惯,她不会到酒吧、夜总会这样的地方消磨时间。她知道自己的价值不是取悦异性,所以不会主动和别的男人搭讪,曲高和寡的才是阳春白雪。她应是天真又有一点童趣。她喜欢读书和音乐。喜欢读书不是看什么花花绿绿的时尚杂志,喜欢音乐也不是什么听过就忘的流行小曲。她工作能力强,要有一技之长。工作中的女人显然没有太多时间疑神疑鬼,有一技之长会使她自得其乐。当然,长得绝对不能丑,也别太靓,应该是那种越看越顺眼的,越看越耐看的。身体健康,并懂得养生之道和基本医学常识,喜欢锻炼身体。婚姻生活是一个有颜色、有生气、有动静的世界,一个不浪漫、不具备情趣的女人不是个好妻子。”

    听了老庆这一番话,夏君微笑着说:“你这那里是选妻子,好像是选妇女部长。我觉得最重要的是相互理解和浪漫。”

    老庆说:“你说得太对了!譬如说雨亭,你难道说他的妻子柳缇不优秀吗?柳缇温柔、漂亮、善良、善解人意,活泼浪漫,可是雨亭还是觉得缺少点什么,我看他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夏君问:“你认为黄秋水幸福吗?”

    老庆点点头:“幸福,他和伊人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是世纪之恋。这种爱情经历了暴风雨的洗礼,烈火的磨炼,有相恋的火热,有激情的转移,有离别后的煎熬,有旧情重燃的成熟。距离积蓄的暴发,黄秋水和伊人将是幸福的伴侣。”

    “你说新颖幸福吗?”

    “新颖经历过纯真爱情的呵护,痛苦的轮回,死亡线上的挣扎,红颜知己的许诺,友谊之手的援助,平静生活的安宁,新颖也基本上算是幸福的。”

    “飞天呢?”

    “不清楚,我一直觉得他很神秘。悄悄而来,默默而去,不留痕迹,不事声张,只留给你一个微笑……”

    夏君呷呷咖啡说:“这微笑让女孩子捉摸不透,就像这咖啡,淡淡的苦涩,甜甜的回味,浓浓的,只看到一团褐色的雾,一朵咖啡色的雾里花……我知道牧牧有此困惑,但穗子幸福吗?”

    老庆说:“她没有归宿,女人都是有一颗浮动的心,没有踪迹,不知去向,来去匆匆。女人又是一颗流星,转眼即逝,可能光耀之极,但只是闪光的一瞬。漂亮的女人是一座庙宇,曾有无数男人赶来朝拜,但真正信佛的没有几人。贤慧的女人是一座浴盆,她永远给男人带来清洁和舒适。聪慧的女人是一部精典,男人每翻阅一页,都有收获。歹毒的女人是一柄钝刀子,慢慢地阉割男人的心。圆滑的女人没有棱角,男人对她没脾气,也没感觉。厚道的女人是蒲扇和毛毯,当你热得出汗时,她用蒲扇为你扇风;当你寒冷时,她用毛毯裹紧你。愚蠢的女人就像夜壶,当尿灌满时,她仍一动不动。”

    夏君道:“你这些比喻太贴切,老庆,你都是怎么总结出来的?”

    老庆摇晃一下大脑袋:“智商高呗。”

    夏君拿起老庆写的书稿,说:“我一定好好拜读,不会吓得晚上睡不着觉吧?”

    老庆笑了,“要真那样,我这作品就成功了。我连这个都给你准备好了。”

    老庆笑嘻嘻地从兜里摸出一小瓶安定药。

    夏君瞥他一眼,“你还真以为你是克里斯蒂呢,我看你有点像鲁迅笔下的阿Q!”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 23:13

一簇文明之火

第二天一早,老庆就被夏君的电话惊醒。

    “老庆,你这反特小说写得不行,我实在看不下去,缺乏气氛,悬念产生和环境也不够典型,我建议你到作者张宝瑞当年讲故事的工厂,体验一下生活,把握一下当时的时代背景、工作环境、人文环境,因为这毕竟是文革手抄本,为什么能在文化沙漠时期带来一丛翠绿?为什么引起千百万人的共鸣,传抄?在延安窑洞的油灯下,在北大荒熊熊的篝火旁,在山西农村的高粱地里,在云南农场橡胶园树下,那些侃侃而谈的故事,像雾像云像雨又像风……”

    老庆一听,一时语塞。

    “你构思故事的能力还蛮强,语言也算简洁,心理描写也算准确,就是时代气氛弱,抓不住人。”夏君生怕挫伤了他的创作积极性,又表扬了他几句。

    老庆说:“作者的工厂在东南部,太远。”

    夏君爽快地说:“我开车和你一起去,带上照相机,拍些照片留资料。”

    夏君真是侠义女君子,半小时后,她驱车来到老庆门前,打手机要他下楼。

    老庆带上照相机,拿了一个记录本,下楼上车。夏君穿了一条牛仔裤,戴着一副墨镜,双手紧握方向盘,朝他嫣然一笑。

    蓝鸟轿车朝东南方向驶去,出了东四环,路上车流稀少,夏君一加马力,轿车箭一般飞驰。

    风拂进车厢,夹带着一阵阵芬芳的香气,那是从夏君身上散发的香气,老庆闻了,感到十分惬意。

    轿车穿过大郊亭,朝南驶去。两侧的钻天白杨像夹道欢迎的人群,一闪而过,水塘,白鸭,翠苇,黄花……映入眼帘,又飘然而逝。庄稼地里一片金黄,洋溢着丰收喜悦的农民正挥镰收割,那动作潇洒利索,很像舞蹈动作,身穿花花绿绿的村姑夹杂其间,如同在金灿灿的地毯上点缀了一个个鲜明的花朵,颇像高更笔下的印象派图案。

    车过大柳树湾,那一株株垂柳像含羞的姑娘站立河边,含情脉脉注视水面,碧绿的河面上,一对对白鹅肆意游弋。远处的农舍炊烟袅袅,一排排二层小白楼映入眼帘。

    老庆道:“那是农民的新居,这小楼比城里的还要漂亮!”

    夏君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叹道:“中国的农民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真的富起来了!”

    车至岔路口,夏君不知往哪里行驶,老庆于是下车问道。他来到一个水果摊前打听了路,顺便买了几个大猕猴桃。

    在车里,老庆轻轻地剥去猕猴桃的薄皮,塞到夏君的嘴边,夏君微微一笑,张开樱桃小口咬了一口。

    老庆笑道:“猕猴桃营养价值高,我真的很少见过这么大的猕猴桃。”

    夏君说:“在美国也很少见,这里的雪花梨也不错,回城时买点带回去。”

    车过玻璃二厂、染料厂,夏君开车往西拐上一条马路,远远地看见一座工厂在黑云中时隐时现,高大的烟囱高耸入云。

    老庆说:“快到了,烟够大的,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污染够厉害的。”

    夏君说:“这可能是北京东南最远的一座工厂了。”

    轿车开到厂门口,老庆下车向保安说了几句,车开进工厂,听说是作家到此地体验生活,厂部派了张宝瑞当年的工友老范做向导,陪同老庆、夏君采访。

    老范瘦瘦的,脸上有点粗糙,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身穿蓝制服。他带领老庆、夏君穿过一片料堆,走进烟熏火燎的三车间。

    老范不太健谈,他介绍说:“张宝瑞是厂里有名的才子,刚进厂时才16岁,他一口京腔,善讲故事,出口成章,十四五岁就写小说,一写就是一大摞。他进厂一年多,领导让他当生产班长,那时正是文革时期,工厂比较散漫,无政府主义思潮严重,他用讲故事调动大家的干活积极性,他负责的班组年年是生产冠军、先进班组。10年内他没有歇过一天病假。”

    老范领着老庆、夏君一边说着一边走近炉台,只见炉火熊熊、烟熏火燎,七八个工人赤裸上身挥汗如雨。

    老庆感到一股股热浪袭人,温度陡然升高许多,脸烤得发干,夏君吓得后退了几步。

    老范对工人们说明来意,他们听说作家来采访,急忙把他们引进休息室,休息室内炉渣遍地,无处下脚,一个工人把座椅上的草垫子扶好,请几人坐下来。

    现在这个班组只剩下3个人当年与张宝瑞同事,一个叫马五,一个叫冯宝,还有一个女操作工叫桂香。

    老庆让夏君打开了小录音机,让工人们说说当年的张宝瑞。

    马五是班组的“三朝元老”,小小的个子,一身疙瘩肉,嘴里叼着一个烟袋锅,一边“吧嗒吧嗒”抽,一边说:“当时上夜班的三更天,老班长端着一个大茶缸,就给我们讲故事。他眼睛瞪得溜圆,绘声绘色,讲到重庆教堂半夜,扫街老头拖着大扫把看到一向无人居住的教堂亮起烛光,他一步步走进教堂,在楼梯处出现一个身穿黑色旗袍的漂亮女人,她穿着一只绣有金色梅花的绣花鞋时……”

    说到这里,马老的眼睛瞟向窗外,一阵狂风刮过,炉顶泻下一片白色炉灰,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马五兴致勃勃,不禁脱口而出:“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戴着大草帽的冯宝提醒他道:“走题了。”

    马五眼珠一转,一拍脑袋,说:“我说到哪儿了”对,欲知龙飞性命如何,咱们且听下回分解。哥儿几个,抄家伙,干活儿!”

    马五话音刚落,工人们一窝蜂跟着他冲到外面,抄铁锨、拿钢钎、打炉翻料,扬锨添料,十分利索,老庆在一旁看见,不禁手痒,也抄起一把铁锨,往炉里扔料。他只觉得火灼人,炉渣四溅,不由惊得后退几步。

    “作家同志,您别动铁家伙,小心烫着,水火无情。”马五说着拽过老庆,把他推进屋里。

    老庆在屋里无意朝窗外望去,正和操作室里的一个中年女工打了个照面,她也正好探头瞧这里。

    老庆对夏君说:“咱们采访一下那个操作女工吧。”

    老范引二人走出休息室,来到操作室,这是一个七平方米的房间,一个皮肤白皙有些灵秀的妇女人端坐操作盘前。老范向她说明来意,她立刻示意老庆、夏君坐下来。

    “桂香,你和老班长共事十年,你最了解他,你多说一些。”老范憨笑着对她说。

    桂香扶了一下工作帽,说:“老班长真是一个奇才,他肚子里有讲不完的故事,人品又好,又有才华。有一次,我对他说,我看了莎士比亚的剧本《哈姆莱特》,觉得写得真精彩,他听了,微微一笑,说,明天上班我给你看新写的一幕话剧。第二天上班,他果然拿来一幕新写的剧本,我看了,感觉还真是那么回事。”

    老庆问:“桂香同志,你说老班长是在什么背景下编出《一只绣花鞋》的悬念故事?他讲这些悬念故事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桂香眨动着明亮的眼睛想了想,说:“一是文革时期,当时极左思潮泛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扭曲,人性受到压抑,为了排解这种压抑的心态,人们往往寄希望于拯救人类的英雄人物身上,比如侦察英雄龙飞,他大智大勇,经常化险为夷,屡破奇案。二是在艰苦险恶的环境中,寄托于浪漫动人的爱情故事,如龙飞和白薇,是两个阶级战壕里的人,可是他们邂逅,产生扭曲的爱情,曲折,悲壮。三是这种现编现侃的口述故事,以快餐文化的刺激、解谜、猎奇、惊险,让听众沉醉于紧张离奇的故事情节之中,时代造就了手抄本文学,也造就了一批像老班长这样的说书人、手抄本文学的奠基人。”

    “说得精彩,真是不虚比行!”老庆赞道。

    夏君用钦佩的目光看着桂香,说:“我可以这样说,受老班长的熏陶,你也成了才女。”

    桂香脸一红,说:“最重要的是,老班长教会了我如何做人,做文难,做人比做文更难。”

    “你一直在工厂工作?”

    “老班长和我都是老三届的学生,粉碎‘四人帮’后,他大胆走上考场,考入一所名牌大学;可是我有些胆怯和虚荣,没敢上考场,生怕考不上,受人奚落……”桂香低下了头。

    “我想,即便老班长考不上大学,但是他最终也会成为作家的,他是乐天派,他是一个很有意志的人,他常对我讲的一句话是:有志者,事竟成。我有时在报纸上看到刊登有关他的消息,我就默默地为他祝福……”桂香说到这里,眸子里流露出一片真诚的光彩。

    “一晃25年过去了,有时我坐在这里,恍惚之中仿佛看到老班长挥舞铁锹往炉里加料,炉火映红了他的脸,他的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然后,他拉着铁锹,深情地望着炉火,汗水湿透了他的帆布工作服……有时我好像看到他就坐在炉前的料堆上,向工友们讲述着生动的故事,他那滔滔不绝的话语,那全神贯注的表情吸引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家都屏声静气,融入到那梅花党的恐怖年代里……”

    桂香已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

    夏君对老庆说:“这就是手抄本诞生地之一,你感受到了吗?你体验到了吗?”

    老庆庄重地点点头,说:“我觉得很沉重,一个沉重的岁月,一个文化沙漠的年代,在那黑暗之中,我看到了一簇文明之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 23:14

我看像鸡

轿车已驶离工厂有一段距离了,老庆回过头去,见老范还站在厂门口朝他招手,他微笑着,若有所思。

    老庆觉得高大的烟囱渐渐模糊了,渐渐消失在黑色的升腾的烟雾之中,那个年代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夏君稳握方向盘,轿车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奔驰,似乎要远离那个年代。

    老庆的眼前浮动着桂香,这个曾经充满憧憬与浪漫情怀的女人,进厂时她还是个英姿焕发的少女;30多年过去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已走入中年妇女的行列,下一步,她将面临的是什么呢?老班长曾经在这里苦苦煎熬了十年,以后跨出了这座工厂的大门,但是桂香呢?这个伴随着手抄本一起成长的女人,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老庆叹息着吁出一口气。

    车过大柳树湾,垂柳树下,一个乡村少妇正在慢慢地小跑,一个小男孩绽开笑脸,在后面追着。“妈妈,妈妈”的稚嫩的呼唤声不时传来,少妇不时回头,向孩子扬手……

    老庆看到这般情景,叹道:“多么温馨动人的母子图,夏君,快找一个如意郎君,生个小宝宝吧,亲情也是很有味道,不比爱情逊色。”

    夏君苦笑了一下,说:“如意郎君哪里那么容易寻,说心里话,我特别喜欢小男孩,平时也憧憬着能有个小宝宝,有时候我还幻想着用热脸蛋贴贴小宝宝的小凉屁股蛋,多有意味。”

    老庆说:“在西班牙不久前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个小男孩到家后面的湖里游泳;他跳进水里,没有注意到一只鳄鱼正向他逼近。男孩的母亲从窗户看到这一切,立即跑了出来,并大声向男孩喊叫着。男孩听到了,立刻向岸边游来,但为时已晚。当母亲抓住男孩手臂的同时,鳄鱼也咬住了他的双腿。母亲用尽力气抓住男孩,鳄鱼的力气更大,但母亲心中的爱让她不能放弃。有人听到叫声赶来,用枪打死了鳄鱼,男孩获救了,他的腿伤得很重,经过治疗,他又能走路了。伤好以后,有人问男孩,能否看看他腿上的伤疤,男孩撩起裤腿,让人看了自己的伤疤。他又骄傲地卷起袖管,指着胳膊上的疤痕说:‘你更应该看看这些。’那是母亲死命抓住我双臂时留下的指甲印痕。男孩说:‘这些印记是我母亲留下的,她没有松开我,她救了我的命。’夏君,这就是母爱,这就是亲情。”

    夏君的眼眶湿润了,喃喃地说:“这是爱的印记。”

    车过大郊亭,路上行人和车辆渐渐多了起来,夏君减了速度,精力更加集中,她见老庆有些困倦,上下眼皮直打架,于是叫:“老庆。”

    “怎么了?”老庆睁大眼睛,用手把口水抹了抹。

    “我送你几句古训。”

    “什么古训?”

    “多静坐,以收心;寡酒色,以清心;去嗜欲,以养心;读古训,以警心;悟至理,以明心。”

    “什么意思?”

    “就是经常静坐思考,来收拢思想;减少饮酒色欲,来清理思想;摒除嗜好情欲,来修善思想;体味古人教训,来警戒思想;参悟至理名言,来明确思想。”

    老庆说:“没想到你这西化的朋友还有这么多古训。”

    这时,夏君猛地刹车,老庆的头险些撞在前车玻璃上。只见一个装束时髦的年轻女人仓皇而过,一股浓浓的香气扑鼻而来。

    “你想什么呢?”夏君伸出脑袋愤怒地大叫。

    那女人自知理亏,一溜烟儿走了。

    老庆道:“世界上险些又少了一个美女。”

    夏君道:“什么美女?我看像鸡,撞上了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祸害。”

    老庆问:“你怎么知道她是鸡?”

    “眼眶发青,眼窝深陷,脸部没有光泽,目光显露俗气,劣质香水,袒胸露背,动作轻浮,不是鸡是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老庆说:“我毕竟和一只绣花鞋的作者是两代人,我几乎没有经历那个特殊的年代。现在我对自己的作品有了深一层的认识。文学的确是人学,不论是什么形式的文学作品,都是写人,塑造人,写人的个性和命运。夏君,你一定饿了,我请你吃饭,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我也是受教育啊,我接触过东方文化,也接触过西方文化,东、西方文化相互撞击,这次出行,让我感受了文革时期的东方文化。我一天就一顿饭,等你大功告成,可以在星期五西餐厅请我吃西餐。我就是觉得工厂里烟尘太大,倒是想熏个桑拿。”

    老庆说:“前面一拐就是浪花屿洗浴中心,咱们到那里去。”

    “好。”夏君说着,将车开往浪花屿洗浴中心。

    下午人不算多,夏君和老庆拿了牌换了拖鞋,各自进入男女间。

    老庆来到衣柜前,匆忙脱尽衣服,然后来到浴间,走进一个浴隔,拧开龙头,任水流洗刷着自己。他倒了一点牛奶浴液,往身上涂抹着。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匹骠壮的黑马,浑身油亮黝黑,闪着光泽,胸脯高耸,比那些瘪胸的女人还要神气。他的胸前有一卷油黑的胸毛,更显出阳刚之美。

    “先生,搓澡吗?”一个腰间围着白毛巾的中年汉子上前问。

    老庆点点头,用毛巾擦了一下身体,然后随他走到一个床前,爬了上去,躯体展开,朝着屋顶发怔。

    搓澡汉子将一桶湿水泼在他的身上,然后摘下他的牌,搁在一侧,毛巾上沾了些浴液,狠命地搓起来。

    “唉哟,我有痒痒肉……”老庆叫着,腰肢乱扭。

    搓澡汉子滑过他的肋骨,顺着两股间搓下去。

    老庆不喜欢捶背,因为这样心脏感到不舒服,好像把五脏六腑都敲出来的感觉,因此他很快结束搓澡,溜到浴池嬉水。他不喜欢到桑拿间,因为那里空气稀薄,温度太高,有些喘不过气。他知道女人洗浴时间长,何况夏君又是慢性子,于是他在池中消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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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夜香》--作者: 张宝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