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3 01:59

  "也许不能。但是当仇视和其他类似的东西加在一起时,就可能酿成各式各样的变态行径--肆无忌惮的强烈情感,庸俗低级的恶行恶状,狠毒的阴谋。而眼前这案子里,还有许多奇怪和不幸的细节必须理清--"

  "啊!现在你变得更实际点了。到底有哪些细节需要解释?"

  万斯点燃一根烟,坐在桌缘上。

  "举例来说,首先,为什么契斯特·格林会到这儿来拜托你帮助他?是因为他掉了枪?也许,但我怀疑是完全为了这个。手枪的失踪又是怎么回事?不见了吗?还是契斯特自己藏起来了?和那把枪有关的每一件事都很不对劲。希蓓拉说上星期还看过这把枪,但是她真的看到了吗?当我们追查出那把左轮手枪的下落时,我们会得知更多的案情--为什么契斯特清清楚楚地听到第一声枪响,但就住在艾达房间隔壁的雷克斯却听不到第二声枪响?--两声枪响的间隔太久也很难解释……还有史普特--精通多种语言的男仆,凶杀案发生时刚好在阅读马提雅尔的诗--马提雅尔!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马提雅尔的作品都艰涩讯?-恐怖的枪声一响起他就立刻赶到现场,却没有遇见或听到任何人。而虔诚的何敏那神谕般的、万能的主如处置巴比伦之子那样惩罚格林家族的看法,究竟其中有何重大意义?她的脑子里有一些模糊的宗教概念--但也许没有那么模糊……而格林家的德国女厨,容我们委婉地说,是有一段沧桑经历的女人。尽管她看起来迟钝,却显然不属于仆佣阶级,但是她还是尽本分地料理格林家族的吃食,十二年来如一日。你不妨回想一下她是怎么进入格林家的?她的丈夫是老托拜亚斯的朋友,而且老托拜亚斯还特别吩咐,只要她愿意,就可以继续留在格林大宅当她的厨师。马克汉,她需要解读--小小的解读……至于雷克斯呢,突出的额头、动个不停的身体,还有间歇性发作的旧疾。我们讯问他的时候,为什么他会突然激动起来?他的举止一点也不像是无辜而不懂事的盗窃案目击者……我还要再提一下打开的灯。谁开了灯?为什么要开灯?更过分的是两个房间的灯都开了!朱丽亚房里的灯是在枪击'之前'就开了,凶手之所以灭口,显然是因为她看到了凶手而且知道凶手的意图;而艾达房里的灯,竟然是在开枪'之后'才开的!这种种的细节,恰恰清楚地说明了:凶手并不是发怒、狂乱、不可理喻……另外,为什么在午夜时刻史普特打电话给冯布朗时他却不在家?为什么他竟然还是及时赶到?巧合吗?……警官,顺便问你一声:那组鞋印,是医生一个人的吗?"

  "没有办法分辨。雪质太脆,一碰就会碎掉。"

  "不管是不是,可能都没多大关系。"万斯再一次面对马克汉,继续往下说,"这两个枪击事件有几个地方很不一样。朱丽亚是在床上被人从正面射杀的,艾达则是起床以后才被射中背部--她还躺在床上时,凶手其实有充裕的时间可以靠近瞄准。为什么他要静静等着艾达起床走向他?在杀了朱丽亚且惊动了屋里的人之后,为什么他竟然胆敢留在那儿?你认为这是惊慌失措还是冷静镇定?朱丽亚的门,怎么会忽然在那一晚刚好没锁上呢?那是我特别想澄清的部分。马克汉,也许你也留意到了,契斯特特别亲自叫希蓓拉到起居室接受我们的讯问,还在她那里停留了很久。为什么他派史普特去叫雷克斯,亲自去请来希蓓拉,却迟迟没有出现?我很想知道,在他们出现之前,两个人之间有过什么样的默契。为什么希蓓拉如此肯定不是小偷入侵,但当我们要求她提出一个相对的理由时却又含糊其辞?当她举出格林一家的每个成员--包括她自己--都有可能是嫌犯时,是靠什么支撑着她那冷冷的坦率?再来就是艾达所描述的细节了。艾达的某些说词实在奇怪到不可思议。房间里没有任何可辨识的声音,但她还是意识到有形物体的威胁。那只突然伸出的手和拖着脚走路的脚步声--说实在的,我们应该对那些细节作更深入的了解。当我们问凶手是男是女时她迟疑不决,希蓓拉显然相信这位女孩认定凶手是个女人。马克汉,在这方面我们也需要下点功夫。希蓓拉歇斯底里指控艾达的背后,又隐藏了什么真相?--当然我们也别忘了希蓓拉和冯布朗之间的古怪,当他因她情绪爆发而斥责她时,那情景真是非常怪,他们的关系很暧昧。你看得出来她对他有多么顺从,你也一定发现,艾达又有多么喜欢医生--在我们问话的过程中,她依偎着他,睁大眼睛望着他,渴求他的保护。哦,我们的小艾达正向他振翅飞去,他却只以一种若即若离、专业医生的姿态来对待她,而冯布朗对待希蓓拉的态度,实际上却是契斯特的本意--如果他有这个胆量这么做的话。"

  万斯用力吸了一口烟。

  "是的,马克汉,要让我相信你所提出来的窃贼理论,很多细节必须都得有令人满意的解释。"

  马克汉动也不动,聚精会神地思考了一会儿。

  "万斯,你荷马史诗般的长篇大论我都听到了,"他终于开口,"只可惜那激发不了我的热情。你提供了我们许多有趣的可能性,你许多观点也可能值得我们检视。但不管怎么说,你推论的基础,完全建立在许多个别的、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事件上。也许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找得到一个看似有理的答案。问题是,你并没有一条主线来连接、贯穿你的整个推论,因此你只能把那些事件都视为各自独立的单位。"

  "你那个依法行事的脑袋,"万斯直起身子,来回踱步,"团团围绕着犯罪行为许多可疑、无法解释的事实,竟然认为整体来看还比各自分开来看更有意思!哎呀,哎呀!我投降。我宣布收回我所有的推理,就像阿拉伯人收拾帐篷悄悄地走,不留下一点痕迹。"他边说边拿起外套,"我就把你交给那个荒唐的、神经失常的小偷,他不需要钥匙就能走进屋子,却又不偷任何东西;他知道小小的电灯开关藏在哪里,就是不知道大大的楼梯怎么走;他先摸黑向个女人开枪,然后再大开灯火。当你抓到他的时候,我亲爱的莱克格斯译注:传说中公元前九世纪的斯巴达法典制定者。,你应当善尽人道,送他到精神病院。我向你保证,他没有必须服刑的理由。"

  尽管马克汉仍然反对万斯,却也并非完全无动于衷,毫无疑问,万斯已经多少削减了他对窃贼理论的信奉程度。但是我可以想像得到,除非他已全盘检验过窃贼理论,否则他绝不会放弃。他接下来的话说明了他的态度。

  "虽然几乎不可能,但我也不排除这桩惹眼的案件背后另有人在搞鬼的可能性。但目前除了例行程序,并没有太多调查个别事件的理由。在对他们任何一位都没有丝毫证据的情况下,我们没有理由将这个知名家族的成员扯进来,这么做既不公道还很危险。我们必须等待,直到警察完成调查。假如毫无进展,我们可以再次展开调查,决定如何进行……警官,你打算再调查多久?"

  希兹从嘴里拿下雪茄,瞪着雪茄想了好一会儿。

  "长官,很难说得准。杜柏士明天就会结束搜集指纹的工作,我们也会竭尽所能、加紧核对相关人等的指纹。另外,我们也有两个人负责搜集格林家仆人的背景资料,这方面可能会花上不少时间,也可能很快,就看我们的手气如何。"

  万斯叹气。

  "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一件手法利落、扣人心弦的案子,其实正是我一向的期待?现在,你却光窥探女佣们的往日恋情这种鸟事,真教人沮丧。"

  他扣上身上的乌尔斯特大衣,往门口走去。

  "这样说吧,只要你们开始像杰逊王子找金羊毛一样,积极投入你们怪力乱神的探险,这里就没有我的事了。我想我会退出侦查的行列,继续翻译德拉克洛瓦译注:法国浪漫主义画家,对印象派和后期印象派均有影响。的日记。"

  但是,万斯终究还是没能让自己回到时刻惦记在心的高难度工作。三天之后,国内的报刊头版都刊登了一则引人注目的头条新闻:古老的格林大宅,又发生了另一件恐怖而且无法解释的血案。这桩新血案不但完全改变了案件的类型,还把这个案子推上近代最重要且最受瞩目事件的领域之中。

  在这第二次灾祸降临之后,再也没人提起"窃贼杀人"的说法。也再没有人会怀疑,潜藏已久的致命毒素,已经从那注定要毁灭的古老屋宇的阴暗角落逐渐蔓延开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3 02:00

第8章 历史重演

  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五,早上八点

  那天向马克汉告辞之后,严寒的气候突然间缓和下来;太阳破云而出,温度几乎上升到摄氏零度。然而到了第二天的晚上,细小微湿的雪开始降下,为纽约城铺上一层白毯;夜里十一点左右,天空又再度恢复一片清朗。

  我之所以特别提起这些细节,是因为天气与格林大宅的另一个罪行有种奇异的关联。临街的步道上又再次出现了脚印,也由于白雪时下时融,警方也在一楼大厅和大理石阶梯上发现了足迹。

  万斯在他的图书室里靠胡乱阅读和察看塞尚水彩画的目录,度过了星期三和星期四。三册一套的《德拉克洛瓦日记》摊在写字台上,他并没怎么翻阅。他静不下来,思绪不能集中,加上晚餐时(在起居室的大火炉前,我们一起进餐)长久的沉默,处处都清楚地指出有什么事正困扰着他。此外,他特别寄出谢卡,取消了好几个社交宴会,还嘱咐管家柯瑞告诉来访者他已经"外出"。

  星期四晚餐过后,他坐着啜饮千邑上等白兰地,两只眼睛直直瞪着挂在壁炉架上边的雷诺瓦画作,忽然倾吐了他的心事。

  "老范,老实说我摆脱不了那幢该死大宅的氛围。马克汉不肯严肃地看待这个案子,说不定他真是对的--我不应该只是因为自己太敏感就去困扰那些丧失亲人的家属。不过--"他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最让我自己不舒服的是,也许我已经变得软弱而情绪化。天哪,我真讨厌这种感觉!……不,我不会让自己软弱或情绪化,但是--真该死--格林家命案还是像个女妖一样经常出现在我的睡梦中。这个案子还没到结束的时候,那些凶杀案,隐含着一种'未完成'的恐怖感……"

  隔天早晨八点刚过,马克汉就捎来了第二桩格林惨案的消息。当马克汉仅以一个草率的点头就掠过愣住的柯瑞时,我已早早起床,在图书室喝着我的咖啡。

  "范达因,请万斯马上出来--好吗?"他甚至连句问候的话也没有,就开门见山的说,"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我急忙请来万斯,他一边抱怨一边迅速穿上驼毛晨袍,不慌不忙地走进图书室。

  "亲爱的马克汉!"他笑骂地方检察官,"为什么在我的夜半时分进行你的社交拜访?"

  "谁跟你社交拜访,"马克汉语带尖刻地告诉他,"契斯特·格林被谋杀了。"

  "啊!"万斯摇铃召唤柯瑞,点起一根烟。当管家出现时,他嘱咐道,"两份咖啡和一套衣服。"于是便摔入火炉前的一张椅子里,给马克汉一个滑稽的表情,"我猜,又是那个笨贼干的。好一个锲而不舍的家伙。这一次,格林家的金质餐具终于不见了吗?"

  马克汉一脸苦笑。

  "不,餐具没丢,现在该丢掉的是我的窃贼理论。恐怕你的预感才是正确的--你那他妈的超能力!"

  "赶快告诉我们那个令人心碎的故事吧。"万斯说,他那轻浮的言语掩不住满腔的兴奋。过去两天来的低落情绪,已经完全被眼前的热切期待粉碎得无影无踪。

  "快接近午夜的时候,史普特打电话向总局通报。刑事局的接线生顺利地在家里逮到警官,所以半个小时之内警官就赶到了格林大宅。他现在人在那儿--七点左右拨电话给我。我告诉他我得赶紧出门,所以并没有从电话那头知道太多细节。目前我手头上的消息,只有契斯特·格林昨晚致命的一枪,几乎与先前的枪杀案同一时间--十一点半过后不久。"

  "那时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吗?"万斯正在倒柯瑞端进来的咖啡。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在自己的卧室里被发现的。"

  "从正面开枪?"

  "是的,穿过心脏,距离非常近。"

  "有趣,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朱丽亚之死的翻版。"万斯转为一副思索的样子。"这古老的家族又有了另一个受害者,但为什么是契斯特?……谁发现他的,偶然的吗?"

  "希蓓拉,希兹是这样说的。她的房间,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她房间刚好就在契斯特旁边,可能是枪声惊动了她。我们最好赶快过去。"

  "我有受邀吗?"

  "我希望你能来。"这会儿,马克汉终于不再隐藏他要万斯陪同的心意。

  "哦,你应该知道,我是十足十的心甘情愿。"话声一落,万斯立刻离开房间去更衣。

  检察官的车,只花了几分钟就从万斯东三十八街的住处开到格林大宅。有个巡警在大铁门外站岗,另外一位便衣警察,则百无聊赖地在拱门出入口前面的阶梯上熬时间。

  起居室中,希兹正与刚到达的莫朗督察一脸严肃地说着话,而两位来自刑事组的探员则等在窗边听候指示。格林大宅非常宁静:根本看不到任何家族成员。

  警官很快地走到我们跟前。平常红润的脸色已经不见了,两只眼睛里充满了困扰。他与马克汉握手致意,紧接着对万斯展现出友善欢迎的神态。

  "万斯先生,你的预测是正确的。某人在这儿捅出了个大漏子,而他的目标也真的不是贵重物品。"

  莫朗督察加入我们,大家再次握手客套一番。

  "这个案件将会引起一些骚动,"他说,"假如我们不赶快完成工作,势必被媒体狠狠地修理。"

  马克汉眼中的忧虑变得更深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3 02:01

  "那么,越早开工越好。督察,你会参与此案吗?"

  "我认为没这个必要,"莫朗轻声回答,"警方的部分我完全交给希兹负责。既然你--和万斯先生--都在这儿,那么我在不在都无所谓。"他以亲切的微笑向万斯告辞。"警官,跟我保持联系,这里所有人都任你差遣。"(作者注:督察长威廉·莫朗去年夏季过世,他担任警政署的指挥官长达八年。此人拥有罕见而且不平常的特质,他的辞世,使纽约警察局损失了一名效率最高且值得信赖的官员。在进入警界之前,他曾是北纽约州知名的银行家,在一九∑吣昃济大恐慌期间被迫关门。)

  督察离开以后,希兹才告诉我们契斯特被杀的细节:

  昨晚大约十一点半左右,家人和佣人才刚陆续就寝,枪声就响起了。希蓓拉正在床上看书,她清楚地听到了枪声。她立即起床,小心倾听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悄悄地走上佣人房的楼梯--楼梯口离她的房门不过几步路。她摇醒管家,两个人一起走到契斯特的房间。门没上锁,房里的灯也亮着。契斯特·格林有点蜷缩地坐在书桌旁椅子里。史普特上前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已经死了,因此立刻离开房间,锁上门。接着,他就拨电话给警方和冯布朗医生。

  "我比冯布朗早到,"希兹说,"管家打电话时医生刚好外出,将近一点钟才知道这个讯息。他不能马上来,我可他妈的乐意之至,因为那给了我检查外头那些脚印的机会。早在我进入大门的那一刻,我就看出有人曾经进出过--就和上次一样。我要站岗的弟兄守在入口,让他注意史尼金来了没,然后就一直沿着步道的边缘走进大宅里。当管家打开大门时,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厅的地毯上有一小摊水渍。有人不久前才在里面留下带雪的印子,大厅里有两三摊,往楼上的阶梯上也有一些水痕。五分钟过后,史尼金从街上向我打手势,我要他专心检查外头的脚印。这些鞋印很清晰,史尼金应该能够测得相当精确。"

  要史尼金检查脚印以后,警官说他就上楼到契斯特的房间,仔细检查了一番。他没发现不对劲的东西,所以半小时之后他就离开那个坐在椅子上被谋杀的人,走下餐厅时,希蓓拉和史普特已经等在那儿。他才刚开始要问他们话,冯布朗医生就来了。

  "我带他上楼去,"希兹说,"让他仔细看了一下尸体。他好像很想待在那儿,但是我说那会妨碍别人,所以他在大厅里与格林小姐讨论了五或十分钟后,就离开了。"

  冯布朗医生走了没多久,刑事局的另外两个人也来了,接下来两个小时里,警方忙着讯问格林家的成员。奇怪的是,除希蓓拉之外竟然没有人听到枪声。他们没有讯问格林夫人,因为护士葵伦小姐说老夫人睡得很稳,警官便决定不打搅她。艾达也没醒--根据护士的说法,这女孩早在晚间九点就已经入睡了。

  不过,雷克斯·格林倒在讯问时提供了几句模糊不清,而且似乎有点矛盾的证词。他说他一直都是醒着躺在床上的,十一点过后不久雪停了,过了十分钟左右,他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他相信那是从楼下大厅传来的,有人拖着脚走路和轻轻关上门的声音。他并没把这些声音放在心上,是后来被希兹逼急了才回想起来。他说他看了表,那时是十一点二十五分,然后很快就睡着了。

  "他的描述里,"希兹的看法是,"惟一奇怪的是时间。照他的说法,他是在开枪前的二十分钟左右听到那些声音的,但那时屋子里根本没人起来走动。我故意在时间的准确度上找他麻烦,但是他死咬着一点也不松口。我拿我的表跟他对时间,也没问题。话说回来,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也许是风把没关的门给吹阖了,也可能他听到的是外头街上传来的声音,却以为是从大厅来的。"

  "但是,警官,"万斯插嘴说,"如果我是你,我会把雷克斯的描述郑重地建档保存起来,有空就拿来思索一番。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段描述很有意思。"

  希兹猛然抬头看了一眼万斯,看起来好像要问他什么;但他很快就改变心意,只说了声"已归档了",继续向马克汉报告最后几件事。

  讯问过那些人以后,他回到局里,让他的手下看守格林大宅,继续完成例行的搜证工作。今天一大早他就又回到了格林大宅,现在正在等待法医、指纹专家和拍照人员。他已经嘱咐佣人们尽量待在他们的房间里,还要求史普特让所有的家庭成员在自己的房间里用早餐。

  "长官,这事儿恐怕有得我们忙了,"他下了结论,"而且会越来越棘手。"

  马克汉严肃地点点头,朝万斯瞥过一眼--他的两只眼睛,正忧愁地望着年代久远的托拜亚斯油画肖像。

  "你觉得,刚发生的这件凶案,有助于我们理出个头绪来吗?"马克汉问。

  "至少,它加强了我对这幢古老房子充满致命毒素的感觉。"万斯回答。"这里的状况,很像是信魔者的夜半集会。"他给马克汉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又说,"我开始觉得,你的工作越来越有驱邪除魔的性质了。"

  契斯特房间平面图

  马克汉低声咕哝:

  "我会留给你有魔力的解药……警官,我想我们该在法医来前先看一下尸体。"

  希兹二话不说,立刻走在前头带路。到达楼梯顶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契斯特的房门。大灯仍然亮着--临河的窗户透进的阴郁日光,让这盏大灯变得像个微微发黄的大盘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3 02:02

  这个房间既长又窄,塞满了各式各样不合时宜的家具。这是一个典型的男性房间,带有一种轻松的、不修边幅式的气氛。报纸和运动杂志散乱满书桌和写字台,到处都看得到烟灰缸,房间角落里有个开放式的酒柜。一批高尔夫俱乐部的纪念品,堆在织着他名字的毛毯上。我发现,他的床铺并没有睡过的痕迹。

  在老式雕花玻璃的树枝形吊灯下,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张十八世纪英国家具设计师齐本德尔设计的容膝写字台译注:两边都有抽屉,中间可容膝的写字台。,旁边立着一把凹形睡椅--契斯特·格林的尸体就斜倚在这把椅子上,身穿睡衣,脚踏拖鞋,身体有点往前弯垂,脑袋转过去靠在有垫扣的软座上。树枝形吊灯的光线让他的脸色有如幽灵,可怖的景象让我不禁感到恐惧。他的眼珠子本来就有点凸出,现在似乎因某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惊诧,更加从眼窝中往外凸;松垂的下巴和失去生命而开启的双唇,更强化了这个惊诧的神情。

  万斯也专注地细看死者。

  "警官,你是不是认为,"他头也不抬地就问,"契斯特和朱丽亚离开这世界时,看到的是一样的东西?"

  希兹很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

  "这个嘛,"他没有否认,"看起来似乎是有东西吓到了他们。"

  "吓到他们!警官,你应该感谢造物主没让你有太多想像力。这些可怕事件的整个真相,就藏在这鼓出的双眼和歪斜的嘴巴里。和艾达不一样,朱丽亚和契斯特都看到了吓坏他们的景象,所以他们死得目瞪口呆,所以他们死在震惊之中。"

  "嗳,我们又不能从他们的表情里得到任何讯息。"一如往常,希兹最在乎的还是实际。

  "是没有任何口头上的讯息,但是正如哈姆雷特的说法,谋杀虽然没有舌头,却能说出不可思议的话来。"

  "得啦,得啦,万斯,坦白一点吧。"马克汉刻薄地说,"你到底要说什么?"

  "坦白说--我不知道,太模糊了。"他说,然后弯下身子从地板上捡起一本小书。这本书,就在死者垂下椅把的手的正下方。"很明显,契斯特被夺走生命之前正在看书。"他漫不经心地翻开书。"《水疗法与便秘》,没错,契斯特就是这种会担心大肠的人。很可能有人告诉他,肠阻塞会干扰正确的击球姿势。眼前这时刻,毫无疑问他也正在清除极乐世界的常春花,准备在天堂里兴建一座高尔夫球场。"

  说到这里,他突然严肃起来。

  "马克汉,你明白这本书所代表的特别意义吗?凶手进屋时,契斯特正坐在这儿阅读。他不但没起身或喊叫,还让这个闯入者毫无顾忌地站在他面前。他甚至连手上的书都没放下,反而轻松地仰靠在椅背上。为什么?因为契斯特认识--而且信任--这个凶手!当凶手突然掏出手枪,瞄准他的心脏时,他才会吓得动弹不得。而就在契斯特无比困惑和难以置信的时刻,凶手扣了扳机,子弹也射入了他的心脏。"

  马克汉缓缓点头,一脸茫然。希兹则更仔细地观察死者的姿势。

  "这是个很棒的理论。"警官终于让步。"没错,他一定是没一丁点疑心地让这家伙靠近了他,和朱丽亚的情况一模一样。"

  "警官,没错。两宗类似的谋杀案,在这一点上极为相似。"

  "只可惜,你还是忽略了一件事。"希兹的眉毛勾勒出一副苦恼的表情。"昨晚契斯特还没准备上床,所以很可能也没锁门,这个人才能长驱直入。但是朱丽亚却已经更衣上床了,而且夜里她总会锁门。现在,万斯先生,你认为这个带着枪的人是怎么进入朱丽亚的房间的?"

  "要解释这件事一点也不困难。让我们这么说吧:我们可以假设,朱丽亚也许已经脱去外衣,关了灯,爬上她那女皇般的大床。然后门上传来一声轻叩--说不定她知道那是谁在敲门。她起床,亮灯,开门,和来人说了些话之后,因为怕冷又回到床上。可能是吧--天晓得?--来人也就很自然地坐在床边。但突然之间,这个人掏出左轮手枪来,开枪,而因为走得太匆忙,忘了关灯。这个说法--细节部分也许有些出入--也符合契斯特的情况。"

  "如果当时的情况一如你的推测,"希兹有点勉强地接受了这个看法,"艾达遭枪击时却又为什么那么诡异--从头到尾都在一片黑暗里?"

  "警官,理性主义的哲学家告诉过我们--"万斯恶作剧地掉起书袋来,"--每件事都有个理由,只是人类可悲有限的才智不见得找得到。在枪杀艾达这件事上,我们这位难以捉摸的罪犯来了个我们无法理解的转变。不过,你已经找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观点:假如我们能发现这个杀手为什么像北鲑那样反其道而行,我相信我们的调查就会往前再迈进一大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3 02:03

  希兹没有再说什么。他站在房间的中央匆匆看了一下各式各样的杂物和几件家具,踏进更衣室,拉开门,打开里头的吊灯。当他沮丧地细看更衣室里面的东西时,大厅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很快的,史尼金已经打开房门站在那里。希兹转过身来,完全不让他的助手有讲话的余地,粗声就问:

  "鞋印查得怎样了?"

  "都在这儿。"史尼金走向警官,递给他一个长长的牛皮纸信封。"测量、核对和做模型都不是问题,可是我想不是很有用。在这个国家里,大概有一千万双脚可以穿这双鞋。"

  希兹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白色薄板样本,看起来像是一只鞋底。

  "这不是个矮子走得出来的脚印。"他说。

  "话可不能这么说,"史尼金说,"尺寸并没多大意义,因为我们要追踪的毕竟不是一双鞋。这是橡胶套鞋的印子,从鞋子看不出那家伙的脚有多大。很可能穿鞋的脚并没有这么大,八号到十号长、A到D宽的脚,都能穿着这双橡胶套鞋到处走。"

  希兹很失望地点了点头。

  "你确定这是橡胶套鞋的印子?"他很不甘心,这个看来很有价值的线索就这么没了。

  "没什么好怀疑的。到处都有这双橡胶套鞋清清楚楚的印子,浅浅的鞋跟踩出来的凹痕非常明显。到底是不是橡胶套鞋,我会让杰瑞恩再查核。"(作者注:安东尼·杰瑞恩队长,是纽约警局中最敏锐、勤恳的犯罪学家之一。虽然他以贝蒂荣人身测定法--法国刑事侦察学家贝蒂荣创立的一种根据年龄、骨骼,结合摄影及后来问世的指纹学等鉴别人身的方法--的专家身份开始他的事业,后来却专门研究脚印--一项有助于提升贝蒂荣人身测定法这门精巧科学的学问。他花了好多年在维也纳研习奥地利归纳法,而且发展出一种脚印的精确摄影技术,成就直逼隆戴布莱斯和雷斯。)

  史尼金的一双眼睛,边说话边从地板瞄到了更衣室。

  "这个印子,就是那玩意儿留下来的。"他指向一双被人随手丢在鞋架下的高统橡胶套鞋。当他的眼光固定在套鞋上时,他忍不住咕哝着说:"看起来也像是同一个尺寸。"他从警官手中拿回样本,贴放在橡胶套鞋的鞋底上--这一比,那个印子简直就像是从那双套鞋直接拓印下来一样。

  希兹立刻从沮丧中惊起。

  "这下子,去他的又是什么意思!"

  马克汉也慢慢靠了过来。

  "当然了,这可能表示,契斯特昨天深夜里曾经外出到某个地方。"

  "那不合理啊,长官。"希兹不以为然,"鞋印要等昨晚十一点雪停了以后才可能留得下来,如果那么晚了契斯特还想要什么东西,只消差遣管家去做就行。更何况,不管他要什么,那时刻邻近的商家都已经打烊了。"

  "而且,"史尼金补充道,"你们也不能借着足迹来判断这家伙到底是离开房子后再回来,还是先进了房子以后再离开。"

  万斯站在窗前往外望。

  "警官,这正是目前最有趣的部分,"他下了注解,"我要很诚恳地建议你,最好把这些鞋印和雷克斯的描述一起建档。"他从容踱回桌边,沉思着注视死者。"警官,"他往下说:

  "我无法想像,契斯特会为了什么神秘的事半夜里穿上橡胶套鞋偷溜出去。恐怕我们得替那些脚印再找个合理的解释。"

  "我真他妈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什么这双橡胶套鞋和外头的鞋印一个尺寸。"

  "假如,"马克汉则认为,"这些脚印不是契斯特踩出来的,那么我们不得不假定就是凶手的了。"

  万斯缓缓掏出烟盒来。

  "没错,"他同意,"我认为这样想错不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3 02:03

第9章 三颗子弹

  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五,早上九点

  刚刚还在起居室里的探员,带着法医德瑞摩斯医生进来。精力充沛、有点神经质的德瑞摩斯,这会儿倒显得轻松愉快,正眼都不瞧我们这群人一下,自顾自地把帽子和外套丢在一张椅子上,才过来和每一个人握手。

  "警官,你的朋友们到底想干什么?"他问,瞪着椅子上那具无生命的躯体看。"干掉整个家族吗?"不等他的黑色幽默有任何回应,他已经又走向窗边,哐啷一声猛地掀起遮阳窗帘。"各位先生都仔细看过这具尸体了吗?如果是,那我就要开始工作了。"

  "请便,"希兹说,看着契斯特·格林的尸体直挺挺地被抬上床去。"医生,子弹怎么办呢?能在解剖尸体前先取出子弹吗?"

  "这我倒要问你:没有探针和镊子,我怎么挖出子弹?"德瑞摩斯医生拉开契斯特那乱成一团的晨袍,开始检视伤口。"先让我看看我能做什么。"他直起身子,要笑不笑地望向希兹。"好啦,照惯例先问我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吧。"

  "这我们已经知道了。"

  "哈!但愿你们每次都知道。再怎么说,光是靠仔细打量一具尸体来确定死亡时间本来就很勉强。每一具尸体的僵化都不一样,我们这种人只能粗略地估计时间。所以警官,当我抓出一个'确定'的时间给你时,千万不要太当真--不管怎样,我们来看看……"

  他的双手在床上的尸体上迅速移动,扳直指头,移动头部,仔细观察伤口附近凝固的血迹。他专注地摇头晃脑了一下子,眯起眼来看着天花板。

  "十个小时怎么样?也就是,昨晚十一点半到午夜之间被杀的。你说呢?"

  希兹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说中了,医生--标准答案。"

  "好说,好说,我一直都是个猜谜家。"德瑞摩斯医生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

  万斯跟着马克汉走出起居室,进入大厅。

  "你这位得力的手下真是一个正直的家伙。很难想像,这样的人竟然会是我们慈善政府的公仆!"

  "有很多担任公职的人都很正直。"马克汉反驳他。

  "我知道,"万斯叹气,"我们的民主政治还很年轻。我们得给它时间。"

  希兹也跟了过来,就在这个时候,护士出现在格林夫人的卧室门口。一阵专横的抱怨声也立刻从她身后的房间深处传来。

  "……你告诉随便哪个负责的人,我要见他--现在就要,你听到没有?这样子问东问西和走来走去,对我这样痛苦地躺在这儿,只想好好休息一下的人来说,完全就是欺负人。没有人对我表示过一点关心。"

  希兹扮个怪相,往楼梯那儿使了个眼色;不过,万斯抓住马克汉的手臂。

  "来吧,我们让这位老妇人感受一点关怀。"

  我们走进房间,格林夫人一如以往,以惹眼的、色彩缤纷的各式各样的枕头支撑着她的身体,一条方形披肩也仍围绕着她。

  "噢,就是你们是吧?"她招呼我们,神情和缓了一些。"我以为,那些可恶的警察又随便在我家里……马克汉先生,你们到底在这里忙个什么呢?护士跟我说,契斯特已经被枪杀了。天哪,天哪!如果有人一定要做这种事,为什么就非得进入我的房子,打扰我这个可怜无助的老女人?地方多的是,他们大可以到别人家里开枪。"对凶手不替别人着想,选择了蹂躏格林大宅这件事实,她显然充满了深深的怨恨。"不过,我早料到会有这种事,没人会管我有什么感觉。如果连我自己孩子的大小事都要来烦我,我又怎能期望一个陌生人体谅我?"

  "格林夫人,当某人决心要谋杀人的时候,"因她的冷酷无情,马克汉忍不住回嘴,"他不会停下来想想他的罪行会不会干扰到别人。"

  "我想也是,"她自哀自怜地咕哝,"不过,这都是我孩子的错。如果他们都像一般孩子该有的样子,别人就不会想要闯进门来谋杀他们。"

  "还很不幸地真的杀了他们。"马克汉冷酷地补上一句。

  "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说,口气突然充满怨恨,"十年来他们这样对待可怜兮兮的瘫痪在这儿的老妈,这就是他们该有的报应。你以为他们想过要让我舒服心安吗?不!我必须待在这里日复一日承受脊椎的剧烈痛苦,而他们从来没给我一点关心。"她那双令人望而生畏的老眼中,浮现出一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不过,我猜他们偶尔也会想到我。噢,会的!他们会想假如我不挡在这里那该有多好。这样子,他们就能拿到所有的钱……"

  "夫人,我听说,"马克汉打断她的话,"昨天晚上你儿子遇害当时,你已经睡着了。"

  "是吗?也许吧。不过说也奇怪,昨晚竟然没人让我的门开着,要不然我又要被吵到一次。"

  "而你也知道,没有任何人有杀害你儿子的理由?"

  "我怎会知道?没有人会告诉我任何一件事。我是一个可怜又没人照顾、寂寞又年老伤残的……"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再打扰你了,格林夫人。"马克汉的语气里,带着某种既同情又受不了的味道。

  我们正要下楼时,护士又打开我们才刚关上的门,而且就让门半开着;毫无疑问,这绝对是病患自己的要求。

  "不讨人喜欢的老妇人,"当我们进到客厅时,万斯轻笑着说,"马克汉,有一阵子我以为你就要掴她耳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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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3 02:05

  "我是有那种冲动。可是我却又不由自主地可怜她。无论如何,她这样自我催眠式的讲话,可以免去一个人许多精神上的极度痛苦。她似乎把这整个该死的事件,看做是一个有意苦恼她的计划。"

  史普特卑恭地在门口现身。

  "几位先生需要喝点咖啡吗?"他那令人印象深刻满布皱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怒哀乐。过去这几天所发生的事件,似乎一点也没有激起他的情绪。

  "不,史普特,我们不需要咖啡。"马克汉粗鲁地回答他。"不过,我倒希望你能问一下希蓓拉小姐,看她是否愿意到这儿来。"

  "好的,先生。"

  这个老人家拖着脚慢慢走开。几分钟后,希蓓拉轻快地走了进来,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插在她那鲜绿运动衫的口袋里。尽管她表现得若无其事,脸色却是一片苍白;那种苍白,与唇上深腓的胭脂形成强烈的对比。她的眼神也透着些许憔悴,尤其是说起话来时,声音听来更是不怎么自然,就好像正在扮演一个不合她性格的角色。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挺愉快地和我们打招呼。

  "早啊,你们每一个。就一个社交聚会来说,你们可真捧场。"她往椅把上一坐,有一只脚没停下来在那儿晃着。"没什么好说的,一定有人对我们格林家怀恨在心。可怜的老契仔!"

  "他甚至没能穿着靴子死去。套着家里的拖鞋!对一个热衷户外活动的人来说,这是多么悲惨的结局啊!--好啦,我猜我是被请来说我自己的故事的。我该打哪儿开始?"她起身把那还剩半截的烟丢进壁炉,坐进一张面对马克汉的直背椅,结实、细致的十指交叉互握。

  马克汉看了她好一阵子,才终于开口说话。

  "我听说,昨晚你哥哥的房间传来枪声时,你还醒着躺在床上看书。"

  "老实说是左拉的《娜娜》。妈妈说我不该看那本书,所以我立刻就弄到手。只不过,读来还真的很让人沮丧。"

  "听到枪声后,你做了什么事?"马克汉努力不去计较这女孩的轻浮,继续问。

  "我放下手上的书,起床,穿上我的和服式晨袍,先在门边倾听了几分钟。没有再听到其他声音后,我才往外面看。大厅还是暗的,而且静得让人感到阴气森森,挺吓人的。我知道我该有个妹妹的样子,到契斯特的房间看看这爆炸声是怎么回事;不过,马克汉先生,老实说我的胆子很小。所以我去--哦,好,老实告诉你吧:我跑上佣人房,叫醒可敬的克里克顿先生译注:苏格兰学者、演说家,以其哲学修养、记忆力、语言技巧和辩论才能而被称为'可敬的学者'。,我们一起去查探。契仔的门没有锁上,无畏的史普特就打了开来。契仔坐在那儿,看起来就像刚见到鬼似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他死了。史普特走进去摸他,我就一边等着;接着我们下楼到餐厅。史普特打电话,弄了一些糟透了的咖啡给我。半个小时,或者半个小时多一点过后,这位先生--"她朝希兹点点头,"--来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过倒非常明智地拒绝了史普特的咖啡。"

  "枪响之前,你有没有听到其他任何声音?"

  "一点声音都没有。每个人都早早就上床了。在这屋子里,我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妈妈温和又亲切的说话声,她说护士和我们其他人一样不把她当一回事,要护士早晨九点整就端早餐茶来,而且别像往常一样呼的一声猛关上门。然后,安详与宁静就主宰了一切,直到十一点半我听到契仔的房间传来枪声为止。"

  "中间这段平静的时间有多长?"万斯问。

  "这个嘛,妈妈通常会在十点半左右结束她对家人的每日批判,所以我想这份宁静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

  "而在那段期间,你有没有听到大厅里一种轻轻地拖着脚走路的声音?或是轻轻关上门的声音?"

  女孩冷漠地摇头,从运动衫口袋的一个小琥珀烟盒中拿出另一根烟。

  "抱歉,我没听到。不过,那并不代表没有人拖着脚到处走和关上门。我的房间在后面,河上和五十二街传来的嘈杂声,几乎可以盖过屋子前段的任何声音。"

  万斯走到她面前,而且托住火柴帮她点烟。

  "我说,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哦,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不管我怎么做,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还是一样会发生。不过我可不相信会很快轮到我。除了我以前的桥牌搭挡,没有人有丝毫杀害我的理由--他们都是无伤害性的人,不会采取这种极端手段。"

  "但是--"万斯保持他那仿佛一切都无关紧要的语气,"--显然也没有人有任何理由要伤害你的姐妹和哥哥。"

  "就这方面来说,我可没你那么有把握。我们格林家的人向来不互吐秘密。在祖传的部分性格里,我们都有一种令人憎厌的不信任的个性。平日相处时,我们就都很习惯互相撒谎。至于秘密!格林家的任何一个成员,都可以说是绝不妄言的共济会修道士。是的,这些枪击事件当然都有个理由。我当然也不可能相信,纵容自己连续杀人的目的,只是为了练习使用手枪。"

  她心事重重地抽了一会儿烟,继续说道:

  "是的,这些事情的背后一定有个动机--就算为了要保命,我也提不出一个来。朱丽亚是一个刻薄、不讨人喜欢的人,但她还非常小的时候就离家在外,因此免去了家族生活的各种情结。另外,就我所知她也可能过着双重人格的生活。当这种乖戾的老处女试着挣脱压制时,我知道她们做得出最丑陋的丑事。但我就是没法想像,朱丽亚会交上一堆争风吃醋的罗密欧。"说到这里,她扮了个令人发噱的怪相。"至于艾达,我们可以说,她根本就是代数里的未知数。除了老爸,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但老爸又从来不提。可以确定的是,她没多少空闲可以到处乱跑--妈妈总让她忙得团团转。就一般的标准来说,她既年轻又漂亮--"这段话,带着一丝恶意的痕迹,"你又怎么知道,在这被诅咒的格林大宅门外,她可能和谁有过什么样的关系?--至于契仔,似乎没有一个人真的喜欢过他。除了高尔夫俱乐部里的职业运动员,我从没听过一个人说过一句有关他的好话,而那也只是因为契仔就像暴发户一样的送钱给这些运动员花。他在招人怨这方面很有天分,这次枪击的各种动机,或许可以从他的过去找到蛛丝马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3 02:06

  "我发现,关于艾达小姐的应负责任的观点,你已有了很大程度的转变。"万斯漫不经心地说。

  希蓓拉看起来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有点激动,是不是?"紧接着,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挑衅的意味。"不过我还是老话一句:她不属于这里,而且她真的是一只鬼鬼祟祟的小猫。她一定很想看到我们全都如她意地被干掉。可能会喜欢她的人只有厨子;不过话说回来,贾杜本来就是一个感情用事的德国人,她喜欢每一个人。她喂养了邻近地区半数走失的猫狗,尤其在夏天里,我们的后院简直就是一个常设的认领栏。"

  万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望着希蓓拉。

  "格林小姐,综合你的说辞,我能不能说,你认为枪击事件是某个外来人的行为?"

  "有人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吗?"她带着惊吓的焦虑反问,"我听说,这两次我们遭到光顾时,雪地上都留下了脚印。这些脚印,当然指出了有外来者。"

  "完全正确,"万斯言不由衷地附和她的说法,很明显,这么说只是想平息因他提出的问题可能激起的任何恐惧。"那些脚印不可否认地摆明了,这位闯入者每次都从前门进入。"

  "但是,格林小姐,往后你也不必再担忧,"马克汉加了一句,"今天我将下令设置严密的警卫,前前后后,遍布整个房子,直到事情不再威胁你们为止。"

  希兹点头表示他绝对的赞同。

  "长官,我会安排。从现在起,会有两个人日夜守卫这个地方。"

  "真让人感激涕零!"希蓓拉大声叫嚷。但我也发现,她的眼里隐约有一股忐忑不安的保留。

  "格林小姐,我们不再耽搁你的时间了,"马克汉起身说,"假如你愿意待在你的房间里等到我们完成所有的讯问,我会非常感激。当然,你可以随时探望你的妈妈。"

  "非常感谢,但是我想我会让自己补一顿小小的美容觉。"她说,然后友善地挥手离开。

  "马克汉先生,下一个您想见谁?"希兹站起来,充满活力地又点燃他的雪茄。

  马克汉回答之前,万斯忽然举起手来要求安静,整个身体往前倾,专心聆听门外的声响。

  "哦,史普特!"他往外召唤,"请进来一下。"

  老管家立刻平静且恭顺地现身,带着一种期待的表情,直愣愣地听候指示。

  "说真的,你一定知道,"万斯说,"当我们在这儿忙的时候,你大可不必小心地守在窗帘后面。你既周到又忠诚,不过,如果我们真的有任何事需要你,我们会摇铃。"

  "先生,就照您的意思。"

  史普特说完就要转身离去,但是万斯叫住他。

  "既然你都在这儿了,不妨回答我们一两个问题。"

  "好吧,先生。"

  "首先,我要你非常仔细地回想,再告诉我:昨晚锁好房子后,有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事。"

  "没有,先生,"老管家立刻回答,"如果有,今天早上我就会向警察提起。"

  "在你回房之后,有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或是动静?比如说关门声?"

  "没有,先生。一切都很平静。"

  "你实际的上床时间是什么时候?"

  "先生,我没办法说得很准。假如我大胆一点推测的话,大概是在十一点二十分左右。"

  "当希蓓拉小姐摇醒你并告诉你契斯特的房里传出一声枪响时,你很震惊吗?"

  "是的,先生,"史普特承认,"虽然免不了有点惊讶,我还是尽力隐藏我的情绪。"

  "你无疑隐藏得非常好,"万斯冷冰冰地说,"我的意思是:在经过了几次枪击事件之后,你难道没有预料到诸如此类的事还会在这屋内发生?"

  他锐利地观察这位老管家,但是这人的外貌就像一片沙漠般干旱千里、了无生气,又像浩瀚的大海般难以理解。

  "先生,请原谅我,我的确没有弄清楚您的意思;"他无情无绪地回答,"我有没有预料到契斯特先生会被杀?如果我料到契斯特先生会被杀,我理所当然地一定会警告他。先生,这向来都是我的责任。"

  "史普特,不要回避我的问题。"万斯严峻地说,"那么我问你,你是否料想过,第一桩惨案之后很快就会有第二桩?"

  "先生,祸福难测,没有人料得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试着不去预测天命的运转,不过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随时准备面对--"

  "哦,走吧,史普特--走得远远的,"万斯说,"如果我很需要模棱两可的辞令,我会去阅读托马斯·阿奎那的作品。"

  "是的,先生。"男人僵硬有礼地鞠了个躬,便离我们而去。

  史普特的脚步声才刚刚消失,德瑞摩斯医生便轻快地大踏步走了进来。

  "警官,这是你的子弹。"他抛了一个褪色的小小子弹到起居室桌上。"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我走运。它从第五条肋骨边穿进契斯特的身体,循对角线方向穿过心脏,再从斜方肌前方的边缘钻入腋窝后的褶层处。我可以感觉出它就在皮下,就用我的袖珍折刀挑出来。"

  "别想用那些花哨的术语来唬我,"希兹咧嘴而笑,"让我等这么久才拿到子弹。"

  他捡起子弹,握在手掌里,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眯起眼来细看这颗子弹。然后他伸手进西装背心的口袋,拿出另外两颗子弹,放在先前那一颗子弹旁边。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把这邪恶的展示品推向马克汉眼前。

  "在这房子里发射过的,就是这三颗子弹,"他说,"它们都是点三二左轮手枪的子弹--刚好一模一样。长官,你可不能不当一回事:这三个人,都是被同一把枪射杀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3 02:09

第10章 抚今追昔

  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五,早上九点半

  希兹才刚交代完子弹的事,我们就看到史普特穿过大厅,打开前门,让冯布朗医生进来。

  "早安,史普特,"我们听到他惯常的轻快语音,"有什么新状况吗?"

  "没有。先生,我想应该没有。"史普特僵硬平板地回答他,"检察官和警方都在这儿--先生,让我帮你拿外衣。"

  冯布朗朝起居室看了一眼,一看到我们,就停下脚步向我们鞠躬行礼。然后,他看到在第一桩惨案发生那晚已经见过的德瑞摩斯医生。

  "啊,早安,医生。"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真对不起,一直没谢谢你那晚帮助我处理那位小姑娘的事。请让我正式地向你赔礼道歉。"

  "不用客气,"德瑞摩斯要他放心,"小姑娘有没有好一点了?"

  "伤口的愈合状况很不错,没有化脓,我现在想上楼去看看她。"他看了检察官一眼。"我想,我应该可以上去看她。"

  "医生,你爱看谁就看谁,"马克汉说,马上站了起来,"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想一道去。我想请问艾达小姐一些问题,有你在场可能会比较好。"

  冯布朗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

  "呃,我得先走--有事要忙。"德瑞摩斯轻快地对我们说。不过他也没有很快就走,磨蹭了老半天来和我们每个人都握手道别,才关上门离开。

  "我们最好先弄清楚,艾达小姐知不知道她哥哥的死讯,"大家往楼上走的时候,万斯说,"如果她还不知道,医生,我想理当由你来传达这个坏消息。"

  史普特一定早一步告诉护士冯布朗已经来了,所以她抢在楼上大厅和我们碰头,她说,艾达应该还不知道契斯特被杀的事。

  我们进房时,艾达正坐在床上,膝上平放着一本杂志。她脸色仍嫌苍白,不过眼里已闪现出蓬勃的生命力,这个神态,足以证明她已经坚强多了。我们突如其来的造访让她忧形于色,但一看到医生,眼中的疑虑就消除了一大半。

  "艾达,今早的感觉如何?"他以职业性的亲和问道,"你还记得这几位先生吧?"

  她不安地瞥了我们一眼,然后软弱无力地微笑点头。

  "是的,我记得他们……他们已经--找到任何有关--朱丽亚的死因了吗?"

  "恐怕还没有。"冯布朗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艾达,我想你该知道,昨晚又出事了,"他的语调之中,带着深深的同情之意,"昨天晚上,契斯特遭到意外--"

  "意外--啊!"她张大双眼,浑身轻颤。"你是说……"她的声音既颤抖又破碎。"我知道你的意思!…….契斯特死了!"

  冯布朗清了清喉咙,扭过头去不敢看她。

  "没错,艾达。你必须勇敢而且别让这事--呃--太困扰你。你知道--"

  "他是被枪杀的!"她突然喊叫出声,脸上满布恐惧。"就像朱丽亚和我一样。"她的双眼直视前方,仿佛有个只有她看得到的恐惧摄住了她的魂魄。

  冯布朗欲言又止,万斯趁这时走到她的床边。

  "我们不想瞒你,格林小姐,"他轻声地说,"你已经猜到了。"

  "那雷克斯--和希蓓拉呢?"

  "他们都很好,"万斯向她保证,"不过,为什么你会认定,你哥哥遭到的是和朱丽亚小姐、还有你本人同样的命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3 02:09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看他。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得到。从小时候到现在,我一直都在猜想这屋子里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那天晚上,我就觉得时候已到--啊,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好像是,你一直在期待的事终于发生了。"

  万斯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这幢不怎么健康的老房子,让每一个人的脑袋都塞满了各种诡异的念头。不过,当然啦,"他轻声地进一步说,"那也谈不上什么超自然。你有可能真的感觉到某些东西,想像中的灾难也的确降临,但严格说来不过是个巧合。你也知道,警方认为凶手只是个窃贼。"

  艾达默不作声,马克汉于是带着抚慰的微笑倾身发言。

  "从今天起,我们会有两名警员日夜守卫这幢房子,"他说,"这样子,没有合法权利待在这儿的人就混不进来了。"

  "艾达,这下你明白了吧,"冯布朗插嘴说,"你再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现在的你,惟一要做的事就是让自己好起来。"

  不过,她的目光并没有离开马克汉的脸。

  "你怎么知道,"她以充满焦虑的声音问道,"那人是从外面进来的?"

  "在前面的走道上,我们这两次都发现了他的脚印。"

  "脚印--你确定吗?"她迫不及待地又问。

  "非常确定。脚印很清晰,摆明了是闯进宅子里要枪杀你们的人踩出来的。我看,警官--"他向希兹点头示意,"--给这位小姐看一下脚印模型。"

  希兹从口袋里掏出牛皮纸信封,再抽出史尼金做的薄纸板压印。艾达接过来在手上仔细看一会儿,她双唇中终于释出一个宽慰的小小叹息。

  "我想你也发现了,"万斯微笑着说,"他可没有一双非常优雅的脚。"

  女孩把模型归还给警官。现在她的脸上已看不到恐惧,不断缠绕着阴影的眼睛也清澈了许多。

  "格林小姐,现在,"万斯以就事论事的语调说,"我们想要请教你一些问题。首先,护士说你昨天晚上九点就睡了。正确吗?"

  "我假装的,因为护士早就累了,妈妈还抱怨个不停,几个钟头后我才真的睡着。"

  "你没听到你哥哥房里的枪声?"

  "没有。我一定是在枪响前就睡着了。"

  "之前你听到任何声音吗?"

  "家人全都回房睡觉,史普特也锁好门窗以后,就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了。"

  "史普特休息后,你还醒了很久吗?"

  艾达皱起眉头,回想了一下。

  "也许一个小时,"她终于大胆推测,"不过我没有把握。"

  "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万斯提醒她,"因为枪声响起时才刚过十一点半--而你没听到任何动静--大厅里没有一点点声音?"

  "呃,没有。"恐怖的表情又渐渐回到她的脸上。"你为什么问这个?"

  "你哥哥雷克斯说,"万斯解释道,"十一点过后,他听到有人拖着脚走路和门关起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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