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瑞摩斯眨了眨眼,有些吃惊地望着万斯:
"足以让头盖骨碎裂。当然,我也摸不出来有多严重,但是在后脑勺一带有大片血,鼻孔和耳朵有干涸的血渍,瞳孔大小也不同,显示头骨严重受创。解剖之后,我们便能得到更多的讯息,"他把头转向马克汉,"还有别的问题吗?"
"我想没有了,医生,尽快让我们看到验尸报告。"
"今天晚上就能看到了,那名警官已经打电话叫了运尸车。"说完,和我们一一握手之后匆匆离去。
希兹有些生气地站在后面,说:
"这下好啦,长官,验尸结果一点帮助也没有。"他一边抱怨,一边用力嚼着雪茄。
"别灰心,警官,"万斯语带斥责地说,"他后脑上的伤口值得你仔细推敲推敲。我怀疑那不是因为摔倒在地板上而造成的?"
希兹对万斯的观察似乎颇不以为然。
"还有什么线索,马克汉?"他继续刚刚的话,"弓上和箭上都没有任何指纹,杜柏士说他仔细检查过,指纹似乎都被擦掉了,除了弓尾有几枝老先生捡回来时留下的手印,完全找不到任何指纹。"
没有人说话,马克汉静静抽着雪茄,问:
"通往街道的那扇铁门呢,有没有任何指纹?还有两幢公寓间那条巷道的门,有没有查过门把?"
"什么也没有,"希兹说,"这两扇门上全是铁锈,根本采不到指纹。"
"马克汉,"万斯说,"我觉得你正在往错误的方向思考。这些东西上找不到指纹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任何一个剧场会让观众看到支撑舞台的木头。我们现在要想的是,为什么凶手要刻意安排这么戏剧化的案情。"
"这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容易找到答案,万斯先生。"希兹挖苦说。
"我说过这比较容易吗?没有,警官,这其实仍然困难,而且更难,它经过精心设计,复杂而且--残忍。"
4、奇怪的字条
4月2日 星期六 下午2点四月二日,星期六,下午两点
马克汉坐到桌上。"或许,该请那两位仆人过来了,警官。"
希兹走到大厅,吩咐手下人去办。过了一会儿,一位高挑、忧郁而面带惊恐的人走进来,必恭必敬站着。
"长官,这位就是管家,"希兹说,"叫做派恩。"
马克汉仔细端详此人。派恩大约六十岁上下,手奇大,脚奇宽且有些变形;他的衣服虽然整齐但一点也不合身;领子太宽(比他原来的尺寸宽了好几倍),浓密灰色睫毛下的双眼没有半丝神采,嘴巴是这张不健康而松垮的脸上撕开的一条裂缝。尽管他的外表看起来糟透了,但却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你就是狄勒的管家,"马克汉问,"派恩,你为狄勒家工作多久了?"
"快满十年了,先生。"
"也就是说,是在狄勒教授从大学退休后不久便来了?"
"是的,先生。"声音低沉而响亮。
"对于今天早上在这儿发生的惨剧,你知道多少?"我猜想,马克汉突然丢出这个问题,是想试探管家的反应。不过,却只见派恩极度平静地接下这问题:
"我什么也不知道,先生。我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狄勒教授从图书室里召唤我,要我去找史柏林先生。"
"当时他就告诉你这桩惨剧了?"
"他告诉我说:'罗宾先生被人谋杀了,我希望你帮我把史柏林先生找来。'如此而已,先生。"
"你确定他用了'谋杀'两个字?"万斯插口问道。
管家第一次出现迟疑,这使得他看起来更精明。
"是的,先生,我确定他是这么说的。他的确用了'谋杀'两个字。"
"当你四处寻找史柏林先生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罗宾先生的尸体?"万斯接着追问,眼睛望着墙壁上的一幅画。
管家再次犹豫了一下。
"有的,先生,我打开地下室的门到射箭场上找史柏林先生时,这才看到那可怜的年轻人……"
"你一定受到很大的惊吓吧,派恩,"万斯说,"你有没有动过这可怜年轻人的尸体?或者动过那把箭和弓?"
派恩的眼睛闪出些泪光,说:
"没有,当然没有,先生……我没必要去动那些东西。"
"是的,的确是,没必要,"万斯轻轻叹了口气,"但你看到了那把弓,是吗?"万斯的眼睛斜斜望着管家,仿佛要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说不上来,先生。或许有,也或许没有,我实在不记得了。"
万斯似乎完全对管家没了兴趣,马克汉继续盘问:
"派恩,我听说,杜瑞克先生大约在九点半钟来过这里,你见到他吗?"
"是的,先生。他通常是从地下室的门进来,经过餐具室的时候向我说了声早安,然后就沿着楼梯上去。"
"他从原路回去的吗?"
"我想是的,先生,尽管他离开的时候我人在楼上。他就住在后面……"
"这我知道,"马克汉将身体往前倾,"我猜想,今天早上是你让罗宾和史柏林两位进来的,是吗?"
"是的,先生,大约是十点钟左右。"
"在那之后,你有没有再见到他们,或是听到他们在会客厅等候时的谈话?"
"没有,先生。早上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安纳生先生那里忙着。"
"啊哈!"万斯转过来看着管家,"就是在二楼的后方,有阳台的那一间,对吗?"
"是的,先生。" "有意思……这也是狄勒教授发现罗宾尸体的地方。他如果到过阳台,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记得你刚刚说过,是教授从书房找你过去,告诉你罗宾的死、要你去找史柏林先生之后,你才晓得这桩惨剧的。"
管家的脸登时变得惨白,我发现他的手指紧张得紧紧握着。
"我可能是离开安纳生先生房间一会儿,"他很努力地解释,"是的,很可能是这样。我想起来了,先生,我记得我曾经走到衣物柜……"
"噢,原来如此。"万斯又恢复一副没有兴致的样子。
马克汉抽了一会儿烟,眼睛瞪着桌面。
"今天早上还有没有别的人来过?"
派恩答道:"没有,先生。"
"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也没有别的看法吗?"
管家用力地摇了摇头。"没有,先生。罗宾先生是个随和、很受欢迎的年轻人,不是那种会引起别人杀机的那种人--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万斯看了过来,"老实说,派恩,我不能说自己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你怎么能确定,那不是起意外?"
"我不知道是不是意外,先生,"管家答,"但我对射箭懂得一些。容许我这么说,我一眼就能看出罗宾先生是被打猎用的箭射死的。"
"你非常非常有观察力,派恩,"万斯点点头,"而且观察很正确。"
显然,从管家这里已经无法获得任何直接的讯息;马克汉接着请他离开,同时要希兹派人去把女厨找来。
当女厨走进来,我一眼便看出这对父女的相似之处。她是个年约四十岁的邋遢妇人,长得既瘦且高,有着瘦长的脸和巨大的手脚,家族遗传很明显。
从刚开始的几个问题,我们知道了她是个寡妇,名叫毕朵,五年前丈夫去世之后,就在派恩的推荐下,来到狄勒家。
"今天早上你是几点钟出去的,毕朵?"马克汉问她。
"在十点半之后。"她似乎很紧张,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声音也显得不太友善。
"几点钟回来的?"
"大约十二点半,是他让我进来的--"她看着希兹,"好像把我当个犯人似的。"
希兹笑了笑说:"时间没错,马克汉,她是在气我不肯让她下楼去。"
马克汉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问:
"今天早上这里发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怎么会知道,我人在杰弗逊市场里。"
"你有没有看见罗宾先生或史柏林先生?"
"我出门后不久,他们经过厨房到射箭室去。"
"有没有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我从来不偷听别人说话。"
马克汉气得牙痒痒的,正要发作时,万斯巧妙地打了圆场:
"检察官的意思是说,虽然你很不想偷听别人说话,但因为门是开着的,你可能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
"门也许是开着的,但我什么也没听到。"她仍然不悦地回答。
"那么,你也不能确定,射箭室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毕朵眯起眼睛,看了万斯一眼,似乎在打量他。
"可能还有一个人,"她缓缓地说,"对了,我觉得我好像听到杜瑞克先生的声音。"她的语气中出现一股恨意,薄薄的嘴唇闪过一阵不友善的微笑,"今天早上,他来过这里找安纳生先生。"
"哦,是吗?"万斯显得很惊讶的样子,"你见到他了吗?"
"我看见他进来,但没有看到他出去--总之,我也没特别留意,他常常这样溜进溜出的。"
"溜进溜出?实在有趣……对了,平常你去市场时,是从哪一个门进出?"
"前面大门。自从贝莉儿小姐在地下室弄了个俱乐部,我便一直是从大门进出的。"
"也就是说,今天早上你没有进去过射箭室?"
"没有。"
万斯从椅子上站起来:
"毕朵,非常谢谢你,我们暂时没别的问题了。"
她走了之后,万斯起身走向窗户。 "马克汉,我们在不相干的方向上浪费太多时间,"他说,"询问家中仆人和其他成员,对我们不会有任何帮助,在我们摧毁敌人的屏障之前,必须先突破自己的心理障碍。这个家庭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隐私,目前为止,每个人都担心自己说得太多或太少,这令人心寒,但却是事实。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无法兜在一块儿,在这种情况下,你们可以想见,拼出来的图像一定会被扭曲,而这就掉进了凶手的圈套。从目前我们所听到的叙述当中,我找不到任何一个明确的线索。"
"如果我们不继续追问这些问题,"马克汉认为,"线索可能更不会出现。"
"你太容易相信他们了,"万斯回头走向桌子,"我们问得越多,就离真相越远,连狄勒教授都没有完全对我们说实话。他有所保留,对某些疑点他避而不谈。他为什么要将那把弓拿到屋里来?安纳生也问了这个问题,实在是个精明的小子。还有,那位热爱运动的小姐,陷入复杂情网的她,正想尽办法在不伤害任何一方的情况下脱身,动机虽然可取,但却对现状没有任何帮助--派恩也这么认为。派恩那不动声色的表情背后,藏着许多有意思的想法,但这样质问他是无法挖出任何东西的。况且,早上的事情也有些蹊跷,他本来说自己一整个早上都待在安纳生房里,但他显然并不知道,老教授曾经在安纳生的阳台上晒太阳,到衣物柜的说法也太过牵强。还有,马克汉,再想想毕朵说的话,她不喜欢那位造访得太频繁的杜瑞克先生,当有机会可以拖他下水,她一定不肯错过。她说她'觉得'好像听到射箭室里传出杜瑞克的声音,她真的听到了吗?天晓得!当然,他可能在回家途中发出些声响来……没错,这是我们必须再进一步调查的。如果能好好和杜瑞克先生谈谈……"
前面的楼梯传来脚步声,安纳生出现在客厅的另一边。
"到底,是谁杀了公鸡罗宾?"安纳生带着邪恶的笑容说。
马克汉似乎有点不悦,站起来,想要下逐客令。但安纳生举起手示意:
"拜托,先且慢,我来是有崇高动机的--维护司法正义--俗世的正义。我告诉你们,就哲学上来说,是没有所谓正义的,若真有的话,你我都将在宇宙间名垂千古。"他一边若有所指地笑,一边朝着马克汉坐下,"是这样的,罗宾先生悲惨且令人哀伤的死,激起了我在科学上的天赋,因为它是一个有规律的问题,具有数理的特性完整的整数以及有待找出答案的未知数。而我,正是破解数学方程式的天才。"
"你会怎么解呢,安纳生?"马克汉向来就钦佩这人的才智,而且也感受到他戏谑态度背后的严肃目的。
"不过,我也没有解过这种方程式,"安纳生掏出一个古老的石南根制烟斗把玩。"我一直都希望,能在真实世界里当一当侦探--你知道,这是科学家永不满足的好奇心和天生的追根究底个性。我一直有个理论:数学可以落实到我们这微不足道的星球上许多微不足道的事情。全世界只有一种法则--除非如英国天文学家爱丁顿所说的:根本没有法则。而我找不出什么充分的理由,不能用法国天文学家勒威耶从天王星轨道计算海王星质量的方法,来找出罪犯的身份和位置。你应该还记得,勒威耶是如何在经过精密计算后,把结果告诉了加利尔,要这位柏林天文学家到某个特定的黄道经线上寻找海王星。"
安纳生停下来,为手中的烟斗添加烟草。
"现在,马克汉,"他继续说,而我正试图了解,这个人这会儿是否是说正经的。"我希望能有机会,将勒威耶发现海王星的这套纯理性方法,运用到这件离奇的案子上。不过,在这之前,我必须先找出天王星轨道的位置,也就是说,我要先知道这个方程式当中所有其他因。希望你们能信任我,告诉我所有的事实,就当是一种知识上的共享,而我会用科学的方式为你解决问题。这个游戏十分有意思,我可以向你们证明,不论距离抽象的学术领域多远,数学始终是所有真相的基础。"他终于抽起烟斗,将背靠回椅子上,"可以吗?"
"我很愿意将我们目前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你,安纳生先生,"马克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说,"但我无法答应你,会把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统统透露给你,因为这可能危害到最终的正义,也会干扰到我们的调查。"
万斯原本半闭着眼坐着,显然对安纳生突如其来的要求一点也不感兴趣,但现在他却眼睛一亮地望着马克汉,说:
"我觉得,我们没有什么理由不让安纳生从应用数学的角度来分析这件案子,我相信他会基于科学的目的,很谨慎地处理我们告诉他的讯息。搞不好,在调查这件怪案之前,我们还真需要他的协助呢!"
马克汉太了解万斯,知道万斯不会草率提出这样的建议;因此,我一点也不惊讶马克汉会转头过去向安纳生说:
"既然这样,好吧,那我们会告诉你任何你所需要的资讯,好让你破解这个方程式。有什么是你特别想知道的吗?"
"噢,这倒没有,我所知道的细节大概跟你们差不多,你们离开后我也去问过毕朵和老派恩。不过,当我解开这个问题,找到罪犯的确切身份,到时候请不要将我的发现束诸高阁,就像可怜的亚当斯先于勒威耶提出计算海王星质量的方法,乔治·艾里爵士却那样对待他……"
这时,前门突然打开,原本在前院驻守的警卫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陌生人。
"这位先生说想见教授,"他带着怀疑的语气说,然后向这个人介绍马克汉,"这位就是检察官,把你的问题告诉他吧。"
这位陌生人似乎有些尴尬,他个子修长,外形整洁,绝对是来自家境良好的家庭,年纪大约是五十左右,不过看起来有些稚气,头发薄而呈灰色,鼻子坚挺,双颊瘦削而有力。他饱满额头下的那双眼睛更是令人印象深刻。那是双属于"梦想破灭"、"失望"的人的眼睛,带着一些哀伤、一些不满,仿佛生命捉弄了他,使他痛苦而且不快乐。
他正要开口向马克汉说话时,眼睛瞄到安纳生。
"噢,早安,安纳生,"他用平静地语气说,"希望没发生什么严重的事。"
"只是死了一个人,帕帝,"只见安纳生漫不经心的回答,"一场小风波罢了。"
马克汉对于谈话被打断有些不悦:
"你想做什么,先生?"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这人道歉,"我是这家人的一个朋友,就住在对街,我看到这里似乎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所以过来看看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安纳生笑了起来,说:"帕帝啊帕帝,好奇就直说嘛,干嘛这么假惺惺。"
帕帝脸红了起来。
"安纳生,我--"他正要申辩,却被万斯打断:
"帕帝先生,你说你就住在对街,不知道在早上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房子这边有什么异常?"
"实在看不出来,先生。虽然我的书房的确是面朝着七十五街,一整个早上我也都坐在窗户边,但当时我正忙着写东西。吃完午饭回到书房里,看到围观的人和警车,还有前门穿着制服的警察。" 万斯正从眼角打量此人。
"今天早上,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进出这幢房子,帕帝先生?"他问。
帕帝缓缓摇了摇头,说:
"没特别留意,倒是看到过两个年轻人--狄勒小姐的朋友--在大约十点钟左右过来,然后也看到毕朵小姐提着菜篮出门,我只记得这些。"
"你看到过这两个年轻人--任何一个--离开吗?"
"不记得了,"帕帝皱了皱眉头,"好像有一个人是从射箭场的侧门离开的,不过我印象很模糊。"
"大约是几点钟的时候?"
"真的想不起来了。大约是他们进来一小时后,我不确定。"
"记得有任何人在今天早上从这房子出来,或从这房子出去吗?"
"大约十二点半,我正要去吃午饭的时候,看到狄勒小姐从网球场回来,她还挥着网球拍和我打招呼。"
"此外就没别的人进出了?"
"恐怕是没有了。"帕帝低声的回答里感到有点抱歉。
"今早你看到进来这房子的两个人,有一个被杀了。"万斯告诉他。
"就是罗宾先生,外号'公鸡罗宾'。"安纳生主动补充,滑稽的表情让我反感。
"老天,怎么会这样!"帕帝看起来真的很吃惊,"罗宾……是不是贝莉儿俱乐部的那个冠军射手?"
"没错,就是他。"
"可怜的贝莉儿,"帕帝的反应吸引了万斯的注意,"希望她不会为这事儿太伤心。"
"她的反应有些戏剧化,这是很正常的,"安纳生接口说,"警方还不是如此,总是为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骚动不安,地球上到处都是像罗宾这样的小生物,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帕帝报以苦笑,显然早习惯于安纳生这种嘲讽世事的态度,他对马克汉说,"我能不能见见狄勒小姐和她叔叔?"
"噢,当然可以,"万斯抢在马克汉做决定之前先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们就在图书室里,帕帝先生。"
他轻声说了谢谢,便走出了房间。
"奇怪的家伙,"帕帝走远了之后,安纳生说,"被太多的钱害了,成天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惟一的兴趣是下西洋棋……"
"西洋棋?"万斯很感兴趣地追问,"难道,他就是'帕帝布局法'的发明者--约翰·帕帝?"
"就是他,"安纳生皱起五官扮了个鬼脸,"花了二十年发明这套布局法,只为西洋棋增加了一点小小的贡献,还为此写了一本书……他是西洋棋重要的赞助者,捐款办比赛、到世界各地参观各种棋局,因此也得以测试他这套布局法,把曼哈顿西洋棋俱乐部搞得天翻地覆。后来,帕帝举办了一系列的棋王赛,自己出钱--花掉他不少家产--并且规定比赛中一定要用'帕帝布局法'。可惜啊可惜,当遇到像拉斯卡博士、卡帕布兰加、鲁宾斯坦和苏恩这样的对手,这套布局法却溃不成军,几乎每个采用这套布局法的棋手都宣告败北,这套棋法甚至连'莱斯布局法'都不如。对帕帝来说,这实在是个很大的打击,开始自暴自弃,很快便苍老了许多。现在,他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这套布局法的过去我也知道一些,"万斯低声说,眼睛望着天花板,"我自己也用过,是爱德华·拉斯卡(作者注:美国西洋棋大师,有时会被误以为是前世界冠军艾马纽·拉斯卡博士)教我的……"
穿着制服的警员再度出现在走廊上,向希兹示意。希兹很干脆地站起来--显然,西洋棋的话题在他听来索然无味--走向大厅。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小张纸条走进来。
"这玩意你一定有兴趣,长官。"他说,同时把纸条递给马克汉,"外头的警察们看到它在信箱里头,觉得可能和案子有关。打算怎么处置,长官?"
马克汉一脸狐疑地看着纸条,过了一会儿,什么话也不说就递给万斯。我站起来走到万斯背后,一起读纸条上的内容。这张纸是传统打字纸尺寸,折成能放入信箱的大小;纸上有几行字,是用打字机和快没墨水的蓝色带打出来的。
第一行写着:约瑟·公契利恩·罗宾死了
第二行问道:谁杀了公鸡罗宾?
接下来那行则是:史柏林就是麻雀
右下角署名的地方,则用大写字体写着:
主教
5、女人的叫声
4月2日 星期六 下午2点30分班斯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后,又以从容的举止取出单眼镜片,我知道此时他正压抑着满腔的好奇,调整好眼镜片后,班斯又热心地检视了一次纸条,然后,再把它交给亚乃逊。
“这在你的方程式中,会是一个很重要的因数的。”班斯戏弄似地看着亚乃逊。
安纳生带着傲慢,轻蔑地看了纸条,扮了个鬼睑,把纸条放到桌上。
"我相信,这里的这位'主教',不是真的神职人员,这些神职人员是出了名的不科学,是完全无法用数学击败他们的。'主教'……"他低头沉思了一下,说,"我对神职人员一无所知,我想,我在计算这个方程式的时候,会把这东西排除。"
"如果你将它排除,安纳生先生,"万斯严肃地说,"恐怕你的方程式将无法成立。对我来说,这张神秘纸条是个非常重要的讯息,而且--请容许我加入一点小小意见--我相信这是目前为止这件案子当中,所出现最有数学价值的东西;它使得意外致死的因素完全被排除,它是这个公式中的g,这么说吧,这个重力常数将决定整个运算结果。"
希兹正低头阅读这张打字机打的纸条,脸上一副嫉恶如仇的表情。
"一定是些变态的怪胎写的,万斯先生。"他说。
"这是可以确定的,警官,"万斯表示同意,"但千万别忘了,这怪胎一定知道许多有趣的内幕细节,包括:被弓箭杀死的罗宾先生中间名是公契利恩,以及罗宾死的时候史柏林先生在场等等,更重要的是,这个几乎什么都知道的怪胎,一定早就预先知道这桩凶案的发生;因为,很明显的,这张纸条早在你和你的手下抵达这里之前,就已经被打好并放入信箱里。"
希兹固执地反驳:"也有可能是外头街上那些好管闲事的人之一,只是比较聪明一点能猜出这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趁那警员转过身时悄悄塞进去的。"
"先赶回家,工工整整地打出这样一张纸条?不会吧?"万斯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警官,我认为你的推论不成立。"
"这张纸条究竟有什么鬼目的?"希兹语带挑衅地问。
"我也没有头绪,"万斯说完,站起来,"走吧,马克汉,我们去找毕朵讨厌的这位杜瑞克先生谈谈。"
"什么,杜瑞克?"安纳生高声叫道,显然很意外,"他和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杜瑞克先生,"马克汉说,"今天早上来找过你,他可能在离开的时候见过罗宾和史柏林。"马克汉迟疑了一下,"你愿意陪我们走一趟吗?"
"不了,谢谢,"安纳生把烟斗熄掉,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还有一大堆学校的作业要改……不过,你们倒可以考虑带着贝莉儿一块去,玛意夫人有点……"
"玛意夫人?"
"哦,对不起,忘了你们都不认识她,我们都是这样称呼她的。那是个受册封的爵位,这称呼可以让可怜的老太太开心一下--杜瑞克的母亲,不折不扣的怪人。"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很伤脑筋……不过,倒是不会害人,相当开朗,但思想简单,总以为杜瑞克家族不可一世,把那小子当婴儿般地照顾。实在有些可悲……对了,你们最好带贝莉儿去,老太太喜欢她……"
"很好的建议,安纳生先生,"万斯说,"能不能请你问问狄勒小姐,看她方不方便陪我们走一趟?"
"噢,没问题。"安纳生向我们微笑道别--笑容中带着些许讥讽、些许赞赏--然后走上楼去,过了一会儿,狄勒小姐下来和我们碰头。
"西古德说,你们要过去找艾多夫。他自己当然无所谓,只是玛意夫人她……却常是动辄得咎的。"
"我们应该……不会惹她生气吧,"万斯说,"杜瑞克今早来过这里,女厨说她好像听到他曾和罗宾及史柏林在射箭室里谈话,或许,他可以帮我们。"
"我相信,如果帮得上忙,他是一定不会推辞的,"女孩同情地说,"但千万要小心玛意夫人,好吗?
狄勒小姐语气中有一点哀求、一点保护的意思,万斯好奇地望着她。
"在我们去之前,告诉我一些有关杜瑞克夫人--或玛意夫人--的事。为什么,要我们千万小心?"
"她这一生都满悲惨的,"女孩解释道,"她曾经是个很棒的歌手--不是那种二流的歌手,而是真正有着辉煌歌唱事业在前面等着她。(作者注:大多音乐爱好者应该到现在还记得玛意·布琳娜。她的首演是在维也纳的皇家歌剧院,当时她只有二十三岁,创下了该剧院年纪最轻的纪录。不过,她最著名的成就是在退休前的最后一场演出,饰演《奥塞罗》中的戴狄莫娜。)后来她嫁给了维也纳重要的艺评家之一:奥图·杜瑞克,四年后生下艾多夫。小婴儿两岁时,有一天,艾多夫不小心摔跤,把脊椎骨给摔断成了残废,从那一刻起,她的一生彻底改变。玛意夫人伤心欲绝,对艾多夫的受创深深自责,为了照顾他,决定放弃自己的事业。一年后她丈夫去世,她带着艾多夫到美国来,回到她成长的地方,买了现在住的这幢房子;她一生的重心都放在后来变成驼背的艾多夫身上,为他牺牲了一切,把他当做婴儿般地照顾……"狄勒小姐脸上飘过一阵阴影,"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大家都这么觉得:在她脑海里,他还是个小孩。这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了,那是一种很温馨而病态的伟大母爱--叔叔说,那是一种温柔的疯狂。过去几个月,她变得很怪异,我经常听到她哼着古老的德国催眠曲和童谣,双手抱在胸前……好像在抱着小婴孩……噢,太诡异、太可怕了!而且对艾多夫极力保护到对其他男人都怀有强烈的敌意,上个礼拜我带着史柏林去找她--看她这么孤独和不快乐,所以我们常常去探望她--而她竟然凶巴巴地瞪着史柏林,还说:'为什么你不也变成残废?'" 女孩顿了一下,看看我们的表情后,继续说:
"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我要请你们特别小心了吧?……玛意夫人可能会以为,我们是来伤害艾多夫的。"
"我们不会为她增添不必要的痛苦。"万斯很同情地让她安心。就在我们走向大厅的路上,他向狄勒小姐问了个问题,使我回想起今天稍早他曾经试图打探杜瑞克家的地形。"杜瑞克太太的房间在哪边?"
女孩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但随即回答:"在房子的西侧,就是可以看到射箭场的凸形窗的那个位置。"
"啊哈!"万斯拿出烟盒,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法国烟,继续问,"她常常坐在窗户边吗?"
"经常。玛意夫人常在那里看我们练箭--至于她为什么这样,我就不晓得了。因为我相信,看着我们练箭,她心里是很痛苦的,艾多夫无法和我们一样从事这种运动,他曾试过几次,最后不得不放弃。"
"她看着你们练习,可能真的就是为了折磨自己--一种自我牺牲的心理,那种情形真的很令人难过的。"万斯非常温柔地说。不了解他的人,对他这种表现一定会觉得怪怪的。正当我们穿过地下室的门,走到射箭场上时,他说:"如果我们能先和杜瑞克夫人聊一会儿,或许可以缓和这趟拜访可能对她造成的影响。我们有没有可能,在不让杜瑞克先生知道的情况下,先进到她房里?"
"可以的,"女孩似乎很同意这个建议,"我们可以从后面的楼梯上去,艾多夫的书房--他写东西的地方--是在屋子的前方。"
杜瑞克夫人正坐在巨大凸形窗户边一张老式的有轮躺椅上,周围铺着许多枕头。狄勒小姐像个孝顺的女儿般向她问好,温柔地亲吻她额头。
"玛意夫人,今天早上我们家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她说,"这几位先生想见见你……所以我把他们带来,你不会介意吧?"
当我们走进来,杜瑞克夫人苍白悲苦的脸转过去背对着门,但她此刻则惊恐地望着我们。她是个体型高大的女人,修长而瘦削;椅把上皱纹满布的坚韧双手像对鹰爪;她的脸虽然瘦削凹陷,但仍然相当好看;双眼清澈流动,鼻子挺直大方。虽然她已经六十几岁,但头发依然深而浓密。
整整好几分钟,她不动也不说话。接着,她的双手合起,嘴唇张开,"你们想做什么?"她低声问,声音中充满共鸣。
"杜瑞克夫人,"万斯开口回答,"正如狄勒小姐刚刚说的,今天早上隔壁发生了件不幸的惨剧,因为你是惟一可以从窗户直接看到外头射箭场的人,所以我们想问问,你有没有看到些什么,有助于我们的调查。"
老妇人的戒心似乎稍稍纾解,但也只是一刹那而已。接着她开口问:
"什么惨剧?"
"一个名叫罗宾的男人被杀了--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
"那个射手?贝莉儿那俱乐部的冠军射手?……是的,我认识他。好健康的孩子,可以张开好大的弓而不累。谁杀了他?"
"我们不知道,"万斯一面说话,一面精明地观察着老妇人,"不过,因为他是死在射箭场上,在你这窗户的视线范围内,所以希望你能帮我们找到凶手。"
杜瑞克夫人的眼睛微微垂下,双手握着,显得有些满意。
"你确定他是死在射箭场上?"
"我们是在那儿找到尸体的。"万斯不置可否地说。
"原来这样……我能怎么帮你们呢?"她开始放松,往椅背上靠。
"今天早上,你曾看到什么人在射箭场上吗?"
"没有,"语气相当肯定,"我什么也没看到,今天一整天我都没往射箭场看。"
万斯缓缓向老妇人的眼睛望去,叹了口气,说:
"太可惜了,"他低声说,"假如今天早上你往窗外看了看,就可能目睹了整个惨剧的发生经过……罗宾先生是被弓箭射死的,目前为止找不到任何动机……"
"他是被弓箭射死的?"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阵血色。
"是法医说的,我们发现尸体时,一枝箭贯穿他的心脏。"
"是了,这看起来再自然不过,不是吗?……一枝箭贯穿罗宾的心脏!"她说。从她眼神中可以看出,她的思绪已经飘到遥远的地方。
一阵沉寂之后,万斯走向窗户,"我可以看看吗?"
好不容易,老妇人回到眼前的现实里。
"噢,当然可以,只是,也不能看得很清楚就是了。往北可以看到七十六街上的树木,往南边望去则可以看到狄勒家的庭院。对面那片破墙真是气人,在他们盖那幢房子之前,从我这里可以看到美丽的河景。"
万斯朝下望了望射箭场。
"可惜,"他说,"如果今天早上你坐在这窗户边,你应该可以看到整个经过。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射箭场和那扇地下室的门……太可惜了。"他看了看表说:"杜瑞克夫人,你儿子在家吗?"
"我儿子!我的宝贝呀!你想对他怎么样?"她的声音提高,眼神里怀着强烈敌意地看着万斯。
"没什么重要的事,"万斯温和地说,"只不过,他可能曾在射箭场里看到一个人……"
"他谁也没看到!他不可能看到,他根本不在那里。他今天早上就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万斯同情地望着妇人。 "他一整个早上都不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我当然知道,"杜瑞克夫人骄傲地说,"他什么都会告诉我。"
"他告诉了你,今天早上他到哪儿去了?"万斯客气地追问。
"当然,不过现在我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了。让我想想……"妇人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椅子扶手,眼睛不安地转着,"我想不起来了,等他回来我再问他。"
狄勒小姐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妇人,表情越来越疑惑。
"可是,玛意夫人,艾多夫今天早上在我们家啊……"
杜瑞克夫人突然站了起来。
"没这回事儿,"她大声说,同时很凶地看着女孩,"艾多夫他要去……城里某个地方,根本没有走近你家--我知道他没有!"她闪烁的眼光扫向万斯。
那是很尴尬的一刻,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更令人难过。
房门轻轻被推开,杜瑞克夫人突然伸出双手,"噢,我的小宝贝!"她大叫,"亲爱的,过来这里。"
但是,门口那人并没有向前移动,仍旧站在那里朝我们不断眨着那双小眼,仿佛在一群陌生人堆中突然醒来。艾多夫·杜瑞克大约只有五英尺高,有着典型驼背者的特征,他的双腿细长,背部鼓起的驼块在那颗巨大头颅的衬托下,更显得夸张。但这人的脸上透露着智慧和教养--有一种吸引人们注意的特质。狄勒教授称他是数学天才,没有人会怀疑此人的博学多闻(他当时给我的印象,和我与霍默·李将军死前短暂会晤的感觉很像)。
"这是怎么回事?"他抬高了声调说,眼睛望向狄勒小姐,"贝莉儿,这些人是你的朋友吗?"
女孩正要开口回答,但万斯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是这样的,杜瑞克先生,"他慢条斯理地解释着,"隔壁发生了一件不幸的惨案。这两位是纽约地检处检察官马克汉先生和市警局的希兹警官。我们要求狄勒小姐带我们过来,是希望能和你母亲谈谈,问她今天早上是否看到射箭场上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惨案就发生在狄勒家地下室门外。"
杜瑞克好奇地问:
"惨案?什么惨案?"
"一位罗宾先生被人--用弓箭--杀死了。"
杜瑞克的脸开始扭在一起:
"罗宾死了?被杀?……什么时候?"
"大约在早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
"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杜瑞克的眼光迅速移到他母亲脸上。他似乎觉得很有趣,大手指伸入外套口袋里掏怀表。"你看到了什么?"他望着老妇人的眼神中闪烁着光芒。
"孩子,你在说什么?"妇人似乎被这问题刺到,低声答道。
杜瑞克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说:
"我在说,我听到这房间有人尖叫,正好就是那段时间。"
"没有!根本没有!"她拼命摇头,"你听错了,孩子。今天早上我根本没尖叫。"
"总之,我听到有人尖叫。"杜瑞克冷冷地说。停了一下,接着说:"其实,当我听到尖叫声后,立刻上楼来,站在房门外探听,不过只听到你边走边哼着'亲爱的宝贝'。所以,我又回去继续工作。"
杜瑞克夫人将手帕往脸上抹去,双眼眨了几下。
"当时你在书房里?"她问,"可是,我去找过你好几次……"
"我知道,只是没应门。我正在忙。"
"原来是这样,"她缓缓将头转向窗户,"我还以为你出去了。你不是说……"
"我本来说要去狄勒家,可是西古德不在,所以我不到十一点便回来了。"
"可是我没看到你回来,"妇人似乎顿时没了力气,靠回椅背上,双眼瞪着对面的墙,"我敲门但你没有回应,我以为,你还没回来。"
"我从靠街的侧门出去,到公园走了一会儿,"杜瑞克有点不耐烦地说,"然后从大门回来。"
"你说听到我的尖叫……我干嘛尖叫,孩子?今天早上我的背痛又没发作。"
杜瑞克皱起眉头,眼光在万斯和马克汉脸上游移。
"我听到这房间传来尖叫声--女人的尖叫,"他固执地重述了一次,"大约十一点半的时候。"
说完他颓坐在椅子上,双眼怔怔地望着地板。
这对母子间的对话,让我们听得入神。万斯站在门边一幅十六世纪古画前,听得发呆,但我知道,没有一个动作、没有一句话,逃得过他的眼睛。只见他转过身来,对马克汉作了个手势,要他别出声,然后万斯走向杜瑞克夫人。
"我们很抱歉,夫人,打扰你了,请原谅我们。"
他鞠了个躬,然后对狄勒小姐说:
"能请你带路,送我们回去吗?或是我们自己走?"
"我跟你们一起走,"女孩说完,走到杜瑞克夫人身边,握了她的手,"玛意夫人,我很抱歉。"
当我们正准备步出大厅,万斯突然停下来--似乎经过再三考虑--回头对杜瑞克说:
"你可能必须跟我们走一趟,先生,"他用一种有点急又不太急的口气说,"你和罗宾先生相识,也许能够提供我们一点线索……"
"别跟他们去,孩子!"杜瑞克夫人叫道。她这会儿坐直了身子,一脸痛苦和惊恐,"别去!他们是坏人,是来害你的……"
杜瑞克已经站起身来。
"我为什么不能跟他们去?"他不耐烦地回答,"我也想知道这究竟怎么回事,或许--正如他们说的--我能帮得上忙。"他比比手势表现他的不耐烦,跟我们一起离开。
6、“‘是我。’麻雀说道。”
4月2日 星期六 下午3点我们再次回到迪拉特家的客厅,迪拉特小姐把我们留在那里,到书房的叔叔那里去了,班斯随即展开他的工作。
“德拉卡先生,为了不让你母亲担心,我们才请你到这里来探究一些事情的。你今天早上在罗宾死前,曾到这里来过——这我们刚刚已提过了——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
杜瑞克找了个壁炉前的位子坐下,谨慎地点点头,但没有回答。
"据说大约九点半钟左右,"万斯继续说,"你到这里来找安纳生先生。"
"是的。"
"穿过射箭场以及地下室的门?"
"我通常都是走那里,没必要绕一大圈。"
"但是安纳生今天早上出去了。"
杜瑞克点点头,"去了学校。"
"知道安纳生先生不在之后,你在图书室待了一会儿。据我所知,是和狄勒教授讨论一项南美洲的天文发展计划。"
"是皇家天文学会的一项计划,他们要到索布劳尔测试爱因斯坦反射论。"杜瑞克补充。
"你在图书室里待了多久?"
"不到半个小时。"
"然后呢?"
"我到射箭室去,看到其中一本杂志,提到一个西洋棋问题,那是不久前夏毕洛和马绍尔留下来的残局,我便坐下来看了一会儿……"
"慢着慢着,杜瑞克先生,"万斯的语气中透露出被压抑的急切,"你对西洋棋也有兴趣?"
"某个程度,不过,我没有花很多时间在这上头;这种游戏纯粹是数学问题,但对于我们这种受过科学训练的人来说,仍然吸引力不足。"
"你觉得夏毕洛和马绍尔这盘残局,难不难解?"
"不是很难,但却很刁钻,"杜瑞克有点失望地看看万斯说,"我很快就发现,移动一颗看起来没什么用处的小卒,是破解整个僵局的关键,接下来就简单多了。"
"你花了多少时问?"
"大概半个小时吧。"
"那时已经十点半了,是吗?"
"应该没错。"杜瑞克更深地将自己埋到椅子里,但警觉心并未降低。
"这么说,史柏林和罗宾先生来的时候,你还在射箭室里?"
他没有立即回答,万斯假装没看到他的迟疑继续说:"狄勒教授告诉我,他们两人大约在十点钟抵达,在会客厅中等了一会儿之后便走到地下室去。"
"对了,史柏林现在人在哪儿?"杜瑞克询问的眼神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游走。
"他应该随时会来这里,"万斯说,"希兹警官已经派了两个手下去接他。"
这驼背的人把眼睛抬起来,"哦,原来你们要将史柏林押来这里。"他用手指比了个金字塔形,仔细端详,然后缓缓地把眼光移向万斯,"你刚刚问我,有没有在射箭室里见到罗宾和史柏林两人。有的,我正要离开的时候,他们刚好走下楼梯。"
万斯往后靠,伸直了腿。
"杜瑞克先生,你有没有印象,当时他们--说得好听些--有没有'互相问候'?"
回答之前,他思考了一会儿。
"既然你提到,"他说,"我现在想起来,当时两人之间的确是有种冷冷的感觉,不过我也不敢确定是否真的如此。因为他们一进来,我就离开了。"
"我记得你说,你是从地下室门出去的,然后穿过墙边的侧门到七十五街,是吗?"
杜瑞克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他接着立刻佯装若无其事地回答:"没错。我想在回去写作之前,到河边散散步,所以走到河滨大道,绕到步道上,然后从七十九街走进公园。"
习惯于对每项说法都提出质疑的希兹,接着问了下一个问题:"有遇见熟识的人吗?"
杜瑞克有点被激怒,但万斯很快接着说:"没关系的,警官,如果稍后我们必须确定这件事,可以再进一步谈。"然后再转向杜瑞克,"你说你是在接近十一点钟的时候散步回来,从大门进入屋子里?"
"是的。"
"我再确定一次:你今天早上在这里的时候,完全没有看到其他不寻常的事物?"
"除了我已经告诉你的那些,没有别的。"
"你非常确定曾听到你母亲在大约十一点半的时候尖叫了一声?"
万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身体没动,但声调变了,另一头的杜瑞克先是呆在那儿,然后从椅子里挣扎着撑起他笨重的身体,站在万斯面前,十分愤怒地俯视着他,小小的双眼闪着光,双唇微颤,手像突然发病似的扭动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用假声说,"我告诉过你我听到她尖叫,我也不管她承不承认。告诉你,我还听到她在房间里走动的声音。十一点和十二点钟之间这段时间,她在她房间--你明白吗--而我在我房里。你不可能找到任何和这个说法不同的证据。而且,我也不再接受你或其他任何人盘问我在什么地方或做些什么事情,这根本不关你们屁事,你听明白了吗?"
他的愤怒来得太突然,有一度我还以为他会一拳向万斯挥去。希兹也感觉到这人潜在的危险,向前站了一步。万斯自己倒是动也没动,继续优雅地抽着烟,等杜瑞克的脾气发过之后,他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地说:
"我们不会有其他问题了,杜瑞克先生。真的,没有必要让自己这么生气。我只是刚好想到,你母亲的尖叫声或许可以帮我们找出惨剧发生的确切时间。" "她的尖叫声和罗宾的死有什么关系?她不是告诉过你,她什么也没看到吗?"杜瑞克有点沮丧,重重地颓坐到桌子上。
就在这时候,狄勒教授出现在走道上,后面跟着安纳生。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教授问,"我听到这里有声音,所以过来看看。"他冷淡地和杜瑞克打了招呼,然后说:"今天把贝莉儿吓成这个样子,我想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万斯已经站了起来,但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安纳生趋上前来指着杜瑞克说:"你实在应该学学控制自己的脾气,艾多夫,你把许多事情看得太重了。你钻研了这么久的天文学,早应该知道分寸。干嘛总是看不破这些微不足道的世事?"
杜瑞克的呼吸急促。
"这群贱人……"他说。
"噢,艾多夫啊!"安纳生立刻打断他的话,"所有人类都是贱人,干嘛特别指责某些人?……来吧,我送你回去。"然后,紧紧拉着杜瑞克的手臂,牵着他走下楼。
"很抱歉,打扰你了,先生,"马克汉向狄勒教授致歉,"杜瑞克突然发飙,我们也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调查这案子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我们会尽快让它结束。"
"既然这样,马克汉,那就尽快吧,还有,饶了贝莉儿吧。你离开这里之前,我想和你谈谈。"
狄勒教授回到楼上后,马克汉在房里踱来踱去,眉头深锁,双手在身后紧握。
"你觉得杜瑞克怎么样?"他停在万斯面前问道。
"不是个快乐的人,肉体和精神上都不健全,一个天生的说谎家,但很精明--非常精明。有个非常特殊的脑袋--从很多这种残废的人身上你都能看到这个特点。有时候,这会造就一个有建设性的天才,例如美国结构工程师史坦梅兹,但大多时候却导致了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像杜瑞克这样。不管怎么样,我们刚刚的谈话,并非一无所获,他隐瞒了一些事情,想说却又不敢说。"
"嗯,有这种可能,"马克汉有所保留地回答,"他对于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所发生的事情特别敏感,而且从头到尾像只猫似的望着你。"
"更像黄鼠狼,"万斯纠正他,"是的,我也注意到他的谨慎小心。"
"不管了,我看不出他对我们有什么帮助。"
"是没错,"万斯同意,"我们不能算是有进展,但至少,我们抛出了试探球,这位数学鬼才泄露了一些有意思的讯息,而杜瑞克夫人也一样。如果我们能知道这两个人分别知道些什么,搞不好就能找到破案的关键了。"
过去一个小时,希兹一直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地看着刚刚这整个过程,但现在他却显得斗志高昂:"我告诉你,马克汉先生,我们正在浪费时间,在这里谈一堆有个屁用?史柏林就是我们要的人,只要我的手下把他带来,让他吃点苦头,就可以拿到足以定他罪的证据。他爱上了狄勒小姐,嫉妒罗宾,巴不得尽早置他于死地。他在这个房间和罗宾吵了一架--教授听到了,而且有证据显示,就在凶案发生前几分钟,他和罗宾一起走到地下室……"
"还有,"万斯反讽地接着说,"他名字的意思是'麻雀'。根本不是这样的,警官,这太简单了,这整件事情显然经过缜密的规划,使得所有嫌疑都直接落在同一个人身上。"
"我看不出这一切是经过缜密的计划,"希兹依然坚持说,"史柏林这家伙火了,拿起弓,从墙上抓起箭,跟着罗宾走到外头,一箭穿心,把他干掉。"
万斯叹了口气。
"在这充满邪恶的世界里,你实在太单纯了,警官。如果事情真如你想的这么单纯,人生将会很简单--也令人沮丧。但罗宾的死,完全没有这么单纯。第一,没有任何射手,能够对着正在移动中人,准确射穿他肋骨直中心脏;第二,罗宾头骨上的伤口虽然有可能是摔倒时撞伤,但可能性不高;第三,他的帽子在他脚边,如果他是自然倒下,不应在那个位置;第四,那枝箭的箭尾已经毁了,我认为它撑不住弓上的弦;第五,罗宾当时面对着箭,在凶手拉弓、瞄准的时候,应该有足够的时间逃开,找地方掩护;第六……"
万斯停下来点了根烟。
"哦,对了,我还忘了一件事,警官。当一箭直接刺穿心脏,伤口必定会当场喷血,尤其是当箭头较粗、箭身较细的情况下更是如此。我相信,你很可能会在射箭室的地板上发现血渍--应该是在靠近门边一带。"
希兹犹豫了一下--但只是一下而已,经验告诉他,万斯的建议通常不会空穴来风,嘀咕一声之后站起身来,消失在屋子后方。
"我在想,万斯,我开始明白你的想法了,"马克汉说,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是,老天,如果罗宾被弓箭射死的现场,只是凶手在故布疑阵,我们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恶魔啊?"
"这绝对是疯子的杰作,"万斯平静地说,"不过,不是那种幻想自己是拿破仑的疯子,而是一个绝顶聪明的神经病,对他来说,'幽默'只是四度空间中的一个方程式而已。"
马克汉猛抽烟,似乎没了主意。
"希望希兹什么也没发现。"他说。
"拜托,你怎么会这么想?"万斯说,"如果我们找不到具体证据,证明罗宾是死在射箭室里,我们的调查只会变得更困难。"
事实上,证据正朝他们走来。希兹去了一会儿之后,兴奋地回来。
"妈的,万斯先生,"他大叫,"真被你给说中了!"佩服之情完全溢于言表,"地板上虽然没有看到血渍,但水泥地上有一片颜色较深的地方,有人在今天用湿布擦拭过,到现在还没干,而且像你所说的就在门边。更令人起疑的是,有人拉了一块地毯将它盖住。不过--这不表示就不是史柏林干的,"他说,"可能是他在室内把罗宾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