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走到那儿,朝外看去,没见到什么。随后我摸到书桌跟前,费力地看钟,快到11点半,我已睡了六个多小时。
刚才那声音又响了,在外面屋后的什么地方。是峡谷里的一只什么动物爬上来?还是有人爬上房子?
我再移到门边,确信纱门被闩上,但对一个决定破门而入的人来讲,它起不到多少障碍作用。我凝神屏息,纹丝不动,细细地分析四周光亮和阴影的分布情况。
响声再次传来,这次我听出了方向,在右面的不远处,正对着厨房。一个黑影紧贴着树丛一晃而过,我来不及辨认出是不是个人影。我足足等了五分钟,这才悄悄地把里面的玻璃门关上,并将保险闩上好。接下去我要检查厨房的门——
电话铃声突然刺耳地响起来。
不能去接!我想。但如果是个重要的电话怎么办?不,不可能。约翰是唯一知道我在这儿的人。我要让铃声传出去,让外面的人认为这房子里没有人。然后我再给约翰回电。
铃声响过八次后停了。我走到书桌前,在电话键盘上按了约翰的号码。他立刻接了电话。“刚才我给你打电话,没人接。这么说你在那儿。你好吗?”
“很好。出什么事了?”
“你那位伦肖先生刚来过,他说——”
我立即打断他。“挂上电话,出去找个投币电话,再给我来电。”
他没多说一个字就挂掉电话。我锁上厨房门,查过窗户,然后等约翰的电话。15分钟后,电话铃一响,我便抓起听筒。
约翰的声音之外有嘈杂的音乐声。“莎伦,我在一个叫平基的店里。有人盯着我,但还没有进来,我不明白他们怎么可能来窃听我的电话,伦肖才来——”
“我不知道他们发现你有多久了。他们可能已经整天在监视你的房子。我们最好讲快些。伦肖说了些什么?”
“要我转给你一个口信,如果你去他们在拉霍亚的办公室,交还伦肖给你的钱,说出你调查到的海诺的情况,那样双方的问题就一笔勾销了。”
“就这些吗?”
“我就让他说了这些。我告诉他,你我之间有矛盾,好几年没讲话了,然后就把他赶了出去。”
“他相信你说的吗?”
“说不准。但我觉得他不知道你在哪里。他表面看起来很强硬,其实可能处在绝望之中。”
那倒很好,但另一个问题使我疑惑。如果外面那个被我瞥见的人不是RKI的暗探,那他会是什么人呢?绑架者中的一个?马蒂“随从”中的一员?还是我至今对其一无所知的什么人?
“莎伦,”约翰说,“既然他们能找到我,那他们也会找到——”
“我知道,我准备离开这儿。我需要你帮个忙。我把我的巴里凯房间的钥匙寄给你;你去一趟那儿,收好我留在那里的东西,把钥匙交还那儿的账台,然后把我租来的车——车钥匙在巴里凯的房间里,还到机场。把我的东西存放你家里就行了。”
“我会这样做的。”
“多谢了,等这事一了,我给你打电话。”
长长的一阵沉默,然后传来他的话音:“好吧,你这狗东西,不想来跟我喝一杯,操你的!”电话断了。显然尾巴已靠近,完全可以偷听到他最后讲的话。
有一小会,我为约翰担心,但我马上提醒自己,我的哥哥会照顾好自己的。此外,伦肖也很清楚,恐吓约翰并不能达到他们找到我的目的。
我把下午睡觉前搁在茶几上的那枝0.45手枪拿在手里,开始蹑手蹑脚地检查整所房子,同时探视窗外。我发现有辆车停在外面街上。前两个夜晚我没见过这辆车。
这是一辆黑色达特桑,比周围大多数邻居的车破旧。车牌字迹模糊不清。我跪在窗前地板上耐心地探头观察了好久,这才确信车里没有人。
但是,这没有消除我的疑虑。
我穿好衣服,把我的东西加上从约翰那里借来的卡琳的衣裤,都装进一只包里。吃完三明治的配菜,我裹着被子缩在起居室的长沙发上,静静等候黎明的光线照亮窗户,等候高速公路上过往车辆隐约可闻的嗡嗡声。这声音会告诉我附近乘车上下班的人们开始活动了。
这时,一个毛骨悚然的故事片断闯进我的脑海——是令人恐惧的姨妈克拉丽瑟在我们小时候上床时经常讲的。
故事的细节淡忘了,但我姨妈的警告现在回响在我耳畔:“当心那只阴影中的狼。它总在窥伺,很沉得住气,一旦抓住了你,它会把你吃个精光,连皮带骨还有那颗心,一点都不剩。”
6月11日 星期五
我提着包走进一间低矮的平房,心想最好的藏身之处往往是那些最热闹最显眼的地方。这家汽车旅馆位于拉霍亚的一条小街上,距RKI总部办公楼仅几站路,旅馆的红瓦屋顶上爬满了紫藤。这地方早在40年代曾是个停车场,多年来一直被人们当作幽会的好去处——我也来过几次。
我要了院子后部的一间,门口有棵大树。一踏进房门,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这房间我曾经住过。
有一年夏天,我从学校回家,神差鬼使地跟一个年龄比我大得多的男子在这里住了几夜。他是附近斯克里普斯学院的职员。
我关上房门,把包放在床头的行李架上,然后到厨房去检查窗户。
窗外是条小巷,厨房里有扇后门能通出去,我租来的汽车就停在那儿。我拉了拉插销,注意到窗户是钉死的,又试了试前门和其他窗户。我认为这房子还是安全的,便走到小书桌跟前,想在抽屉里寻出个信封来。
这天早晨在往市中心来的路上,我发现有人跟踪。
一进城,我便向霍顿广场停车库驶去,把我哥哥的“侦察者”停在车库底层,然后从边门走了出去。
我进了附近一家餐馆,强迫自己咽下了早点,又喝了几杯咖啡。我假装细阅《联合论坛》,暗中观察其他顾客和窗外的行人。外面有个戴软帽的男人很可疑,他在人行道上蹓跶了半个钟头。
于是,我在餐馆里磨磨蹭蹭一直坐到10点,然后出门顺百老汇街往休斯顿百货公司走去。我以前在那家公司当过保安。那男人继续跟着我。
商店雇员(尤其是当过保安的雇贝)对店内诸多不向顾客开放的通道、备用出口等了如指掌。谢天谢地,自我离开以后,这家公司的商场并没有进行过大的改建。
10分钟后,我从边门出去来到一条小马路上,尾巴被我甩掉了。然后,我混进购物人群中,穿过几条马路,先后乘了三辆公交车,辗转迂回地到了皇家海滨。
我租了一辆蓝色别克一云雀车。这车租金低廉,只是损坏得厉害:左边车身有个四痕,坐垫破破烂烂,挡风玻璃上有一条带缺口的裂纹。
我开车到科罗纳多,从花旗银行的活期账户上取出RKI预支给我的大部分款子。在到拉霍亚的途中,我去了一下霍顿广场停车库,从“侦察者”里取出了手提箱,然后来到这里。
我终于在客房小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一个皱巴巴的信封,信封落款上印的是别家饭店的名字。这正合我意,可以迷惑那些跟踪我的人。我把巴里凯房间的钥匙和我租的车的钥匙,还有“侦察者”车的钥匙、取车牌都封进了信封,又从钱包里取出三张邮票贴上。
我打电话到汉克的妻子安妮·玛丽在旧金山的公寓,答录机说她在萨克拉门托市的加州环境保护联盟办公室。我没有留下口信。
我又打电话到萨克拉门托,安妮·玛丽正在开会。我问了会议结束的时间,说到时候再打过去。接下来该干什么呢?对了,有一件该做的事,不过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
我对着梳妆台上方的镜子仔细端详自己。我穿着卡琳的牛仔裤,那宽松的款式,我以前从不穿,上身是她粉红色衬衫,也是我绝对不会买的。
我们两人截然不同的穿着爱好倒是对我很有利。至于上午跟踪过我的那个戴软帽的男人,我怀疑就是RKI派的,不过他根本就没有正面打量过我。
真正伤脑筋的是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又黑又密又长,而且我的发型很可能就是我最易被识另u的特征。必须把长发剪掉。
一个小时后,我从附近一家美容院出来时,口袋里减少了200元钱,但我深信,剪了头发的我走在街上,谁也不会一下子认出我来,甚至连我哥哥也不例外。
这次我打电话到萨克拉门托,安妮·玛丽接着了。
“你好吗?”她问我,“汉克说他们给你晋升了一个对你绝对不合适的职位。依我看,你不辞而别,没什么不对。”
“我现在不能谈这事。这会儿我需要打听点事情。”
“说吧,莎伦。”
“你听说过一个叫‘陆海卫士’的组织吗?”
“他们是最极端的生态恐怖分子。”
“极端到什么程度?”
“几年前,有人怀疑他们杀人,杀了一个捕金枪鱼的拖网船船长。据说那个船队为了逃避鱼网检验,在一个外国港口入了船籍。不过,这件杀人案一直没有证据。”
“外国船籍是怎么回事?”
“大拖网船用的老式深海网捕捞金枪鱼时,会连海豚一起拉上来,海豚夹在里面一挤压就会闷死。《海洋哺乳动物保护法》通过以后,规定拖网船换用一种能使海豚逃生的网。美国船队被监视得最严密,但,如果是外国船籍的,可以免检。那些不响应《保护法》的渔船就找外国港口重新注册。” “‘陆海卫士’杀那个船长是为了杀一儆百?”
“我们想是这样。”
“这么说,他们从事恐怖活动是为了表明一种态度?会不会为了谋取钱财呢?他们会不会为了索取赎金而绑架某个人呢?”
她迟疑了一下。“他们有可能绑架人,不过不一定为钱,可能是为某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无法解释莫宁绑架案。“你知道一个名叫伊曼纽尔·方特斯的墨西哥环境保护论者吗?”
“他干得十分投入,也很受人尊敬。”
这又与绑架者打算通过方特斯的公司收取赎金的说法不合。
“真有意思,你怎么会提起方特斯,”安妮·玛丽接着说,“那个被杀的船长正是给伊曼纽尔·方特斯的弟弟吉尔伯特干活的。吉尔伯特买下了科罗娜船队。那个船队原先停泊在圣迭戈。他买下以后,就挪到墨西哥去了。”
我回想起伦肖曾提到过方特斯兄弟关系不和。“照你看,伊曼纽尔·方特斯会不会跟‘陆海卫士’有关系?”
“绝对不会。”
“如果‘陆海卫士’的目的是让吉尔伯特丢丑,或者对他的反环境保护做法进行报复呢?”
“那也不会。伊曼纽尔无论如何也不会跟恐怖分子同流合污。去年我在里奥会议时见过他。我们交谈过。”
我叹了口气,刚才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摸到了线索呢。“你听说过一个叫布洛克威茨的人跟‘陆海卫士’有联系吗?”
“斯坦?”她似乎很惊奇,“我听说过他,但是跟那个组织没关系。”
“他是什么人?”我立刻又振奋起来。
“斯坦·布洛克威茨是个十足的混蛋,专为反环境保护运动筹款。听说过‘明智用途协会’吗?还有全美联合会?”
“‘明智用途协会’不就是那个与里奥会议同时召开的反环境保护最高级会议的团伙吗?”
“嗯,他们的计划全是破坏性的,甚至要废掉联邦政府所有的环境保护规定。全美联合会是一个代表采矿业、伐木业、牧场经营和其他行业利益的集团联盟。另外还有‘保护自由企业中心’,那是个非营利性的团体,专门为反环境保护论的组织筹款。大企业给他们捐许多钱。不用说,他们的手段都是合法的。布洛克威茨的公司叫器材有限公司。”
“公司在哪儿?”
“圣克利门蒂岛。”
“好地方。他们为谁募钱?”
“他们的对象差不多就是‘保护自由企业中心’的那些组织。”
我脑子里飞快地考虑刚听到的新情况。“等会儿再谈布洛克威茨,你知道安·内瓦罗这个名字吗?”
“内瓦罗是布洛克威茨的妻子。”
“噢?”
“布洛克威茨是前绿色和平组织的重要成员。大概六七年前,他玩弄权术,被赶了出来。于是,他成立了自己的筹款公司,反对绿色和平,讨好大企业和财团,以此作为报复手段。”
“很聪明,”我说,“这倒是让大财团掏腰包的好办法。”
“是的。布洛克威茨募到许多钱。但是捐钱人并不了解布洛克威茨。大部分募来的钱都被他占为私有了,存在瑞士银行他自己的账户上。”
“这是事实还是推测?”
“是有根据的推测。我有个好朋友在奥林奇县当审计员,专查大诈骗犯。这几年她一直盯着布洛克威茨,而且盯得很紧。为此,她的车子被砸过,家里还起过火,警方一开始就怀疑有人放火。”
“安妮·玛丽,你知道海诺认识布洛克威茨吗?”
她讥讽地笑起来。“当然认识啦。去年3月份,反伐木示威中海诺被抓了起来,是布洛克威茨让人放了他,还站在警戒线后嘲笑他。他们两人之间的敌意由来已久。”
“好吧,”我说,“我怎样才能接触布洛克威茨或者内瓦罗呢?”
“喔,这个,我不知道布洛克威茨会怎样。树敌太多的人对生人总是存有戒心。不过内瓦罗……他们结婚有一年光景,所以她还不至于变得过分多疑。我记得……稍等一下,让我查一查。”
安妮·玛丽很快就回来了。她说:“内瓦罗在圣胡安卡皮斯特拉诺开了一家‘燕巢’商店。”
“什么店?”
“不太清楚,从店名看,也许是卖旅游纪念品的。”
“谢谢,安妮·玛丽。这对我很有帮助。”
“莎伦,你什么时候回家?汉克想跟你谈谈。他一直都——”
“我知道他不高兴,但是我会跟他解释的。告诉他……”我顿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最后,我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告诉他,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圣胡安卡皮斯特拉诺在圣迭戈北面约六十英里。去那里必须经过圣奥诺福雷边境检查站。
此时,八车道公路上没有非法偷渡者,移民局工作人员厌倦地挥着手打发车辆过境。可是一到夜幕降临,非法偷渡者就开始行动;那时候,检查站里便笼罩着紧张的气氛。
15年没到这个传道小镇,如今它发展了,但仍不失那老式的情调。
我驶入圣胡安卡皮斯特拉诺镇,把车泊在一条像是主要商业街的马路上,然后径直走进电话间寻找“燕巢”商店的地址。
不一会儿,我发现那个店就在电话间隔壁。那满橱窗的绢鸟吸引了我。那些鸟或歇在栖木上,或悬在几乎看不出来的细线上,似在飞翔。
店堂内的珍奇鸟类更多,千姿百态,各有特色。一只漂亮的金刚鹦鹉在角落里调皮地眨巴着眼睛;一只大渡鸦的神情沉稳冷静;一只乌鸦恶狠狠地斜睨着。
如果我一定得买点儿什么才能结识安·内瓦罗的话,那就买那只鹦鹉。
我走近那只鹦鹉,发现翅膀下系着价目牌。“90元。”
“那可是高级工匠手工制作的。”一个沙哑的嗓音在我背后说道。
我转过身,只见一个高个子紫铜色头发的女人,戴着一副宽大的银边眼镜。要么这女人不是安·内瓦罗,要么海诺从未见过布洛克威茨的妻子。
“是只极好的玩意儿。”
“我们还有小些的,价钱便宜。”
“不,”我惋惜地摇摇头,“是它的模样吸引了我。”
她端详着鹦鹉,犹豫了一下。“我看咱们可以谈成这笔买卖。这鹦鹉已经在店里放了一段时间。75块钱怎么样?”
我瞥了一眼鹦鹉。“价钱还是不便宜。能给我一张名片吗,我会再与你联系的。”
“当然可以。”她走到营业桌边,取出一张硬纸片,上面写着:“燕巢,不顶撞主人的鸟中珍品,安·内瓦罗。”
“是你的名字?”
她摇摇头。“是店主的名字。”
我皱了皱眉头,审视着卡片。“安·内瓦罗。她是不是嫁给一个叫斯坦·布洛克威茨的男人?”
“嗯。你认识他?”
“那当然。太巧了。我现在就是去圣克利门蒂跟他谈,关于……关于我正在写的反对环境保护运动的书。”
“哦,”那女人有些不自然地说,“你跟他谈就对了。”
我立刻说道:“听起来,你不赞成布洛克威茨的观点。”
“我来这里干活是因为我喜欢鸟,所有的真鸟。布洛克威茨筹了大笔的钱来反对进一步约束石油公司的法规。如果你曾经见到过泄油事件给鸟类造成的……”她耸了耸肩。
“很高兴你告诉了我这些。我写的书对布洛克威茨那样的人是持批评态度的。可我简直无法与他面谈,因为他不让我上他家去,又不安排时间到他办公室去见他。”
“他的为人就这样。”
“我想,你能告诉我他的住址,”我说,“我知道这要求有点儿过分,不过这是为了一项正义的事业。”
她透过眼镜玻璃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你为什么非要见他呢?”
我掏出皮夹子,向她出示了证件。“布洛克威茨跟一件我正在调查的绑架案有牵连。”
“噢?”听到她雇主的丈夫跟绑架案有牵连,她似乎来劲了。“好吧,”她说,“我给你地址,但有一个条件。”
“说吧。”
“把这只鹦鹉买去。我是拿佣金的,如果今天做不成,笔像样的生意,内瓦罗会扣我这个星期的工钱。”
我朝那老鹦鹉看了一下,这可是我遇上的换取情报的最优惠价格了。“把它包上,把地址写下来。”我吩咐她。
原来内瓦罗和布洛克威茨不住在圣克利门蒂,而是住在东面靠近里弗赛德县边境的乡村里。
那是个柑橘县,绵延起伏的山坡上满是橘树、酸橙树和鳄梨。“燕巢”店的那女人给我指的路十分明确。不一会儿,我就驾车穿过布洛瑟姆小镇,顺着一条路驶进了一片林子,再前行约一英里,便看见一个山坡上有一幢白色维多利亚式房子。
那是一幢乡村风格的维多利亚式大屋——方方正正、质地坚实的三层楼房,老式游廊带着围栏。房子墙上爬满了盛开的攀缘蔷薇;车道尽头停着一辆红褐色沃尔沃车。游廊秋千上,坐着一个黑头发花衣服的女人。
我四下看了看,然后下车走进林子。林子尽头就是草坪。在我和那幢白色房子之间隔着一片盘根错枝的蔷薇藤架。我一步步慢慢地往前移,透过蔷薇藤架往前张望。那女人还坐在游廊的秋千上,双手紧抱着放在膝上。她似乎在等人,在等谁呢?
这女人的外貌与那店员所描述的相符合:三十五岁左右,矮矮胖胖的,一头黑色直发,明显的南美人相貌。她就是布洛克威茨的妻子内瓦罗。 内瓦罗仍旧静静地坐着。
15分钟后,一阵汽车引擎声由远而近。内瓦罗站了起来,走到游廊边上,身子靠着栏杆往前探。
一辆浅蓝色德国宝马车驶上了她的私家车道,车身上装有车载电话的天线。不久前,我见过一辆这样的车……
内瓦罗走下游廊的台阶,向汽车迎过去。车停了,接着车门打开,走出另一个女人。她身材瘦弱,浅色的鬈发垂到耳根下面,身着一件长长的蓝色夏衣。
是黛安娜·莫宁!
她们俩互相打招呼,握手的样子不像是朋友关系,带有几分矜持。她俩站在汽车边上说着话,然后黛安娜打开汽车的后门,取出一只手提箱。她把箱子拎到沃尔沃车那里,内瓦罗已经过去打开了后盖,黛安娜把箱子放了进去。随后两人进屋去了。
要一起出门?
我起身退回林子,朝自己的车走去。我悄无声息地调转车头,停在一个我看得见私家车道的位置,然后,静静地等待。
一小时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又过了三分钟——
那辆沃尔沃驶出车道朝圣迭戈开去。我等它开出一段距离后才发动那辆破车跟上去。沃尔沃径直驶过布洛瑟姆岔路口,经县辖公路上了加州74号路,在圣胡安卡皮斯特拉诺转入I—5号路。我尾随南下。
暮色降临,我打开车灯,缩短了与沃尔沃之间的距离。到达丘拉维斯塔时,我怀疑沃尔沃车是朝边境去的。
到了圣伊西德罗边境出入口,路旁出现了警戒牌,与我在圣奥诺福雷看到过的一样。高高的粗钢丝网栅栏把高速公路与边境线隔断,但是栅栏的顶部由于经常有人攀援而弯曲损坏了。在栅栏与人行道之间的排水沟里有几名南美人排成一个纵队在往北奔跑。
夜幕下,非法移民已经开始行动了。
沃尔沃车加速通过美国领土上最后一个出口。
前方的进口港隐约可见,蓝色的“墨西哥’大字挂在六个汽车入口处。四车道的公路缩成两车道,然后再呈扇形散开。我与沃尔沃车之间拉开三辆车的距离,挨着一辆野营车徐徐开往入口处。墨西哥卫兵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车辆,挥手示意通过——
这时我意识到我必须调转车头。
驾这辆车过境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但是驾驶租来的车返回美国海关麻烦就多了。租车合同上用红色大号字清清楚楚地印着:“本车辆不得进入墨西哥”。
“真该死!”我懊丧地猛拍方向盘。前方,沃尔沃车正通过入口处。我打了信号,开始往左边车道移去,那是个标着“U形转弯往美国”的出口。
这么说,黛安娜·莫宁和安·内瓦罗是一同去了墨西哥的巴哈了。怎么回事?她俩是什么关系?既不亲密,但也没看出有什么敌意,只是互相戒备。
返回我住的汽车旅馆后,我立刻动手画了一个图表,把布洛克威茨、内瓦罗、莫宁夫妇和海诺的名字都写进一个个圆圈内,再用虚线和箭头连接起来。在圈圈外围,我又添上马蒂·萨拉查,陆海卫士,RKI,菲尼克斯实验室,科罗雷斯国际公司。在科罗雷斯下面加了个箭头,描上伊·方特斯的名字。最后补上他兄弟吉尔伯特的名字。但仍然理不出个头绪来。
我给凯特·马洛伊打电话。斯波尔丁环保基金会的办公室没人上班,又查不到她家里的号码。
接着,我给加里·瓦尔纳打电话,想知道他有没有从死者身上找到身分证件。瓦尔纳也没在办公室,同样查不到他家的电话。我把电话打到最近的阿维斯租车办事处,但是他们无法提供海诺租来的那辆车的情况。那接电话的人说他们的车是允许开到巴哈去的。于是我当即预订了一辆,以备明天早上用。
晚饭后,我把花75元买来的绢制鹦鹉从拎包里拉出来,把它放到床上,靠在一只枕头上。
然后,我脱了衣服,打开那架旧电视机。电视里正在重播“寻欢作乐”——谢利·朗的一个片断。当电视插播广告的时候,我拿起鹦鹉看看翅膀下挂着的价格牌是否被那女店员取掉了。价格牌是取掉了,不过她又在翅膀下挂了另一块小牌子。
我把羽毛翻起,凑着昏暗的床头灯察看上面的字。
科罗雷斯国际公司,墨西哥城。
这家公司是属于环境保护主义者伊曼纽尔·方特斯的。莫宁绑架案的信用证书抬头也是这家公司。
我勒了一下鹦鹉的脖颈,又把它放到枕头边。是巧合吗?我怀疑。
起先,绑架案似乎是被害人自己策划的。后来,一张被害人充满恐惧的照片消除了这一疑点。
如今,被害人的妻子跟另一个女人一起去了巴哈,而这另一个女人开的商店就是从赎金信用证书抬头的那家公司进的货。这女人又被认为是在海诺失踪那天与他接过头的,而且她的丈夫与失踪案有牵连……
莫宁和内瓦罗为什么要去巴哈呢?她们去那儿跟下落不明的信用证书有关吗?为什么不去墨西哥城呢?
我看了看鹦鹉,这鹦鹉提供了一个线索,可我却不知如何顺藤摸瓜。这一夜恐怕又是彻夜难眠了。
6月12日 星场六
星期六,这个日子对查案子不利。办公室都没人上班,知情者都到海滩上去休息。
可我还是一早就起床了,喝完咖啡,冲了个澡,然后动身去帝国海滩还掉租来的那辆破车。
从出租汽车总汇出来,我沿着帕默大街步行穿过五条马路,来到假日市场。
这天上午,路边待雇处没有多少人在蹓跶。
市场内,威克站在收款台后面,拿着一罐冰过的百事可乐往汗涔涔的额头上贴,想用这办法来解热。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便认出了我,脸上笑容一闪,露出稀疏的牙齿。
“还是不懂英语吗?”
“不,我懂。你知道是怎么回事。边境巡逻队的人到处都是,就是找懂英语的人。”
“那天我来过以后,你跟谁提起过我来这里和我要打听的事情吗?”
“哦,说过的,跟外面几个家伙。我警告过他们,说你不是好惹的。别担心他们。那些家伙都是胆小鬼,懂我的意思吗?他们并不想兴风作浪。”
“你认识马蒂·萨拉查吗?”
他眯缝起眼睛,“认识。不过我断了和他的关系。现在他不跟我们接近。”
“那些在停车场蹓跶的人怎么样?他们愿意对付马蒂吗?”
“如果他们肚子饿得慌——怎么?”
“听着,有人盯我的梢。估计就是从我来这里以后开始的。可能有人向马蒂告发我——”
威克摇摇头。“该死的皮特!”
“怎么啦?你说是那个给我哥哥干活的皮特告的密?”
“对。”威克露出厌恶的神情,“皮特是我表兄的孩子,那没什么。不过,他是那种诡计多端的家伙。他给马蒂做事。我敢肯定是他把你出卖给马蒂的。”
“他怎么知道马蒂会对我或者说对我要调查的事感兴趣?”
威克耸耸肩。“马蒂对南部湾所有的事情都感兴趣。他出的价钱也大。”
这么说,那天傍晚在刘易斯家的楼外,我坐在“侦察者”车里时,是马蒂派的人在监视我。也就是说,那天晚上马蒂在回答我的问题时是有准备的。
潜伏在我家老屋外面的也是马蒂的人。那么那个被我在休斯顿百货公司里甩掉的戴软帽的人呢?现在还有没有人盯梢呢?
我朝装有栅栏的窗户望望外面的停车场。威克看出了我的不安,嘀咕道:“我真想把皮特揍一顿。”
“让我哥哥去收拾他吧,”我说,“我这时候能请你帮个忙吗?”
“我还欠着你的情呢,你有什么事?”
“开车送我到城里的阿维斯租车行去。”
“我这就叫办货的伙计用送货车把你带出去,就跟装一袋土豆出去一样。”
我在租车行等待的时候,用投币电话拨了罗恩·钱的号码,没人接听。
我又往投币口塞了些硬币,打给圣迭戈大学哈斯利特教授。他不在寓所里。女管家说我可以在港湾找到教授。我问她在港湾的什么地方,她含糊地回答说,“哦,反正在G大街防波堤附近吧。”G大街防波堤是旧时的叫法,现在那个地方已经改名为金枪鱼港湾。
这时,我租的交通工具,一辆漂亮的白色丰田车开过来了。我用现钱交了押金,然后坐进去,熟悉了一下车内的各种装置。两分钟后便起程去金枪鱼港湾。
往日的金枪鱼船码头早已关闭,一副破败景象、代之而起的是钢筋铁骨、玻璃幕墙的高层建筑。但这里仍不失为一个美丽的港湾,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美的港湾之一。
我停好车子,开始沿码头漫步。空气里飘荡着鱼腥味、油烟味和海水的咸味。太阳热乎乎的,海风轻拂,令人舒畅。家乡的气息熟悉而温馨,让我陶醉。
港湾沿岸,是一大片饭店和停车场,陆地弯弯曲曲地伸向水域。当年大船队残剩的钓鱼船泊在码头边的水面上。
人行道上的长凳,大多被无家可归者占据着。我放慢脚步寻找哈斯利特教授。当我在最南端的长凳上发现他时,不觉吃了一惊:他已经不像我在圣诞聚会上遇见的那位气度高雅、穿着讲究的老先生了。 今天的这位教授看上去跟海滨常见的那些怪人很相像:留着白胡子,浓厚的长发上戴一顶旧水手帽,身穿破旧的斜纹布裤子和蓝白条衬衫。
我不仅不久前还见过他,而且他还是我母亲的一个熟人。
我走上去对他说,“哈斯利特教授,还记得我吗?我是莎伦·麦科恩,上次在圣诞夜见过面。”
他抬起头,迎着阳光眯起双眼。“当然记得。”接着他端详我。“你变样了。是不是因为剪了头发?”
“是的。”
“非常适合你。”他示意我在他身旁坐下,又递给我半块三明治。
我坐下了,但是没要三明治。“奇怪,”他又说,“前两天我还见到你母亲,她可没说你上这儿来看她呀。”
“哈斯利特教授,”我说,“我这趟来是想跟您打听点事情。”
哈斯利特是一位历史学家,曾写过一部权威性的圣迭戈湾史。他对这里的历史了解得详细入微,也最有发言权。
我说:“我想打听些有关海上的事。您知道吉尔伯特·方特斯吗?他是墨西哥一个金枪鱼船队的老板。”
哈斯利特皱起眉,“吉尔伯特就是破坏咱们港口的一个典型例子。科罗娜船队曾经是这里最大的船队,吉尔伯特在1972年买下了它,到墨西哥重新登记,这是他逃避检查的手段。这事被环境保护主义者发现后……我想你也是环境保护主义者吧?圣诞夜咱们还是谈起过你在图发湖卷入的那件可怕的事吗?”
我点点头。“我不属于任何一个组织,不过我有能力的时候也捐些钱给他们。”
“我也不是哪个组织的狂热分子。再回到吉尔伯特吧。70年代中期,他老家洛马岬角的环境保护主义者发起抗议,结果局势失控了。吉尔伯特有杀手,他们把一部分抗议的人打得很厉害。于是暴力行为升级了,一个小区居民组织拿起了武器对付吉尔伯特。你知道他的回答是什么?”
我摇摇头。
“他把船队移到墨西哥的思塞纳达,这一着几乎使我们的罐头厂全部破产。接下来他封闭了在洛马岬角的家,搬到巴哈去了。这个地方还是他的,不过他从来不住;都是些生人来来去去,弄得邻居们——也包括我自己——神经高度紧张。”
“吉尔伯特现在住哪儿。恩塞纳达吗?”
“不,他住在海边一个村庄里,那儿由地方当局保护他不受抗议者的干扰。墨西哥环境主义者对他也恨透了。你大概知道,墨西哥去年加入关于减少海豚捕杀量百分之八十的国际协议签字国行列,可那也没能制止吉尔伯特。”
“方特斯有个兄弟是环境保护主义者,对吗?”
“是的。他俩不说话。他的兄弟伊曼纽尔买下了分给吉尔伯特的那份家产,但至今也没敢动用他的各种关系来公然反抗吉尔伯特。”教授的笑容变成了苦笑。“墨西哥联邦警察对言论和集会自由根本不予重视。”
“他那个村庄在巴哈什么地方?”
“恩塞纳达的南面,叫做埃尔苏埃诺,意思是‘梦境’。墨西哥和美国的许多有钱人,都在那儿买了房子。”
“他在洛马岬角的房子在哪条街?”
“落日崖大街。”哈斯利特教授以颇为好奇的目光扫视着我。“你好像对吉尔伯特·方特斯很感兴趣。是不是你来这儿出差也为了他的事?”
“也有这可能。既然您了解环境保护主义组织,那您知道‘陆海卫士’吗?”
他厌恶地撒了一下嘴。“一帮白痴。”
“他们会成功地实施一桩恐怖案吗?譬如说,为了一大笔赎金的绑架案?”
他考虑了一下。“他们会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弄得很惨。我会很同情案子中的被害人,因为这个人不可能生还。”
这时候,他用担忧的目光审视我。我避开他的眼睛看着海湾。气温升高了,又热又问;我的头发和前额都湿漉漉的。
“莎伦,”过了一会,教授对我说,“你有什么麻烦事吗?我能帮些什么忙?”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一位78岁的老人牵连进去。
我说,“没有,什么麻烦事也没有。谢谢您为我提供的信息。您能否答应我,别对梅尔文和我母亲提起你见过我的事?”
他眉心皱起一条沟,勉强地点点头,眼睛仍然关注地望着我。
我站起身,说了声再见,快步朝停车场走去。 我到达洛马岬角的落日崖大街后,拦住一个在人行道上遛狗的人,问他是否知道吉尔伯特的屋子。
他怀疑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指指不远处一幢地中海风格的雄伟建筑。我谢过他,把车开过去,停在马路边上,然后熄了火。
这所房子保养得不错,草坪也是精心修剪的,尽管离邻屋不远,却给人一种孤独的感觉,一种房屋长期空关的特有的荒凉感。
那个牵狗的人在我的车旁走过,又小心谨慎地看了我一眼。我对他笑脸相迎,下车与他搭讪。
“主人不在,这地方管理得不错啊,”我指了指房子,“我要是能找到房东的话,倒是有位客户愿意付全额现款而且免验房屋。”
那人戒备的神情渐渐消逝了。“你是房地产代理人?”
“经纪人。21世纪公司的雷·凯莱赫。”我向他伸出手。
他热情地与我握手。他的狗开始嗅我的鞋。“我叫欧文·贝里,”他说,“就住在马路这边。要是这房子能卖掉,我会激动万分。”
“为什么?它租给不受欢迎的人了吗?”
“被不受欢迎的人所使用,这样说更合适。”
“你这么说,我倒担心起来了,能解释一下吗?”
“吉尔伯特是个小人。他很有钱,不过仍是个小人。他把房子给卑鄙下流的人使用,以此来报复邻居。你真想不到都是些什么人在那儿进进出出。”
“那到底是些什么人呢?”我问他。
“也是小人。有可能是毒品贩子。还有穿着露屁股短裙的女人。我看是妓女。”
“哎,也许我和我的客户能解决这个难题。你知道吉尔伯特在墨西哥的地址吗?或许还有谁知道?”
“我隔壁邻居可能有。一年前他曾想买下那房子,跟吉尔伯特有过联系。我这就去问他。”贝里牵着那条狗开始沿人行道走去。
我转身把目光投向沙石岩外那晶亮的海面,竭力理清纷乱的思绪。
不一会,贝里回来了。这一次他没带狗,而是手持一张纸条。我接过纸条,一边大声向他道谢,一边迅速钻进汽车。
驶过几条街后,我才把车靠在路边展开纸条:巴哈,埃尔苏埃诺,太平洋大街117号。
走进汽车旅馆的院子时,我觉得就像在沙漠中找到了绿洲。
我把车停在办公室附近,打算赶快打个电话,收拾行装就结账上路。我往自己住的那幢房子走去,突然发现门前垂着的树枝下有个人影在晃动,我放慢了脚步,急忙向另外两幢房子中间的小径拐过去。
其中一幢房子的周围是高高的山茶树丛,我钻到一棵树后,沿着墙根往前移,等走到看得清我客房的门口时,拨开树叶朝那里窥探。那个人又高又瘦,伸长着脖子朝我刚才走的那条路上看。
是盖奇·伦肖。
我倒抽一口气,急忙往回倒退。我应该想到,RKI有四通八达的情报网络,他寻找我的踪迹不用费多大周折。他上衣下鼓出一块,显然是带着枪的。
我沿着墙一步步挪到房子后部,然后紧贴墙面。下一步怎么办?
我从汽车里出来的时候,伦肖已经看见了我——他不可能没看见我。
但是从他那高度警觉而又犹豫不决的样子看来,他还没有把我完全认出来。我改换了发型,穿着也不同从前。如果他到旅馆办公室查找我,办公人员肯定向他描述过我先前租的是一辆破车。大概他觉得我有些面熟,但不出几秒钟他就会想起来的。
房间里的东西不去取无关紧要,汽车倒成了问题,得想法子把它开出去。我刚才折进去的小径通往一条偏僻的小街,我从山茶树丛看出去,不见人影。
我立即快步走向人行道。马路对面是一家咖啡馆,我奔过去,找到一台投币电话,拨了旅馆服务台的号码。
“请接七号单元。”我对服务员说。
“请稍等。”女服务员接上电话,铃响几遍,“对不起,她没接。”
“你过去看看行吗?午饭后我离开时她不大舒服,我不放心。”我听出她在犹豫,便补了一句,“请帮个忙吧,她有糖尿病。”
“好吧,别挂。”她把听筒放下了。
我立即挂上电话,跑出咖啡馆穿过马路。转过旅馆办公室附近的拐角时,我看见那个接电话的服务员正往院子后面走。
伦肖果然从树下走出来,和她搭上了腔。她指着房门向伦肖解释。然后,她打开门锁走了进去。正如我所希望的,伦肖跟着进了门。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立刻拔腿向我租来的丰田车狂奔过去。几秒钟后我已坐在车里,拧开点火开关,发动引擎,转眼就冲出了那个地方。 我边开车边在记忆中搜索,房间里是否留下什么东西会向伦肖提示我的行踪。
昨晚我在上面涂过许多名字的纸条?不会的,我离开时亲眼见到清洁工打扫房间,倒清了废纸篓。那只鹦鹉呢?没关系,售货单和那块小牌子在我的钱包里。
我按了按喇叭,它替我发出笑声。
第一站是大学街的古登照相器材店。
古登商店里面的一切都还与我记忆中的一样。
照相机、镜头和名种器材以及暗房设备,品种齐全,应有尽有。
想当年,我每次回家总要在古登店里消磨掉一些时间,心里盘算着总也实现不了的购买照相器材的计划。现在我还能准确地记起我中意的照相机镜头在哪儿放着,便径直朝那儿走去。
我买了米德1000型镜头,它能当远距离望远镜使用,配上目镜,能把景物放大83倍,携带方便,分辨力强,即使光线不足也可以拍摄。
一个梳小分头的年轻店员帮我拿这拿那,他似乎发现我是个不懂照相但却很富有的顾客。他热情地对我说:“女士,您用这种镜头在200码外都可以数得清雏鸟身上新出的绒毛。”
我又买了一架佳能机和几卷胶卷,价格不菲。付钱的时候,我想:等我办完案回去后,我在众生法律事务所的工作就丢了,拿什么来还RKI预支给我的钱呢?
出了古登商店,我开车去一家饭店吃了一份三明治,并给圣迭戈警察局的加里·瓦尔纳打电话。
“你们查明那具尸体的身分了吗?”我问道。
“查到了。”
“是什么人?”
他不作声。
“是斯坦·布洛克威茨?”
这时候,他的沉默有了另外的含意。过了片刻,他说,“我以为你猜不到他是谁呢。”
“他可能跟我在调查的案子有牵连。”
“那你最好来一趟,作个说明。”
“不行,我……不在圣迭戈。”与RKI的周旋使我变得多疑起来,我简直成了个随时撒谎的人。
“你在哪儿?”
“等我回去再告诉你。通知布洛克威茨的妻子了吗?”
“麦科恩……”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我们找过她,可是她不在家,也不在做生意的地方。你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吧?”
“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女人。”
“听我说,麦科恩,我想——”
“你整个周末都上班吗?”
“噢——不是,过两三个小时我就走了,我打算回家。”
“告诉我你家的电话。”
“为什么?”
“我也许用得着。”
“麦科恩,你不是在调查这桩凶杀案吧?因为在这个州,你不能调查凶杀案——”
“我甚至不在这个国家。”
“我要你赶快回来——”
“你家的电话号码?”
“麦科恩——”
“求你了。为了你喜欢的啦啦队长!”
“天哪,你这是折磨我!”他叹息一声,说了电话号码,“这是感情勒索。等你回来,我们一定得讨论一下你的作为——”
“什么?”
“我是说——”
“哎呀,线路不清楚!”
我立即挂断电话,匆匆开车向边境驶去。 我决定取道收费高速公路,出境后拐上墨西哥一号公路到恩塞纳达去。
我在巴哈停留了一下,买了张地图,又上路往南驶向另一个收费站。
我注意到了沿路的变化,虽然边境小镇的棚屋区和贫民窟依然如故、五花八门的纪念品商店和酒色场所照旧营业,可一座座镶嵌镜面玻璃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却给城市增添了繁华景象。
开了大约七十五分钟车,到达恩塞纳达。这个偏远的沿海小城,也受到商业竞争的影响,初看起来:码头边有渔船随波摇摆(其中不少船只带有吉尔伯特·方特斯的科罗娜船队标记)、街上有驴车缓行,然而再往前看,广告牌林立,海滨大道上开满了大饭店、餐馆和酒吧。
我又往前开了30分钟,驶上了一条通往埃尔苏埃诺的路。
道路是新铺的,与一条长满矮灌木丛的河床平行。又向前驶了几英里,远处蓝灰色的海平线上出现了云层,空气也凉快些了。道路两旁开始出现堆得满满的水果摊和蔬菜摊。
驶过一个野营地和一个观景台,又驶过一个停着几架小型飞机的机场,接着是一条上坡道。我看见平缓的坡地上一片错落有致的房屋,有传统的红瓦粉墙,也有异国风情的现代别墅。
我顺着下坡路驶入埃尔苏埃诺这个小型商业区,它有个美妙的名字:梦境。
这地方确实有一种梦境般的情调:崭新的建筑,惬意的凉风,不时飘来烹调香味。
新铺的街道两边停满了豪华型汽车。这里的商店也是豪华型的,尽是珠宝店、运动用品店、花卉店、酒铺和画廊。我看到,在人行道上悠闲漫步的、在商店门口进进出出的、在蔬果摊前驻足停留的绝大多数是穿着讲究的美国人,而且多数穿着高尔夫球装或网球装。
我有些局促不安,好像进入了喜剧舞台的场景。这“梦境”般休闲安逸的氛围与我此行的情绪大相径庭。
我找了个地方停车,走进一家食品店,向店内一个墨西哥女人打听去太平洋大街怎么走。
那女人会说英语,她耸耸肩,取出一张小地图,指给我看一条弯弯曲曲的路,那条路在这个小镇的尽头分了岔。
她说:“那里是高档生活区,都是大别墅,不能随便进的。”还斜着眼瞟了一下我身上皱巴巴的衣服。
照那女人指的路,太平洋大街与通往海边的主干道分岔,然后又在海岬下会合。
我很快找到了分岔处,那里有石柱作标记,但是没有岗亭或关卡。我顺着沥青路驶过一丛丛丝兰花、霸王树和柱形仙人掌,眼前开始出现风格迥异的房屋,这些房屋都坐落在白沙海滩的一小块高地上。
这时,太阳正在往水面沉下去,余光照射进天边重重叠叠的云层里。
吉尔伯特·方特斯的别墅是117号,从外观看,房子的款式并不新潮。
褐色灰墙,淡蓝瓦顶,房子非常宽敞,一边是三层侧楼,看上去像教堂的钟楼;中间是一层楼,连接着另一边的两层侧楼。与大多数邻居不同的是,这幢房子四周有高高的围墙,墙顶上还插着锯齿形玻璃片。
这片生活居住区的自动大门倒是开着的,我放慢车速往里开。
前院有个喷泉,半圆的碎贝壳铺就的车道围着一个精致的仙人掌花园。左边是个车库,门前停着一辆褐色沃尔沃,挂着我熟悉的加利福尼亚牌照。
我顺着路往前驶到一个开阔处调了头,然后把车开往我事先看好的海滨。
那里已经有几辆外来的破旧车停着。我把车停在那里,穿上外衣,脱下鞋,把鞋塞进鼓鼓囊囊的提包里,然后取出照相机和我父亲的手枪,提着包朝海滩走去。脚下的沙子像粉末一样,又细软又干净。
有几个人在散步,还有一些人在钓海鲫鱼。一位年轻的母亲看着她的两个孩子在水中嬉闹。我边走边察看那一片住宅。
吉尔伯特·方特斯的那幢房子比周围邻居的地势低一些,前面的平台是封闭的,安上了透明的玻璃。朝这边的窗户虽小,但也装上了栅栏,不过通往平台的房门却是开着的。平台上有个轻便酒吧台,有个白色侍者出来了,端着一些玻璃杯。
吉尔伯特在准备招待美国加州来的两位女客人?
海滩延伸一百多码到一条干河床口。那里草木茂盛,我朝那个方向走去,经过两三条破旧的木渔船。
我想,一定是吉尔伯特和他的邻居们认为别有情趣才故意让这些破渔船留在那里的。靠岸有一条半新的玻璃钢质渔船。我走近那条渔船,突然看到左边草木深处的一些建筑物轮廓,那是些漆了各种颜色的简陋棚屋,屋顶是生锈的铁皮盖上的,房门是用薄板制成的。
原来那是埃尔苏埃诺的贫民窟,为了不使山坡上的豪宅居民感到有煞风景,隐蔽得极好。
过了一会儿,我转身返回到那几条破旧渔船旁边。
察看一番之后,我爬上其中一条船,把提包放在身边,面对大海坐下,动手摆弄照相机。我把焦点对准正往下扑去的海鸥和鹈鹕。确如古登店小伙子说的,能看清鸟的羽毛!
我放下照相机观望大海,心里想:即使那幢别墅里的人注意到了我,那我也不过是个孤独的游客,想拍摄几张落日风景照罢了。
虽然背对着那幢别墅,我脑子里却始终在考虑那里发生的一切。
首先,车库门前的沃尔沃,就是昨天晚上我跟踪过的那辆由安·内瓦罗驾驶、带着黛安娜·莫宁驶出边境的车。安·内瓦罗不可能知道她自己在星期天夜里就已经成了寡妇。
就是在那天夜里,布洛克威茨被枪杀在高台地上。是马蒂开的枪吗?没法弄清楚,不过,即使不是马蒂亲手枪杀了布洛克威茨,他也知道是谁干的。
有一个令人不悦的可能,我必须加以考虑,那就是海诺枪杀了布洛克威茨。照安妮·玛丽所说,布洛克威茨与海诺是有前嫌的。而且那天夜里海诺也曾去过高台地。如果真是海诺打死了布洛克威茨,那是因为他走投无路。
还有信用证书,它在谁手里?海诺吗?我怀疑。如果说有人从他手里夺走了信用证书,而他之所以并没有与RKI联系,是因为他要想方设法再夺回来。那又是谁夺走的呢?马蒂?有可能,但是如果是他的话,他准备怎么处置信用证书呢?
还有一个人是吉尔伯特·方特斯,他那个与他视同陌路的兄弟正经营着信用证书开抬头的那个公司。还有“陆海卫士”,好像是这个方程式中多余的数字。吉尔伯特·方特斯,安·内瓦罗以及黛安娜·莫宁三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还有蒂莫西·莫宁,失踪12天了……
海滩上的游人走得差不多了。那年轻的母亲在呼唤她的孩子,一起走向一幢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