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丢失了一个大熊猫
雨亭总是默默地为梦苑祝福,祝福这个他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他有时在梦中与她相会,但第二天早晨醒来,梦中的情景却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那玉笋般的身材,瀑布般的长发,那朦朦胧胧秀美的脸庞,他相信梦苑的那个小同学能够给她带来幸福,他虽然小她六岁,但是一双眼睛充满了坚毅和自信,他对她忠心耿耿,她也觉得漂泊的船已经驶入了温馨的港湾,她与雨亭无法结合,心又不能总在飘泊,游离不定,船游累了,心疲惫了,身心俱疲,总应该靠岸了。梦苑已经到了北京,她在黑龙江驻京办事处的宾馆给雨亭去电话。她是用手机打的。
雨亭又惊又喜,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熟悉而亲切的声音了,梦苑就像一个强力的磁场紧紧地吸住他,声音是那么温柔,甚至带点俏皮的味道。
电话是中午打来的。
“你在哪儿?”
“我在班上,出版社。”
“又忙着编稿,精神文明的传播者。”
“你住在哪儿?”
“黑龙江驻京办事处。”
“我到你那里去。”
“石涛也来了,我们一起出来见见世面,沟通一下信息,想换一换发展的思路,老呆在那个镇子里,真成了世外桃源了。石涛是个实干家,但是思路上还需要更新。我准备和他到北大、清华看一看,再找国家体改委的老同学聊一聊……”
雨亭迟疑了一阵,又说:“那咱们去圆明园遗址公园?”
梦苑咯咯地笑了,她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真实。“你还想让我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呀,天凉了,那儿太凄凉。”
“那我请你吃烤鸭。”
“雨亭,你真好,还记得我的嗜好,现在闹禽流感,谁还敢吃。”
“那咱们去王府饭店……”
雨亭心里非常清楚,那是他和梦苑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那是梦苑精心安排的,五楼的一个房间,音乐融融,灯影摇曳,花香沁人。那是最后的晚餐,两个人依依难舍,恋情难分……
对方一阵沉默。
梦苑说:“不用太破费了,去民族饭店吧,在我们两个人的中间距离,傍晚6点见。”
傍晚差10分6时,雨亭就已在民族饭店二楼的踏青单间静静地等候梦苑。
自从上次分手,他们已经有三年多未见面了,这之中通过一些电话,基本上都是梦苑打来的,雨亭不愿过多干扰她的生活,因而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
不知怎么,雨亭有些紧张,用“心潮未平”四个字来形容不为过。
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门开了,梦苑走了进来。
“雨亭!”梦苑亲切地唤道。
“梦苑!”雨亭从沙发上立起来,扑向梦苑。
雨亭揽住了梦苑两只小手,她的手十分绵软。
“雨亭,你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帅气!”
梦苑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雨亭。
梦苑仍是那么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她比以前略胖了一点,但显得更加丰腴,成熟,雪白的风衣紧紧束住她窈窕的身材,一双皮鞋镶着花边。
“梦苑,这些年你好吗?”雨亭有此激动,眼角溢出了泪花。
梦苑见雨亭动情,也被感染,她牵着雨亭的手坐到座位上。
梦苑脱去风衣,露出紫色的裙子,衬出她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生机勃勃,她平时不化妆,她崇尚自然主义。
饭菜端上,两个人举杯相庆,情意融融。梦苑问了黄秋水、飞天、牧牧、银铃、等沙龙朋友的近况,简单地说了近年来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状况,然后话题又转到两个人深感兴趣的方面。
雨亭说:“作家郁达夫在散文《故都的秋》中有名言:‘北方的秋,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当你把脚步放慢时,才能感受到生活的味道。”
梦苑说:“当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时,会感到痛苦;当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时,是另一种痛苦,其实朦胧是一种美,是一种意境。”
雨亭说:“当你还不习惯现实生活中的一些事物时,说明你还不够成熟;当你什么都能够理解时,说明你已经成熟了。”
梦苑笑着问他:“你觉得我成熟点了吧?”
雨亭说:“也许已没有也许,成熟的标志是以不变应万变,以平静的心,去看不平静的万物。最近有个名作家出版了一部著作,取名为《忍受快乐》,人生虽然痛苦,但不悲观,我们始终抱着快乐的希望忍受痛苦,同时也忍受快乐。
梦苑细细咀嚼雨亭的话语,把筷子停留在碟边。
她喃喃自语:“把永远的痛苦变成暂时的痛苦,把暂时的快乐变成永远的快乐……”
雨亭怔怔地望着梦苑,说:“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
“他是一个实在人,一个内向的人,他对我很满足……”梦苑盯着盛满红色酒浆的酒杯。
“你呢?”
“怎么说呢,我也很快乐。你还记得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吧?也许,每一个男人都会经历这样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粘的饭粒,红却是心房的一颗朱砂痣。月光皎洁也好,朱砂痣有福气也罢,他日不会沦为蚊子血或饭粒,就是幸运。就算不是他的,终究也会是别人的。于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山重水复,终点终于又回到了起点。”
梦苑停顿一下,若有所思。然后又说:“其实,最刻骨铭心的,正是那一段美丽的距离……”
梦苑说到这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雨亭,你的生活怎么样?”
“挺好的。”雨亭轻轻地说。
“我不是指柳缇,其实柳缇是很聪明的一个女人,她什么心里都明白,她是大智慧的女人,能屈能伸,纵横自如,因此你也不会离开她,我问你的是其他生活。”
梦苑目不转睛地盯着雨亭,似有千种关心。
“还好,一切顺其自然。”
“我听说你还认识一个叫雪庵的女人,她是个演员。”
“是,她就像一只风筝,随风飘荡。”雨亭轻轻地摇着酒杯。
“她不是风筝,她是一朵白云,在空中自由自在地浮动。她是雪中之庵,孤芳自赏,高处不胜寒。”
雨亭暗暗吃惊,梦苑远在千里之外,那个偏僻的浙江小镇,还真掌握不少信息。
雨亭抬起头问:“是老庆告诉你的吧?”
梦苑笑着摇摇头,“我会预测,我有特异功能,我还知道你与她是神交,不像咱们过去还形交。”
雨亭怔住了,三年不见,梦苑果然比以前老练了许多,也变得比以前有心计了,她就像一个成熟的棋手,拨弄着险象环生的棋局,兵临城下,不动声色,城中无人,不慌不忙。
“雨亭,你应该换一个工作环境。”
“改革失败了,我又回到了编辑岗位,许多人冷眼瞧我,我是觉得有点尴尬。不像当年竞聘担任出版社总编那阵子,前呼后拥,逢年过节,门庭若市。咳,没办法,谁叫一些人这么势利!”雨亭重重地叹了口气。
“咳,到哪儿都一样,外国人也一样。因为那时你有权,有利用价值。有句话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他们围着你可以调级、长工钱、解决住房问题,还有职称。男人可以给你进贡,女人可以为你脱裤子……”
雨亭正色道:“我可是改革的产物,我是个清官。”
“这个我知道,我还不了解你?隔着衣服我能数出你有几根肋骨。雨亭,你就不能换一个工作环境?”
“时间久了,人头熟了,懒得动弹。”
“能不能下海办公司?”
“我不是那块料,你以为什么人都能经商拨拉脑袋就是一个?二十多年来淹死的人不计其数。”
“那干脆做个自由作家,靠稿费为生。”
“靠写诗能挣几个钱?现在又不是诗歌的年代,老庆就是个例子,他的手头不宽裕,有时还帮着画家卖点画儿,还得找一二流画家,一般画家老板不认。汪国真火不火?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不读汪诗者寥寥无几。盗版诗集不计其数,可是他的生活也就是小康水平。作家将不是一种职业,而是对写作者的称谓。就是在西方国家,作家的生活来源不在稿费,而是有其他固定职业的收入。现在也有一些人,有点小才能,写点小说,在城市里泡着,吃喝玩乐,把作家当做一种生活方式,这很可怕。”
梦苑说:“在中国社会急剧转型的过程中,知识分子原先所处的文化中心的地位渐渐失落,而向社会边缘滑行。一方面在社会理想激情再三受挫后,难以很快重新获得明确统一的追求方向和动力;另一方面,暴露了精英意识自身浮躁膨胀的缺陷。”
雨亭说:“梦苑,谢谢你。我不会失落,我有沙龙那么多朋友呢。再说新上任的出版社社长待我也不错,他挺尊重我,有时还征求我的意见,特别是我还有像老庆这样忠心耿耿的朋友。”
“老庆怎么样了?”
“他比以前成熟了,和心蕊离婚后心态调整过来了。”
“他有女人缘,是不是还那么花?”
“我看他倒是真有点像大侠,有侠的心灵,侠的风范。”
梦苑看了看表,说:“哟,都九点多了,我该回去了。”
雨亭深情地牵着梦苑的手,说:“我在楼上开了房间,咱们再好好聊聊……”
梦苑的脸刷地羞红了,她紧紧地依偎着雨亭,小声说:“我对他该不忠了,雨亭,你应当理解我……”
雨亭听了,感到头脑一片空白,他有点茫然。
梦苑把她发烫的嘴唇在雨亭脸上吻了一下,然后穿上风衣走出房间。
梦苑乘坐一辆出租车西去了,雨亭望着那辆车的背影,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有点惆怅,又有点惋惜。
夜色愈来愈深了……老庆当上了金蔷薇集团的总经理,他的办公室暂时设在碧丽花园汪霞的家中。汪霞买下北五环的一座楼房,正在改造为金蔷薇大厦,修缮工程建设正在进行之中。
弄玉暂时一人住在老庆家里,她打电话给老庆说:“胜利者最危险。”
老庆听了,微微一笑,说:“我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宠辱不惊!”
弄玉说:“别忘了每天洗洗你那臭脚,别把人家熏坏了。”
老庆笑着说:“我每天都做足疗,一天一双袜子。”
弄玉一个人住在老庆家里,一连几天没睡好觉,她还是第一次失眠,总觉得丢失了什么,是友谊?是情感?还是主心骨?
她像没了魂似的怔了半天,最后笑出声来“我丢失了一个大熊猫。”
老庆,你孤独吗?
汪霞真是一个大忙人,早出晚归,工商、税务、公安、政府部门和客户,往来穿梭,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老庆说:“汪老板,你可真是个女强人,女强人可是危险的女人。”
“为什么?”汪霞将风衣挂在衣架上,弹了弹风衣上的灰尘。
老庆在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吸着中华牌香烟,他把烟圈儿一串串抛给汪霞。
“当代有十大危险女人,一是拜金主义的女人,她不会看上穷光蛋,她热衷于对物质的追求,和她交往的妇人,财产总有一天会被她并吞,她的胃口大得很,欲望也大得很。二是把男人当玩物的女人,她懂得利用女人的优势来征服和驾驭男人,从各种男人身上获取利益。三是翻脸不认人的女人。相好时海誓山盟,在花前月下,颠鸾倒凤。一旦翻脸,形同路人,她会把和你上床的细节告诉每一个人,她就像一颗人体炸弹,会把你炸得粉碎。四是歇斯底里的女人,她一犯起脾气,就像一头疯牛,横冲直撞,神经质地大哭大笑,使你不得安宁。五是女权主义的女人,她就像母系社会的氏族首领,对你发号施令,强迫你给她洗屁股洗脚。一旦耍起威风,就会揪着你,就像揪着牵驴的绳子。六是弱不禁风的女人,就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整日哭哭啼啼,干不了重活,听不得你大声说话,迎风落泪,观花痛哭,你就像她的一根拐杖。七是醋劲大发的女人,上街时让你眼睛不要斜视,电视上出现漂亮女人,她要关掉电视机,她每天都要检查你的手机,有时还要到电信部门检查你的电话纪录,甚至跟踪你;她就像一个侦探,经常不期而至,对你进行意外的袭击。八是邋邋遢遢的女人,整天丢三落四,洗浴后忘了戴戒指,吃饭后忘了拿提包,存钱后忘了加密码,做爱后忘了穿内裤。她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残棋,搅得你不得安宁,让你感到心地疲惫,心神不定。九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她觉得许多男人都有魅力,有钱的男人她觉得智商高,高官的男人她觉得有手腕,风流的男人她觉得会生活,漂亮的男人她觉得有风采。她爱上你是真的,她爱上别人也是真的。十是像你这样的女强人,她是个工作狂,统治狂,她要做慈禧太后,让每一个男人都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没早没晚地工作,来去匆匆,她威风凛凛,俨然一个君主,发号施令,调兵遣将,就是在与男人做爱时也要高高在上。”
汪霞听得津津有味,哈哈笑道:“老庆啊老庆,你算是把女人研究到家了,我封你为女性学家。”
老庆轻轻地吐出一大口烟雾,兴高采烈地说:“我应当拿诺贝尔文学奖吧?”
汪霞说:“说你喘你就咳嗽,我跟你要的金蔷薇俱乐部的活动方案设计好了吗?”
老庆笑道:“汪老板交待的事能够不办吗。”老庆把桌上厚厚的一撂材料递给汪霞。
汪霞接过卷宗,一页一页地翻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到底是北大中文系出来的,对,每人认领金卡、银卡、铜卡,消费优惠,场地免单,就收餐饮费。桑拿、保龄、台球、棋牌等都打八折,老庆,你跟雨亭、黄秋水商量了吗?”
老庆说:“商量了。雨亭说,注意不要有色情服务,免得惹麻烦再说沙龙里有那么多优秀女孩,她们看了也不雅观,可是黄秋水跟他意见不一致。”
汪霞说:“我同意雨亭的意见,毕竟当过领导干部,他想得周到。你们沙龙现在究竟有多少人?”
老庆把烟头狠狠地捏灭在烟灰缸里,这个烟灰缸的造型是一个裸体女人,浅黄色玻璃的。他望了那女人一眼。
“号称上万人,其实经常活动的也就二三百人,有一定消费水平的七八十人。”
汪霞说:“改革开放后,这种沙龙日益活跃,各行各业都有沙龙,这是一个很好的平台,就文化沙龙而言,就有诗歌、美术、散文、戏剧、雕塑、音乐等沙龙;经济沙龙有金融、外贸、轻工、重工、高新科技等沙龙,其他还有卫生、体育、教育等沙龙,细分还有秘书沙龙、武术沙龙、红楼沙龙等,甚至还有网球、高尔夫球、飞碟、美女沙龙等,我想今后可组织一个沙龙联盟,都到咱们金蔷薇大厦活动,咱们这里多功能厅、客房、会议室、娱乐设施齐全,又有文化品味,有了梧桐树,还怕招不来金凤凰?”
老庆嘻嘻叹道:“你真是个优秀的实业家,毕竟是从美国哈佛大学出来的博士,厉害,厉害!文化沙龙一般都没什么钱,要是把企业家沙龙都聚集到这里,可是一本万利!”
老庆激动地站了起来。
汪霞说:“是啊!中国工商联底下就有不少私营企业,你要想法打入工商联,还有中国市长协会,你把企业家沙龙、科技沙龙、发明家协会弄到一起,一碰撞,火花就出来,咱们可以收中介费。”汪霞一边说着,一边换了一双软软的平底鞋。
老庆说:“你这董事长是厉害。”
汪霞说:“你看我这面相,面如满月,家道兴隆。唇若红莲,齿若白玉,衣食丰足。面色光润而无缺陷,唇若丹珠,而不露齿,富贵之相。老庆,你到我办公室来。”
汪霞的办公室就在老庆的办公室左侧,五米多长的老板桌上,文件、文具、电话等摆设整齐,壁上有一幅当红书法家的题字:每逢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沿墙摆满黑木书柜,里面是《二十四史》、《资治通鉴》、《唐诗》、《宋词》之类精装书籍,玻璃擦得锃亮。
老庆问:“这书你都看吗?”
汪霞说:“你以为我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我是掌上千秋史,胸中百万兵。我这还有不少现代管理学的书,等大厦改造完,公司扩充人,兵强马壮,你我在管理上要大展神威。”
右侧有一茶案,摆着名贵茶具,汪霞打开冰箱,箱内茶叶琳琅满目。
汪霞问:“喜欢喝什么茶?我这茶叶的种类可比你们金蔷薇茶屋多,我这几天跑得挺累,喝点绿茶,消消火气。”
汪霞拿出一筒名茶,打开茶盖,用手指捻出一缕茶丝,置于茶具之中,然后到饮水机前倒了一壶开水。汪霞熟练地摆弄着茶具,一会儿一小碗清茶就端到老庆面前。
“老庆,你怎么不把鞋脱了?”
老庆坐在蹋蹋米上,诡秘地笑了笑,说:“不敢脱,我这阳气太盛。”
汪霞说:“那我把窗户开开。”
老庆说:“算了。”他俯下身,闻了闻茶水,赞道:“真是好茶,有点香妃的味道。”
汪霞也呷了一口,说:“姑奶奶能给你喝次茶吗?这可是上等的毛尖。”
汪霞打开音响,音乐声起,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气氛。
老庆问:“这是什么音乐?我怎么听着像祷告。”
汪霞说:“这是五台山的佛教音乐,五台山,白马,青山,绿瓦,红墙,蓝天,黄顶……清凉的佛家世界,这音乐能有一种腾飞的感觉。你仿佛坐立于云端,在残阳如血的暮霭之中,释迦牟尼安详地躺在那里,两目微合,侧身而卧;五彩缤纷神态各异的飞天围绕在大佛的周围,音乐肃穆而悦耳,令人心驰神往……”
老庆眯缝着双眼,欣赏着音乐,美美地饮着绿茶,有说不出来的愉悦。
“老庆,在佛面前,你说你家里是不是养着一个小的?”汪霞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
老庆悠悠地说:“我的一个朋友,她暂时住在我那里,在佛面前,我发誓,我还没有碰她一下。”
汪霞说:“你肯定是爱上她了。你是一个情场老手,你在女人裙子底下笑傲江湖……”
老庆说:“你怎么知道?”
汪霞厉声说:“我那么关心你,你的底儿我还不知道?你尊重她说明你爱她……”
老庆坦率地说:“我确实喜欢她,男人对女人,不是都能找到感觉的,不在地位、家庭背景、相貌和性格。”
汪霞说:“你跟我能找到感觉吗?”
老庆说:“那个时候有,但是现在没有了。”
汪霞爆发出一阵大笑,“好,我就喜欢你这种坦率劲儿,来,以茶代酒,干杯!”
两杯相撞,险些碎了。
老庆怔怔地望着汪霞,说:“我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变好看了还是变丑了?”
“汪霞,你就是你,性格更突出了。”
汪霞把茶杯放下,悠悠地说:“老庆,你也变了。”
“变聪明了还是变傻了?变老了还是变年轻了?”老庆歪着头,静静地听着。
汪霞陷入一种回忆之中,喃喃地说:“说不好,好像是变杂了,就像大米粥,又夹进了大枣、桂元、核桃仁、花生仁、小红豆……”
老庆“噗哧”一声笑了,说:“那不成八宝粥了。”
“对,你就是八宝粥!老庆,我听说你笼络女人的本事很高,特别爱给女人讲凄美的爱情故事。讲一个我听听。”
“你听谁说的?我老庆是个侠肝义胆的男人,不会编故事去骗女孩。”
“你讲一个嘛,别拿糖。”汪霞噘起了嘴。
“你的北京话总改不掉。”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好,我讲一个,可是从网上听说的。在一个恬静的小镇上,有一对非常要好的年轻恋人,他们形影不离,总是依偎而行。镇上的人都羡慕他们。女孩长得像一株山桃树,有着漂亮的脸蛋,垂柳一样的身材。男孩长得也非常英俊,高高的个了,两个胳膊上都是肌肉。可是有一天,发生了车祸,女孩受了重伤,她躺在医院里,几天几夜没有醒来。白天,男孩就守在她的病床前不停地呼唤爱人,晚上跑到教堂里向上帝祷告。半个月过去了,女孩依然没有醒过来,而男孩已是筋疲力尽,憔悴不堪……”
汪霞叹息着说:“真是红颜薄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老庆说:“你把灯关了。这样更有感觉。”
汪霞把灯关了,屋里一片漆黑。
老庆又讲下去,“上帝终于被这个痴情的男孩感动了,上帝问这个男孩:‘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交换吗?’男孩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我愿意!’上帝说:‘我可以让你恋人醒过来,但你要答应化做3年的蜻蜓,你愿意吗?’男孩听了,还是坚定地回答:‘我愿意!’天亮了,男孩已经变成了一只漂亮的蓝蜻蜓,他告别了上帝匆匆回了医院。女孩真的醒了,而且还跟医治她的男医生交谈着什么,可惜他听不到。几天后,女孩康复出院了,但是她并不快乐。她四处打听男孩的下落,但是没有人知道男孩上哪里了。女孩整天不停地寻找着,然而早已化身做蓝蜻蜓的男孩却不时围绕在她的身边,既不会说话,又不能拥抱,只能默默地陪伴她。夏天过去了,秋风习习,蓝蜻蜓不得不离开这里。于是他最后一次飞落在女孩的肩膀上。他想用自己的翅膀抚摸她的脸,用细小的嘴来亲吻她的额头,然而他弱小的身体还是没能引起她的注意。春天来了,蓝蜻蜓迫不及待地飞来寻找他的恋人。然而他发现女孩的身旁站立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那男人正是医院里医治她的伤的医生。那一刹那,蓝蜻蜓几乎从半空坠落下来。他听到路人说,这一对恋人有多么幸福,那医生多么善良可爱,他们相爱多么理所当然,女孩已经快乐无比。蓝蜻蜓伤心极了,以后他常常看到那个男医生带着自己的恋人一起散步,甚至看到他们在树林里接吻,而他自己除了偶尔能落在她的肩头以外,什么也做不了。这一年的夏天特别长,蓝蜻蜓痛苦地低飞着,他已经没有勇气接近自己昔日的恋人。女孩和男医生之间的融融情话,欢乐的笑声,都令他窒息。第三年的夏天,蓝蜻蜓已不再常常去看望自己的恋人了。她的肩被男医生轻轻拥着,脸被男医生轻轻地吻着,根本没有留意一只伤心的蓝蜻蜓,更没有心情怀念过去。上帝约定的三年期限很快就要到了……”
老庆已听见汪霞嘤嘤的哭声。
“就在最后一天,蓝蜻蜓昔日的恋人跟那个男医生举行了婚礼。蓝蜻蜓悄悄地飞进教堂,落在上帝的肩头,他听到下面的一对恋人对上帝发誓说:我愿意!他看着那个男医生把金戒指戴到昔日恋人的手上,然后看着他们甜蜜地接吻。蓝蜻蜓流下了伤心的泪水。他几乎晕过去了。上帝叹息着:‘你后悔了吗?’蓝蜻蜓擦干眼泪,摇摇头,说:‘没有!’上帝又带着微笑说:‘那么,明天你就可以变成人了。’蓝蜻蜓摇了摇头:‘就让我做一辈子蜻蜓吧……’”
老庆讲完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已经瘫软无力了。
汪霞仍在哭泣,她的眼泪一滴滴淌在茶案上。
老庆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音乐停止了,仿佛空气也凝结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老庆听到汪霞的声音:“老庆,你孤独吗?”
“孤独是一种境界,有时我的确感到孤独,人有时也需要享受孤独。爱情能够使人升华,可是爱情有高潮也有低潮,不可能总是处于高潮之中;回味一下惊心动魄的销魂时分,也是一种享受。我伤害过别人,我也曾受到伤害,人就是在痛定思痛中前进的。亲情是血脉相承,父女之情,母子之情,兄妹之情,姐妹之情等。但是年龄的差距,总容易割断亲情,或是由于居住距离等原因,享受不到亲情。人世间友情更为直接,更为珍贵。人生得一知己难啊!有谁知我心?何为朋友?朋友就是在朋友落难之时,拔刀相助,肝胆相照,为朋友出谋献策。”老庆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汪霞忧郁地说:“老庆,你要知道,我在美国的那些年,没有亲情,没有爱情,也没有友情,只是拼命地工作,每当累得精疲力尽时,只有一个人坐在别墅里宽大的沙发上,独自饮茶,你不知道我有多大苦!有人说,美国的月亮是圆的,我觉得也圆不到哪儿去!我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有时我就想起少女时期的生活,想起你,想起那一片枣林,亮晶晶的红枣,高低不平的房顶,那两间木门不整的茅房。我记得,夏天晚上,天燥热得知了不停地叫。你光着小脊梁,提着一个小瓶子,带着我捉土鳖。我跟在你后头屁颠屁颠的。你拿着一个小竹竿,在屋檐下仔细搜寻。我拧亮了小电筒,在你的指引处照来照去。那时的圆盖土鳖,又黑又亮,它们静静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你悄悄地用竹竿捅它落在地上,然后你捡起它装瓶里。你那时就有商品意识,你说土鳖是药材,卖给药店,一毛钱一个。”
“不对,两毛钱一个。”老庆纠正道。
留下无垠的梦想
“大个的两毛钱一个,小个的一毛钱一个。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咱们一共捉了六只土鳖。你高兴得发狂,我们躲进一个小门洞里,你把小瓶放在地上,你抱起我,在门洞里转圈,没想碰倒了小瓶,土鳖全跑了。你又急又恼,埋怨我:‘谁叫你那么沉!像头小猪崽。’我说:‘谁像你那么瘦,像只土猴!?”老庆笑道:“我好像说你是只小笨猪,一天到晚的胡吃闷睡,净长膘了,那么沉,我差点岔气。你说我像只土猴,就知道下水捞月亮,异想天开,做美梦,想卖土鳖发大财!我说,土猴怎么着?是人的祖宗。孙悟空还是猴子呢,齐天大圣,大闹天宫,连玉皇大帝都怕它三分。”
汪霞说:“我记得我说,孙猴子也难逃如来佛的手心,虽然翻了那么多跟头,还以为碰到了大柱子,撒了一泡猴尿,其实是人家如来佛的手指。”
老庆说:“我记得有一回我把卖土鳖的钱买了一大捧杏干,咱们躲在房顶上痛痛快快地吃,从中午一直吃到下午。”
汪霞说:“那时候的杏干可不像现在的杏脯,又白又亮,晶莹透亮。那杏干黑乎乎的,又酸又甜,有时还裹着小石子。结果到夜里,我就不行了,肚子疼得厉害。我妈急坏了,用自行车驮着我,上了医院。到医院急诊室一检查,急性肠炎。”
老庆说:“第二天上午,我听我妈说你住了医院,急得浑身冒汗,赶紧跑到医院。我看到你躺在病床上,小脸惨白。你妈伏在你身边睡着了。你看到我,招手让我过来。我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人,悄悄来到你的身边。我第一次在你面前哭了,哭得很伤心……”
汪霞说:“我记得我说,老庆,别哭了,没事,没事。你问我:‘肚子还疼吗?’其实我的肚子还有点疼,但是我说:‘不疼了,这药还真灵。’你把卖土鳖剩下的几块钱塞到我手里,说:‘看病又花不少钱,把这个拿去吧!’我不要,你急出了眼泪。这时,我妈醒了,她半宿没合眼,她对你说:‘孩子,以后别再买那些杏干、梨干、苹果干了,那东西太脏。’你点点头,大鼻涕流了出来。我妈赶紧拿出手绢帮你擦鼻涕,没想越擦越多,弄得床上都是。我见你这模样,噗哧一声乐了,我心想:还孙悟空大闹天宫呢,哪里像花果山占山为王的孙猴呀,倒有点像扛枪窝里横的小耗子。”
老庆听到这里,笑得前仰后合,说:“汪霞啊,咱们小时候的事儿,你记得一清二楚。”
“当然记得,在美国时,没事时我就回忆这些。还有一次,你找来一块胶布,带我悄悄地来到对门前;你让我放哨,你把胶布牢牢地贴住电铃,电铃声不断,那家人开门出来,咱俩已逃得无影无踪。”
老庆说:“这涂家整天锁着门,涂太太平时穿着旗袍,夏天还打着花伞,凡人不理,摆出一副阔太太的样子,出门就坐三轮车,我看着就有气。”
汪霞说:“我记得有一次,有个伙计送来一件东西,伙计敲门,涂太太出来了,兴高采烈地接过那件东西,付了钱。她见我在旁边,说:‘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燕窝,天下最珍贵的补品,你见过吗?’我听了,不以为然地说:‘燕窝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燕子拉的屎吗?’涂太太一听,气得锁上了门。后来我对你讲了,你听了,说:‘好,敢挤兑我的朋友!’第二天上午,涂太太的小女儿骑着自行车放学了,可能一会儿还要骑,没有推到院里去。这小车还真漂亮,二六式、小红车,车座挺高,小铃当锃亮,你见那女孩进院后,把自行车的气门心拔了,然后迅速撒退。”
老庆喜形于色地说:“我们躲在胡同的尽头观望,一会儿,那女孩出来了,骑上自行车,没骑几步,就掉了下来。她垂头丧气地推着自行车出了胡同口。”
汪霞哈哈笑道:“我记得自行车修理铺离那儿有一站地。”
汪霞站起身,来到音响旁,换了一碟CD,是“谜”的音乐。
这是大自然的声音,飘然而至,飘忽而去。一会儿是幽泉的回声,一会儿是潇潇的雨声,使人置身其中,尽享其中的情趣。
老庆沉浸在这清新的境界中,如醉如痴。
汪霞也被这情绪感染着,她索性坐在地板上,洗耳静听。
“老庆,我觉得雨亭就像大自然的精灵,他怎么那么年轻,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倒像是一个大男孩。”
老庆感慨地说:“因为他一直保留着清纯的心境,他对爱情、友情、亲情,都是那么忠诚,那么执着。他有过挫折,可是他看到的都是人世间的光明,在他的目光中,你会感受到一片阳光灿烂。他热爱生活,热爱生命,对朋友是百分之两百的忠诚,我们都信任他,喜欢他,沙龙里的女孩们尤其尊重他,崇拜他。他也拯救过不少朋友的生命和灵魂。他有一个朋友,50岁了闹恋爱,那是他的下属。女人的丈夫患有性恐惧,长期与她没有性生活。有一天这个富有才华的美丽女人忽然在她的上级身上找到了感觉,二人在樱桃沟共涉爱河,这个女人竟激动得昏了过去,情夫把她背出了樱桃沟。以后二人经常借出差共度蜜月,武当山顶、黄山之巅,都留下他们的踪迹。可是有一天,他们的爱情生活出现危机,那个女人抱怨男人有许多缺点,决定和他分手。男人精神崩溃了,正在准备割腕自杀时,恰巧,雨亭的电话响了。雨亭知道情形后,立即打车直赴朋友住处,及时挽救了他的生命。在雨亭的帮助下,这个男人与那个女人相好如初。以后雨亭问那个女人:‘你为什么要离弃他?’那个女人回答:‘因为太熟悉了,后来我看他的缺点多了,感到厌倦。我就是这样的女人,总离不开情爱生活,我也尊重我的丈夫,但是老觉得缺少点什么。我离弃男友,感觉很轻松;男友离弃我,我会痛苦一星期,但很快就会恢复过来。’”
汪霞说:“我学过心理学,老庆,这个女人的心理有问题。”
老庆又说:“还有一次朋友聚会,雨亭发现与他跳舞的一个女孩颤抖不已,后来竟伏在他的肩头哭泣,于是问她原因。原来她正处于痛苦之中,她原是有夫之妇,与丈夫没有什么感情。她爱上一个有妇之夫,那是一个优秀男人,事业蒸蒸日上,容貌一表人才。为了情人,女孩终于离婚,可是男友的妻子是贤妻良母,又有一个可爱的儿子,那个男人无法离婚,并提出与她分手。于是这个女孩处于万分痛苦之中,一连几日,愁眉不展,郁郁不乐。雨亭来到她的住处,室内一片狼藉,雨亭怕她自杀,于是陪她坐了一宿。雨亭给她讲了许多人生道理,女孩渐渐醒悟,又开始了新的生活。”
汪霞道:“我还真看不出,雨亭竟然还有这样高深的思想含量。”
“这样的事例还很多。还有一个女人与她的情人相爱甚笃,忽然有一天,那男人提出与她分手,她实在接受不了。于是找雨亭诉苦,说她痛苦不堪,并带雨亭来到她的住处。灯下,女人讲起当年的许多幸福场景,她说那男人只要给她一个眼神,她便心旌荡漾,六神无主。说到伤心处,痛不欲生。雨亭好言相劝,这女人想留雨亭过夜,被雨亭拒绝,女人送雨亭到车站,对他由衷地信服。”
“老庆,要是你呢,你会怎么样?”
老庆狡猾地一笑,“我?我也不知道,我会跟着感觉走。”
汪霞冷笑一声,“老庆,我能想像出你会怎么做。”
老庆忽然想起自己亲身经历的一幕:
夏君没到美国之前,忽然有一天晚上来到他的家里,手里拎着一瓶白酒,酒气冲天。
“夏君,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心里堵得慌,老庆,找你聊聊。”
老庆明显地看到夏君的白色裙子上有一片酒渍。
老庆知道目前夏君独身一人,情感生活一直不太如意。前一段与沙龙里一个朋友关系密切,后来不了了之,对夏君打击不小,心理受到伤害。
夏君把白酒瓶咚的一声放在桌上,问老庆:“老庆,你说句实在话,你说我是一个坏女人吗?”
老庆摇摇头,“你是一个优秀的女人,我们都喜欢你。”
“说真话!”夏君充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老庆,好像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
“真话,真话,我是一个良民。”老庆战战兢兢地回答。
“我长得丑吗?”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脸。
“你?不丑,不丑,白白净净的,像一只小白免,多可爱!有个性,有思想。”
“可是他为什么欺骗我?!为什么?”
老庆知道这个他是指谁。
“有缘就聚,没缘就散,顺其自然,心平气和。”
“放屁!他是人吗?4个月前的海誓山盟,无影无踪,他是情场老手。他让他老婆找我谈判,他老婆挺着大肚子,哭得像个泪人,可是4月前他说要跟我结婚,两个月前他的手机全关,我是狂轰滥炸,也找不着目标。我被他玩了,老庆,我被他玩了!”夏君说着,举起桌上的白酒瓶,“咕咚咚”又喝了一大口。
老庆吓得差点钻到桌底下。
夏君旋风般钻入浴室,老庆只听见“哗哗”的水声。
一会儿,夏君一丝不挂走了出来,朝老庆笑道:“老庆,你实在,我让你……我让你……”
老庆吓得瘫倒在桌下,抱着头说:“夏君,你冷静点,我了解你的心情……”
夏君一头扎到床上,呜呜地哭起来,她哭得是那么伤心,那么凄凉……
老庆偷眼看了看她,她就像一只褪了毛的小白肉鸡,萎缩在床上,身子一颤一颤的。
老庆实在不愿伤害她,不愿伤害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他只能站起身来,走出去,让夏君一人哭个痛快。
汪霞问:“老庆,你想什么呢?”
老庆惨然一笑,摇摇头,“没想什么。你想什么呢?”
汪霞叹了一口气,“每一个女人都有一种潜藏于心的性渴望,我也不例外。过惯了多年一成不变的生活,遇到你后,心里忽然有了一阵躁动,多少天来我一直把这种躁动深埋在心底,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好女人。但是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我渴望爱情,渴望过有爱情的生活,渴望过有爱情的性生活。
老庆默默地听着,忽然他打破了沉闷,说道:“汪霞。”他说这话时很温柔。
“你想没想过你年老的时候?”
汪霞说:“怎么没想过,我为什么回国,难道只是为了事业上的发展吗?我还不是为了我今后的生活做打算。在国外这么多年,我孤独怕了,我是想寻求一份真爱,能伴我到永远。但是,这次回来我才发现,时过境迁,人非昨日。每个人都有一份沉重的心事,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平凡的往事,要想寻觅真爱太难了,我的晚年恐怕注定要孤独下去了,我若是老了,老庆,你能在闲暇之时常看看我吗?”
老庆听了,凄然一笑,“我要是腿脚还好,就是拄着龙头拐,也会来看你的。”
汪霞眼里涌出泪水,说:“我要是死了,孤零零地死了,都不知道谁来帮我换衣服,谁来帮我擦身子……”
老庆眼圈一红,“你真能想像,刚30多岁就想死。”
汪霞抹了一把泪水,说:“老庆,你能在清明时来看我吗?”
老庆帮她擦了擦眼泪,点点头,“会的,我会在你的墓前摆满了红枣,红红的,大大的,又尖又亮。,”
汪霞听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了下来,她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扑到老庆的怀里,用她滚烫的嘴唇在老庆脸上、脖颈间落下数不清的吻。
老庆没有力量推开她,他下意识地拥紧了她。如果不拥紧她,他认为那是对她的最大伤害,最大的不尊重。
此时,他想起了一首诗,尽管那首诗是朦胧的,模糊的,断断续续的……
走,走,走,
留下无垠的梦想,留下我的足迹,留下我对人生的渴望,
也留下我对每一个喜欢过我的女人的祝福……
周末的晚上
周末的晚上,老庆回到了自己的家。一进屋,他简直惊呆了:地上铺了菠萝蜜的地板,花色条纹,十分典雅。壁上粉刷如新,客厅内的正壁上挂了一个条幅,是飞天的字迹:不要为了摘取远处的红玫瑰,而踏碎脚底下的白菊花。落款是弄玉词飞天书。老庆的卧室换了一张崭新的双人床,东壁换了一组衣柜,栗色,泛着亮光。老庆又走进弄玉的房间,还是那张单人床,床头摆满了动物玩具,西壁是两个白木书柜,紧贴着一个白木衣柜,窗前添了一个电脑桌,桌上的电脑、打印机、传真机、电话,一尘不染。
老庆打开衣柜,柜内是弄玉的四季服装。书柜内摆放着《红楼梦》、《金瓶梅》、《安娜·卡列尼娜》、《忏悔录》、《红与黑》等文学名著,还有《废都》、《国画》、《白鹿原》、《一只绣花鞋》等时兴小说。书柜玻璃上贴着一个浅色的小条,上写:家庭藏书,谢绝外借。南壁墙上有一个镜框,框内是弄玉的人体卧姿。强烈的灯光反差,弄玉侧着秀丽的脸庞,她丰腴白皙的身体像一条小银鱼伸展开来,露出滚圆结实的臀部,那双白色的小脚丫俏皮地翘着。
老庆惊呆了。
弄玉的人体造型是如此雅致,秀色可餐。少女喜欢拍摄人体写真,可是弄玉的艺术人体是脱颖而出,独具一格。
这幅作品肯定是艺术影楼的佳作,不知这摄影师是男是女,若是男性,真是慧人慧眼,老庆神思恍惚,想入非非,不禁生出几分嫉妒。
这一宿,老庆失眠了。
弄玉也没有回来。
老庆第二天中午才被急促的手机惊醒。是雨亭来的电话。他在电话中说,圣诞节快到了,金蔷薇文化沙龙又要举办圣诞晚会了,地点在金蔷薇茶屋,黄秋水负责布置,雨亭负责通知朋友,老庆负责组织节目。
老庆揉揉眼睛,问:“有人赞助吗?”
雨亭说:“洪强愿意赞助5千元,自娱自乐,出节目的朋友就不要给演出费了,沙龙一些文化名人的作品,如白伯骅的画作、郑久康的书法、黄秋水和飞天的诗集、你的小说都可以做奖品。”
老庆说:“这主意不错,因为人多就不用准备晚饭了,大家吃完饭过去,多准备一些水果、小吃,当年座山雕在威虎山搞百鸡宴,咱们在什刹海搞百茶会,这主意实在是高!”
雨亭说:“要租一台好的音响设备,沙龙里歌手多。”
老庆说:“不如请一个乐队,现场伴奏,多来情绪。”
雨亭说:“还得有卡拉OK,有些朋友不看屏幕,背不下歌词。”
老庆说:“听你的,不过一定要在中间多放几次迪斯科,摇滚,越酷越好!”
雨亭说:“这次一定要闹到零点,这几年不知怎么了,一般晚会到10点就散了,大家坐立不安。”
老庆说:“还不是让钱闹的,好多人净想着挣钱,挖空心思。有的人是看着沙龙里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关系,有的女孩是看有没有可以做事的老板。一切都处于一种动荡之中,在动荡之中求生存,谋发展。”
雨亭说:“可是咱们金蔷薇文化沙龙可是高品位高层次的文化沙龙。”
老庆叹道:“它也不是世外桃源,它也是生存于风云变幻的现实生活中。”
下午,汪霞来电话,老庆把圣诞晚会一事与她讲了。
汪霞说:“我出一台等离子电视机,十万元,作为一等奖。”
老庆笑道:“你是出手不凡,可是朋友们这些作品又不能作为二、三等奖,文化沙龙,没了文化,岂不是贬低了文化。”
汪霞说:“可以把朋友们的作品作为友情奖。”
老庆说:“你这主意不错,友情为重,汪霞,我看你搞策划也是一流。”
汪霞朗朗地笑了。
这几天,弄玉一直没有露面。
老庆打她的手机,关机。
老庆有点毛了。
弄玉啊,弄玉,她生我的气了?这个小机灵鬼,她一定是预感我和汪霞的关系有了新的进展,闻到什么味了?
不,或许她遇到了知音,有了外遇,住在那个白马王子的家里。
一想到这儿,老庆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他实在太喜欢弄玉了,在这个湘西妹子身上,他找到了一种特殊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庄严的,神圣的。是在其他任何女人身上都寻觅不到的。因为这一缘故,他尊重弄玉,不敢轻易碰她,如同供奉一个偶像。弄玉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引起他极大的关注,都引起他的震颤。这些年,他漂泊,他动荡,他感到像一叶孤舟,在人生的大海里颠沛,可是自从弄玉寄居他家,只有几米之遥,他感到踏实,安静,睡觉香甜,几乎没有梦。她的魅力,使老庆踏实得像一块磐石,稳稳地立在那里。他和汪霞找不到这种感觉,虽然亲切,虽然两小无猜,类似青梅竹马,但是他总觉得汪霞是姐姐,有一种姐弟的感觉。几十年未见,今又重逢,自然欢喜,而且汪霞又是快人快语,对他不存芥蒂,坦坦荡荡,如同一个侠女。虽然那天,老庆一时激动,有点失控,对汪霞做出了超出一般朋友的举动,但事后,他又真后悔。可是老庆对弄玉,就不是这样,细微之处,耿耿于怀。弄玉快乐,哼着小曲,老庆见了听了,自然高兴。弄玉皱起眉头,双目紧锁,老庆也添了几分担忧。甚至弄玉上了出租车,老庆生怕司机打盹儿,出车祸。如今见了弄玉的人体艺术作品,老庆心里又酸溜溜的,想入非非,生怕被别的男人抢跑了,又怕照片流散到社会上,广为传播。以前他就听说画家峥嵘拍摄了心蕊的人体艺术照片,流传到社会上,载入一部中国人体艺术精品集,但那时心蕊毕竟是峥嵘的妻子兼人体模特。后来心蕊嫁给了老庆,老庆手捧心蕊的人体艺术作品集,也不以为然。可是对待弄玉却截然不同了,弄玉不是老庆的妻子,又没有和老庆有染,可是老庆始终就把弄玉当成自己的一块美玉,任何人都碰不得,谁要是碰了,老庆就会冲上去拼命!
可是一连几天,弄玉却是泥牛入海无消息。
老庆自叹: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老庆问了与弄玉来往的几个姐妹,她们都说最近没有见到弄玉。
老庆又去了弄玉那家进行时装表演的夜总会,那里的人也说弄玉很久没有来上班了。
这可急坏了老庆。老庆四下打听,又是打弄玉的手机,又是发短信,可是弄玉这个鬼精灵像突然蒸发了似的,一直没有消息。
金蔷薇圣诞晚会
圣诞节临近了,老庆只好收收心,开始认真组织金蔷薇圣诞晚会的节目单。他安排了史红梅演唱昆曲《牡丹亭》,黄秋水朗诵诗歌《寻找自己》,胡月独唱《黄土高坡》,殷之光朗诵《我是中国人》,莫元季表演变脸,李春波独唱《小芳》,牧牧朗诵郭小川的诗歌,穗子表演独舞《红肚兜儿》,洪强表演哑剧《唐人街的中国男人》,鲍海红独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蒙古族歌唱家格根其木格独唱《草原赞歌》。老庆准备让著名青年诗人飞天朗诵一首《认识你真好》,可是飞天的手机一直关机。他想,可能飞天到外地出差了,或是在深山古寺,信号联络不行,或是独居吟诗,不想让外人打搅,于是作罢。
老庆每逢沙龙聚会,自己都要朗诵一首自己的新作。但是这次聚会,老庆不想再朗诵。他想讲一个笑话故事,那个故事是前不久他从网络上看到的,他觉得很可笑,因为弄玉新买的电脑可以上网。那一次他坐在电脑前,看到这个笑话,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准备让雨亭也讲一个故事,雨亭很擅于编故事,擅长制造悬念,他不仅诗写得好,小说也写得有声有色。
圣诞前夜终于来临。北京城里洋溢着一种温馨的节日气氛,各大商厦和宾馆张灯结彩,高大的圣诞树,灯光闪烁。圣诞老人笑哈哈的,不时朝行人挥手致意,悠扬的音乐四处飘荡。
什刹海之畔的金蔷薇茶屋也是灯光闪烁,门口两侧的高大的圣诞树上彩灯竞相闪亮,不到七时,茶屋内人头攒动,雨亭、老庆、黄秋水等忙得不亦乐乎,招呼着沙龙朋友入座。正中悬挂着“金蔷薇圣诞晚会”红布金字条幅,乐队奏起欢快的曲子,人们喜气洋洋,互道平安。
七时半,晚会开始。由司马南和婀娜主持晚会,雨亭代表沙龙做一个简短的贺词后,演出开始。著名朗诵表演艺术家殷之光首先朗诵了《我是中国人》,他充满激情的表演,赢得与会者的一片热烈的掌声。紧接着是老庆讲一个故事。
老庆在台上说:“各位朋友,以前咱们聚会演出,我都是朗诵一首诗,或是《我的心》,或是《我的肝》,今天我要给大家讲一个故事。”他命令服务员:“把灯灭了,把蜡烛点起来。”
雷霆在一旁笑道:“老庆今晚不知又有什么新花样。”
汪霞坐在下面,目不转睛地望着老庆,生怕他闹出笑话。她新买的等离子电视机就放在台前左侧,早有几个人的目光投向了它。
老庆见灯灭烛闪,于是绘声绘色地说道:“我这个故事可是从网上看到的,从前有一个人,他有一个女朋友。
“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她。
“可是有一天,他的女朋友无情地离开了他,甚至连一个理由都没给他。
“看着自己的女朋友被别人挽着手逛街,他痛不欲生,失去了理智。终于有一天他把她杀了。本来他打算杀了她以后自杀的。可是将死之时才感到生命的可贵。
“从此以后他天天被噩梦困扰,梦境中他女朋友赤身裸体,披头散发,红舌垂地,十指如钩来向他索命。噩梦把他折磨的形如槁木。一天,他找来一个道士乞求摆脱噩梦纠缠。道士要他做三件事:第一,把“他女朋友的尸体好好安葬;第二,把他女朋友生前穿的睡衣烧掉;第三,把藏起来的血衣洗干净。
“所有的事情必须在三更之前完成,要不就会有杀身之祸!
“他遵照道士的嘱咐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很仔细,可是那件血衣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马上就要三更了,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滴下来把地毯都打湿了。
“在将要三更的时候他找到了那件血衣,可是不管怎么搓就是洗不掉。
“这时候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窗户被狂风拍打的左右摇曳,玻璃的碎裂声让人更加心惊肉跳,突然所有的灯全灭了,整个屋子一片漆黑。
“闪电中,只见他女朋友穿着染满鲜血的睡衣,眼睛里滴着血,满脸狰狞地指着他厉声说:‘你知道为什么洗不掉血迹吗?’他被吓呆了,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时,会场一片肃静。
门突然开了,一阵风吹进来,烛光惊闪不定。
飞天披着一件大衣走了进来,他脸色憔悴,一副疲惫之态,披着一身雪花。
“下雪了!”人们惊呼。
飞天平静地说:“他的女朋友说:‘因为你没有使用雕牌透明皂!’”
人们一阵哄笑。
老庆惊道:“飞天!”
雨亭走上前,说:“飞天,我们一直在找你,可是你的手机总关机。”
飞天潸然泪下,说:“朋友们,我是来找你们告别的,人生是美丽的,宝贵的,同时也是短暂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飞天说到此时,已是泣不成声。
“怎么了?飞天。”黄秋水也是一脸的惊愕。
飞天极力掩饰内心不平静,又说:“前不久,医生诊断我患了肝癌,让我的家人准备后事。因为我一直住在传染病医院,怕你们知道,探望我不方便。但是我想念朋友们,圣诞晚会,一年一度,我不愿离开你们,更不愿失去你们,我从医院赶来,来和你们诀别!……”说到这里,飞天已是泪流满面。
全场一片肃穆,一会儿响起一片嘤嘤的哭声,那是沙龙里的女人们的肺腑之声。
飞天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说:“这是我的一点稿费,现在拿出来,作为沙龙的活动经费,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雨亭紧紧握住飞天双手,也是潸然泪下,雨亭说:“你如今患了重病,更需要钱,这钱还是你留着用吧。”
飞天摇摇头,说:“这是我的心意,朋友们,世界上难道还有比友谊更珍贵的东西吗?我飞天今年三十五岁,在朋友的帮助下,一举成名,是沙龙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初来北京,是沙龙的朋友借我房子住,是沙龙的朋友帮助我发表了第一首诗歌,又是沙龙召开多次研讨会,对我的诗歌批评指正,还是沙龙的朋友在报纸上发表了第一篇关于我的报道。我失恋时,是沙龙的朋友指点迷津,给了我温暖。我遭到小人的攻击,又是沙龙的朋友群起而攻之,维护了我的声誉,沙龙的朋友帮助我出版了第一部诗集。近年来,我的名声越来越大,也受到一些女孩子的青睐,我的生活受到一定的干扰,曾经有一个女孩拿着我的诗集闯进我家,一边谈诗,一边泣不成声,又是老庆前来解围。甘肃有个牧羊女,卖掉羊,买了火车票,千里迢迢进京,住在一家旅馆里,给我打电话说,要为我献出贞操,不然就为我自杀,血染诗集。又是雨亭单刀赴会,找到那个女孩,将她劝说离京。沙龙就是我的家,我不能离开我的家……”
飞天说到此处,只剩下呜咽。
老庆也是激情澎湃,他扶着飞天的肩头说:“飞天兄弟,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呢?”
这时,汪霞已悄悄出去,让花店小姐送来一个大花篮,篮内是99支红玫瑰。
汪霞把花篮摆放在飞天面前,飞天苍白的脸色,顿时红润了许多。
雨亭悄声问飞天:“你住院有多久了?”
飞天凄然回答:“两个月。”
“照了两次B超,有两个专家都是同样结论。”
雨亭喃喃道:“飞天,飞天,如今难道真的飞不成了?”
飞天朝大家深深鞠了一躬,深情地说:“我参加沙龙已有十年,十年来与大家风雨同舟,肝胆相照,有什么不周,请各位多包涵。我是个诗人,临行之前最后给大家再朗诵一首新诗,名字叫《再见了,朋友》……”
飞天噙着热泪,开始抑扬顿挫地朗诵新作。
窗外,风雪交加,白绒绒的雪花飘然而落,外面已是一片银白世界。什刹海的湖面上白茫茫一片。
雨亭、黄秋水、老庆、新颖、穗子、牧牧、银铃、雷霆、婀娜、洪强、汪霞等都淌下了热泪。在热烈真挚的掌声中,朋友们簇拥在飞天周围,有的上前与他拥抱告别。
穗子又怀孕了,她穿着一个宽大的厚布裙子,黑色皮裤,肚皮凸起,她拥抱了一下飞天,那厚厚的性感的嘴唇在飞天脸上留下一块明显的红印。要是在平时,老庆总会开一口诙谐的玩笑,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哪里有幽默的情绪。
新颖今晚格外漂亮,她穿着一身红色的皮衣,显出她娇小玲珑的身材,乌发高盘,两只眼睛似两颗水杏。她简直是扑向飞天,噙着泪花,紧紧地拥住飞天,深情地与飞天接吻。
老庆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他看到新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两个人紧紧相拥,热烈接吻,仿佛置身于无人之境。
雨亭吩咐乐队奏起《让世界充满爱》。
圣诞的钟声响了,雪花飘落,烛光闪烁,人们的热血在沸腾!
“浪漫,真是太浪漫了!让我们相爱吧,让亲情血脉相连,让爱情刻骨铭心,让友谊地久天长!让我们拥抱到永远。”黄秋水老泪纵横,激动地叫着。
洪强恭恭敬敬地走到夏君面前,鞠了一个躬,说:“夏小姐,咱们都是从美国回来的,在这圣诞之夜,让我们拥抱一下吧!”
夏君微笑道:“今晚你还挺有绅士风度。老庆身边那个女人是谁?”
洪强望着老庆和汪霞说:“她叫汪霞,是老庆的旧邻居,也是从美国回来的,听说很有钱,老庆正给她打工……”
“哦。”夏君惊诧地打量着汪霞。
“老庆的艳福不浅,那个叫弄玉的模特小姐呢?”
洪强说:“好像是同屋不同梦,搞不清楚,弄玉今晚不知怎么没有来?”
夏君幽幽地说:“‘东边日出西边雨’,‘剪不断,理还乱’。”
雨亭看到朋友们忘情相拥,十分欢喜,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屋内游走。
他看见雷霆与婀娜拥抱着在轻轻叙谈。
婀娜说:“咱们俩认识有20年了。”
雷霆憨笑着:“可不是,我认识你时你还是小姑娘呢。”
“可是你为什么还不跟我结婚呢?”
“我的事业还没有成功,我的事业一旦成功,立刻和你举行隆重的婚礼,请雨亭主持。”
雨亭来到门口,轻轻地推开了门。
在漫天的飞雪中,门口站着一个雪人,明确地说,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白雪丽人。她身穿白色的皮衣,落满了白雪,白瓷般的脸庞,露出一双水晶般的双眼,泪光闪闪,黑色的睫毛上也挂着雪霜。
是雪庵,天涯游子。
“雪庵!”雨亭惊喜地叫着。
“你怎么来了?!”
雪庵微微一笑,“圣诞前夜,金蔷薇聚会,我是不请自到,我怎么不来呢?我也是一朵金蔷薇啊!
雨亭激动得有些不能自持,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是我的雪庵吗?圣诞老人,在这融融的圣诞之夜,你给了我一份多么珍贵的礼物啊!
雪庵激动地扑到雨亭的怀里,雨亭感觉到她身体的温暖,她的急促的颤抖,一股芬芳扑鼻而来。
当雪庵绵软的嘴唇轻轻贴住雨亭的脸颊时,她由衷地叫着:“雨亭,我爱你啊!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
说完以后,雪庵几乎晕厥在雨亭的肩头……
瞧你美的
圣诞过后,这天晚上,老庆正在家里闲坐读书,黄秋水打来电话;老庆抄起电话,就听见黄秋水哈哈地笑。“你笑什么?是伊人回来了,还是路上捡了个大元宝?”老庆纳闷地问。
“老庆呀老庆,大喜,大喜!”黄秋水的喘气,老庆都听见了。
“何喜之有?”
“飞天得的不是不治之症,是医生误诊,他得的是肝炎……”
“真的?”老庆听了,兴奋得跳了起来,茶杯落在地上,啪的碎了。
“你那里是什么动静?”
“茶杯碎了。”
“好,岁岁(碎碎)平安!”
老庆说:“这可是个好消息!这可应了宋祖英那首歌《今天是个好日子》。”
“咱们得让飞天请客,喝两盅,喝他个一醉方休!”
“不知他肝病好了没有?”
“传染期早过了,今晚在东来顺,让他摆一桌,东来顺的老板跟我是哥儿们,让他打个折,我再带两瓶五粮液去。”
晚上6时,东来顺饭店的一个雅间,热闹非常。雨亭、雪庵、黄秋水、牧牧、穗子、新颖、雷霆、婀娜等陆续来到,老庆上前拥抱飞天,惊喜地说:“你小子好福气,阎王爷那儿打了一个转儿,又回来了。”
飞天脸涨得通红,连声说:“托大家的福,托大家的福,虚惊一场。”
老庆笑道:“那天晚上,害得我掉了不少眼泪。”
飞天幽默地说:“我倒没有见你落泪,喜欢我诗的女孩子倒是流了不少泪,新颖把我的肩头都弄湿了。”
老庆说:“我的眼泪是往肚子里咽的。”
雨亭说:“飞天啊飞天,我想你也是飞到天上去,也不能扎到地下去。”
黄秋水感叹着说:“夜里千重恋旧游,他生未卜此生休。行人莫问当年事,海燕飞时独倚楼。”
雨亭说:“应该是‘夜思千篇忆旧游,一生难卜此生休。行人应问当年事,海燕高飞不倚楼。”
飞天说:“如果没有灵魂的话,我还要这躯壳有什么用?只是我舍不得这些朋友。”
洪强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们还是喝酒吧。”
大家坐定,东来顺老总笑吟吟进来敬酒。大家寒暄一番。东来顺老总说:“今天你们涮儿的羊肉,可是锡林郭勒大草原小绵羊的羊肉,皮薄肉嫩,大家吃好喝好。”
老庆举杯道:“老总,我敬您一杯,东来顺就是顺,顺极了,一帆风顺,紫气东来顺,一顺到底!雨中之亭,雪中之庵,顺!飞天飞天,五彩绚丽,顺!雷霆哥与婀娜嫂,举案齐眉,郎才女貌,顺!秋水伊人,飘洋过海,乘风破浪,顺!银铃声声入耳,佛案莲花朵朵,顺!天生穗子,丰满果实,五谷丰登,顺!牧牧不木,神采飞扬,来往奔波,顺!洪强聚财,财源滚滚,财路通达,顺!新颖脱颖,青春常驻,顺!……”
新颖说:“老庆你呢?”
黄秋水举杯道:“我来说老庆,每天过年,鞭炮齐鸣,每日入洞房,花烛不息,年年老庆,月月老庆,日日老庆,顺!”
老庆笑得合不拢嘴,说:“我是每天娶媳妇过年,每天放鞭炮,您就听响呗!可是如今可是禁放了。”
牧牧说:“那你就到农村去放。”
老庆夹了一大片羊肉塞到嘴里,说:“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捡废爆竹塞进棉袄兜里,没承想,棉袄着了,差点自焚。”
洪强说:“瞧你那点出息。”
东来顺老总又寒暄几句,告辞离开雅间。
老庆问飞天:“你要是死了,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穗子说:“老庆,你怎么谈死?多不吉利。”
老庆说:“我问一个现实问题。”
飞天想了想,回答:“我最幸福的是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最遗憾的是没有一个红颜知己。”
老庆说:“你那么有名,来去匆匆,行踪不定,崇拜你的女孩无数,你怎么可能没有一个红颜知己。”
飞天说“红颜知己,可遇不可求,这或许是一种命运的安排。”
黄秋水叹道:“我和伊人,可谓是情投意合,一见钟情。她算是我的红颜知己,我一生有这么一个奇女子足矣。伊人对我说,‘你从前是我的情人,现在仍然是我的情人,将来必定还是我的情人,你永远是我的情人!我不喜欢做你的妻子,我愿意做你的情人。’我听了确实很感动,我太幸福了!我把每年攒的钱,多数用来做探望她的费用,我无怨无悔。”
飞天说:“著名诗人徐志摩虽然只活了三十六年,但是他没有遗憾,连接他的生命的有三位杰出女性,即张幼仪、林徽音和陆小曼,张幼仪的精明,林徽音的才华,陆小曼的风韵,构成了徐志摩一生中三道绚丽的景色。徐志摩飞机失事去世后,这三位优秀女人在北平为他举办葬礼。林徽音与徐志摩相恋多年,因多种原因未能走到一起。”
雪庵道:“她才华横溢,还写过小说、散文、诗歌,有林徽音文集出版。”
老庆道:“她好像还见过大诗人泰戈尔。”
飞天道:“陆小曼也是个绝世美女,徐志摩曾描述她:一双眼睛也在说话,睛光里漾起,心泉的秘密。陆小曼生就一张瓜子脸,小巧可人。眼睛不大,却充满魅力,身材不高,却楚楚动人。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独具风韵。”
老庆说:“尤其是她那种风姿,淡雅灵秀,令人陶醉。她淡妆素雅,不施粉黛,只一双平底便鞋,一件毛线背心,便倾城倾国。”
雨亭说:“胡适说:‘陆小曼是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刘海粟说:‘谁知站在我们面前的竟是一位美艳绝伦、光彩照人的少女,原来她就是蜚声北京社交界的陆小曼。’刘海粟还说:‘她写旧诗的绝句,清新俏丽,颇有明清诗歌的特色;写文章,蕴藉婉约,很美,又无雕凿之气。她的工笔花卉和淡墨山水,颇具宋人院本的传统。而她写的新体小说,则诙谐直率。她爱读书,英语原文版的小说,她读得很多。’”
黄秋水说:“有人说,男人中有梅兰芳,女人中有陆小曼,都是人像极好的,只要见过其两面的人,无不被其真诚所感动。”
雪庵说:“不过我更喜欢林徽音,如果说陆小曼是一支红玫瑰,张幼仪是一支满天星,那么林徽音就是一支白菊花。她的文化底蕴,她的气质,她的博大胸怀,她的才学,都堪称一流。”
老庆说:“我倒是觉得雪庵有林徽音的影子,以前那个梦苑倒有点像陆小曼。”
雪庵笑道:“你不能这样简单地拿我跟故人相比。”
牧牧说:“我比较喜欢瞿秋白,他是一个典型的文人。他有一首《浣溪沙》词,‘甘载浮沉万事空,年华似水水流东,枉抛心力作英雄。湖海栖迟芳草梦,江城辜负落花风,黄昏已近夕阳红。’他留下一篇《多余的话》,写得非常坦诚,不戴任何面具,简直就像是卢梭的《忏悔录》”。
老庆说:“我记得他在《多余的话》中说,这世界对于我仍然是非常美丽。一切新的,斗争的,勇敢的都在前进。那么好的花朵、果子,那么清秀的山和水,那么雄伟的工厂和烟囱,月亮的光似乎也比从前更光明了。但是,永别了,美丽的世界!一生的精力已经用尽,剩下一个躯壳。总之,滑稽剧终于是闭幕了。舞台上空空洞洞的。有什么留恋也是枉然的了。好在得到的是‘伟大的’休息。至于躯壳,也许不由我自己做主了。告别了,这世界的一切。”
洪强说:“中国北京东来顺的涮羊肉也是很好吃的东西,特别是内蒙古锡林郭勒大草原的小绵羊肉,哥几个,快涮吧!”
老庆白了他一眼,说:“你就知道吃!瞿秋白临死前也很壮烈。他走入戒备森严无一游客的长汀中山公园,一桌酒肴摆在八角亭里。他迈步走向八角亭,遵照特务连长的安排,他先在亭前照相。他背手挺胸,两腿分开,面带笑容。照相后,他背北面南坐定,自斟自饮,旁若无人。酒兴中他又高唱《国际歌》、《红军歌》数遍。他又放声歌曰:‘人之公余稍憩,为小快乐;夜间安眠,为大快乐;辞世长逝,为真快乐也!’歌毕,他漫步走向刑场,手夹香烟,顾盼自如,不停高呼口号。走到罗汉岭下一块草坪上,他盘膝而坐,对刽子手微笑点头说:‘此地正好,开枪吧!’话声落,枪声起,时年36岁的瞿秋白英勇就义。”
黄秋水叹道:“夕阳明灭乱山中,落叶寒泉听不穷。已忍囹圄十年事,心持半偈万缘空。”
新颖招呼道:“别再为古人担忧了,肉都老了,赶快吃吧。”
洪强用筷子夹了一堆肉,塞进嘴里,噎得打了几个嗝。
老庆道:“别着急,有的是肉,锡林郭勒大草原上牛羊成群,还有呼伦贝尔大草原呢。”
飞天举杯道:“今晚大家为我高兴,聚在一起不容易,我敬在座诸位一杯,我平时烟酒不沾,今晚我把这杯干了!”说着一饮而尽。
老庆一见,来了兴致,说:“看在飞天的面上我来个潜水艇。”
银铃问:“什么叫潜水艇?”
老庆叫道:“服务员!”
服务员应声而进。
老庆说:“整一个扎啤来。”
一会儿,服务员端着一个大扎啤进来,放在老庆面前。
老庆神气地举起一个盛白酒的小酒杯放入扎啤之中。他手举扎啤叫道:“有叫板的没有?!看着!”说着连扎啤带小酒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新颖看得呆了。
穗子见老庆脸憋得通红,问道:“老庆,没事吧?”
老庆摇摇头,睁着通红的眼睛。
银铃望着装扎啤的大酒杯,又看了看歪在杯内的小酒杯,说:“这就叫潜水艇呀,真潜到底下去了。是不是核潜艇呀?”
黄秋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握着一瓶五粮液说:“老庆,你还别诈唬,我就敢跟你叫板!我敢把这半瓶白酒一气喝了,你信不信?!”
老庆翻着白眼,说:“我就没见过蚊子撒尿,我不信!”
“我要是喝了,你给我什么?”
“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老庆也不示弱。
雨亭劝道:“黄老,刚才您已经喝了不少了,算了,别再喝了。”
雪庵也说:“黄老,千万别斗气,喝多了伤身体……”
黄秋水瞪圆了眼睛,摆摆手说:“我黄秋水没……没醉,我就要争这口气,我喝!”说着,“咕嘟嘟”一饮而尽。
黄秋水喝完瘫坐在椅子上。他用手指着老庆说:“老庆,我喝了!”
老庆怔怔地望着黄秋水,问:“你想让我干什么?”
黄秋水语出惊人:“我想见你的屌!”
大家一听,都怔住了。
雨亭道:“醉了,都醉了,黄老,你换一个节目。”
“不行,我就要见他的屌,而且就在这里。”黄秋水一字一顿地说。
新颖站起来说:“那我们走。”
雪庵也站了起来。
黄秋水摆摆手。
老庆晃晃悠悠走到黄秋水面前,说:“我输了认输还不成吗?”
黄秋水上气不接下气,又摆了摆手。
老庆说:“要不然咱们到卫生间……”
黄秋水又摆了摆手,然后像一尾鳗鱼一样滑到地上,一会儿,鼾声大作。
老庆朝大家做了一个鬼脸,嘻笑着说:“哈哈,我躲过一劫。”
新颖说:“瞧你美的。”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
老庆回到家,只见小卧室的门紧闭,他轻轻推开门,只见弄玉躺在床上,正拿着一部《蜃楼志》看。老庆喜出望外,叫道:“弄玉,你这些天到哪儿去了?也不打个电话。”
弄玉露出雪白的小瓜子脸,嗔道:“你还回来呀?我还以为你一头扎进老邻居家里去了呢。”
老庆嘻嘻笑着,“远亲不如近邻嘛。两小无猜,从小净上房够枣吃,一竹竿打不了两棵树上的枣。”
弄玉哼了一声,转过身,头朝里,又去翻书。
老庆倚住床头,说:“我可想你的担担面了。”
弄玉说:“还是吃你的美国沙拉吧,姑奶奶现在没这个心思。”
老庆扶着她肩膀说:“可想死我了,究竟到哪去了?我都快在《北京晚报》发寻人启事了。”
“跟宁老师玩去了。”弄玉拉长了声音。
“哪个宁老师?”
“就是喜欢我的那个宁老师呗。”
“什么?”老庆睁大了眼睛。
“就是你家乡那个纠缠你的人?”
弄玉一听,忽地立起身,说:“你可别那么说,人家是真心喜欢我,谁像你,吃着碗里的还惦记锅里的!”
老庆一听急得有些结巴:“谁是……碗里的,……谁,谁又是锅里的?你怎么冤枉人?”
弄玉一看老庆急得嘴都歪了,“噗哧”一声笑了。
老庆问:“你到底到哪儿去了?”
弄玉回答:“宁老师到了北京,他已经成家了,妻子也是教师,还有了一个小男孩,他们都被评为湖南优秀教师。这次他们全家到北京旅游,我一直在给他们当导游,故宫、天坛、香山、颐和园、八达岭长城、十三陵全去了。”
老庆笑着说:“这倒是一次爱国主义教育活动。”
“我可累坏了,今晚你请我吃夜宵。”
老庆有点晕晕乎乎,说:“今晚我可喝多了,喝了有四两,又掺和着啤酒,可能下不了楼了。”
老庆说着往床上一歪,就呼呼睡着了。
弄玉爱怜地望着老庆,帮他脱了鞋和袜子,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她怔怔地望着老庆,觉得他睡觉的样子也很可爱,活像一只大熊猫,萎缩在被子里,嘴里冒着白色的热气,就像热壶在冒气。他的眼睛微微闭着,脸红扑扑的,充溢着憨态,略微有几分狡诈。
弄玉俯下身,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老庆的脸颊。
老庆仍在熟睡。
真是黄鼠狼专咬病鸭子,飞天虚惊一场,躲过一劫,重获新生,可是最近又遇到麻烦。一个来自湖北的男人,自称是诗人,神经兮兮地来到北京,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了飞天的手机号,给飞天打电话说,飞天抄袭了他的诗,共有18首72行,他带齐足够的证据材料,即日便起诉飞天。并扬言要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这一特大新闻。
这可急坏了飞天,飞天翻遍了自己发表的诗集,除了偶尔摘了古代诗人的几句诗外,都是自己所作,湖北这小子怎么会诬告他呢,他打电话告诉雨亭,雨亭打电话又告诉了老庆,并约老庆一同去会会这位外地诗人。
老庆一听,觉得这事非同小可,飞天在文坛上是响当当的青年诗人,他的诗歌颇受少男少女的喜爱,流行一时,有的诗被谱曲,成为校园里的流行歌曲,被一些红歌星一唱,更是传遍天下。如今冲出这么个程咬金,挥动板斧,杀向飞天,就是谣言,也对飞天不利,何况如今有的小报记者正愁没米下锅呢。
这天晚上,雨亭与老庆如约来到交道口附近一家小旅馆,这个旅馆的位置在七拐八拐的小胡同深处,路灯昏暗,道路起伏不平。
老庆对雨亭道:“他怎么找了这么一个旅馆。”
雨亭笑着说:“诗人都有些古怪,小巷深处,老屋孤灯,才有意味。”
老庆摇摇头,说:“我看他是图便宜。”
雨亭一指前面,“旅馆到了。”
门口有个招牌,门脸儿不大,墙皮斑驳。二人走进去,向门口打盹儿的传达室人员询问一下,径直走了进去。
在103号房间前,老庆敲了敲门。
半天才听到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谁呀?”
“诗人飞天的代理人。”
“哦,等着,我来开门。”
踏里趿拉的声音。
门开了,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
一个尖尖瘦瘦的男人出现了,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更显得灰暗,很有几分菜色,穿着一件褪色的蓝褂子,一条黑裤子,趿拉着拖鞋。老庆明显地看到他长长的脚趾甲,灰色,他立刻联想到烂掉的白菜叶上的毛毛虫。
雨亭说明来意,对方示意他们坐下来。
床上堆着一条被子,桌上放着他自带的一个大水缸,碰掉了一些瓷,图案是只公鸡。
“你们想看看证据吗?”他露出一排焦黄的牙齿。
老庆点点头。
他从床下拉出一个皮箱,用钥匙打开箱锁,从里面拿出一叠厚厚的书稿,书稿泛黄,还有水渍。
雨亭接过书稿,书稿上歪歪扭扭写着诗。
雨亭仔细阅读,果然和飞天的诗歌大有相似之处。
老庆也翻了几页,他认出就是飞天的诗歌。
雨亭问:“你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那人拍了拍小脑袋,说:“让我想一想,已经很久了,大概是八十年代吧。”
老庆问:“在哪儿发表的?”
“手抄本,手抄本,很多大学生、中学生都抄过。”
“你今年多大岁数了?”雨亭问。
“虚度六十二年。”他眯缝着眼睛说,目光的颜色是褐色的。
老庆又问:“你这手抄本经什么人抄了?”
那人翘起二郎腿,说:“我爹,我娘,还有我三叔……”
“他们都在吗?”
那人摇摇头,说:“都死了。”
雨亭又问:“那么谁能证明这诗是你写的呢?”
那人回答:“我查了《中国当代文学家辞典》,算了算,飞天今年只有35岁,而我已经62岁,我比他大27岁,他比我少27岁,我们俩人的诗一模一样,那诗自然就是我写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不会有错。我要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要请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台、人民日报、新华社、北京日报、北京晚报、北京娱乐信报、足球报的记者都参加,我要当场揭露飞天,将真相公布于众!这个飞天太不像话,他的毛还嫩了一点,竟敢抄袭我的诗!我要起诉他,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100万元。同志们,你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血汗付诸东流,不能看着我的劳动成果被剽窃,这可是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坛最大的剽窃案。为了这件事,我已经失眠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了,我太惨了,我太可怜了,同志们,你们能看着一个老实人受欺负吗?我虽然没有加入作协,但我确实是民间的天才……”说着他竟呜呜地哭起来了。
雨亭劝道:“有话慢慢说。”
老庆说:“先喝口水。”
那人道:“别碰我,我烦着呢!”说着,他神秘地来到门口,拉开门,往外瞧了瞧,又关上门,用凳子顶住门,悄悄地说:“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个大秘密,李白和杜甫他们两位,别看一个长得白白胖胖,一副富态相;一个长得又尖又瘦,一副穷酸相,他们也都抄袭我的诗,这可是文坛奇案啊!我冤枉啊!”说着,抱头痛哭不已。
雨亭朝老庆使了一个眼色,二人悄悄起身,挪开凳子,开了门,疾步走出来。
一出旅馆,雨亭长吁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个精神病人。”
老庆吹了一声口哨,说:“病得还不轻呢,病入膏肓了。”
二人相对一笑。
晴天霹雳
老庆晚上刚回到家,就接到汪霞秘书的电话,那个秘书告诉他:金蔷薇大厦发生火灾,汪霞严重烧伤,正在北京协和医院紧急抢救。老庆一听,犹如晴天霹雳,立刻打了一辆出租汽车,急匆匆赶到协和医院。
急救室门前,金蔷薇公司的员工们正在焦灼不安地交头接耳议论,有的女员工哭得泣不成声。老庆一眼看见那个秘书,焦急地问他:“汪总怎么样了?”
“正在抢救,已经有两个小时了。”那个秘书回答。
老庆拼命推开急救室的门,一个医生告诉他:“伤者危险,不能进去。”
老庆急出眼泪,说:“我是她的亲属,你们一定要把她救活,她可是个好人!”
那个医生说:“亲属也不能进去。”
老庆只得退了出来。
老庆拽住那个秘书的衣领说:“到底是怎么搞的?”
那秘书结结巴巴地说:“汪总下午来大厦视察工程,电焊工违章操作,电火花引燃材料,燃起大火,汪总被烟火熏晕了……”
5小时后,汪霞被护士推出急救室,老庆见汪霞面目烧焦,双目紧闭,头发皆无,盖着被单,几乎变为另一个人,痛不欲生。
汪霞被推进一间单人病房,护士揭去被单,只见汪霞的身体红一块黑一块,十指烧去三指,惨不忍睹。四个护士轻轻地把汪霞移上病床,又盖上被单,两侧安好吊瓶。汪霞仍是昏迷不醒。
一个医生走过来问:“哪位是汪霞的家属?”
老庆说:“我就是。”
医生问:“你是她什么人?”
老庆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她的未婚夫。”
员工们一听,也为之一怔。
老庆随医生来到他的办公室。
医生把门关上,示意老庆坐下,然后说:“汪霞的伤情十分严重,命虽然保下来了,但是双目已经失明,全身严重烧伤……”
老庆听了,神经质地不住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老庆在汪霞的病床旁守候了36个小时,汪霞才从昏迷中醒过来。
“水,水……”她用微弱的声音叫着。
老庆慌忙拿过水杯,用小勺舀了水,轻轻放到她的嘴边。
老庆又惊又喜,小声说:“我是老庆,汪霞,你听见了吗?”
汪霞激动地点了点头,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几颗泪珠从两眼边滑了下来。
“你疼吗?”
汪霞没有说话。她拼命想睁开两眼,但是什么也看不见,她多么想睁开这两个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啊!
但是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福祸是一念之差,一瞬之别。38小时之前,汪霞还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丽人,可是如今却成为一个面目皆非的残疾人。
命运如此残酷。
老庆恍如梦里。
汪霞用三个右手指勾住老庆的手,喃喃地说:“老庆,我想回家……”
老庆听了,泪如泉涌,急忙说:“对,咱们回家,等伤好了,咱们就回家……”
汪霞说:“我现在就想……回家……”
“会回去的,会回去的,等伤好了,我送你回家,我跟你住在一起……我照顾你……”
汪霞说:“我听你讲故事,你给我讲故事,讲三只绣花鞋的故事……可是,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再也看不见你那大熊猫的样子了……”汪霞说着,又落下几滴眼泪。
“你是好人,好人有好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奇迹会出现的……”
“我很丑吗?我一定很丑……”
“不,你是一只丑小鸭,你会变成天鹅的,一只可爱的美丽的活蹦乱跳的大天鹅。”
“我会成为天鹅吗?天方夜谭……”汪霞轻轻叹了一口气。
3个月后,老庆把汪霞背回了家。
除了以前的一个保姆外,老庆又雇了两个保姆,一个是四川籍年轻漂亮的小保姆,另一个是安徽籍经验丰富的老保姆。
“终于到家了……”汪霞卧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高兴地说:
“我想照照镜子……”她说。
“别照了,以后再照吧。”老庆无奈地说。
汪霞笑了,“我根本就看不见,四周都是镜子又有什么用?老庆,你是我心里的镜子。”
老庆点点头,说:“这句话是汪霞的水平,很有哲理性。”
汪霞说:“顺其自然,不管怎么说,我终于回到了家,回到了中国的家。我很安宁,但是老庆,我这一辈子是穿不上婚纱了……”她又有些激动了。老庆说:“我会让你穿上婚纱的……”
汪霞苦笑了一下,“你,你心里有人……我是苦命人,我配不上你……”
老庆怔了一下,说:“我们俩是青梅竹马,发小儿近邻,又是事业上的亲密同事,我爱你,爱能征服一切!”
汪霞听了,泪流满面,呜咽着说:“其实我是真心爱你的,我多么盼望着能成为你的妻子,为你生儿育女,可是我没有这个命。你如果成为我的丈夫,我不反对你再找一个伴侣,或者给你生一个女儿,一个漂亮的女儿,我知道,你喜欢女儿。当女儿长成亭亭玉立风韵楚楚的青春丽人时,挽着你的胳膊,行走在夕阳西下的林荫道上,秋风萧萧,黄金满地,你是多么幸福啊!”
老庆这时想到了弄玉,弄玉那个俏皮倔强的形象在他的眼前一闪即逝。
老庆一想到弄玉,心里一片茫然。
这时的老庆思绪万千,复杂微妙。但当他看到洋溢着幸福光采的汪霞,心里坦然许多。
“老庆,你真的愿意娶我吗?”汪霞认真地问。
“真的,我已想好了,深思熟虑。”老庆坚定地说。
“老庆,说真的,在这人世间,我就有你这么一个惟一的亲人了。”
老庆说:“我已想好了,国庆节那天咱们就在西什库教堂举行婚礼,来个西式的。”
国庆节这天上午9时许,金蔷薇文化沙龙的20辆轿车整整齐齐排在汪霞的住宅小区,每辆轿车上都悬浮着彩色的气球,老庆坐在第一辆奔驰轿车中,西服革履,红色领带,黑色皮鞋,飞天亲自驾车。第二辆奔驰车中,柳缇驾车、雨亭、黄秋水坐在车中。第三辆是阳光轿车,新颖驾车。第四辆是蓝鸟轿车,洪强驾车,牧牧等坐在车中。第五辆是越野车,雷霆驾车,婀娜坐在雷霆的旁边。第六辆是蓝鸟轿车,夏君驾车……
汪霞的豪宅内,穗子和银铃已经帮助汪霞沐浴,给她穿上白色的拖地婚纱,扶上轮椅,汪霞戴上墨镜、面纱,十分惬意。
两位男员工推着轮椅,穗子、银铃尾随轮椅徐徐而出。
音乐声起,花雨从天而落,老庆抱起汪霞走进轿车,轿车浩浩荡荡开往西什库教堂。
西什库教堂内,灯火辉煌。
老庆抱着汪霞来到神父面前,神父面色凝重,穿着黑袍,胸前悬着十字架。
老庆把汪霞轻轻放到轮椅上,心口怦怦跳着。
雨亭、黄秋水、新颖等鱼贯而入,坐在椅上。
神父问老庆:“你愿意娶她为妻吗?”
老庆毫不迟疑,坚定地回答:“愿意。”
神父又问汪霞:“你愿意嫁给他吗?”
汪霞颤抖着回答:“愿意。”
老庆把亮晶晶的金戒指戴到汪霞的手指上,两个人久久相吻……
教堂内,鸦雀无声。
这声音中充满了感动
当晚,老庆抱着汪霞进入卧室。四角放着四大瓶新鲜的红玫瑰。音乐声起,白色的衣柜、雕花彩瓶、咖啡色的地板都笼罩在橘黄色的光晕里,空气散发着淡淡的玫瑰花香。老庆轻轻地解着汪霞的衣扣,可是他一触到汪霞雪白的衣扣时,双手禁不住颤抖,以致滑落了一颗衣扣。
“老……庆……”汪霞激动得难以自持。
老庆知道这衣扣里锁住的份量,这决不是一具洁白如玉的躯体,而是一具褐色的雕像。
老庆用了二十多分钟才褪尽汪霞身上全部衣物,汪霞赤裸裸的女性胴体完全呈现在老庆面前,但这的确是一具残缺不全的躯体,像褐色的雕像,又像是一幅神圣的油画。
老庆看到这壮丽的一幕,真正领略了“悲壮”这两个字的内涵。
老庆悄悄褪尽自己的衣物……
汪霞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眼泪滑落下来。
“霞,别怕,我是老庆,我是你真正的丈夫……”老庆轻轻说道。
“老庆,我对不住你,我已不是女儿身了……”汪霞的声音里带着歉疚。
老庆憨憨地一笑,轻轻说道:“你这个傻孩子……”然后轻轻地趴了上去……
转眼已是除夕,汪霞已做了四个多月老庆的妻子。
这期间,弄玉杳无音讯。
有一次老庆悄悄溜回家,发现弄玉的贴身东西荡然无存。
弄玉悄然遁去……
老庆感到几分怅然。
除夕晚上,汪霞将老庆唤到身旁。她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老庆问:“哪里不舒服?”
汪霞说:“老庆,过年了,我想吃你亲手包的猪肉白菜馅饺子……”
老庆点点头,亲自下厨,肉馅里加了葱末儿、姜末儿、味精、细盐,亲自操刀剁白菜,将馅拌好。亲自和面,擀皮,然后端到汪霞面前,老庆当着她的面包饺子。
汪霞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饺子包好了,老庆亲自下锅,然后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水饺来到汪霞面前。
汪霞接过老庆递过来的勺子,轻轻拣了一个水饺放到嘴里,嚼了嚼,吞了下去。
汪霞道:“这是新年的饺子啊,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种白菜馅饺子……”老庆说:“喜欢吃就多吃几个。”
汪霞摇摇头。
晚上将近零时,汪霞忽然坐起身来,对老庆说:“老庆,人生太美好了可惜就像流星,又太短暂了。人,赤条条来到人间,这一生要换穿许多件衣服,最后又赤条条离开这个世界……老庆,你吻我一下,好吗?”
老庆俯下身,郑重地吻了一下汪霞的脸颊,他觉得这脸颊十分冰冷。
半天汪霞没有说话。
老庆摸了摸她,发觉她身体冰凉,没有了一丝热气。
除夕之夜,零时,汪霞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她平静地结束了她三十六岁的生命。
老庆和他的朋友们把她葬于京西戒台寺旁的万佛园华侨公墓。
这是一个依红偎绿的地方,十分安静,一尘不染。
老庆在汪霞的骨灰盒上铺满了红枣。
那些枣,圆圆的,泛着光泽。
一年后,花红柳绿,当郁金香一朵朵一簇簇在京城绽开笑脸的时节,老庆轻装简行,南下寻觅弄玉,寻觅曾经带给他梦一般生活的那个湘西少女。
老庆终于来到湖南桃源镇,这里真是桃花盛开的地方。
夕阳西下,桃花映红了河面,缤缤纷纷散落在水面上,透露出春的气息。
炊烟袅袅,老庆逢人便打听弄玉的消息。
一个少女正在河边槌打着衣服,晶莹的水花溅了她一身,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天真无邪。
老庆问她:“小妹妹,你知道弄玉在哪儿吗?”
小姑娘抬起脸,用手一指山上,说:“弄玉姐姐自从北京回来后,就一头扎进山里,采茶烹茶。”
老庆沿着山间小径,蜿蜿蜒蜒来到山巅,路上有一片片茶园。
远远地,他望见有一小屋,屋门口的竹竿上晾着老庆最熟悉的藕荷色的衣衫和蓝布裤,还有一对绣着蓝色水鸟的胸罩,在风中摇曳……
老庆的血液在沸腾,他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冲到门前。
门开了一道缝儿,老庆推开门,正见弄玉在桌前端详着老庆的照片,那是老庆读大学时的照片。
照片上的老庆站在北大未名湖畔,笑吟吟地对着镜头,背景湖波荡漾,秀塔玲珑。
此时老庆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唤了一声:“弄玉!”
弄玉听到这熟悉的呼唤,仿佛是从梦境中回到现实,她缓缓回过身来,见到风尘仆仆的老庆,眼睛顿时放出光芒。
她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弄玉,我是老庆啊!”老庆又冲上几步。
弄玉站起身来,照片落在地上。
“老……庆,真的是你?!”
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娇喘吁吁。
“是我啊,老庆。”老庆张开了双臂。
弄玉脸涨得通红,大声叫着:“老庆,你这个北京的大傻骆驼,你怎么跑到了这里?”
老庆紧紧地拥住弄玉,就像拥住了一块寻觅多年的宝玉,再也不敢松开,生怕她溜了出去。
弄玉也紧紧贴住他饱满的胸膛,听那胸腔内激情澎湃的心动。
老庆闻到了山野的芳香,多么清纯,多么温馨,他不由自主抱起弄玉,把她轻轻放到床上。
老庆在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手忙脚乱地解除了弄玉身上全部“封锁”,他终于见到一尾生动活泼的小白鱼……
弄玉脸色绯红,乌发蓬乱,她觉得脸在发烧,全身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抖得让她不能自持。
当老庆做完一个男人应当做的事情之后,他才省悟:他已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他惊讶地发现,床单上有几滴鲜红的血迹……
弄玉俏皮地朝他嫣然一笑……
老庆哭了。
他哭得很伤心。
这声音中充满了感动。
完 看到第2页没看出来这个是鬼故事啊。
这个张宝瑞是写“一只绣花鞋”的那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