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幕蓉仍见七里香
席幕蓉仍见七里香文/ 台北特约撰稿员 陈红旭
虽然古诗说"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可是今人终能够:诗是大草原,广漠也自由
56岁生日的凌晨,席慕蓉在"洪荒岁月"的感怀诗旁注上"也许只有在诗中才能和自己狭路相逢",点出她与诗之间必然坦诚相见的宿缘。
如何形容席慕蓉呢?如她自己所说的:"我是一个很混乱的人,无法定位!"同时拥有诗人、画家、散文家、小说家及艺评家,甚至是向蒙古寻梦者等许多不同面向的身份中,诗是席慕蓉最珍爱的部份,本来她对文字的初始冒险也是由诗开始。
刚由内蒙古回来的席慕蓉神采奕奕,她清亮的嗓音中带着点英气的味道说?quot;蒙古草原旱了三年,今年雨水好得不得了,八月一定要再去看看!"席慕蓉掩不住飞扬的神色介绍着她心中的蒙古草原。话题一提到蒙古,她一贯精神而忘情,"看到一望无际一大片及腰的青青草原,再大的困难也只得摊平了。"
一场雨一场绿的蒙古草原
不久前,来自大兴安岭鄂温克地区的一份邀约,希望席慕蓉前去演讲,但无法提供演讲及交通经费,鄂温克以往是大兴安岭内非常少数的驯鹿族群,席慕蓉以"只要让我看一片原始林,我就去演讲!"为报酬,而鄂温克的确回报以欣赏"红花尔基"地区的沙地樟子松,这一处自然保护区是内蒙古三条沙带中经历四五十年而仅剩的一处,果然在30年换人不换政策的贯彻固沙努力后,沙地樟子松也争气凭着雌雄同体中的"功勋母株"奋力以两臂张开结满松子,自然落地繁衍,如今又茂密成一大片,美得令人惊艳,面对人为的补救,大自然的回馈竟是如此的不失礼,"真的整个人都呆掉了!"席慕蓉以此形容她的感动。
席慕蓉说沙地樟子松的珍贵处,它是不落叶的松树,四季全绿,其落叶模样状似人掉头发一二根稀疏的落,三百年的落叶也不过铺成半尺厚的柔软地毯。由此席慕蓉还异想天开地说,其实诗人都是爱散步的,如有诗人希望有不一样的聚会,邀约到此地开世界诗人大会,也是一件挺浪漫的事。
曾经对于原始林的流失,席慕蓉有一份人为的愤怒,如今她的心情已经改变。换个角度看,只要人类愿意补救,大地则慷慨回报以慈悲,广披一片宽阔的草原,只要有树林出现,不论是原始林、再生林或是人工林,席慕蓉都认为那是了不起的努力。
"直到回到蒙古草原,才知道父母的乡愁有多深,有多重。"四十多岁时第一次到蒙古,席慕蓉说她这个台湾蒙古人才理解父母的情感。其实5岁前的席慕蓉是会说蒙文的,那是她的母语,现在她学蒙文,因为是母语,发音的字正腔圆是没话说的。
话题不自觉又转到那一片草原,席慕蓉泛着炯炯有神的目光说:"人只要对大自然表示一点歉意,大自然同样会很善意的对待。"看到一层雨水一层绿的绿浪如潮涌上来,说不出的感动。当她一眼望尽30年固沙成功的人工林,真的很受感动,像一处名为敖汉旗的自治县,今年被联合国世界五百强选为七个绿化成功的地区之一,这份荣耀大陆有二处,另一座为深圳获选为绿化成功的都市。
席慕蓉进一步解释固沙政策的初衷,这是当地者爱乡爱土地的表现,当地的年轻人觉醒在他乡也只可能成为盲流,而一个人却有能力为沙丘铺上一层绿,成百上千的年轻人即付之行动。这是大陆对绿化政策"封山育林"、"退耕还草"的觉醒,部分地区确实做到了也成功了。看到绿油油的一片,不禁体会对人为的努力,大自然也不吝于结实的漂亮一回,含着深深的心意。
《迷途诗册》贴近初老心情
最近席慕蓉出了她第5本诗集《迷途诗册》,在新书的序中,她将原题为"四月"改为"初老",只是想更诚实地面对自己。
从去年开始,因着医生的嘱咐,建议她天天运动,于是天天走山拉近她与自然贴近的机会,天天走山的同时,看见相思树开花,心情有一种慌,看到油桐花,心情也是一阵骚动,却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每天想上山,急看花开花落,虽过了知命之年,犹见一种吸引,一种对青春的悸动,一种召唤,一种逼迫狭向自己,不由得"四月"改为"初老",好贴近自己的心情。她在自序中说不觉想起"谁道闲情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这是五代冯延巳的《鹊踏枝》中的首段,而席慕蓉以为叶嘉莹教授以曹丕的诗句"高山有崖,林木有枝,忧来无方,人莫之知。"的诠释最为贴心,如同她虽然已觉身体开始老了,还是对春来春去有一种不知如何莫名的惆怅。而一般女人会悲叹年华老去,席慕蓉却一点也不悲伤,她还是拥有一颗不变的诗心,"可以持续地老下去,也是一件很美的事!"她很清楚有些东西随年华老去而消逝;有的却随之增长;有些则是不变的,如春来花开,席慕蓉学会以一颗不气馁的灵魂面对。
写诗四十余年后方才有迷途之感,也许也正是迷途知返的觉知。原来迷途是有好处的,因为迷途而东撞西闯反而有机会看到不同的风景。由无怨的青春到初老,席慕蓉面对初老犹有浪漫的感觉,长年写诗的心境有相同的坚持与浪漫,花开了,看了心慌,受感动诱惑之余,什么也不能做,但"老了还能写诗,是惟一可以和时间抗衡的力量!"
提到书中的插画,席慕蓉忍不住要说:"这是老美女画的!"有一部份插画作品,是陪伴一双儿女睡觉时画的,她总是一枝钢笔,两张纸摊着陪儿女睡,儿女们看着妈妈随侍在侧可以安心地垂下眼皮睡着,席慕蓉还是继续画完。有一阵子席慕蓉不画插画,因为她画插画相对油画的感觉变弱了。以前席慕蓉刻意将绘画和诗分开,现则觉得其各自独立而又互相辉映,以不同的素材为席慕蓉说话。
其实初中时,接触《古诗十九首》是席慕蓉诗心的启蒙,她惊讶于简单的字句可以说出心中感觉到如此纤细的地步,在她仍懵懂不知爱情,不知社会现实的年纪,一见"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竟可以一看"人都呆掉了!"犹如初临初老的感觉,一刹那心惊,都是一种心灵对美的直觉的呈现。
比诗心启蒙更早的其实是姐姐们借来的图书,小时候的席慕蓉即帮着姐姐搬板凳到学校,她也跟着坐下来读,那时她才5岁。到了香港上小学三年级,跟着同学摇头晃脑地以广东话背《琵琶行》,说着说着,席慕蓉即席以国语吟了《琵琶行》,接着以广东话再朗诵一次,广东话以具古音吟诵《琵琶行》古词对古韵味,好听极了,由吟诵的陶醉,可以感觉席慕蓉真的活在诗的世界。
剖析自己写诗的历程,席慕蓉说年轻时因寂寞而写诗,或许是一种对美的渴望;年纪稍长,因无法平抚心中的骚动而写诗;初老时,因有点惆怅而写诗,人也因此变勇敢了。何况她人在诗中是自由的,能很自在很快乐是不断留连其中的主因。
最近席慕蓉看了殷海光的书信集,其中一文章中提及"人对自由需求的物理向度是无垠广漠?quot;内容提到一只加拿大的狂欢鹤,得在一百六十英亩的土地上才会感觉生存快乐,身在鸽子笼中的我们,又如何寻得自由的感觉,看到如此诠释,席慕蓉突然懂了为何不断进出蒙古草原,因为"诗是我心中的无垠广漠!"原来诗是她心灵的原乡,是广漠也是自由。
写诗是心灵最安静的时刻
38岁时出版《七里香》深受欢迎,席慕蓉却很低调响应读者的热情,她的初衷只是"喜欢写诗,如此而已。"意外由诗的交流找到若干知己,令人雀跃。其实席慕蓉很高兴有一群人在最年轻、心思最敏锐、最活力四射的年岁时直接与她的诗有过共鸣,至今不知不觉间她已拥有两代读者了。
写《七里香》时,是席慕蓉以为一生中最安静的时刻,那是读书,恋爱,结婚,生子及只有一点点乡愁的年岁,感觉灵敏而纯粹,最是生命清灵的时刻。
《七里香》出版甚受注意,起初躲着不上电视,主因害怕"突然来的东西,也会突然的走了。"直觉的闪躲只为怕受伤,而写诗40年后,时间可以证明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同样是爱写诗的自己,25年出版五本诗集的量并不算多。"因为诗写得慢。"只因谨慎,只因珍惜。
虽然席慕蓉可以面对大型演讲侃侃而谈,但面对剪彩时却很紧张,因为"那不是安静写诗的我。"直到一位蒙古的高中女生寄来一封信,清清楚楚写着到签名会场见她一面,只是想说:"你的诗,在我年少时曾给过安慰。"那高中女生并不是为签名而来,简单的一封信给了席慕蓉很大的感动,原来作者与读者之间要的就是如此简单一对一的单纯与会心,就像她只想"安静的写诗"一样是相呼应的。于是那高中生让席慕蓉放松下来,不再躲闪读者,现在她可以从容地为读者签名,刻意"强调清高,其实也是一种虚荣心。"只要有签名活动,席慕蓉一定签完,她觉得"实在没有资格让人家等而签不到。"
由谈诗的意兴遄飞模样,无疑令人觉得席慕蓉是幸福的,对此她说:"人的兴趣,就是道路!"诗是席慕蓉生命中的原乡,她说大半辈子的努力,在于寻求一个写诗的环境。
"在诗的世界里,其实更大的好处没有负担。"常常看到别人画了一幅好画,席慕蓉总会很慌很嫉妒的想回家提笔作画,却又面临画不出来的困境。面对诗则没有这个问题,诗的天地开阔并不需争、不需比,实际上也争不得,因为:"一首诗是一个自给自足的世界。"她说。
席慕蓉不仅写诗,更喜欢朗诗,清亮精神的嗓音最是朗诗时需要的表情。她对夏宇、陈克华、 虹等诗人的诗句,都可以自由即兴朗读了起来。这是一种无私包容,真心爱诗的自由及大度,一点没有文人相轻的小气,有一种悠扬一种陶醉,令人不禁动容她在诗中纯真性情的流露。
至今著有诗集、散文集及画册三十余种的席慕蓉,当初选择绘画是不愿面对数学的结果,却也成为她的专业,也是她寻求肯定的一种方式;散文的书写,是"把生活中舍不得的时刻记录下来。"对写诗则是有一股说不上来珍惜的感觉。对她而言,散文是有题目随之可以成文,但对诗则不知何时灵感涌现,常常等把诗写了出来,一改再改,即使定稿寄给了诗评家,她还是要改,一种坚持是对诗的永不妥协,有时一晚写了二十多行的诗,隔日清晨删成四行,主因四行已足够表现想到的感觉。总之,席慕蓉说自己在诗的世界里变得比较勇敢,她觉得人有内在激情,是灵魂中与生俱来而又摆脱不掉的,惟有在诗中,她可以勇敢表达。
最近席慕蓉在北京历史博物馆看了一场与契丹、辽文化相关的展览,深有感触。看到陈国公主墓中有拜占庭及波斯等的文物留传下来,当时辽代且会制作玫瑰油,当时硕大的牡丹是神花,可以骄傲地开展着。看到千年前的生活模样及繁华都不见了,席慕蓉不禁想千年后的人,又如何看现代人生活及文物品质,"我们并不知那些巅峰的文化是如何消失的,那人还有什么好争的。"
是的,相同的感动,如同当她站在蒙古高原上,站在四千年前或六千年前的文化的圆形祭坛前,她同样觉得面对天地间的苍茫,人还争什么呢?不知何时也不知何因,这些高阶的文化竟然消失而不留任何讯息,人在其中更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不由得只能低下头谦卑自己,变得柔软,什么事也不能做。 是一件不朽的记忆
一件不肯让它消逝的努力
一件想挽回什么的欲望
是一件流着泪记下的微笑
或者 是一件
含笑记下的悲伤
还记得,她的这首小诗,《艺术品》,70年代的人,
还有些会怀念席慕容的吧,记得她的诗集是很精致的小册子,
曾经爱不释手,在德国这入秋的深夜,独自一人,回味些温馨时光,
蛮精致的感觉,恍惚间,青春流逝,竟然懂得了。
精致的,该是这首小诗吧,每个词,每个语素,甚至于空格,
她省却掉的标点,都让人惊心不已。 很细腻、很准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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