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9 00:28

  夜色浓了,看得见火光在干河床那里跳跃。我闻到了鱼和玉米饼的香味,听见男男女女的话语声。

      回转身,只见山坡上的别墅已是灯火通明,音乐声、鸡尾酒宴上的谈笑声伴着烧烤味道一起向我飘来。我肚子发出凄凉的咕噜声。

      我仔细观察方特斯的房屋。通往平台的房门全开着,那个白衣侍者忙进K出。平台上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人站在亮灯的窗口。我拎着提包和照相机下船站到沙滩上,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幢房子。破渔船之间有一小块空间,正好能放得下照相机。

      我把照相机推进去,找了块木头把它垫到一个合适的角度。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海滩上无人走动时,我便趴到地上,眼睛凑在镜片上,把焦点对准平台。

  那侍者正在一张桌子上放一盘开胃食品,又在桌子周围摆了四张带靠垫的椅子。他满意地审视了一下,退到酒吧台后期待地看着房门。我把焦距对得准极了,当第一批客人来到时,我甚至能瞧见侍者眼角的皱纹由于微笑而变得深了。

  我稍稍挪了一下镜头,把它对准蓦然出现在平台上的黛安娜·莫宁那张毫无表情的瘦削面庞。我认出跟她一起进来的女人是安·内瓦罗。

      她俩在吧台上取了饮料,走到桌边坐下,开始谈话。黛安娜显得很紧张,眉头紧锁,似乎在强调什么,每说三四个字就晃动一下她那披着鬈发的头。

      我从她嘴唇的动作上看出几个字,“不行。”“他不能。”内瓦罗那张印第安人的面容一直很平静,她不大开口,只是做些劝慰的手势。

  我饶有兴致地仔细观察内瓦罗。她其貌不扬,而且不施脂粉。据我对她的观察可以断定,这个女人一旦投入某个事件,譬如说绑架,她便会从容不迫、专心致志地去处理每个细节。黛安娜绷着脸,由于缺乏睡眠而显得憔悴不堪;内瓦罗倒是轻松自如。

  突然,黛安娜朝门口看去,脸绷得更紧了。内瓦罗也朝那个方向看了一下,但是她表情未变,只是眼神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我想是愤慨,尽管她小心地抑制着。我移动镜头,对准刚进来的那个男人。

      他身材高大,身着白色晚礼服,看得出是南非人,有六十多岁,铁灰色头发,长着一张肌肉松弛的胖脸盘,好像是用软蜡做的。然而他骨子里却透出一种冷酷与顽强,深陷的双眼,也显得冷峻无情。是吉尔伯特·方特斯吗?

  那男人微微一笑,然后在黛安娜对面坐下。侍者立即过来给那男人送上饮料,并且拿走了黛安娜的空杯子去给她再斟上。安·内瓦罗靠在桌子上对那男人说了些什么,最后说的词是“吉尔伯特”。没错,是方特斯。

  他们三人聊了一会儿,我无法看出在说些什么。然后三人的头都转向房门。方特斯的表情是表示欢迎,但也带有刚才跟两位女士打招呼时的优越感。内瓦罗的嘴唇紧绷着,黛安娜的眼神中透出惧怕。我移动相机,把镜头对准另一个出现在平台上的人——马蒂·萨拉查。

  马蒂一身浅色夏装,跟星期三晚上穿的一样。平台上的泛光灯映照着他那深陷的脸颊和额头的伤疤;我的镜头竟使我能分辨出他鼓鼓的眼睛四周的短睫毛。他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我的镜头跟着他。

  马蒂走到桌子边,在黛安娜右旁的椅子上坐下。黛安娜往一边移了移,重又架起腿。马蒂会心地瞥了她一眼,装出一副假笑。内瓦罗厌恶地吸吸鼻子,不过她还是把椅子移近桌子,一本正经地与那两个男子谈起话来。我仍然无从猜测他们在讨论什么。过了几分钟,马蒂往后一仰,两手握在一起伸出双臂,食指尖向前指着,像一把手枪。他的手抖动了一下,两下,三下——如同开枪射击一般,随后他把头往后一仰狂笑起来。

  其他人都没有笑。吉尔伯特·方特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在观察一条罕见的蛇。内瓦罗转过脸去,用手指按着太阳穴。黛安娜猛一痉挛,似乎子弹射中的是她。不一会儿,吉尔伯特示意侍者再斟一轮饮料。

  我觉得有些恶心。马蒂会不会是在讲述他如何击毙布洛克威茨的?他绝不可能当着布洛克威茨的妻子这样做——除非她是这起凶杀事件的同谋。即使是这样,她的反应也不至于如此克制呀!也许他是在说枪击蒂莫西·莫宁的经过?那么黛安娜便是谋杀她丈夫的帮凶,但是面对严酷的现实,她怎么会像对待儿戏那样?

  饮料又端上来了。黛安娜急切地伸手端她的杯子。谈话在继续(我觉得这时候他们讲西班牙语了),几个人不时地点头摇头,做着赞成或反对的手势,马蒂还拍了几下桌子。黛安娜蜷缩在椅子里,神情呆滞,没有参加谈话。内瓦罗与马蒂似乎在激烈地争论什么;吉尔伯特在冷眼旁观,也似乎在分析双方的动机。

  长时间盯着镜头,我的眼睛觉得疲乏。天有些冷了,我弄不清是几点钟,手表莫名其妙地停了,夜光针指着5点11分。我觉得好像在这海滩上待了很久,长时间趴在地上竖着头,累得我背疼脖子酸。我翻身仰卧,望着满天的繁星。于河床里传来的人声中加进了叮叮咚咚的吉他声,它令我感到孤独。

  我的确感到孤独。海诺,他的面容,他的声音,他的智慧和灵气,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我被那些与我和海诺都无关的人和各种关系,阴谋与罪恶,搅得晕头转向。

  平台上传来骚动的声音。我又端起照相机。吉尔伯特和马蒂站在那里。马蒂对黛安娜说了些什么,黛安娜没有答话,马蒂伸手把她从座位上拽了起来。黛安娜站着,踉踉跄跄的,好像喝醉了酒。马蒂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到门口去。

  一个男子走进门来,后面紧跟着马蒂的保镖贾米。前面的男子矮胖身材,迈着蹒跚的步子,衣着不整,一头棕色鬈发乱蓬蓬的。他戴着金丝边眼镜,胡子拉碴,表情迟钝、惶惑。当他看到平台上的人以后便停住了脚步。贾米推他,他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便面对众人站住了,一个劲地摇头。

  我按了按照相机快门。

  安·内瓦罗的表情很快从震惊变为懊恼。她拉长脸看看那个男子,又看看吉尔伯特。吉尔伯特看着她,得意洋洋,却又不失分寸。

  黛安娜认出她丈夫后叫了出来。蒂莫西·莫宁摇摇晃晃地向她走去,她却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伸出两只手像是要把他挡住。
  我又按下了快门。

  我身后有动静。踩在松软的沙子上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我还来不及翻身摸枪,一只手已经蒙住了我的嘴。一个压得低低的嗓音紧贴着我的耳朵,我感到一阵潮乎乎的热气。

  “看到什么有趣的事了吗,麦科恩?”

  震惊慑住了我。我挣扎到一边,翻转过身来。

  “海诺,是你?”

  面对着我的是我那失踪的爱人那双充满刚毅与幽默的眼睛。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9 00:29

  我极为诧异地凝视着他,真无法相信他会安然出现在这样一个异国海滩上。

  海诺把我朝一边推推,也趴到地上,眼睛对着照相机的取景器。

  “狗娘养的!”海诺嘀咕了一句。

  我不明白平台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情况的急剧变化使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扯扯他的胳膊肘,他把我的手猛地一推。我发现他那件肮脏的T恤衫左袖撕掉了,左上臂包扎着。

  “你受伤了?!”

  “嘘——没事。这得感谢马蒂。”

  他转过脸来,脸晒得黑黑的,胡子拉碴,头发乱七八糟地打着卷。

  “怎么回事?”

  “以后再说。咱们最好离开这儿,他们都进屋了。”他撑起上身,把照相机掂在手中,“走吧,你这是冒大险,麦科恩。”

  “那你呢,海诺?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把我的提包推给我,“咱们走。”

  他在命令我。几乎一个星期,我都在寻找他的下落,吃了多少苦,而他竟然好意思对我发号施令!

  我把到嘴边的挖苦话咽了回去。“弯下腰。”我小声地给他下命令,然后开始朝海滩那边挪动。“我有辆车在停车场。咱们去取出来。”

  “算了,麦科恩。那儿有本地警察和一队私人保安在巡逻,更别说马蒂和他的同伙了。你以为我今天早上四点光景在干什么,而弄成这个样子——”他的手碰了一下左上臂的绷带。

  我迟疑了一下。“是这样,我不能把车留在那里。要是被他们发现了,租车合同会告诉他们所有他们想了解的情况。”

  “他们怎么会知道你——”

  “免了吧,海诺。”我边走边故意学他的腔调。

  他动弹了一下嘴唇,淡淡一笑,眼睛闪着晶亮的光。这么多天,他居然完全没想到与我联系。他居然让我由于不了解任何内情而置身于重重危险之中,并在这异国他乡的海滩上偷偷地溜到我身边,并且丝毫不露声色,似乎在这个地方找到我纯属正常。接下来,他竟可以轻松愉快地装成他和我是在合作行动。所有这一切都不作任何解释!

  突然,我一阵冲动,真想对准他的鼻梁狠揍一拳。但是我克制住了。在某种程度上说,找到他(或者更准确些说是他找到我),而且他基本上平安无事,已使我感到宽慰。

  在小道的最高处,我停下来握着我父亲的手枪,扫视一下停车场。几辆旧车还在那里,我那辆车夹在它们中间。海诺跟在我身后。看他手的动作,我知道他T恤衫里面的裤带上插着枪。当我确信周围没有人时就碰碰他的胳膊,然后一起往汽车走去。

  一上车,我就问他:“知道去哪儿吗?”

  “知道。往右转,开过方特斯的房子,一直往前。河床边上有条通往海滩的碴土道。就上那条路。”

  我发动了引擎。“咱们去棚屋那儿?”

  “嗯。昨晚他们就让我待在一间没人住的房子里。”

  “你就是从那儿看到我的?”

  “对”

  我开车驶上公路。“你来巴哈多久了?”

  “够长的了。到了棚屋再谈这些。”

  “这枪伤找医生看过吗?”

  “棚屋区有个女人,比我见过的任何医生都好。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不过见到你很高兴,尽管你把头发剪得一塌糊涂。”他费劲地露出微笑,还碰碰我的脸颊。

  我加速驶过方特斯的别墅。大门已经关上了,窗户里透出淡淡的灯光。

  海诺又说:“你也有许多事情要讲给我听,对吗?”

  “一夜都讲不完。”

  “麦科恩,咱们还有几十年呢。”

  路上空荡荡的,别墅的门大都关上了。不一会儿就看见了干河床。海诺指给我一条在美国梧桐和仙人掌中穿行的车道,我顺着它往有火光的地方开去。然后他指指一座破败的棚屋。我把车开到那里靠棚屋停下。

  一下车,树丛里就出来两个人往我们走来,一束手电筒光在他们前面的地上晃动。我连忙去摸手枪,海诺没有动弹,而是用西班牙语大声对他们说话。那两个人放慢了步子。

  他们来到我们面前停下,手电筒的光往上反射,映出了前面那人背着的步枪;走在后面的那个人腰上别着手枪。两张饱经风霜的脸,眼睛机敏警觉。

  海诺的一只胳臂搂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到前面。他把我的名字告诉了那两个人,又对我说,“这是胡安。”

  背枪的人对我点点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9 00:31

  “这是托马斯。托马斯不让我一个人去找你,可是我怕两个人行动目标太大。”海诺把他的话译成西班牙语,那两个人听了都笑起来。

  他们三人谈了一会儿,我听不懂,但能分辨出谈话的内容是他们在打听方特斯屋子里的情况。然后,托马斯又问了海诺一些别的事,海诺对那两个人表示了谢意,便领我进了棚屋。

  这是个不大的单间,粗糙的板墙,铁皮屋顶,地面是用碴土夯平的。屋中央放着睡袋和海诺的背包。海诺拧亮一支手电筒,把睡袋移到墙跟,又把他的背包像靠垫一样塞在后面。“很简陋,坐吧。”他说。

  我坐下了,由于连续几个钟头趴在地上,浑身酸疼。我看看表,还是停着,便拍拍它,秒针又开始走了。

  “这些人怎么会帮你的?”我问。

  “他们像我一样恨吉尔伯特·方特斯。共同的目标就是粘合剂。”

  海诺在手电光圈和阴影之间来回踱步。“这十几年来,墨西哥的捕鱼量翻了一番。政府为了赚取外汇竭力主张出口;他们甚至许可某些合资公司捕捞大龙虾、鲍鱼和小虾。拖网渔船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什么都捞上来,然后拣出他们需要的鱼虾,再把数以吨计的死鱼、死虾从船上倒回海里。他们叫那些是垃圾。可给饿肚子的人吃却是好东西啊。”

  我注视着他来回踱步,发现他情绪有点激昂。这才是热衷于环境保护运动的海诺,他不畏强暴,敢于面对面与警察抗争,甚至置生命安全于度外。

  门帘旁的墙上有人敲了一下。一个身材苗条的妇女走了进来,她有一副印第安人面容,带着羞涩的微笑。她带来一只装满了水果和玉米面饼的篮子,一只甜瓜上放着一卷干净的绷带,还有一罐自己酿的酒。

  海诺说:“这是索菲姬。”他用西班牙语感谢她送来食物,那妇女答话后示意他坐下。她跪在海诺身边替他换绷带。海诺对我说:“今天凌晨我来到这里,索菲姬为我清洗了伤口。麦科恩,我的伤没事,唯一不对劲的是我觉得自己像头蠢驴。”

  索菲娜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说了些大概是安慰的话,然后对我同情地笑笑。她终于走了,指着篮于和罐头对我们小声说:“吃吧。”

  我不得不承认食物的香味已使我饥肠辘辘。玉米面饼是油煎的,里面裹着滚烫的鱼和蔬菜。我们用手抓着吃,吃过了就在裤子上擦手。把所有的饼和甜瓜吃光以后,海诺倒了一杯酒。我们并肩靠在他的背包上,开始讲述各人的故事。

  我先讲,他若有所思地听着,间或提个问题。当我讲到我以为高台地上被打死的人是他时,他变得特别沉默。过了一会儿,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我要是早知道这样,一定会想方设法与你联系的。”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跟你不与朋友和家人联系一样——太危险了。”

  等我讲述完毕,海诺陷入沉思中。最后他说:“我一向知道你做事利索,但是并不清楚利索到什么程度。咱们要是换个位置,我不一定能做到你这一步。”

  我耸耸肩膀。“我有追踪经验。现在该你说了。”

  “好吧,你不知道的事情是从圣贝尼托境内的101公路旁的空地上开始的。”

  “那么——”

  “就从那儿讲起。”他语气坚定。

  这么说,他那秘密的九年仍然是禁区。尽管我明确提出他与盖奇·伦肖、丹·凯塞尔的关系,并且强调伦肖曾说过要让他“尝尝老味道”,可他还是打算对此保持缄默。

  好吧,先了解近期的事。“说下去。”

  “整个事情从一开始就好像不对劲。黛安娜·莫宁的态度过于冷漠,即使是一个一向缺乏想象力的人也不该如此。伦肖曾跟我说过绑架案可能是她丈夫蒂莫西·莫宁自己策划的。‘陆海卫士’跟这件事对不上号,我从没听说过他们会干这事。还有科罗雷斯——上信用证书抬头的那个公司,我对它有所了解,伊曼纽尔·方特斯不是个随便肯跟着生态恐怖分子到处管闲事的人。所以我去圣贝尼托时预计会碰到意外情况——果然如此。”

  “遇上了布洛克威茨?”

  “是的。他作了伪装,但没有用,我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我,马上逃跑。我加大油门去追,不小心撞上了一块岩石。”

  “可是你没把一切告诉伦肖。”

  “对。我开始对整个事情失去正确估计。我怀疑如果布洛克威茨确信我认出了他,绑架者会再跟RKI联系。万一这样的话,我认为伦肖知道的越少,他与绑架者的谈判就越有说服力。再说,我对伦肖还是不信任。”

  “为什么?”

  “那是过去的事,”他简单地回答,“不管怎样,我估计布洛克威茨拿不准我究竟有没有认出他来,因为那个女联络人——内瓦罗,我后来才知道的——几乎马上就打来了电话,我就飞到圣迭戈。那里发生的事你都了解。有趣的是你跑到我前面去了,因为我在集市错认了那个青年妇女。我到那地方等了很久,正觉得厌烦时,看见她穿过停车场,我又叫错了名字,用的是布洛克威茨的名字。等到内瓦罗终于露面时,我没有再犯错误。”

  “海诺,你为什么认为内瓦罗就是用她本人的名字?”

  “她在巴里凯旅馆给我打电话时说漏嘴了。我听得出来她很慌张,刚说出来就想收回。不管怎样,她在集市露面时给我一张地图,告诉我11点钟到界碑路的那个地方去。我去了,查到了那个地方,不过没去高台地,甚至没留心那条路。”他摇摇头,“我想我是脱离这种活动太久了。”

  他最后的那句话引起我一连串的问题,但我并未提出,提了也没用。“是布洛克威茨让你搭的吉普吗?”

  “是的。”

  “高台地上出了什么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9 00:32

  他啜了一口酒,眼睛盯着黑暗中的某一点。我想,这个某一点不仅是小棚屋里的阴影,也包含他内心的隐秘。

      过了一会儿,他说:“布洛克威茨告诉我,他已经把莫宁带到高台地去了。他带着枪,我也带了。我们开车到那里。事情有些不对劲,但是我不打算退却,我的任务是带莫宁回家。布洛克威茨提议我们把枪放在吉普车里,我同意了。我身上还有一把备用枪。他也有,我是后来才发现的。他们大概准备等我给了他信用证书之后就杀掉我,因为我知道的事太多了。我和他往那座土坯屋走去。”

  我可以勾画出当时的情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两座边界城市蒂华纳和圣迭戈灯光闪烁。

      数以百计的墨西哥人在那儿伺机越境。冰凉的风从海上吹过来,在场的两个人神经都很紧张,一个操纵着事情的发展,另一个总想领先一步。

  “莫宁当然不在那里,”海诺接着往下说,“那儿没有人。布洛克威茨有一只手电筒,他把它放在地上,叫我把信用证书交出来。”

  “然后他就交出莫宁?”

  “他根本没有那个打算。他说是莫宁自己策划的绑架;那200万是他的钱,他有权得到。我问起黛安娜·莫宁,那钱是不是也属于她的呢?布洛克威茨好像觉得我的问题很可笑。他说菲尼克斯实验室正在向第11号计划发展,莫宁夫妇俩有一人应该把某些事了清。布洛克威茨正要摸枪,马蒂突然从破门里冲进来。”他顿了一下,“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对我来说,他只是个平平常常的土匪。”

  “布洛克威茨掏枪了吗?”

  “没有,他僵住了。我把枪掏出来,可是马蒂先瞄准了我,就像西部电影里的镜头一样。”海诺露出自嘲的笑容。“他让我举起手,贴着墙,翻我的衣袋,把钱都拿去了。布洛克威茨自始至终都呆站在那里,这个无赖。”

  海诺叙述的时候,我觉得就像自己亲身在经历这件可怕的事。我感觉得到土坯屋里笼罩着的恐怖气氛,闻得到布洛克威茨被吓出来的冷汗味夹杂着海的腥味。

  海诺接着说下去。“信用证书就在我背包里的一个信封内。”他拍了拍我们靠着的垫子。“马蒂一把撕开信封,拿出信用证书来看。然后他发起疯来,尖声叫着,‘这就是你们说的该死的赎金?不就是一张纸吗,喂?’他肯定在门外待了一阵,听到了我们说的莫宁夫妇之事和200万元怎么分。还算好,他把背包向我扔过来就扑向布洛克威茨。后者正要伸手到口袋里掏枪。”海诺摇摇头,“看在上帝份上,那蠢猪在口袋里放了把0.38手枪。可是钩在口袋上了,笨蛋。”

  “马蒂向他开了枪?”

  “对。我用背包挡着冲了出去。没命地跑,以为背后会射来子弹。马蒂根本没开枪。”

  “后来呢?”

  “我的运气不错。遇上了几个非法越境的人,我跟他们讲西班牙语,而且样子比他们还要狼狈。他们就让我跟他们一起走。我租来的车丢在了界碑路,可能有人开它去了墨西哥。第二天早上我就开始打听马蒂。在那儿很多人都知道他。到11点钟,我已经得到了他的名字和地址。马蒂没有搜去我自己的信用卡,我取了点钱,又租了一辆车,监视着艾兰德大街旁的那条巷子,马蒂的家就在那里。”

  “那后来呢?”

  “到星期二晚上一直都没有动静。但是大约8点钟,马蒂跟一个大个子匆匆忙忙出来了,大个子用车把他送到林德伯格的通用航空机场,一架塞斯纳飞机把他接走了,那个家伙也就离开了。我在那里转来转去,跟机场的人闲聊。其中一个人对我说那架飞机是吉尔伯特·方特斯的,他是飞往巴哈的埃尔苏埃诺。然后,我一路搭乘了两三辆车,星期三夜里很晚才到这里。整个冒险行动成了一出错误百出的黑色幽默剧。”

  由于疲倦,海诺的吐字变得含糊不清。他伸手去拿酒罐,结果那只手却无力地搭在睡袋上。我说:“把其余的事简单说说,然后睡一下。”

  “简单说来,我一直都在监视着方特斯的房子。马蒂直到今天凌晨开枪打我时才露面,我的猜测是,马蒂在星期二夜里或者是星期三你看见他之前快速到圣迭戈跑了个来回,星期五很晚才回到这里。”

  “为什么呢?”

  海诺耸耸肩。

  “他向你开枪是因为他发现你在那里东张西望?”

  “他发现并且认出了我。我算得上是个勇敢的人,可还是没命地跑。他开了三枪,第二枪子弹擦着了我。”

  “我敢说他今晚就是给黛安娜和内瓦罗演示这次枪击的。”

  “有可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炫耀,他该知道他并没有打死我。”

  “我猜他是想恫吓那两个女人。”

  “嗯。我的故事讲完了。我为自己感到遗憾。后来,我发现你坐在渔船上,你知道,我应该感到吃惊的,但是我确确实实没感到意外。也许我预料到你早晚会来这儿。”他把手放在我的腿上,“我的天,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当我想到你死了……”我转过头,把嘴唇贴在他的脖子上,只觉得浑身的热血渐渐沸腾起来。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自己像个蠢驴吗?”

  “任何一个聪明人遇上马蒂都会掉转屁股飞跑的。”

  “我不知道。”他拉我躺下,“我不知道,麦科恩,”他又说,“我不是以前的我了。”然后,他的头垂到我的肩上,呼吸变得深沉缓慢,他睡着了。

  我就躺在他身边撑着他,脸颊贴着他蓬松的头发。我竭力按下心中涌动的欲望,仔细倾听他的心跳,他的呼吸。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9 00:34

6月13日 星期天

  这一夜,我醒一阵睡一阵。早上五点钟光景,我走出棚屋方便以后不想立即回屋,便坐在我那辆租来的车的前盖上,呼吸着凉咝咝的海风,聆听大自然的静谧。

  聆听静谧是我新发现的能力,这要归功于海诺。在我们去怀德山脉旅行之前(我的天,那不就是两周前的事吗?),那时我觉得广漠天地间回荡着风声的恬静让人压抑,让人感到孤独。然而就在短短的几天内,我已学会如何与恬静相处。现在,身处一片静谧,只有远处传来轻微的浪花拍岸声,我觉得心旷神怕。

  海诺没有死,这令我欣喜万分。而且他仍然一如既往,执意不向我透露那过去九年的秘密。我想不出怎样处理这两个问题,也不知道这对我们俩人的未来有什么影响。至于海诺在我未来的生活中扮演什么角色,我无法预测。

  为了不使自己陷入郁闷的沉思,我返回小棚屋。

  海诺醒了。

  我走近他,他伸手拉我躺下。他的身子紧贴着我,手伸进了我的衬衣里。他的手掌像细砂皮,指甲也是毛糙的,我感到一阵不安,身子缩了起来。我们的嘴唇碰在一起了,又干又裂的嘴唇。他的身子焦躁灼热。我们俩没有像平时做的那样,而是身体大部穿着衣服。

  我受不了那种滋味,快感中夹杂着不安。我好像是跟一个陌生人在一起,而且那个人的欲望无法抑制,动作丝毫不见轻柔。之后,我往一边退了一下。他似乎毫无快感,仅仅是发泄。我们俩人分开,默默地躺在微露的晨曦中。性行为在我们之间引起隔阂,这还是第一次。

  外面有人敲了一下墙。海诺先起身拉起衣服。一个低低的嗓音很快地说着西班牙语。海诺跨出门去,一会儿又回进门来。

  “那是托马斯,”他说,“咱们得离开这儿。”

  我已经穿好衣服站在那里。“出了什么事?”

  “方特斯的房子里出事了,看来很严重,到处都是警察,还有辆救护车。现在他们在用直升机送人。”

  我侧耳倾听,远处传来忙乱的声音。“凶杀案,你说呢?”

  “有可能。”海诺在卷睡袋。“托马斯担心警察会到这里来搜查。如果让政府官员发现他们这儿有两个美国佬,那会对他们不利的。咱们往南,到托马斯跟我讲过的一个观景台去,他随后也赶来。”

  我抓起那只鼓鼓囊囊的提包跟他走出门去。

  那个观景台位于一个小岬角的顶端。沙砾面的停车场上只有一辆老式大客车,挂着加州牌照,车前的保险杆下摆着一排空啤酒罐和一只酒壶。我想这车里会有一个过时的嬉皮士,而且很可能喝得醉醺醺的。

  我们的车停在离老式大客车不远。

  海诺和我坐在车里,凝视着大海。

  “海诺,你猜想方特斯那里出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我问。

  “暂时还不清楚。”他耸耸肩。

  “你说马蒂等到星期二才飞来这里?”

  “嗯。大约星期二晚上八点钟。”

  “为什么要等那么久呢?从你手里得到信用证书后,为什么不马上送给方特斯呢?那上面的公司是属于方特斯家族的。”

  “也许他一开始不清楚自己拿到了什么,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他发现从我身上抢走的只是一张纸后,显得很失望。”

  “所以他一直到星期二才弄明白那张纸是什么,然后来找这个方特斯。”

  “马蒂大概知道伊曼纽尔·方特斯不会理睬他这种无耻之徒,因此他就同吉尔伯特·方特斯联系。”

  “于是吉尔伯特派飞机去接马蒂。”我分析说,“马蒂来这里干了什么?我敢肯定,他要把信用证书卖给方特斯。”

  “听上去符合他的为人。”

  “可是吉尔伯特不能接受信用证书,他在科罗雷斯公司没有股份。”

  “那么你要是方特斯会怎样做呢?”

  我想了一会。“我就把信用证书再转卖给开出这张证书的那家公司。他去找了黛安娜·莫宁,根据她的正当权利,她应该直接跟RKI联系。”

  “但是,黛安娜没有。”

  “对呀!她反而去找安·内瓦罗。为什么?”

  “你曾说内瓦罗的货是从科罗雷斯公司进的,那么也可能意味着她跟科罗雷斯公司有联系,黛安娜在跟一个能兑现信用证书的人
联系。”

  “黛安娜怎么会知道那些事呢?她怎么会知道是她丈夫跟内瓦罗和布洛克威茨合谋策划的绑架?”

  他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我说:“昨天夜里,就在你到海滩上找到我之前,我看见马蒂的保镖把莫宁带到平台上。莫宁显得很憔悴,走路东倒西歪的,看
上去精神混乱。看到黛安娜,他就朝她走去。很自然,那是他老婆,意味着安全。可是黛安娜抬起双臂,像是要把他挡回去。好像害怕莫宁会伤害她。”

  海诺扬起眉毛。

  “这表明莫宁是无辜的,绑架是黛安娜安排的。她怕莫宁已经明白了内情。”

  海诺在思考。

  我继续说:“黛安娜有两个理由这样做。一,布洛克威茨告诉过你:菲尼克斯实验室将进行第11号计划。与星期二他们的财务主
管向我介绍的情况完全不同。第二个理由是伦肖告诉我的:他觉察到莫宁打算换地方,而且不准备带黛安娜同行。他再活着对黛安娜来说就没用处了,为什么不最后在他身上捞一把呢?”

  “保险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9 00:35

  我摇摇头。“伦肖说莫宁不相信保险。黛安娜要做的是让菲尼克斯实验室出一笔赎金,把实验室账户上的钱都刮尽。她恐泊不得不把200万赎金中的大部分支付给布洛克威茨,酬谢他在绑架案中的功劳,剩下的那部分总比没有好。”

  “那她怎么知道布洛克威茨愿意干那种事呢?据我所知,他一贯只从事白领犯罪。”

  “谈谈布洛克威茨,”我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不择手段的家伙。起初,他想成为环境保护运动的明星。后来看看不成,倒打一耙,自己办了个公司来报复排挤他的人。他爱财。对他来说,钱的魅力在于钱本身,在于不断增加的存款额。他是那种为了钱什么都乐意干的人,不在乎干什么,也不在乎站在谁一边。”

  “那么内瓦罗呢?”

  “她出身很穷,家就在南巴哈的什么地方。她没有读完书就嫁给一个美国公民,拿到了绿卡,然后很快跟他离了婚。之后她成功地经营了三家零售店。两三年前,布洛克威茨逛进了她在圣胡安卡皮斯特拉诺的商店,两人就结合了。他们一定互相意识到双方共有的贪婪与肆无忌惮。我的一个熟人称他们的婚姻是‘邪恶的小联盟。’”

  “不受人欢迎,嗯?”

  “环境保护主义分子和反环境保护主义分子都不喜欢他们。就我所知,夫妇俩除了对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朋友。”

  “现在男的死了,女的就一个人了。”

  “如果方特斯家里中弹的是她,那她也死了。”

  我们停止交谈。那辆老式大客车开始晃动,一个大个子踉跄地走下车。那人胡子垂到胸前,头上几乎没有头发,身穿皱巴巴的扎染衬衫和牛仔裤,一脸愁肠百结的模样,果真是个过时的嬉皮士。他跌跌撞撞走到观景台边缘,拉开拉链撒尿。然后又爬上那辆大客车。

  “你说这些日子他们把莫宁关在什么地方?”海诺收回视线说。

  “布洛克威茨和内瓦罗在奥兰治县东部有一幢独立的大房子。”

  “为什么还要让他活着呢?”

  “在收到赎金之前他们有必要留着他,以便向RKI出示。后来,布洛克威茨不再露面,可能内瓦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她不知道布洛克威茨已经死了?”

  “我怀疑她不知道。等治安人员查明那具尸体的身分时,内瓦罗已经到巴哈来了。昨天下午我跟负责这桩案子的侦探打电话,他说他们没有向新闻界透露死者姓名,也没有给死者亲属发通知。”

  海诺点点头。“好吧,还有一个问题:是谁决定把莫宁带来的。为什么?”

  这也是我一直考虑的问题之一。“方特斯和马蒂猜出了莫宁被关在哪里;内瓦罗一到这儿,他们就派贾米去把他接来了。至于他们为什么都到这里来,我看是聚在别墅里讲价钱。方特斯手里有信用证书,而内瓦罗与有办法兑现的人有联系。黛安娜想要她的一份钱。马蒂要么是讲好事成之后分给他一份钱,要么是受雇于方特斯。”

  “你对这些全都有把握吗?”

  “昨天夜里,他们在平台上的举动使我得出这样的结论。内瓦罗表现强硬,黛安娜显得很恐惧,马蒂的功能是恫吓,方特斯却显得威严有加。后来他们亮出了炸弹。”

  “莫宁?”

  “对。莫宁的出现使黛安娜惊慌失措,内瓦罗大吃一惊,有些懊恼。她知道莫宁落入他们之手,天平就倾斜了。”

  “这就回到一个大问题上:今天早上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要等托马斯来了才能回答。”我看看表,才8点3刻。我们陷入焦虑的沉默。

  托马斯到10点才来。他从轻便货车里出来,手上拿着一把发动车子的曲柄,脸色阴沉。海诺打开了后车门,托马斯上了车。他的两手合成杯状,偷偷地点了一支烟。他跟海诺用西班牙语说话,大部分话我都能听懂;听不懂时,海诺就插入一段翻译。

  警察到干河床那儿去过了,向每个人盘问关于一个流浪汉的情况,有人曾见到他在海滩上,也到过村子里——一个高个子瘦瘦的男人,粗糙的脸上长着胡茬。他们对一个美国妇女也同样感兴趣,说她坐在海滩上,带着一架价钱昂贵的照相机。警察想跟这两个不速之客谈谈关于今天早上五点左右在方特斯别墅外面发生的枪击事件。一个金黄头发的年轻女人,在海滩上被子弹从背后击中,一只肾脏被击穿,直升飞机已经将她送到恩塞纳达去急救。

  是黛安娜·莫宁。

  我让海诺问他有没有人陪她同去。

  托马斯答说没有。从那时起没有其他人离开过。方特斯家的大门锁上了,没有人打算飞往任何地方;方特斯的飞行员得到了一天休假。

  海诺继续与托马斯谈话。我思索起今天早上五点钟左右的情景。黛安娜不可能是在海滩上被枪杀的,因为我当时正坐在屋外,什么声响也没听到。那么别墅里的人为什么要对警察撒谎?他们认为这样可以把疑点集中到我和海诺身上?不过好像也不对头。他们绝对不想让海诺向当局讲出他的遭遇。再说就我所知,他们并没有觉察到我在埃尔苏埃诺。

  托马斯在与海诺握手。他向我点点头,然后从后座上下了车,朝他的货车走去。

  “咱们怎么办?”我问。

  “咱们不能回他那里。”

  “这我知道。现在干什么?”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望着阴暗的海面。

  停了一会儿,我说,“好吧,要是让你选择,你怎么办?”

  这回,他毫不犹豫地答道:“夺回莫宁和信用证书。把这两样带过边境交给RKI。澄清我的名誉。”

  “说下去,你打算怎样做这些事?”

  “我不知道。”

  我咬住嘴唇想了一会儿。我拿不准到底是否值得押上我的自由,甚至我的生命。

  我下了车走到海边崖壁前。高高的崖壁下海水拍打着岩石,激起的浪花顺着悬崖瀑布般一泻而下。我掂量风险,权衡利弊,测算我的错误限度。

  海诺来到我背后,把双手搭在我肩上,用他的身体暖着我的背。“这不是你的活儿,麦科恩。”

  曾在一个月光如泻的夜晚,我们开车去一个叫石谷的地方,他说过相似的话:“这不是你打的仗,麦科恩。”我答道,“可以说不
是,也可以说是。”(故事见同辑系列小说《图发湖的秘密》)

  我想起莫宁那张照片上恐慌的面容,想起昨天夜里他跌跌撞撞走上平台时那种茫然的神情。我也想起动身出来寻找海诺时自己许下的诺言。

  我把那句讲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可以说不是我的活,也可以说是我的活。再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国,我也不愿意离你而去。”

  他的手抓紧我的肩膀。我感觉到他在鼓起勇气想说什么。

  我又说道:“怎么样,海诺?咱们带上莫宁和200万元钱回家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9 00:36

  首先要把自己的模样收拾得体面些。我们用冰凉的海水洗了澡。海诺剃去胡茬,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我用手头仅有的一把梳子和少量化妆品尽可能改善一下自己的形象。然后,我们驱车北上,往恩塞纳达驶去。

  一路上既未遇上巡警,也没有路障。

  我边开车边和海诺商量行动计划。

  有一件事对我和海诺十分有利,那就是事情出在星期天,他们必须等到第二天上午才能兑现信用证书。因此最要紧的任务是营救莫宁,而且必须及早行动。至于万一计划失败,我们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俩人都避而不谈。

  到了恩塞纳达,我们停在一个电话亭边。海诺给接收黛安娜的那个救护站打电话。托马斯说黛安娜就是被送往那里的。救护站的人告诉海诺,黛安娜病情有所稳定,在医生的要求下已被送往圣迭戈的卡布里罗医院。据此,我们推测警察还没有询问过莫宁太太。

  我们继续往北,这回是到蒂华纳繁华的旅游购物区。海诺坐在汽车里等,我匆匆忙忙沿着拥挤的人行道去找我要买的东西。我买了一套绣花裙服和一双凉鞋,又买了些典型的旅游纪念品。下午两点左右,我们住进了蒂华纳的一家大饭店。大饭店容易避开追踪者。

  我们的房间在19楼。侍者刚一离开,我就从提包里找出了伦肖发给我的菲尼克斯实验室信用证书传真件,那上面有专为我设立的四位数RKI密码。我拨了他们在拉霍亚办事处的号码。一个男子接了电话。我自报姓名,并说想跟伦肖讲话。

  他稍有犹豫,马上便说,“麦科恩女士,请告诉我您的电话号码,我请伦肖先生在15分钟之内给您回电。”

  他们想知道我从哪儿打的电话。“不行,”我对他说,“请他去办公室,我会再打过去的。”说完我就挂上电话。

  海诺一直注视着我,他的嘴上挂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你已经学会跟大人玩花招了,麦科恩。”

  15分钟后,我又拨了拉霍亚的电话。“我是伦肖。”那个熟悉的嗓音说道。

  “别费心打听电话从哪儿打的,”我对他说,“咱们必须谈一下,但是得照我的方法办。我想见你——就你一个,不要带你手下人,并且不得有人监视。在公共场所。”

  “……好吧。在哪儿?什么时间?”

  “德尔饭店。海边的平台酒吧南端。今天下午5点。我一个人去,不带枪。你也一样。德尔饭店是不允许骚扰的,要是你在我离开的时候派人盯我的梢,那就再也别想见到海诸、莫宁,或者菲尼克斯实验室的信用证书了。”

  对方沉默。

  “伦肖先生,您同意啦?”

  “同意了,麦科恩女士。”听起来,他着实吃了一惊。

  我挂上电话,转脸去看海诺。“你觉得刚才那个电话他们来得及追查吗?”

  “不会的,他们连试都不去试。伦肖不是傻瓜,他也不低估别人。”

  我拉过提包,翻出我父亲的手枪,把它放在靠窗的小桌子上,然后取出照相机里的胶卷塞进提包。最后,我把提包往肩上一甩,对海诺做了个笑脸,我希望我的笑容是自信的。

  他上前一步,把双手搭在我的肩上。“你会一切顺利的。这里有我照应。”

  “我完全放心。”这是假话。

  “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不会的。”我踮起脚尖吻了他的嘴唇。“到明天这个时候,一切都过去了。”我说完就匆匆出了房间。我要争取时间。我怕我们都未说出口的骇人的可能性进一步恶化。

  当我排在星期天下午拥挤的车流里等待过境时,天变得闷热难当。美国海关官员对返美车辆的盘问似乎比平时要仔细些。当我一看到前面的那辆车被放行,赶紧在脸上堆起一副游客那种心满意足的笑容。

  一个穿制服的官员弯腰凑到我的车窗口,严肃地审视我的脸。他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我身上色彩绚丽的衣裙,又扫视一下后座上堆放的旅游纪念品。“小姐,您在巴哈待了多久?”

  “就今天,去买一点儿东西。”我往后指指。

  “你去了哪些地方?”

  “阿旺尼达。”

  “没去蒂华纳以南?”

  “没有,长官。”

  “这车是你的吗?”

  “租的。”

  “可以看看租车单吗?”

  我把单子递给他。

  过了片刻,那海关官员把租车单还给我。“小姐,祝您愉快。”说着便挥手让我过去。

  直到驶过横在路上方的闪灯告示——“注意行人过马路”,我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下一步要去古登照相器材店,冲印照片。然后
去卡布里罗医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9 00:39

  我把车停在医院外面的停车场,下车看看有没有警察巡逻车。

  门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名护士靠在咨询台边与另一名岁数稍大些、穿着粉红色志愿者制服的妇女聊天。

      我向她们问起黛安娜,她俩交换了一个谨慎的眼色。“对不起,”那位志愿者说,“医生还不准许她会客。”

  “那我同她的主治医生谈一下,事情很重要;我给她带来了莫宁先生的口信。”

  那位志愿者狐疑地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说:“找亨德森医生,我想他这会儿在查房,你可以到二楼护士站去等他”。

  “谢谢。”

  我到楼上时,亨德森医生已经站在护士站门口了。他仔细审视了我和我的证件,把我带到了休息室。

  “你说你给莫宁太太带来了她丈夫的口信?”

  “是的。他要我亲自告诉她。”

  亨德森皱起了眉头。“他的妻子受了伤,他还不来?”

  “他是不得已,”我含含糊糊地说,“黛安娜说过要见他吗?”

  “刚入院时她好像惦着他在哪里。用麻药止痛后她总是咕咕哝哝地叫他的名字,还说些其他话,好像说一封信,还说在一幢房子里。伤势很严重,不过已经稳定下来了。”

  “她能听懂她丈夫的口信吗?”

  “大概可以。”

  “我可以见她吗?”

  亨德森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这有可能使她恢复信心。那就五分钟吧,不能超时。”

  他让一名护士把我带到黛安娜的单人病房。

      她躺在靠窗的床上,胳膊上插着静脉吊针。高高的病床使她显得更弱小,脸色也更加苍白。护士离开时把房门关上了,我走上前碰碰莫宁夫人的胳膊。

  “黛安娜,”我说,“我是RKI的莎伦·麦科恩。”

  “不。”声音极其微弱,带有恐惧。

  “我不是来伤害你的,黛安娜。方特斯的别墅里出了什么事?”

  她不答话。

  “你是在屋子里被打中的吗?”

  过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

  “谁打的?马蒂·萨拉查?”

  “……不知道。没看见……”

  “你在屋子的哪个地方?”

  “客厅。”

  “你丈夫蒂莫西·莫宁在场吗?”

  她的眼睛睁开了,恐惧使它们显得呆滞。“莫宁……”她抿着嘴唇,使劲摇晃着头。

  “黛安娜,下一个问题很重要。内瓦罗知道她丈夫已经死了吗?”

  “布洛克威茨?没死,在墨西哥城。”

  “谁告诉你的?”

  她闭上眼睛。

  “黛安娜,谁对你说的?”

  “……吉尔伯特·方特斯……”

  “黛安娜,吉尔伯特还说了什么?”

  没有应答。她的嘴唇开始发白,呼吸又快又短,汗珠从她额上渗出来。我找到了呼唤按钮,打了铃。护士快步进来着手处理。

  “医生真是个白痴,怎么能让她会客呢?”她对我说,“你出去的时候要是碰上他,就告诉他是我这样说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9 00:40

  离开医院的时候,我有些内疚,因为我对一个受了重伤的女人问了一连串问题。

      可是我一想到她策划了绑架自己的丈夫,那种内疚感便烟消云散了。

      再说,我获知方特斯欺骗了内瓦罗,布洛克威茨明明躺在圣迭戈县的停尸房里,他却对内瓦罗说他在墨西哥城。这使我对付内瓦罗更有把握了……

  到古登商店时,我冲印的照片已完工了,照片的质量不错,都很清晰。

  刘易斯·阿布莱格的公寓里一个人也没有,不过我倒并不很急。

      如果他不在信风酒吧等着接生意,那我可以到假日集市去找到威克。我把车停在公寓楼前,步行去两条马路外的信风酒吧。酒吧内还跟我上次来时一样昏暗,一样烟雾腾腾。

      刘易斯还是坐在那张凳子上,见到我便站起来冲着我笑笑。其他顾客继续他们的谈话。

  给我张罗了饮料,刘易斯说:“你剪了头发,显得更好看了。”

  “那是因为我找到了我的朋友。他总算没死。”

  他扬起眉头。“那么马蒂打死的是谁?”

  “以后详细告诉你。现在我需要一个住在利伯塔德移民城的人。”利伯塔德移民城是墨西哥蒂华纳城最贫困的地区,人和东西一样
可用极低的价格买进卖出。“我要这个人帮助几个人到他们需要去的地方。”

  “是你那朋友?”

  “还有另外两个,也可能三个。”

  他似乎领会到我也是其中之一。“你们是美国人,你们应该能通过边卡。是不是要带什么非法物品?”

  “没有什么非法物品。我不担心海关,只是蒂华纳那边可能有人要抓我们。”

  “糟糕。为什么?”

  “现在不便说。”

  他想了一下。“那你们为什么不从泰卡特或者卡利西哥过境?坐飞机不好吗?”

  “他们要是派人守在圣伊西德罗,那他们他会看住别的过境检查站和机场。我们的处境就更危险了,因为我对那个地区不了解。”

  刘易斯吸了口啤酒。“这事跟马蒂有关?”

  “还有其他人。”

  他又考虑了一会儿。“你知道,我是不喜欢过那边去的,尽管我也拿到了绿卡。干我这一行——唉,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一
次我可以想办法。我欠你的情。”

  “欠我的情?”

  “我那位亲戚安娜去找你哥哥约翰介绍的那个大夫。她怀孕出了毛病。那大夫说她要是那时候不去找他就糟了。大夫把她留在诊
所里两三天,对她真的好极了。只收了她手上有的那些钱。现在她回家去了。所以我欠着你的情,我来带你和你的朋友们过去。”

  “你卷到里面不见得好。我要你呆在这儿,为了那些需要你帮助的人。对我来说,把这事完全当作一桩买卖更好办些。”

  他思考了一会儿,说:“就这样吧,”伸手拉过一张餐巾纸,掏出笔写了两个姓名,分别注上地址和电话号码。“第一个人我是信得
过的,但你只有在找不到另一个人的情况下才去找他。他不很精明。另一个家伙,你要是不小心,他会让你吃亏的。不过我看你有本事控制住他。如果能控制他,他会带你们过来的。”

  我拿过餐巾纸塞进包里。“他会开什么价?”

  “一开始他会要很多,因为他知道你们遇上麻烦事了。不过五六百块钱,他是会答应的。”

  “谢谢你,刘易斯。我很感激你。”我看看表,4点33分,便从吧凳上滑下来。

  刘易斯也站起来跟着我走到门口。“祝你平安,”他说,“事成之后给我个电话。”

  “一定。”

  临别时,我把车上的墨西哥旅游纪念品都给了刘易斯,让他分送给他那些怀乡思故的墨西哥同乡。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19 00:41

  我与伦肖约好的时间早10分钟到达德尔饭店。

      在穿过豪华的茶色玻璃门厅时,我四下张望,看看有没有RKI的人躲在盆栽芭蕉树后。

      我看到的只是一些衣着阔绰的旅客,还有一大群日本游客。楼下女洗手间旁有一只投币电话,我走过去给警察厅的加里·瓦尔纳打电话。

  “我估计你还没有跟布洛克威茨的遗孀联系。”我在电话里对瓦尔纳说。

  “没有。我们请求奥兰治县派人到布洛瑟姆希尔他们的房子里看看。家里没有人,你猜怎么着?有人闯进去过。”

  “盗贼?”

  “没有明显的被盗迹象,也没有毁坏什么东西。”

  一定是马蒂的人去带走莫宁时留下的痕迹。

  “有一桩奇怪的事,”瓦尔纳补充说,“看上去有一间卧室里像是关过人。你知道这个情况吗,麦科恩?”

  “我怎么会呢?”为了不让他顺这个思路说下去,我说:“我倒是知道布洛克威茨的妻子在什么地方,打算今晚见见她。如果你愿意,我就把她丈夫的死讯透露给她,让她打电话向你了解情况。”

  “你为什么不把她的行踪告诉我,让我们来处理呢?”

  “不行。我打算……在一个公共场所与她见面,不知道她所在的确切地址。不过我保证让她当即打电话给你。”

  “打到我家里吧,麦科恩。是他老婆杀的他吗?”

  “不是这回事。我得走了,加里。保持联系。”我挂上电话,往出口处走去。

  德尔饭店的平台从室外游泳池一直延伸到白沙子海滩。

      平台上有个白色六角亭酒吧,酒吧里放着许多撑着伞的桌子。

      这天下午,这里几乎客满,海滩上还有几个太阳浴游客在晒太阳。我戴着深色墨镜在人群中边走边找伦肖,随手在吧台边买了一杯新榨的柠檬汁。我一直往南走,终于看到伦肖坐在一张桌子边。

      他瘫坐在一张塑料椅子里。

      从他的衣着判断,他是从高尔夫球场赶到这里来的。我扫了一眼他周围的人,有两三个家庭和一对度蜜月的夫妇。伦肖是一个人来的,除非RKI的人伪装得极为巧妙。

  我走近桌子,他看见我便站起身来,煞有介事地朝我鞠躬,然后拉了张椅子给我。“有幸应您之邀,叫敝人不胜感激。”他说。

  我把柠檬汁放到桌上,摘下墨镜。“你好吗,伦肖先生?”

  “不影很好,谢谢你。先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告诉我,在那个汽车旅馆我看见的是不是你?”

  “不错。”

  “你的新发型把我甩掉了。”

  “还是别谈过去的事。我请求见你是为了告诉你,直到昨天晚上,蒂莫西·莫宁还活着,而且情况还算好。海诺也活着,清白无辜地活着。他打算在明天天亮时把莫宁和菲尼克斯实验室的信用证书交给你。”

  伦肖摇摇头。“我不相信你的话。”

  我伸手到包里摸出我在古登商店取的一摞照片,把莫宁踉踉跄跄出现在方特斯家平台上的那张抽出来,递给他。“这是我昨晚在巴哈拍的。莫宁曾被绑架者关在奥兰治县,此时刚刚被带到那里。你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状态并不好。”

  伦肖仔细审视他的客户。

  我从信封里抽出第二张照片,把它推到伦肖面前。“这一张是几秒钟之后拍的。”那上面是莫宁蹒跚地走向黛安娜,她的双手向前伸出挡着他,恐惧扭曲了她的面容。

  伦肖眯起双眼。他细细地看了一会,又翻过去看日期。“我们是有些奇怪,为什么跟黛安娜联系不上。”

  “她从星期五晚上起就在巴哈,在一个叫吉尔伯特·方特斯的人家里。另一个参与绑架案的人也在,就是安·内瓦罗。在场的还有一个坏蛋,马蒂·萨拉查,他从海诺身上夺去了信用证书,打死了一个绑架案参与人斯坦·布洛克威茨,内瓦罗的丈夫。”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上星期天夜里?”

  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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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阴影中的狼》--作者:玛丽亚·缪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