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wangqi 发表于 2006-1-20 01:19

过火(同志精品小说)zz

(一)
  安辉挤上了密密匝匝的公交车。
  车上很挤,不时前胸后背地跟人碰撞。安辉好不容易挤到一个靠门的位置,站下来理了理被挤皱的西装。
  安辉是这个城市里随处可见的上班族。尽管身材不错一些,脸也不错一些,大学毕业后终究还是沦为平凡。10年以前,安辉是母校中学的一棵校树,女孩子们排着队看他打篮球的盛况;10年以后,27岁的安辉和众多平平无奇的男人一样,朝九晚五,靠盖房子讨生活。中间唯一的变化是,几个月前,他结了婚。
  结了婚的男人在思考上也变得不太自由。比如现在安辉在晃荡的公车里想的是星期天丈母娘生日,到底要送什么。有人挤过来下车,紧贴着安辉的背后蹭过去,安辉不自在地回头看了一眼。是个非常年轻的帅哥,时尚的打扮顶着一张俊秀出奇的脸,背着书包下去了。安辉透着车窗追逐着那背影,有一些失神。
  结婚的时候,安辉决定,这辈子都不碰男人。
  
  安辉从没想到,他不仅仅能爱上女人。他爱上女人的时候是云淡风轻的,像蔚蓝的天空里飘过一枚叶子,没有动荡,然而心里满足。所以他并不想去爱上男人,因为那样心里就仿佛有个沟壑一样,永远填不满。安辉从来只有幻想,没有实践。他幻想过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赤身相拥的情景,然而清醒过来后又是一身冷汗。
  安辉拿钥匙开了门,厨房里一片切切剁剁的声音。剧丽向他回过头来,嗔怪地说,怎么回来晚了,守刚等了你半天了。
  安辉还没有反应过来,守刚就从客厅里窜了出来,一拳头砸在他的肩膀上。
  死小子,还这么帅啊!
  安辉就一下子愣在那里了。
  187的守刚站在183的安辉面前,依然健壮得像座山。守刚打量着安辉的脸,露着白牙笑着说,怎么了,傻了嘿哥们?
  安辉看了他半晌,终于狠狠地回了一拳头过去。
  你丫还知道回来啊?
  安辉结婚的时候,兄弟们都来了,独独缺了守刚。守刚两年前去了山西,人不知道的以为他去烧窑,他说这是响应西部大开发。接到安辉请柬他也没回来,事后只在电话里头说等回头我一定来对着弟媳妇流流口水。
  现在守刚回来了,就站在他的面前。守刚一把夺过安辉的公文包丢向一旁,向着他张开双臂夸张地叫着。
  “来!让哥哥抱抱!”
  然后就是一个强力的拥抱,守刚满是肌肉的手臂把安辉箍得喘不过气来。安辉靠在守刚的肩膀上看见了剧丽像花儿一样的笑脸,剧丽说得了得了,你们俩大老爷们恶不恶心啊。快点洗手准备吃饭。
  守刚松开手臂来的时候,安辉像丢失了什么似的,怅然若失。
  守刚是他暗恋了10年的男人。
  是他让安辉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喜欢上男人。
  当然,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当守刚放开他的同时,安辉看见了站在客厅门口静静地望着这边,静静地对他微笑的一位姑娘。
  “文莉,安辉。安辉,文莉。”
  守刚兴高采烈地介绍着,掳起袖子给两人倒酒。
  “你说咱兄弟就是哥俩好啊,老婆都找名字同一个音的!”
  安辉礼貌地端起酒杯来和文莉碰了,仰起来喝干。文莉笑了一笑说,我们家守刚老是提你,安辉安辉的,提得我都烦了。幸好你不是女的。
  守刚和剧丽都笑了,安辉也笑,文莉觉得自己活跃了气氛,就更进着一步说,你们俩以前都追过嫂子,是吧?
  突然就没有人说话了。半晌,安辉说,是啊。
  剧丽的脸色便有些难看。守刚只是呵呵地笑。
  
  你说……守刚女朋友会不会介意?
  守刚文莉走了以后,剧丽在厨房边擦着杯子,边忧心忡忡地问安辉。安辉说,不会的。咱们都结婚这么久了。他伸着手,在水龙头底下反复冲着水流。
  年底,我们就结婚。
  阳台上抽着烟的守刚转过脸来说,眼睛里很亮。安辉吐着烟,在烟雾里看着那双眼睛。28岁的男人,眼睛还是像小孩子一样透明。
  “你对剧丽……”
  别傻了。守刚伸手过来搂住了安辉的肩头。
  “你们都是小两口了还说这种话?过去的事我早忘了。”
  10年前,当安辉还是校树的时候,剧丽是校花。安辉打完篮球下场,剧丽穿着碎花的薄连衣裙,在女生们嫉妒的视线中娉婷地送上毛巾。风吹过来的时候剧丽的裙边和安辉的黑发一起飘舞,那情景据说是当年校园内最美丽的风景。
  安辉不记得是怎样和剧丽走到了一起。似乎周围的人都认为他们在一起是理所当然,于是他自己也觉得理所当然了。直到有一天,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跳到他的面前,用睥睨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凶狠地说,脸长得帅有个P用,有种就跟我走。
  两个人在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打了个人仰马翻。打完了一起躺倒在地上谁都爬不起来。然后那个男生勉强撑起身体,盯着安辉,忽然笑了。他说,臭小子,算你有种。
  安辉懵懂地望着那个笑容。阳光里,那个男生有一张英俊的脸。
  安辉觉得,他就是在那时爱上了守刚。
  直到后来,守刚和安辉不打不相识地变成了死党,守刚依然严肃认真地对安辉发表过公平竞争剧丽的宣言。安辉觉得一脸正经的守刚有说不出的可爱。
  守刚最后放弃剧丽是因为安辉说了一句话。安辉说,你要真喜欢她,我让给你。
  守刚没有做声,然后突然抬起手一拳砸在安辉鼻梁上。
  他妈谁要你说这种话?你把剧丽当什么了,把我当什么了?我王守刚是这种人要兄弟让女人给我?
  安辉倒在地上擦着鼻血,愣愣地望着暴怒的守刚。守刚上来揪着他的衣领说今儿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我早看出来了你对剧丽不是真心,你放着她爱理不理的你当我看不出来?你说你还跟她一块儿是不是为了寒碜我,就为了有一天对我说这句话寒碜我?
  守刚的脸气白了,眉眼脸色全变了。安辉望着他,不记得当时自己的表情了。他想守刚说对了一句话,现在他对剧丽不再真心了,因为他心里又有了一个守刚。他要把剧丽让给他是因为不想看他难过,是想与其看他难过,不如就让自己来代。
  最后守刚推开他走了。临走前守刚说,我不会再追剧丽了。
  后来,守刚交了一个同班的女朋友。再后来,守刚提前安辉和剧丽一年毕了业。
  
  “我出去买包烟。”
  安辉对剧丽招呼了一声,走出家门。剧丽追了一声说,顺便帮我带包盐。
  安辉沿着大路边走着,旁边呼啸着过去一辆又一辆的车。车灯照亮的夜晚是蛊惑的,安辉住的小区外头就是商业街,红男绿女们擦着安辉的身旁过去,有女孩回过头来看安辉。安辉就想,原来他还并不算太老。
  安辉的眼前晃动着文莉的脸。
  第一眼见到的时候,他就觉得她眼熟,总像在哪里见过。守刚说怎么可能,她刚跟我从山西过来,臭小子把你以前那套搭讪的都收了吧你老婆还坐在边上呢。可是现在,安辉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了。因为文莉长得很像一个人。
  剧丽。
  于是安辉就扯动嘴角,无奈地笑了。这真是一个无言的结局。肥皂剧里都已经不屑用的桥段,居然让他们三个从来不屑肥皂剧的人给摊上了。安辉终于相信了一位专写这种剧的、一个以前他很看不上的剧作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生活。这就是生活。
  
  安辉沿着大马路走了两站路,想起剧丽还叫他带包盐,转回头去四下看看有没有小店。就在这时对面走来了几个高中生,其中的一个看见他手上燃着的烟,向他走了过来,礼貌地说,跟您借个火。
  安辉下意识地摸出火机,打着了,男孩叼着烟,凑近火苗。安辉无意地看了看他的脸,心里隐隐地一突。这男孩子长得很帅,俊俏的眉眼,鼻子又挺又直,眼睫毛长长的,却一点都不女气。安辉忽然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他就那么呆看了男孩一会儿,直到男孩抬起头来说了声谢谢,他才不自然地收回了眼光。
  “走了!”
  男孩的同伴在后面叫他。他回头答了一声“来了!”然后转过脸来,对安辉笑了一笑,便跑走了。
  安辉望着那群少年的背影,呆了一会,才想起自己也该走了。不知为什么,那个男孩子,还有他临走时的那一笑,让安辉的心里像落进什么似的,一漾一漾地波动。安辉不是个看见帅哥就会想入非非的人,因为他自己在那年纪也是一个帅哥。所以安辉想,之所以会觉得心动,是因为那个孩子的感觉有点像少年时代的守刚吧?那眉宇之间的帅气,还有笑起来仿佛会烫人一般的明亮。
  然而,自己的17岁,还有守刚的17岁,都已经永远找不回来了。
  安辉默默地走回了家。他终究还是忘记了买那包盐。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20 01:22

(二)
  设计所新接了一个小区规划的项目,安辉忙了个焦头烂额。已经几天没有回家吃晚饭了,剧丽每晚都煮好夜宵,等他回家。剧丽是一个贴心的女人,安辉一直很感激她的贴心。所以,当晚上他疲惫地倒在床上,而剧丽有些迟疑、又有些害羞地偎进他怀里的时候,安辉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地伸过手,轻轻解开剧丽镂丝的睡衣。
  事后,剧丽满足地躺在他臂弯里睡着了。安辉瞪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妹妹安静开学几天了,从家里一个电话打到安辉手机上,张口就兴奋地说,哥,明天我们学校开家长会,爸出差了妈要开会,就你来开吧!
  安辉不用想,就知道她干吗这么兴奋。安静小他十岁,兄妹俩除了姓没一处是像的,不管是脾气还是头脑,就连脸蛋,照安静自己的话说,她哥是富矿,她就整个一贫井。开学的摸底考肯定又是一塌糊涂,要不父母没空开家长会,她怎么就乐成这样了。安辉对这个妹妹疼爱有加,不过学习上的事从来不含糊,但是安静吃准了他不舍得对自己发火,撒撒娇卖卖乖也就没事了,所以从来不怕这个哥哥。
  看到成绩单,安辉的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散会后走在校园里,安静冷不防蹦出来,安辉盯着她,半天也只能说一句,别跟我说话,丢脸。
  安静笑嘻嘻地说,知道老哥你是咱学校出去的高材生,我不跟人说我是你妹妹还不成么?就是有一条件,你回家不许告诉爸妈。
  安辉不听她的,赶着上班,急匆匆地要走。背后安静咯咯笑着大喊,嘿,前面的帅哥!回头看看呀,瞧这儿多少妹妹在看你呢!
  安辉不理她,没可奈何地笑了笑。小妮子。
  走过图书馆后面一片停车坪的时候,安辉听到一种声音。这声音学生时代的他很熟悉。他停下脚步,想了想,还是走进后面的车棚。意料之中的画面。三四个男生围着另外三个正在开打,拳头腿影乱飞,看到有人过来也没停下,一张张都是血气过剩的脸,就像安辉的当年。
  “别打了。”
  安辉平静地说了一声。有男孩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教导主任来了。”
  安辉没说谎。他看到教导主任从那边一晃一晃地过来。10年前,他还没当上教导主任,那时他还只是个政治老师。
  “你谁啊你,吃饱了撑的管什么闲事?”
  男生们还是没停,那个刚才看他的男生冲安辉很横地嚷着。这时,另一个男生抬头看了安辉一眼。然后,他直起腰退了几步,拉了拉衣服,冲着还在打着的几个人说,够了。
  他们还在打。那个男生猛地一提嗓子。
  我说够了!
  打人的和反抗的,一齐停了手。男生们看了看站着的那个男孩,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丢开了手,各自站开。几个站到那个男孩子身边去,另几个被打的抓了书包,狠狠地瞪过去几眼,转身跑了。一个同伴对那个男生抱怨,干吗就这么算了太便宜他们了。安辉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转过身要离开,那个男生忽然喊了他一声。
  嗳!
  安辉诧异地回过头去。男生走到他的面前来,将脸一抬,然后一笑。
  安辉看着他,然后认出他是谁了。
  那一晚在烟头明灭的火光里,他露给自己的这个笑容。那个像极了当年的守刚,霸道而又明亮的笑容。
  
  
  (三)
  安辉很意外。他没想到世界竟然这么小。他探询地望着男孩,不知道他叫住他是要做什么。从男孩的眼神里,看不出他有没有认出他。
  男孩笑着,笑得很帅气:“你的鞋带散了。”
  安辉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肚子上忽然挨了一拳。不是很重,但已经够让安辉疼得弯下腰去。安辉捂着肚子抬起头,那个男孩勾起嘴角俯视着他,笑得跟刚才完全不同,很邪很放肆,就是一个会在学校群殴的不良学生应该有的笑法。
  后面一帮学生发出起哄的叫声。
  “打得好!”
  “多管闲事,活该!”
  “年纪大了不起啊?”
  虽然肚子在疼,但是安辉却觉得好笑。年纪大了一个可怕的反映就是越来越不容易生气,比如现在,他被一个小他10岁的小子修理,他不仅不怒,反而觉得好笑。一想到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年纪,也曾经做过跟他们一样的事情,他就恼不起来。他只是直起腰来,拉了拉西装的褶皱,揉了揉发疼的部位,看了那个男孩子一眼,就转身走了。
  一帮少年在背后发出不屑的嘘声。
  安辉没有回头。他没看见那个男孩子一直盯着他。
  
  守刚回来两个星期了,天天来找安辉喝酒。
  安辉在普通人里算是能喝的,但在守刚面前只能算个垫背。以前安辉看金庸小说的时候最喜欢乔峰,不是因为他武功盖世威震八方,而是因为他是真正的海量。安辉一直认为海量的男人才是真男人,他自己没有成为,但是他碰见了。
  很多看过守刚喝酒的人看一次就忘不了。小时候家里的那种粗口茶缸,端起来漱口一样。他也醉过,但不像一般男人要么胡天胡地,要么呼呼大睡,而是异常地安静,安静得让人觉得平时的他才是假冒的一个人格。如果在他身旁的是个女人,比如剧丽,他会静静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那种眼神是致命的,因为清醒时的守刚从来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露出如此露骨的深情表情,即使他爱她,因为他觉得肉麻。如果他身旁的是个男人,比如安辉,他会笑,笑得好象一个没有防备的小孩子,把头侧过去靠在安辉的肩上,说头晕,借哥靠靠;然后整个身体都滑过去,最后枕在他的大腿上,满足地闭上眼睛,叹息一声。
  安辉,我喝多了。别乱动啊。
  
  守刚说过,要跟安辉做一辈子的兄弟。
  安辉曾经想过,假如守刚不是这么单纯,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们曾经有过很多的机会。如果在守刚枕着他的腿熟睡的那些日子里,他俯身堵上他的嘴唇,直到他喘不过气而醒来,那么今天是不是就完全另一个局面呢?
  然而,每一次的答案都一样。那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梦里的守刚永远是个泡沫。
  今晚,守刚又一次躺在安辉腿上了。他喝得很多,显得特别高兴。他来是要告诉安辉,他跟文莉决定好了,下个星期订婚。
  “干吗那么麻烦,直接领了证不就得了,房子装修好了再摆酒就是了。”
  剧丽体贴地说着,给文莉夹去一筷子菜。守刚搂着文莉,笑着说:“你不知道,她老家讲究这个,先订再结,显得明媒正娶。”说着回头对文莉说:“我是不是还得八抬大轿去迎你啊!”文莉笑:“不用,你把我从一楼背到八楼就行了。”守刚哈哈笑了,对安辉说:“看我这媳妇,够味儿吧?”
  安辉也笑了。笑容从嘴角一点一点地绽出来。
  守刚喝多了,吃完了饭也不言语,直接摸上沙发蹭着安辉的腿躺下。文莉看着他的反应有趣,笑着对安辉说,瞧你俩这默契,指不定睡了多少回了。
  安辉也笑了笑,说,你开个价,我包他一晚成吗?
  文莉听了大笑出来,一粒饭卡在喉咙里,半天咳不出来。
  吃了饭,两个女人在厨房里忙着,轻声地唠嗑。守刚枕在安辉的膝上闭着眼睛。安辉远远地望过去,文莉比剧丽要高半个头。的确是一个配得起守刚的女人。安辉看了一会儿,把眼光收回来,低头注视着膝上的面孔。守刚熟睡着,嘴唇微微张开,青色的胡渣印将英俊的脸衬得深刻成熟。安辉出神地望着,眼神变作一根手指,轻轻抚触那张脸颊。
  半梦半醒的时候,守刚叫了安辉一声。
  安辉一惊。他以为守刚睡着了。守刚在喉间咕哝着,然后口齿不清地说,安辉,你想我了吗。
  安辉没有回答。他的心像在尖上被揪动了一下,微微地颤。他轻轻拍了拍守刚的头发,守刚依旧闭着眼睛,说,我不是故意不参加你们的婚礼。真的。
  安辉沉默了一会,回答。我知道。
  剧丽走过来的时候,守刚已经在安辉腿上睡熟了。剧丽心疼地看了看安辉的腿,说:“让他到床上去睡吧。”一边就招呼文莉过来扶守刚。守刚翻了个身,伸出手胡乱地抓着,文莉要去接,那只手却放下了,在沙发上摸索,直到摸到安辉的手,抓住,紧紧地收进指间,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再度睡去。
  
  下班前,安辉接到剧丽的电话。
  “守刚订婚,咱们送多少彩礼合适?”
  安辉以为是什么事,没想到问的是这个。安辉说,随便吧,守刚又不是外人。剧丽一本正经地说,那怎么行,关系再好跟这个都是两回事。家里没现钱,我还得去银行提钱呢,晚了该关门了。
  安辉想了想说,那就一千吧。
  剧丽没支声,半晌才迟疑着说,是不是多了点儿?他们这是订婚,又不是结婚。我上次看中的那件衣服,都还没买呢……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等着安辉回答。安辉说,那就五百吧。然后就挂了电话。
  在公交车里晃来晃去的时候,安辉茫然地望着外面一拨又一拨的人群。今天难得准时下班,他却有些不习惯这傍晚的夕阳,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升起来,在心底越扩越大。回家也无非是看看电视,翻翻杂志,上上网,其他就没别的事可做了。本来还会抽空去打打篮球什么的,自从结婚以后,外出的活动就大大减少了。安辉以前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满,现在却被一种称之为空虚的东西所占据,这让他莫名地感到微微地恐慌。
  下了车,安辉在街边报亭买了一份《体坛周报》,边走边看着。走了一会儿,他渐渐觉得有些异样,将脚步慢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是热闹的大街,来来回回的人忙碌地穿梭。除了几道来自女孩子的视线,没什么人注意他。
  于是他转回头,继续往前面走。可是,那种异样的感觉还是跟着他,跟得安辉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拿着报纸的手垂了下来。
  有人跟着他。
  虽然跟得不近,但是从下车开始就跟在后面。安辉故意走快一些,再走慢一些,直到确定背后的确有人。他克制着自己不再回头,恢复了正常的步伐,脚上却改了方向。拐进旁边的小巷,再转几个弯,这一带他很熟,玩地形他占优势。他一边想着会是谁,有什么目的,一边寻找着合适的地点。在一个老巷尽头,他转过弯,然后迅速拐进右手两幢居民楼之间黑暗的夹道。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脚步声跟着拐过了弯,停了一下,突然急了起来,向前面快走了几步。在那个人从夹道旁现出身时,安辉飞快地抓住他拖进了夹道里,一把推到对面的墙上,用胳膊肘牢牢抵住了他的下巴。
  等到看清他的脸后,安辉呆了一下,错愕地说:
  “是你?”
  那个帅气逼人的高中男生,正毫不躲闪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20 01:24

(四)
  安辉怎么也没想到是他。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愕然地望着那个男孩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男生不回答,反而反过来问了他一句:
  “上次你为什么跑了?”
  安辉想起了肚子上挨的那一拳头,不由哑然失笑。
  “怎么,难道你还没打够,所以跟着我?”
  男生说:“我爱跟就跟,你管不着。”话虽然说得狠,样子却一点都不狠,反而微微勾起一边的嘴角笑着,笑得既调皮又率真。
  安辉心里被摸了一下似的,一下子撤了手。他有些受不了这男孩子这样笑。这种笑容对他来说,实在有些晃眼。像正午明媚而又灼人的阳光。
  安辉定了定神,把抵着他的手放下了,说,下次要玩去找别人。刚才我可差点就动手了,别以为上次我没还手,我就不能打啊。
  男生没做声,却忽然说,你还记得我吗?我向你借过火的。
  安辉意外地看着他。上次挨了这男生一拳,他以为他一定没认出自己来,没想到原来他根本记得一清二楚。安辉忍不住半真半假地瞪了他一眼:
  “你还记得啊,那还下手那么狠?”
  男生不说话,微微地笑了。那笑容看在安辉眼里,感觉几乎有些——
  挑逗。
  安辉回过神来,嘲笑自己想太多了。他端起脸色问,你到底跟着我干吗;那男孩子靠在墙上,扬起下巴,眼神直接地看进安辉的眼睛里。
  “我想认识你。交个朋友好吗?”
  男孩毫不犹豫地说,语气就像在吊女生。
  安辉愣愣地看着他。
  “认识我?为什么?”
  他想不出这男孩子有什么想要认识自己的理由。
  可是男生没再回答,两人的视线就那么纠结了一会儿,安辉的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异样。他有些惊疑地打量着男孩,之后不由心虚地转开了眼光。他觉得不太可能,应该是自己多心了,可是那男孩子的眼里有太亮的东西,亮得让他既惊愕又害怕。
  安辉一下子惊慌起来。好象隐藏在内心里的隐秘突然被人撞破了,而他还一点准备都没有。他想不会,这男孩子才十几岁,他还什么都不懂;然而这孩子的言语、眼神,又的确透着一股子暧昧。安辉不想再想下去,他镇定了一下,严肃地对那男孩子说:“别再跟着我。”然后就转过身去,匆匆离开。好像一个逃兵。
  他听见那个男孩子在背后大声地说:
  “我叫雷小宁,你呢?”
  安辉不理他,加快了脚步,快速走开。他的心砰砰地跳,他努力走得镇静,可是心里却一片慌张。
  
  安辉不是没有碰到过同类。
  确切地说,他曾经主动去寻找。在发现自己爱上守刚的时候,他的整个天地都被颠覆了。天变成了地,地变作了天。在他茫然又彷徨地寻找出口时,曾经试着去寻找同类;结果,他却像一个逃兵,从那个声色弥漫的战场中狼狈逃离。他在水龙头下狠狠搓着双手,只因为在那里幽暗的灯光下,那双手被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碰触,当那个男人将安辉的手指一根根缠进指间的时候,安辉无法忍受浑身涌起的厌恶感,一把甩开了男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公园。
  所以安辉想,也许自己并不是。他只有对守刚才可以,只有守刚是特别的。他没法跟那些人一样。在同类之中他也是个异类。
  这让安辉更加地感到孤独。
  安辉一口气回到了家,抵在门上,微微地喘气。剧丽诧异地看着他,说怎么了跑这么急,饿成这样?
  说完了,她为自己这句玩笑得意,开心地笑了起来。安辉也勉强笑了笑,解下领带,松开衬衫的前几颗扣子,丢下公文包。他回头看看在厨房里忙活的剧丽,确定她没在意自己,便点起一枝烟,拿着烟缸,走到了阳台。
  他的心还是跳得很快。
  安辉点燃了烟,望着外面的天空和高楼。烟雾在眼前袅袅上升,将那些景象变得模糊而又不真实。
  
  安辉没想到,那个男孩竟然缠上了他。
  第二天,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安辉刚站定不久,旁边就挤过来一个人,距离他很近地站着。然后在安辉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凑过来说:“HI!”安辉愕然地扭头,看见那张俊秀又帅气的脸,正对他微笑。
  安辉浑身都绷了一下。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恼怒。但是车上人多,他没法发作。男生表情却很自然,微笑着说:“真巧,原来你也坐这趟车?”
  安辉瞪了他一眼,不想做声。男生说:“你总是穿西装,你是坐办公室的吧?”安辉浑身涌起不舒服的感觉,他压抑着紧张和不快,绷着脸不回答。就在这时车子突然急刹车,人们都朝一个方向倒去,安辉也一下往前栽,撞在男孩的身上。他感觉一只手臂拥住了他,心里猛地一惊。车子稳住了,他赶紧直起身来,男生也很自然地缩回了手,说:“小心。”
  安辉抓紧扶手,心跳得很急。车子没到站,他就在下一个站点匆匆下了车。男生紧跟着他也下了车,安辉走了两步,忍着到了个人不多的地方,站住脚回头严厉地说:
  “雷小宁,你再跟着我,我就不客气了。”
  男生怔了一下,露出高兴的表情。
  “你记得我的名字?”
  安辉哑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记住了,大概是这个名字很好记。
  安辉说:“总之,请你别再跟着我,不要怪我没有警告你。”
  雷小宁不慌不忙,有些狡猾地说:“谁说我跟着你,我在63中上学,我家住这附近,我当然坐这趟车了。还有,”他狡黠地一笑:“我是正常下车,你好像没到站吧?你准备走两站路回去?”
  安辉不想跟他多缠,他只想警告一下这个男生。其实,安辉自己心里也没有底。这个男孩也许是同类,但那只是他的一个感觉。感觉也会是错误的。如果这个男生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对自己好奇,想要认识他,那么自己现在如果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反而显得愚蠢。然而安辉也并不想知道这个少年究竟带着什么目的。本能告诉他,甩开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所以安辉只是瞪了他几眼,转身走了。他走了一段后回头,看见雷小宁没有跟来,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书包斜斜地挂在肩上,黑发在风里向后飘飞。安辉不再去看,快速地走开。
  
  第三天,第四天……他居然不断地再见到这个雷小宁。
  安辉真的头疼了。
  第二次在公交车上“巧遇”之后,安辉就故意不再按时准点地下班。有时加班到晚上,有时到了下班时间也故意四处晃荡,拖个半小时,四十五分钟。然而,他很快发现这根本就是徒劳:因为只要到了站下车,就会看见雷小宁站在那里等他。第一次跟着他的时候,雷小宁已经知道他家是在这一站。他是在守株待兔。
  安辉忍了两天,第三天终于忍不下去了。他下了车,看见靠在对面银行的墙上、一看见他就直起腰来的雷小宁,径直走了过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
  安辉怒斥,声音有点高。已经是晚上8点钟,车站位于闹街旁一条相对僻静的马路上,周围人并不多。
  雷小宁先是惊奇地望着他向自己走过来,听到安辉的话,他笑了。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安辉心头火起,狠狠盯着雷小宁的眼睛。
  “我看你还没成年,不想对你怎样。可是如果你再这样,我就报警。”
  如果是过去,我会直接揍你一顿解决问题。安辉在心里补充。雷小宁既不惊慌也不害怕,好像根本没把安辉的警告放进眼里。
  “我没想对你怎么样,我只是想认识你。”
  “为什么?”
  安辉直接把问题抛过去。
  “你为什么要认识我?”
  两个人互相盯视了一会儿,安辉横下了心,今晚无论如何要解决掉这件事,免得被他搅得心神不宁。
  雷小宁忽然嘴角一勾,邪邪地一笑。
  “你想知道啊,那拿纸和笔给我。”
  安辉瞪了他一会儿,真的打开包来拿出麦克笔跟文件纸。他要看这个男生到底能玩什么名堂。他无声地把纸笔递给雷小宁,雷小宁接过笔来,却不接纸,拧开笔盖,忽然一把拉过安辉的手,在安辉反应过来之前,飞快地在他手背上写下一串号码。
  “你……!”
  安辉惊怒交加,用力把手抽了回来,然而一串黑色的号码已经写上去了。他用力去擦,颜色糊了,字迹却消不掉。安辉恼火地抬头,雷小宁得意地把笔往安辉胸前的口袋上一插,对他一笑:“想知道答案就打电话给我。”不等安辉做出反应,他就一把抓住肩上的书包带跑了,矫健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夜色尽头,背影青春而又快乐。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20 01:24

(五)
  安辉回到家就躲进卫生间,流水声响了五分钟才出来。他洗去了那些号码。
  然而,他的心里并不平静。
  事实上,安辉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同性恋者。至少不是彻底是。他相信无论是外表还是言行举止,他看起来都绝对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否则,从中学到大学不会收到成叠成摞的情书,不会在上班后不断接到女客户那些若有若无的挑逗眼光。所以安辉知道,自己不仅像个正常的男人,而且有足够吸引女性的魅力,足以证明他的男性本色。
  所以雷小宁的出现让他惊恐。他引来了一个同类,这个同类看破了伪装,在暗夜中发现了自己。那就代表,他的身上带着与他们相同的味道。
  这让安辉多少感到惊慌。一种他刻意维持的平衡被打破了。好像一个隐匿多年的罪犯,以为可以不为人知地享受平静,却突然被一个同谋者认了出来,站在大街上,赤裸裸地示众,紧张而又无措。
  那之后的两天,雷小宁依然在车站等他。安辉已经想定,只要他不继续跟来,不被他跟到家或者单位,就随他去。所以安辉下车看见他,也不理会,径自走开。而那个雷小宁也真的再也没有跟上来过,似乎等在那里,只是为了看安辉一眼。
  再之后,项目忙起来了,要去工地勘察,又要去工程局开那些没完没了的会,安辉每天都累得像个陀螺,渐渐便把雷小宁的事抛到了脑后。工程虽忙,安辉依然记得,离守刚订婚的日子还有几天了。他想着抽空是不是该给守刚打个电话,几天没联系了,知道守刚一定为订婚的事忙活着,没好去打扰他,可是心里的渴望又蠢蠢欲动,让他忍不住还是拿起了电话。
  “安辉!你什么时候下班?晚上到我这来,给你看样东西!”
  守刚的声音兴奋得很,那边很吵,守刚说,他正带着文莉试礼服。虽然不是结婚,但文莉的父母都会从山西赶过来,还是相当正式的。
  安辉疑惑:“什么东西,要给我看?”
  守刚说,你过来就知道了。
  晚上,安辉把项目预案交给副手就走了,在守刚家巷子前的卤菜店还特意停下来,买了一只烧鹅。这是守刚最爱吃的东西。以前放暑假,安辉窝在守刚家厮混时,守刚几乎天天用这个招待他,吃得安辉后来一闻见烧鹅的味道就受不了,冲着守刚喊你能不能不买了再吃我都快成鹅了!守刚笑嘻嘻地说你本来就是个呆头鹅你还想当天鹅啊?安辉就会狠狠地扔一沙发垫过去,守刚再扔过来,两个人就昴足了劲开始一场大战,直到守刚妈拿着锅铲冲出来恶狠狠地叉腰:你们两个,都给我下楼倒垃圾去!
  安辉边回想边不由自主地笑了。走在楼道里的时候,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他无数次地背着书包,跑上这个楼梯;可是门开后露出文莉秀气的笑脸,那些往日的吉光片羽,就都在安辉眼前消散了。
  一看到安辉手里的烧鹅,文莉惊诧地说:“糟了,可买重了!”安辉往桌上一看,已经摆了一盘,酱色的卤汁冒着热气。文莉笑着说:“早知道你要买,我就不买了,这个人在山西就闹着要吃这个,回来天天缠着我给他买,烦死我了。”
  安辉笑着,却有些尴尬,手里的袋子也重了起来。守刚从里屋出来,一把接过安辉的烧鹅,大剌剌地说:“今天咱们吃安辉买的,你的留到明天——你不是懒得跑路吗!”文莉爽朗地说:“行!”把那一盘装了回去塞进冰箱,重新倒腾安辉的。安辉不好意思,正在说客气话,就被守刚一把拉进了屋里,顺带连门都关上了。
  关上了门,守刚笑微微地瞅着安辉,像个孩子般神秘地说:“昨天我收拾屋子,你猜我找到什么了?”
  安辉说:“黄色光盘?”
  守刚大笑起来:“去你的!”他走过去,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还故意掩在身后头,走到安辉面前来卖关子地一笑:“你看了可别哭啊。”安辉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神神鬼鬼的。”劈手就往守刚身后头夺,一把将他手里的东西拽了出来。
  安辉看清了那样东西,就一下子呆在那里了。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20 01:25

五下)
  安辉看清了那样东西,就一下子呆在那里了。
  那是一块暗红色的破纱布。
  虽然很旧,但还平整,上面布着暗红的色斑。安辉直直地盯着看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守刚耐不住了,问你认出来没?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安辉抓紧那块纱布,苦苦地笑了。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上面有他的血,还有守刚的血。守刚的血是为他流的。
  那时安辉高三,守刚刚刚毕业。安辉在法院工作的父亲得罪了人,那段时间,安辉家里接二连三地接到恐吓信,不是把明晃晃的刀,就是两颗子弹。安辉的妈紧张得不行,差一点连学都不让安辉上了。状况还是发生了,安辉打球晚了回家,在家附近的小巷子里给几个人堵了,拿刀比画着,想在安辉身上留点让他爸看了心碎的印记。安辉奋勇反抗,到底抵不过人多势众,那时两眼一黑,就想着只要不是被卸个零件或者泼个硫酸,也就认了;可后来守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就像所有电视剧里应该在这个时刻出场的英雄,大喝一声冲上来抱住了安辉,代他受了对方戳下来的那一刀。安辉永远忘不了守刚的血溅在他脸上的感觉,那种心在一瞬间濒死的痛切感,直到现在仍留在安辉内心深处,毁抹不去。
  幸而那一刀刺偏了,在守刚后肩上斜过去,不深。对方跑了之后,安辉扶着摇摇欲坠的守刚,在空旷无人的巷子里惊惶失措。他哭不出声,只知道疯狂地翻着旁边一溜儿自行车的后座,从里面抽出一块又一块的擦坐垫的纱布出来,往守刚背上擦了又擦。守刚按住了他手,镇静地说安辉,别慌,伤在肩膀上,死不了。安辉泪流了满脸,守刚却咧起嘴角撑着笑说,没出息的东西,见这点儿血就哭这样,真不男人。
  事情过了之后,安辉藏起了一块纱布。那块纱布擦过守刚的血,又擦过安辉的血。守刚生日的时候,安辉把那块纱布偷偷铺在礼物盒的最底下。他希望守刚能发现。可是第二天守刚什么也没有提起。安辉并没有失望,他想,如果守刚真的明白了,他也就将失去他了。就这样,让自己的心情跟这纱布一样,永远埋在盒子里吧。
  他没想到,过了十年,他竟又再看见这块纱布。安辉简直无法置信。他更不敢相信,守刚竟然一直保留到了现在。他抬起头来看着守刚,守刚笑说,昨天被我翻抽屉翻出来了。你傻看着我干什么,不是你送给我的吗?
  安辉傻傻地问,你发现了?守刚大笑起来:废话!安辉心里陡地跳快了几拍,他压抑着紧张问,那你也没问我……?
  守刚满不在意地回答,这有什么好问的?不就是咱哥俩歃血为盟,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文莉在外面叫开饭了,守刚应了一声,推了安辉一把说,怎么样,感动吧?你送的东西我可都收着。走,去吃饭。
  安辉紧紧攥着那纱布,望着守刚健壮的背影。一股无法言语的痛楚将他淹没了。
  
  安辉从守刚家出来,浑浑厄厄地走在街上。
  那块纱布上有安辉的誓言。他要把守刚放在心里一辈子。那块染血的纱布在安辉心里有如一个定情物,而在守刚那里只是一个兄弟盟。安辉想,这不是早就明白的么?可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涨开般的酸疼。
  安辉失神地走着,想着,到了家门前的那条马路。他忽然想起守刚曾经送给他的那个领带夹,他一直没舍得戴,都放在包里随身带着。他站下来打开包去翻那夹还在不在,没留神旁边一辆车正朝这边冲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刺眼的灯光笼罩了。在一片尖锐的喇叭声里,安辉竟愣在路中间,一动都不能动。
  在危急时刻,有人从背后猛拉了他一把,狠狠地将他拖到路边。安辉踉跄着往后倒,被人用力扶住。车子从面前冲过,一个急刹,司机探头出来骂了一句,走了,安辉的公文包掉在地上。
  安辉定了定神,向旁边扶着他的人看去。他刚要道谢,对方却骂了出来:
  “你搞什么!要不是我跑得快你就报销了!”
  安辉怔怔地看着他。路灯光影里,是雷小宁帅气俊俏,又怒气冲冲的脸。

titata 发表于 2006-1-20 01:38

好看好看,还有下文吗?
为虾米我们的胃口总是这么对口?~~娃哈哈!

titata 发表于 2006-1-22 01:04

咋就没下文了捏?

mmxx 发表于 2006-1-23 04:14

等着看。。。

茶叶蛋 发表于 2006-1-27 20:03

好看好看,继续继续

titata 发表于 2006-1-27 21:39

可把我急死了。。。给楼主发了信息了,她这几天忙着做论文,忙过了来补下文。大家耐心一点哈:P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07

(六)
  安辉还没有说话,雷小宁忽然把他一推,拔脚就跑,边跑边向前面一个男人大喊:“站住!”那个男人跑得飞快,安辉不知道怎么回事,再看刚才丢在地上的钱包不见了,这才明白过来,也拔脚追了上去。拐了几个街角,安辉远远地看见雷小宁追上了那个人,揪住他对着脸就是一拳,将人狠狠地打倒在地,一低身从他手上把钱包抢过来了,还要再打,安辉赶上去按住:“算了,别打了。”男人趁机爬起来就跌跌撞撞地跑了。雷小宁把钱包塞进安辉手里,说:“看看,有没有少什么。”安辉打开来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少。他抬起头来看着雷小宁,却没说话。雷小宁见他那样子,以为东西少了,急起来说:“少了吗?这个混蛋,我再去追他。”
  安辉连忙把他拉住了。“没有,一样也没少。”他静静地望着还在喘着气的雷小宁,看着他因为跑得太快而红扑扑的一张脸,忍不住说:“谢谢你。”
  雷小宁抬起脸来看他:“你一个大人连马路都不会过,刚才真把我吓死了。”
  他那副语气就像个老大爷在教训晚辈,安辉忍不住笑了起来。
  雷小宁瞪了他一眼:“你还笑!你现在要是躺地上了,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安辉端着笑说:“是是,救命恩人。”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都笑了。雷小宁转身去捡丢在地上的书包,拍了拍灰,背在了身上。安辉看着他,心想,这男孩子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讨厌。
  安辉下意识地等他拿了包,两个人一块儿向前走。安辉想起刚才雷小宁追上去的速度跟反应,扭过头来说:“你跑得挺快啊。”
  雷小宁露出得意的神情。
  “100米12秒1。”
  安辉笑了笑。“比我高中时候慢0.1秒。”
  雷小宁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看。安辉看他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说:“怎么,不信啊?我原来可是校队的。”
  雷小宁故意怀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他,那样子逗得安辉笑了。
  “你不信,那什么时候咱俩比比。”
  雷小宁斜背着书包,调皮地说:“那不行,我不欺负老年人。”
  安辉又好气又好笑。
  “小毛孩儿还说大话,就你这样的,来多少我撂倒多少。”
  安辉没说谎,高中的时候,三年100米他都是全校第一。
  雷小宁不支声了,转而说:“要是比篮球,你肯定打不过我。”
  安辉笑了。“越说越到我强项了。”
  雷小宁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那下次打球我来叫你。咱们比比?”
  安辉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雷小宁也正看着他。两个人本来是很自然地边走边说着,这边安辉一停,那边雷小宁也不做声了。一时愉快的交谈让安辉差点忘记了之前两人所处的状况,而现在雷小宁的反应让安辉明白了,他是在要两人相处的机会。气氛一下冷了下来,还是雷小宁主动笑了笑说:“那,就等你有空吧。”
  两个人默不吭声地又走了一段。雷小宁跟着他,却没让安辉觉得有什么不快。也许是刚才发生的事,让他和这个男孩子的距离拉近了一些,也许他满脑子乱腾腾的守刚的事,让他无暇去想身旁的雷小宁。眼见着自己住的小区就在眼前了,安辉才反应过来,对雷小宁说:“不早了,你快回家吧。今天谢谢你。”
  雷小宁注视着他,那直接的眼神让安辉觉得有些晃眼,而移开了眼光。他低低说了一声“再见”,就往小区的门走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雷小宁忽然在身后说:“你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安辉回过头去,雷小宁恳切地望着他。“就一会儿,说几句话我就走。行吗?”
  两个人坐在了路边的小花园里。
  雷小宁坐在一个秋千架上,安辉也在另一个上面坐下了。安辉以为雷小宁要和他说什么,雷小宁却压根没提他心里想的那些,只是随便地聊天。从100米比赛说到物理课老师,从作业太多说到和外校的人打架。早已经不止几句话了,安辉却没有起身。他一直静静地听着,竟然也没有想要回家。当雷小宁只是以一个普通男孩的样子出现在安辉面前的时候,安辉是不讨厌他的。不仅不讨厌,他承认,雷小宁是个能让人感受到愉快的男孩。他看着身边这个年轻的男孩率真而又俊秀的脸,感受着他17岁的生活,心里竟然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过了很久,雷小宁停了下来,眼睛望着他。
  “我以为你听一会就会走。”
  安辉笑了笑,弯下腰两手交叉撑住下巴。
  “谁叫你救了我一命呢。”
  不用转头都可以想象雷小宁失望的表情,安辉不禁有点恶作剧成功的心态。他转回头去笑着对雷小宁说开玩笑的,我可认真在听啊。
  雷小宁一声不吭地凝视着他,忽然说:“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安辉笑容僵住了,身子也僵了起来。他终究还是想起,这个男孩子对他是有目的的。他瞪了雷小宁一眼,有些不快:“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不喜欢听。”
  雷小宁立刻说:“那你喜欢听什么样的话?我可以说给你听。”
  安辉一下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你快点回家,明天也不要再来了。”
  他的手却被雷小宁一把拉住,安辉正要去推,雷小宁却拉起他的手背仔细看着。那儿当然什么都没有。看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
  “我给你的电话号码呢?你弄掉了吧?”
  安辉把手抽回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雷小宁,你不是想认识我吗?”
  雷小宁意识到他脸色的不同寻常,有点怔忪,但还是点了点头。安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那就听我的话,不要再来找我了。如果有机会,我会让你认识我的,但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安辉自认为已经把话说明白了。如果雷小宁是,那么他一定听得懂;如果他不是,是安辉自己会错了意,那样更好。安辉就那么直直地和雷小宁对视了几秒,然后转过身毅然走开。走了几步,他听见雷小宁在背后说:
  “你讨厌我吗?”
  安辉看着前方,没有停下脚步。
  “不。”
  “我烦你了?”
  “不。”
  “我不是你要的那一型?”
  安辉猛地站住了脚。他反射性地觉得一阵头晕。他转过身去,看着站在那里紧紧盯着自己的雷小宁,心口像有一只大鼓在擂,嘴里却已经下意识地喝了出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
  雷小宁却没有被他吓倒,而是直直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是。”
  他静静地说。
  “……我也是。”
  安辉想要走,脚步却拔不动。他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脸上涌,挣扎着却说不出话来。一种小心翼翼维持着的平衡被打破了,就在这夜晚无人的小花园里,在一个比他小上10岁的男生面前。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一种结束还是一种开始,但是已经没有再让他躲避的地方,甚至连反驳一句“我不是”都做不到。心失去了重力的牵引一样,晃荡着,有着惊惧,又有着一股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松脱感,让他无力地站在那里,居然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他陷入刹那间的混乱时,雷小宁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来。望着安辉混乱的眼神,雷小宁没有丝毫的退却。
  “你为什么一直在躲?我不会告诉别人。”
  安辉很想说“不是这种问题”,但却浑身无力,说不出来。雷小宁紧紧地凝视着安辉的眼睛,然后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吗?
  安辉已经预感到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他想要阻止却没有力气。雷小宁说得远比安辉想得要快、要直接、要坦荡。
  “因为我喜欢你。”
  他俊秀的脸孔没有一丝一毫的迷惑。
  “我喜欢上你了。”
  安辉僵立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直到雷小宁伸出了一只手,去拉他的手,安辉才像从梦境中惊醒过来。他猛地推开了雷小宁,转身踉踉跄跄而又惊慌失措地跑走了,他跑得很快,甚至是甩开双臂全速地奔跑。他一口气地冲进住宅小区的大门,依然停不下脚步,保安们都惊讶地看着他。安辉冲到了楼下,抚着快要跳出来的心,久久地大口地喘着气,似乎追在他背后的是一只猛兽。过了很久,他才回过头,望向沉沉的夜色。那里什么都没有,然而他似乎还能看见被他独自抛在花园里的雷小宁,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07

(七)
  三天之后,守刚订婚了。
  订婚宴上,双方的父母亲戚都来了,守刚的几个铁哥们也来了,感觉和正式的婚宴不差什么。安辉忙前忙后,一直跟在守刚后面,递烟挡酒,拿东送西。剧丽就有些担心,过来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累了就少喝点酒。守刚听见了回头,将安辉肩膀一揽:你放心,今晚就是我醉了也不敢让他醉,保管将他好好地替你留着。
  剧丽脸一红,啐了一口说,没正经的。
  文莉穿着一身大红的旗袍,窈窕的身段凹凸有致,头发梳起盘了个髻,旁边一绺发丝柔柔地垂着,像画上走下来的古典美人。站在一身笔挺西装的守刚旁边,郎才女貌,光彩照人。安辉拎着酒瓶,跟在他们身后,一桌桌地听着亲朋好友的祝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有哥们笑着对安辉和守刚嚷,你两小子就是走桃花运啊!老婆一个赛一个地靓,瞅着还有点像!
  一桌子人哄堂大笑。守刚脸上有些不自然,倒是安辉大大方方地回了一句,你再不加把劲连个像的都找不着。人群又是哄笑。
  守刚回过头来看了安辉一眼。安辉对着他微微一笑。
  
  十年前,守刚就说过,将来要是讨老婆了一定要安辉当伴郎。
  那时候,守刚喜欢穿一件花格子的衬衫,下摆斜斜地拉在裤子外面,有说不出的痞气和匪气。他经常嘲笑安辉只有白衬衫或者运动T恤的打扮,但是临了却会叹息一声,你总穿这么土却还是比我帅,你这不是明摆着打击我吗你。安辉很想告诉他,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其实很帅很有味道,其实有很多女生在背后议论着他在偷偷地望他,但是安辉到底没有说出来。他只是永远不屑着守刚的装扮,然后在深受打击的守刚背后露出快乐的神情。
  安辉不是一个会对人无所保留的人。有很多事他习惯埋藏在心底。守刚和他恰恰相反。两个人每每会在打篮球打到天黑透的时候并排坐在校园的操场旁边,看着校园外一片接一片亮起来的灯光,有一句没一句地互相搭着,却谁也不说想要回家。在那些夜晚当中曾经有一个,守刚热烈地诉说他想寻找一个怎样的女人。安辉听出了太多剧丽的影子,于是在一种当时他还无法理清的痛楚情绪里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她,我让给你。这句话终结了守刚对剧丽的追求。安辉常常想守刚到底是因为自尊受到伤害而放弃剧丽,抑或是他以为这样就成全了剧丽跟自己。
  即使守刚不再追求剧丽,安辉和他的牵扯从那时起就已经种下了。守刚为安辉挨了那一刀在家里养伤的时候,安辉天天去他家里报到。为他带上课笔记,为他端茶倒水削水果,守刚爸妈有事赶不回来的时候,安辉就要么在外面买了饭菜带去,要么干脆自己在厨房里倒腾,端出个三菜一汤,虽说看相惨烈了点,可守刚每次都能吃个底掉。守刚看安辉每天像个陀螺一样忙进忙出,就笑着说,我怎么瞅着你像我媳妇呢!安辉就扔一书包过去,守刚躲过去嘿嘿地笑,该不是你看我救了你一命,想要以身相许吧?安辉背过脸削着苹果不理,他不敢让守刚看见自己的表情。
  然后他听见守刚在背后说,说真的安辉,你要是女的,我一准娶你。
  安辉的手抖了一下。刀子在手上划下一道血痕。
  
  “安辉?嘿,想什么呢!”守刚顶了安辉一下。安辉回过神来,赶紧将手里的喜烟递过去,看着守刚为老丈人点上。
  烟头明灭的火光里,守刚的笑脸映在安辉眼中。
  过去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酒席中间,安辉偷了个空,走到一旁坐下来休息。
  从早上忙到现在,他还一刻没有停过。现在总算有了个能安静下来的时刻。安辉就远远地坐着,默默地看着人群中闪烁耀眼的守刚和文莉。他看见剧丽冲他招手,示意他坐到她身边去,安辉对她摇了摇头。他将手伸进口袋里去摸烟,正在摸火机的时候,看见守刚妈向自己过来了,连忙站了起来。
  从学生时候起,守刚妈对安辉就跟对自己儿子差不多。安辉一直很敬重她,也很喜欢她。因为两个儿子交好,守刚父母和安辉的父母也认识了,彼此关系一直都不错。所以在守刚妈眼里,安辉从来都不是外人。
  守刚妈慈爱地拉着他坐下。今天辛苦你了,小辉!
  安辉连忙说哪儿的话,守刚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掠过一阵隐隐的疼痛。
  谈话间,守刚妈像所有关心小辈的长辈那样,关心地说,小辉呀,你跟剧丽结婚有大半年了吧?怎么样了?
  安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连忙说,还早呢,我们不急。
  守刚妈说你们不急,你妈可急了!上次我碰见她,还一个劲地跟我唠叨要抱孙子呢!
  安辉勉强地笑了一笑,心里有点堵。守刚妈就说,老大不小了,也该考虑这个事了。咱们这一辈的到这时候,还图什么,不就图这个。要孩子是迟早的事儿,越早办完越好,等他要用钱的时候你们都还年轻,还供得起。要是晚个几年再要,他上了大学你们都快退休了,哪儿还养得起他?
  安辉低了头,只管应了。这边守刚妈又乐呵呵地说,你看,我都抢在你妈前头抱孙子了,你说你妈能不急吗?
  安辉一下把头抬了起来。他有一些发懵。
  “您说什么?”
  守刚妈见他那样就笑了。
  “守刚可赶在你前头了,你得加把劲呀,小辉!”
  安辉脑子里嗡的一声。他下意识地向文莉的腹部看去。那里被红色的锦缎包裹着,平坦得什么也看不出来。可是,现在那里面却已经有了守刚的孩子。一个守刚制造出来的孩子。
  安辉呆呆地僵硬着。连守刚妈被亲戚招呼着走开了都不知道。
  安辉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感到一阵头晕,喉咙里涌上一阵恶心。他摇晃着站起来,走向洗手间。他奇怪自己并没喝到量,怎么就吐了,还吐得这么厉害,连眼泪都快逼出来似的,翻江倒海的。等他再走进大厅的时候,守刚一看见他就迎了过来,有些紧张地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吐了?
  安辉哑着嗓子说没事,守刚把他往座位上推。一定是空肚子喝酒闹的,别忙活了快坐下来吃菜!
  安辉没做声,却盯着他看,盯得守刚也有些奇怪了。怎么了安辉?安辉笑了一笑,慢慢地说,忙了半天,差点忘了,我还没有敬你们酒。
  守刚说得了,咱们俩什么时候不能喝,还用得着这套吗。
  安辉伸手过去拿了一个干净酒杯,满满地斟上了递给守刚,又倒了同样的一杯递给文莉。他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才将眼睛转到守刚的脸上。他微微笑着,看了看守刚又看了看文莉,那笑容有着说不出的俊俏,连守刚看得都有一些发愣。他有很多年没有看见安辉这样笑了。
  安辉笑着说,来,做兄弟的敬你们,祝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早点生一大胖小子,给我当干儿子。
  安辉说完和两人碰了一下,不等守刚文莉说话就一仰脖,然后向两人亮了亮杯底,全干了。文莉看着那满满一杯白酒,有些犯怯,看了守刚一眼。守刚说,她这杯我代她喝吧。他伸出去的手却被安辉挡住了。安辉看着文莉说,嫂子,这一杯,你无论如何得喝,你要是不喝,等你俩结婚的时候,我可就不让新郎官进洞房了。
  酒桌上的人们一起跟着起哄。文莉没办法,只得苦着脸一口口地喝下去了。安辉等她喝完了,说,谢嫂子,你这一杯算我两杯!说完了不等守刚阻止,就飞快地又倒了一杯,一仰头喝下去了。哥们一起大声鼓掌喝彩,守刚微微有些着急,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安辉,不许多喝了,听到没!
  安辉看着他,两个人距离很近地凝视着,然后安辉笑着说,守刚我是为你高兴,你知道吗,我真的为你高兴。
  
  等剧丽来喊安辉回家的时候,安辉已经吐过四五次了。安辉对剧丽说你先走吧,我还要再待会儿。剧丽有些失态地提高了声音说你这样子还能再喝?守刚看见了连忙过来打圆场,剧丽你放心,我会看着他的,晚了就让他睡在我这儿,没事的。
  剧丽真生了气,穿上外套独自走了。守刚忙叫文莉去送送,这里拉着安辉的手,摸上他的额头。
  没事吧安辉,难受吗?
  守刚轻声在安辉耳边问着。安辉睁开醺然的眼睛看他,守刚从他的额头摸到他的脖间。
  从以前起,安辉喝多了酒就常常会发烧。高中的时候,两个人偷偷喝大人的白酒,安辉不服气守刚比他能喝,结果喝多了,第二天发起了高烧,吓得守刚也没去上课,陪安辉到医院挂水,才算把温度降了下来。那以后守刚就习惯了不让安辉多喝,虽然成年后的安辉酒量也大大增长了,守刚还总是留着后怕,一看他喝多了酒就习惯去摸他的额头。
  安辉抓住了他的手,用被酒精醺红的眼睛望着守刚,哑着嗓子说,恭喜你守刚。恭喜你。
  守刚像安抚一个孩子似地说,我知道了安辉,别多说话了,去躺会儿,啊,听话。
  守刚扶着摇摇晃晃的安辉进了里间,放他在沙发上躺下,脱下西装外套给他盖上。正想要说什么,外面守刚妈喊着让他送客,守刚连忙答应着出去了。
  等守刚送完最后一帮客人,疲倦地回到里屋来,却看见外套整整齐齐地搁在扶手上,沙发上已经空无一人。
  
  夜晚的风钻进脖子里,安辉缩起了身子。
  马路和路灯都在晃。安辉觉得头疼得快要裂开来。他用两手捧住了头,靠在路边的墙上喘气。
  已经是晚上11点多,周围静悄悄的,没什么人走过。安辉机械地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着,心却离那个家越来越远。
  在小区附近那个小花园里,安辉一屁股坐了下去。他抬头看着夜空,苍茫的穹窿看不见一颗星斗。安辉不知道是酒精灼伤了视觉,还是有什么东西遮挡了视线。他低下头来,喉咙那里火烧火燎,连带着胸口也像有一团火,烧得连心都涨裂开来,一阵撕裂般的疼。
  他摸出烟盒来抽烟,有什么东西一起跟着掉了出来。安辉捡了起来,摇晃的视线盯着那摊开纸页上的一个号码。
  他紧紧地盯了很久。那号码渐渐越涨越大,最后占满了他的整个眼前。
  ——我喜欢你——
  安辉猛地摇了摇头,要把这声音甩出去,可是它却在混乱的脑子里回来荡去,像被扬声器放大了似的嗡嗡作响。
  等安辉梦醒似地回过神来,他已经握着手机,接通了那个号码。
  
  当急促的跑步声在面前停下的时候,安辉慢慢抬起了头。
  眼前的人影在晃动。安辉只看到那双清亮的眼和年轻的面容。
  人影朝他蹲了下来。安辉紧紧地盯着他。视野里除了那一张似曾熟悉的脸,周围全是光晕。他看见人影在对自己说话,然而他什么也听不见,他只是盯着他,好像看见了幻影。
  那是守刚。17岁的守刚。
  他撕开遥远的记忆,从另一个时空回到这里来。他没有孩子,没有爱人,他如此地青春而年轻。十年只不过是一场没有发生的梦。
  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安辉猛地伸出手,将面前的人紧紧地拥进怀中。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09

(八)
  下一刻,安辉醒了。
  他想起他抱住的人不是守刚。守刚不在这里,守刚在他的订婚酒宴上,在他即将迎娶的女人身旁。安辉立即将怀里的人推开,呆呆地看着那张向自己仰抬起来的年轻的脸。雷小宁安安静静地望着他,像一只乖驯的猫,可是手却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他的气息喷在安辉的脸颊上,安辉惊慌了起来,他用力地把雷小宁推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一旁。
  “对不起……”他抹了抹脸,试图让自己恢复清醒。
  他的手臂被拉住了,雷小宁拉转过他的身体,两人近得几乎相撞。
  “你记住了我的电话。”
  雷小宁说,眼里的光亮反射着夜色,像天上最亮的星星。
  安辉无言以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记下雷小宁的号码。那天晚上他把它们从手上洗去,可是在之后的某一个时刻,它们却从他的脑子里跳了出来。安辉不知道何时已经记住了它们,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通讯本上记下了那8个数字。他觉得那一定是鬼使神差。很后的时候安辉回想,也许在那个时候,他就应该预感到之后发生的所有的事,可惜那时的他却懵然不知。
  原本,安辉可以离开雷小宁。他可以挥手叫他回家,然后走向花园的出口,街的对面就是他的家。然而,安辉已经醉了。安辉醉的时候,意识是失去控制的,并不能随他自己想要的何时迷糊,何时清醒。所以,安辉只记得自己对着雷小宁喊着什么,然后被人拉扯着,似乎坐上了车,又爬了楼梯,等他再度清醒过来时,他已经置身于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周围的布置已经看不清,只记得房间通向一个大大的阳台,有着明亮的落地窗户,那阳台很高很高,因为外面鳞次栉比着整个城市的灯光。灯光与天上的星光连在一处,风从开着的窗口掠进来,掠在安辉的脸颊上,他仿佛第一次感受到风是什么,而呆呆地望着窗户的方向。
  心飘向了空中,抓也抓不住。
  一双手停留在他的脸上。安辉转过脸来,他看见一个俊俏的男孩子慢慢蹲在面前,用手指轻轻地触摸他的脸。安辉认出了他,是雷小宁。
  安辉激灵了一下,恢复了神智。他受惊地一站而起,惊愕地瞪着雷小宁。
  “这是哪?”
  “是我家。”
  雷小宁不慌不忙地回答。安辉一下子头晕目眩。
  “你!……”安辉说不下去了,他想说你凭什么把我带到你家来,有什么理由一个成年人在深更半夜到一个高中生的家里!可是他想起也许他的父母就在隔壁,而吞下了后面的声音。可是雷小宁看着他,却微微地笑了。
  “别担心,我们家就我一个。”
  安辉凭着本能反射地问。
  “你父母呢?”
  “在国外。”
  雷小宁淡然地说着,转身端起一杯水,走过来递给安辉。安辉不接,他发现自己的外套不知什么时候脱在沙发上,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拿了起来,目光散乱地辨认着门的方向。
  他摇晃着向外面走去,却被身后的男孩拉住。
  “你去哪?”
  “回家。”
  “你不是说不想回去吗?”
  雷小宁说。安辉怔怔地看着他。他有说过这样的话吗?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然而雷小宁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说你不想回家,所以我就带你回来了。你喝多了,在这里睡一晚上再走,没关系的。”
  安辉的头很疼,眼前的东西也都在晃。他什么也不想,他只想要一张床。然而他隐约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是非常地不对。他不能留在这里,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所以他甩开了雷小宁的手,往外面走去。他摸索到了大门旁边,可是那扇厚重的大门却任凭他摸弄也打不开来。安辉挣弄了半天,火大地回过头来,瞪着雷小宁。
  “开门!”
  雷小宁不理,只是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地盯着安辉。
  “我叫你开门!”
  安辉提高嗓门大吼。他看见雷小宁震了一震,可是雷小宁还是没动。安辉怒气冲冲地向他走了过去,他无法控制自己,酒精窜升到他的整个大脑,他必须发泄什么,嘶吼什么,不然身体里就像有一把烈火在烧,烧得他头痛欲裂,疼得钻心。
  他狠狠抓住了雷小宁的胳膊,把他向门那里扯动,可是雷小宁反手抓住了他的手。两个人僵持着,最后扭打起来,直到安辉狠狠一拳打在雷小宁的右脸颊上,打得他翻倒在地,嘴角流出了血,安辉才猛然清醒,呆住了。雷小宁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擦去嘴角的血迹。安辉的酒意消了一半,一股懊悔窜上心头,他连忙走进卫生间,将毛巾蘸湿了拧干,再走回房间里,替雷小宁敷在脸颊上。
  “对不起。我……”安辉没说完,雷小宁打断了他:“去洗澡吧,泡个澡会舒服一点的。”
  他站了起来,去翻抽屉里面的衣服,拿出一套睡衣说:“这套我穿嫌大,你应该穿得下,换上这个睡觉不会冷。”
  他又把那杯水端到安辉面前说:“这是柠檬水,解酒的,喝了头就不疼了。”
  没等安辉回答,他又转过身去,打开橱门,去抱出厚厚的被子。之间他抬手蹭了一下嘴角,飞快的,似乎生怕安辉看见。
  安辉呆呆地看着雷小宁忙碌的背影。他忽然间觉得似曾相识。
  然后,他想起来了。
  那是十年前的自己。一个全心全意为另一个人忙碌的自己。
  安辉慢慢地坐倒在沙发上。外套松脱在他的手边。
  他的心底有一个洞。那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的洞,只是安辉逼迫自己不去看见它;然而他终究不能再装着看不见了,于是他又逼迫自己把它藏起,藏在一个将来或许可以遗忘的角落。他以为可以这样下去,几年,几十年;可是这个洞终究还是不可抑制地裂开来,越裂越大。直到今晚,它彻底变成了一个深沟,一个再也不能愈合的伤口。
  安辉知道,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那种极力维持着的麻痹已经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他已经知道了深刻疼痛的滋味,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安辉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在这一刻,为什么是在这个瞬间。
  雷小宁回过头来,惊愕地看着安辉的脸。有什么东西冰凉地爬过脸颊,而安辉一时还反应不过来那是眼泪。
  安辉低下了头,然后,默默地哭了。他无法抑止地颤动着肩膀,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的中间。他蜷起身体,像孩子那样缩成一团。以前他曾经听人说过,抱膝的姿势代表着寂寞,他的确是寂寞的,尽管他有一个家,有一个等待着他的女人,那里却不是他想要回去的地方。而他真正想要去的地方却已经失去了,在还没有看见它之前就永远地失去了。安辉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发出了属于男性的压抑的、沉闷的哭声。他想要把整整十年的眼泪流完,然而他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
  有一双手伸过来抱住了他。安辉张开双手,用力反抱住了那个温暖。不管是谁,现在他只想要知道自己并不是只有一个人,自己并不是孤单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那双抱住他的手很紧,很用力,轻轻地抚过他的头发,抚上他的脸,为他擦去湿漉漉的泪水。安辉在泪光莹然中感受着那手指的温度,那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像是触碰着珍贵的宝物。手指滑落下来,温柔地擦过他的眼角,安辉下意识地闭起了眼睛;就在这时,他的脸被托住了,一股热意靠近过来,不等安辉做出反应,雷小宁已经毫不犹豫地,猝不及防地,堵上了他的嘴唇。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10

(九)
  安辉在很久之后回想那一晚的时候,依然是模糊而混乱不清的。他无法分辨那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那是他和同性之间的第一次。安辉在发烧的时候常常会做许多怪梦,那些梦凌乱,摇晃,支离破碎,像一架摄像机被一个毫无经验的人扛着,镜头四处乱晃。所有的一切都散发着灼热的温度,颠倒,迷乱。那一晚就像发烧时的怪梦。或者安辉的确是在发烧。他最后清楚的记忆是雷小宁覆在他嘴唇上的那一个吻。只有那个吻是如此地真实。
  确切地说,是那个吻终结了安辉最后一点的清醒。从事实来看,安辉曾用力要把雷小宁推开,但是那最终变成一场撕扯,结果是两个人扭动着从沙发滚倒在地上。直到雷小宁的手猛然伸进安辉的腿间,在一秒间,安辉停顿了所有的动作。
  从某个程度说,安辉经历的不过是一次别人的右手和别人的嘴。但是那对于他已经是一场震天动地的颠覆。所有的记忆都蒙着一种色调。这种色调在很久之后安辉都不能去完整地回想,虽然他并不是回忆不起来。
  那是一个他做了十年却从未做到过结果的梦。而这一次,他梦见了结局。
  他正跌往一个万丈深渊。却在一刹那以为被救赎。
  “安工?安工!”
  有人轻轻摇晃着安辉的肩膀,安辉猛然回过神来。
  他冲对方尴尬地笑笑,将眼光收回到桌上巨大的设计图纸上。
  送走了施工单位的代表,安辉匆匆地拐进大楼茶水间,拿过软纸杯去接自动饮水机。漫溢出的热水烫了他的手,他从走神中惊跳起来。旁边几个女孩子大呼小叫地围过来,安辉狼狈地摆脱她们,抽身出来进了楼梯间,用后背堵上了门。他伸进口袋里摸烟。烟雾在楼道里散开,安辉狠狠地、烦乱地抽着,一口又一口。
  下班之前,安辉接到一个电话。他拿过来喂了一声,就顿在那里了。
  你小子昨儿晚上跑哪儿去了?急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安辉没做声。守刚在那头劈头盖脸地呵斥着。
  半夜2点多了剧丽打电话来说你没到家我打你手机又没人接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我差点披衣服起床找你去你知不知道?今儿你非得给我说清楚你跑哪儿去了,连我手机都不接了!
  安辉不做声地听着,直到守刚说你倒是说话呀,干什么呢你一声不吭的,别装死快给我回话!
  安辉张开口来。安辉说我上哪没必要跟你汇报。回家陪你老婆去!
  接着他就挂了电话。他站起身来,拎过包,走出办公室。走到车站,他脱力地靠在车牌上,用手遮住眼。夕阳刺痛了他的眼。
  
  安辉是凌晨3点到家的。到家的时候,剧丽和衣在沙发上卧着,旁边就是电话机。安辉进里屋拿了一床毯子轻轻给她盖上,却始终无法去看她的脸。然后直接进了淋浴间。
  早上起来,剧丽什么也没有问。安辉说喝多了,在车站站台上睡过去了,她也只是恩了一声,埋怨了几句,就不再提起。于是安辉的心里就更加不好受。他就像一个在外面偷了腥的丈夫,混杂着内疚,心虚,所有这种角色应该有的心情。他怕剧丽发觉自己一直不能正视她的脸,连一杯牛奶都没有喝完,就匆匆出了家门。
  现在,安辉站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望着窗户外面愣神。下班时间,车上人很挤,旁边不断有人挨着他挤来挤去,他也没有感觉,只是直愣愣的。坐他面前的一个老大爷不断抬头拿眼瞅着他,直到下车时候用胳膊捅了捅他,好心地说,小伙子,包可看好了,你刚才被人盯半天了!
  安辉尴尬地道了谢,跟着老大爷下了车。望着熟悉的路,他却停了脚。本来,安辉回家只需要沿着马路往前走上一段,拐上那条著名的商业街,他住的小区就在这条商业街的边上。但是现在他却拔不动步。他站的对面是一家银行,那是之前雷小宁每天都会站在那里等他的地方。安辉用力将那个影像甩出脑子,转向对面一家超市走去。超市里,不时有人拿奇怪的眼光瞅着他,安辉雪白的衬衫立领和高级领带,手上提着笔记本电脑,就像中关村的人走在秀水街上。走了两圈,安辉到底还是退了出来,慢慢地向着家的方向走过去。
  短消息在响。安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消息只有一句话。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安辉觉得喉咙一阵发堵。他盯着那个消息,然后将手指移向删除。就要按下去,又犹豫着没按。终究转而按了回复。
  没什么。累了。
  很快,守刚的回复就过来了。
  到我这来。
  安辉盯着看了一会,回复过去。
  不了。你和嫂子歇着吧。
  哪那么多废话?过来!我想见你。
  安辉站在路旁,默默停顿了一会,终于还是转身向车站走了过去。他知道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守刚,至少今天不想,但是身体还是有自己的意志般,不受控制地自己行动了。安辉不由苦笑了。他想起他从来无法拒绝守刚。不管是十年前,他丢下大怒的老爸舍命陪君子地陪着守刚去打街霸,还是十年后守刚的勾一勾手指。他就像是守刚的一个影子,从来没有办法走出守刚的天空。即使今天的他已经不是昨天的他。他已经过了一个颠倒乾坤的夜,他的人生已经不可逆转地发生了改变。尽管此时此刻,他以为这将是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安辉匆匆地走向车站,脑海里想着见到守刚时要说的解释。忽然他想起文莉,想起她隐藏在红色旗袍下平坦的小腹。天边最后一线余光也消退了,夜色笼罩了城市。灯光鳞次栉比地亮起来,打在安辉迷茫的脸上。
  
  不知是哪个路段堵了,车半天还不来一辆,站台上聚了一大圈的人,黑压压的。安辉看着有些心烦,就往路那边走了一点,准备招手拦出租。一辆空车亮着红灯过来,安辉刚刚抬起右手,左手就被人拉住了。
  嗨。
  雷小宁在他身旁,清亮亮的眸子反射着车灯。
  他灿烂地笑着。
  安辉仿佛被石化的雕像,在一瞬间僵硬。他呆呆地看着勾起嘴角笑着看他的雷小宁,下一秒才反应过来,立刻将胳膊用力从他的手臂里抽了出来。
  你在这干什么!
  安辉压抑着怒气和慌乱,低声地喝问。雷小宁扬了扬眉,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
  等你啊。
  安辉想说什么,又拼命咽回肚子里。出租停在他的面前,司机探头出来:“走不走?”安辉冲他摇头,一反手用力抓住了雷小宁的胳膊,飞快地向周围看了一眼,然后拉着他,连推带搡地走进路边小区的院墙后面,进了最边上的一条暗道,看了左右都没人,手一丢,将雷小宁几乎是扔在了对面墙上。
  “我不是叫你不要……”
  他的话没有说完,突然被忽然扑过来的雷小宁抵撞在背后的墙上,然后嘴唇被猝不及防地堵住,火热的唇舌伸进他的嘴里。一股热流直窜头顶,安辉昏沉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伸手用力去推,颈子却被雷小宁紧紧地搂住,动弹不得。安辉甩开脸闪躲他的嘴唇,雷小宁不依不饶地跟着,忘情地吻过来,直到安辉猛地挥臂把他将开。
  “别闹了!”
  安辉低吼一声。雷小宁停住了,站在对面,默默地看着他。
  安辉抬起胳膊,用力抹去唇上留下的湿润。这个动作显然伤到了雷小宁,他的眼神暗淡下去。但是仍然不做声,什么也没有说。
  “昨晚我说的你没听懂吗?我说到此为止。你听见了吗?到此为止!”
  安辉尽力压低着声音喝斥着。雷小宁将低着的头抬了起来,露出在学校里的那种桀骜不驯的眼神。
  “我没有答应你。”
  安辉觉得一股怒气在往上升。他用力压了一下,盯着面前的雷小宁,眼前却不可控制地闪回着昨夜和他滚倒在床上的那些情景。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想要把那些甩出脑海。沉默了一会,安辉慢慢地开口。
  “回家去。”
  “不。”
  “回去!”
  “不!”
  安辉火大地抬起头来,可是一接触雷小宁的眼光,他又僵住了。那双漂亮得叫人不得不多看两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那眼神仿佛被刀割过的伤口,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将安辉淹没了,让他发作不起来。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子,他没有办法发作,也知道自己没这个权利。
  安辉默默叹了口气。
  “回家去,好吗?”
  安辉望着雷小宁,慢慢地说。雷小宁单肩挂着书包,就那么看着他。
  “昨晚……是我不好。我不该……”
  安辉说不下去了,停了停,试图从另一方面去说。
  “昨晚我说过了,我不会再见你的。我会把这个晚上忘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也要忘记,懂了吗?不要再来找我,我不适合你的。下一次我真的会对你翻脸。听见了吗?”
  雷小宁一直低着头,安辉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他望着眼前这个男孩子低垂的颈项,心里涌上愧疚。他情不自禁地慢慢靠了上去,伸手轻轻环住雷小宁的肩膀,抚慰地摸了摸他的肩臂。
  ……对不起……
  安辉在他耳边轻声地说,然后绝然地放开他走了出去。
  可是他的身体被狠狠拉住,他回头,迎上雷小宁通红的眼睛。
  可是我喜欢你!
  雷小宁大声地说,全然不顾周围或许有人。安辉也顾不上了,他甩开他的手说我们不可能!因为你还太小因为我……
  因为你喜欢别人?
  安辉呆住了。雷小宁用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说出了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结果。
  安辉惊愕地望着雷小宁。他想问他怎么知道,可是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了。雷小宁紧紧地盯着他,雷小宁说我早就猜到了,可是这跟我喜欢谁无关!雷小宁跨前一步,一把揪住了安辉的衣领,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要以为我会害怕我不怕的!你别想甩了我我就是要找你除非你打死我!说完不等安辉做出反应,他就丢开手转身飞快地跑走了,安辉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他看见雷小宁飞快地跑着,边跑边抬起手臂用力抹了一下眼睛,然后就消失在小区外面的街道上,不见了。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11

  (十)
  安辉一走进守刚的家门,就被守刚山一样的身体给堵住了。
  “老实交代,昨晚上哪儿野去了,电话里还对我那么冲,你小子是越来越长进了,嫌我没调教你是不是?”
  这些浑话听得一旁的文莉直笑,抿着嘴对安辉说:“我要是个醋坛子,早吃你的醋吃死了。”
  守刚听了扭过头去说:“老婆,那你可真吃不完了,他是我十年的老相好。”
  安辉听着他们两个打情骂俏,笑了笑。他进客厅里的沙发坐下,守刚再问的时候,就把早上对剧丽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守刚听了,却只是嘿嘿地笑。
  “在站台上睡着了?有那么好睡的么,市容监察局的就没来查你?”他贼笑着凑过来,贴在安辉耳朵边上低低地说:“老实跟哥说,偷腥去了吧?”
  安辉一惊,端着茶杯的手都晃了一下。他扭过脸去看守刚,守刚正盯着他的眼睛看。两个人凑得很近,守刚从山西回来以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脸对着脸,靠的这么近。
  安辉一下子失神了。昨晚高潮时浮现在他眼前的,就是这一张脸。安辉觉得一阵莫名的惊慌,还有隐隐的冲动。他看到守刚伸出了手,并且捧上了他的脸。
  “安辉。”守刚张开嘴唇叫他。
  安辉浑身涌上一股燥热。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
  那只手移到额头去摸。安辉清醒过来,挡开他的手。
  “没有。”安辉说。
  “哈哈。”守刚忽然笑了。“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告诉剧丽!”
  他摸出一支烟,凑到嘴上点了,然后转过头嘱咐。“不过可别找小姐啊。不干净。”
  安辉听了那“不干净”三个字,像把锤子似的敲在心上。他蓦地想到昨晚和雷小宁的事。找小姐守刚尚且嫌脏,那种事,在守刚眼里大概要比找小姐更不干净千百万倍。安辉想象着守刚如果知道昨天晚上他真正是在干什么后会有什么反应,从头到脚像被泼了一盆冰水,一片冰凉。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他多年的兄弟,朋友,最信赖的哥们,对他抱了整整十年的“不干净”的想法,他会怎么样?
  “安辉?你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我靠,你不会真干了吧?”
  守刚看着安辉神不守舍的样子,狐疑地说,嘴里的烟都快掉下来了。
  “别告诉我你真干吗去了!到底有没有,你老实说。”
  守刚又向安辉凑近过来。安辉微微地往后躲了一下。
  “真干了又怎么着。我一大老爷们就不能干什么?”
  安辉有点慌,故做镇静地说。守刚瞪圆了眼睛看他,然后用力吸了两口烟。
  “行啊,出息了你。”守刚说,笑着,伸手搂过了安辉的肩膀,狠狠往自己这边搂了两下。然后贴向安辉的耳边,低低地笑了。
  “骗谁呢?”
  他低笑着说。
  “你,我还不知道?有贼心,没贼胆的。”
  安辉看着他。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蠢蠢欲动,欲升欲高,最后冲出了喉咙。安辉脱口而出:“要是我真有那个胆呢?”
  他紧紧地盯着守刚,等着他的回答。守刚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调侃,有戏谑,甚至有着一丝宠溺——但就是没有相信。
  “那就叫上我一起?咱哥俩一块儿玩儿。”
  守刚满不在乎地笑着,看着他,说。
  
  那之后两天,设计院里有个出差的任务,安辉要了过来,当天就上了火车。他说不出是个什么心理,或许是逃避,逃避回家却不敢直视剧丽,逃避守刚三天两头的电话,去了就得忍受他们小夫妻毫不避讳的卿卿我我。还有,逃避雷小宁。和他的那个眼神。
  出去了三天,安辉才回来。到家的时候,安辉没忘了送上给剧丽买的新羊毛衫裙,但却疲惫得连话也不想多说。剧丽开始还很开心,套了新衣服在镜子前左照右照,却见安辉懒懒的,问他怎么样也只说“挺好”,便多少有些不太高兴,觉着安辉没有透出一星半点在外头想她的意思,晚饭后一个人闷闷地洗碗,把碗碟碰得叮当响。安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明知这时候该走过去哄哄她,说两句好听的,身子却迟迟赖在沙发里,没有挪动。
  他的心里一阵隐隐的、嘈杂的乱。
  剧丽洗完了碗,拿着一个杯子过来,在安辉面前放下,转身出去了。杯子里是安辉每晚爱喝的毛尖,热热地散着清香。
  安辉探身过去拿起茶杯,再看厨房里剧丽纤细的背影,心里涌上阵阵愧疚。
  其实,剧丽算是一个不错的女人。10年前,她明眸皓齿,与安辉出双入对,没少让安辉身边的哥们艳羡,说这年头男人也得凭脸蛋啊,校花都给你小子倒贴了。
  严格说起来,安辉从来没追过剧丽。他们的故事并不像外人想的那么浪漫。安辉打球的时候,有一个同年级的女生每天站在阳台上看他,他打多晚,她就站多久。她有一头垂在肩膀的柔顺长发,还有酷似那时候很红的一部琼瑶剧《婉君》里女主角的眼睛。说安辉没注意她是不可能的;然而也仅此而已。如果不是剧丽有一天从楼梯上走下来,对擦了汗穿衣服的安辉说“能送我回家吗,太晚了,我有点害怕”,也许他们之间也就没有开始。而如果没有剧丽,也许守刚也就永远不会在安辉的生命里出现。
  安辉对剧丽并非没有感情。至少剧丽没有一般漂亮女生特有的骄傲和不可理喻。她没有那么多的自以为是,这在看多了美女的安辉看来已是很大的优点。两个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毕业后各自工作单位也不远,这么多年里,两方面的情敌出现得都不少,但最终还是两人牵了手。安辉常想,在自己这边,因为心里有了守刚,婚姻似乎就成了一个凑手的东西,怎么方便怎么好;可在剧丽那边,她完全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从这个角度说,剧丽对他的感情,大概真的是很深的。
  所以安辉更觉得对不起剧丽。而就在几天之前,他还认为自己是对得起她的,因为不管心里怎样,在事实上,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剧丽的事,对平时在身边围绕的那些女人们若有若无的殷勤完全视而不见,也永远不会出现一个女性的第三者。女人,他只会有剧丽,不会有其他。在生活上,在现实里,他会是一个完美的老公,除了那个心里的秘密。而那个秘密,他已准备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
  只是,现在不同了。
  手机铃声响起。安辉拿过来看了一眼号码,停顿了一下,掐断了。手机再响,安辉再次掐断,然后按了关机。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12

(十一)
  安辉接手的一个项目方案被开发方面否决了,要求管线重排,安辉没日没夜地连忙了一个星期,总算把新改的方案按时交出去了。几天里,他无暇分神想别的,满脑子都只能是那些蜘蛛网一样的下水管道。人虽然很累,心却反而空了下来。
  每天要做的就只有吃饭,睡觉,和工作。安辉想,也许人这样活着,也不错。就像个动物那样地活着,不需要思想,不需要精神,只要生存。
  虽然忙得焦头烂额,安辉仍然坚持每天给剧丽打几个电话。虽然每次也就是简单地说几句,很快就挂断了,安辉仍然知道,剧丽是高兴的。他也知道,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义务。每天加班很晚回到家,总会有一碗煲在锅里的汤等着他。安辉的心头涌起一阵感动和内疚。一种在他和剧丽之间久违的感情的东西窜升出来,让他躺上床的时候,凝望了已经睡着的剧丽很久。
  她是他的妻子。她是他必须担负起她的未来的那一个人。安辉苦笑了一下。他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守着老婆,还有迟早会有的孩子,本本分分地过日子。
  他想,人生就是这样。活着,就是这样。
  
  开发公司那边的答复下来了,方案通过了。这意味着一笔相当可观的款项即将到帐,项目组的几个人都很高兴。大家撺掇着要集体去HIGH一下,安辉这个项目负责人当然是责无旁贷,自掏腰包请大家到海鲜大酒楼海吃了一顿,吃完了又去唱歌,直到半夜12点多钟出来。两个女同事扛不住,先回家去了;另两个男同事还嫌不过瘾,嚷嚷着要去酒吧。
  安辉是很少去那种地方的。另两个人也只是听说南山路附近的酒吧有名,一直没有见识过。三个人打车到了那儿,经过几家酒吧的门,看里面人满为患,都没进去。到了街拐角那,有一家酒吧,看起来不那么闹,问了门口,消费也挺便宜,于是就走了进去。
  找了个地方坐下,点了几扎啤酒,安辉开始环视这个地方。和所有的酒吧一样,光线暗淡,隔两步就看不见脸。音乐很劲,但是没有人跳舞,舞池也很小,甚至没有乐队。隐隐绰绰的有很多人影,三三两两,或者一群一群地贴着,不时有人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眼睛就像探索着什么,在黑暗的深处扫视。
  坐了一会儿,他们开始感到不对劲。因为这里几乎全都是男人。不时有人走过他们身边,在暗处打量着他们,眼神暧昧。安辉开始有些明白这是一个什么地方。他顿时有一些惊慌。有个男人拿着一瓶酒经过安辉身边,故意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他,等安辉抬头时,丢过来一个灼灼的眼神。
  安辉立刻低下头去。
  自从他走进酒吧,就一直有陌生的视线在跟着他。安辉努力镇定自己,掩饰着慌乱和不自在。他怕被人看出些什么,怕自己的举止态度有什么不自然。他低下头去喝酒,尽量不去看周围的那些人。另两个人也有些感觉了,他们先是惊愕又好奇地看着,然后捅了捅安辉。
  “我们好像进错地方了。”
  一个同事压低了声音对安辉说。
  “这里都是那个。”
  安辉努力镇定着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反问说,哪个?
  “同性恋呀!”
  同事嫌他孤陋寡闻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偷偷地指着角落里,对安辉说,看,那个,还有那个。那边有两个男的,都贴一块儿了。
  安辉勉强抬起头来,顺着他的手指去看。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墙边有人影重叠着。那同事又凑过来对他说,听说男同性恋里还有卖的,就跟鸭差不多,专门卖给男人。靠,怎么会有人搞同性,真恶心。
  安辉的脸上一阵血流倒涌,就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他推开啤酒杯,站起来低低地说,我们走吧。
  他匆匆地拿了衣服往外走,另两个同事跟着他。在穿过狭窄的过道时安辉被旁边几个正在推推搡搡的人撞了一下,向旁边一张桌子倒过去,立刻就有一个男人伸手来扶他。他扶住安辉的时候,摸了一下他的手,安辉像个受惊的兔子,立刻把手抽了回来。他有些狼狈地向外面逃出去,这时候旋转的灯光照过来,照亮了安辉的前方,也让他看见了一个人。
  安辉立即顿住了脚步。
  
  雷小宁。
  如果不是看见他的脸,安辉几乎认不出他。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裤子的腰线几乎低到了胯部。他的嘴里叼着一支烟,正在狠狠地吸着。有三四个成年的男人正在围着他,对他说着什么,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在听。有一个男人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立刻被他一把推开,他抬头高声对那个男人嚷了一句什么,样子很凶。男人们开始推搡他,就在这时灯光转过去了,那里变成了一团黑影。
  安辉站在那里不动。同事过来推他,不以为然地说,别看了,漂亮小男孩出来卖的,多了。
  安辉出了酒吧的门。几个人没了兴致,拦车回家。安辉跟着钻进了出租车。他机械地和后座上的两个人搭着话,脑子里却反复地想着刚才的情景。
  雷小宁在这里干什么?
  安辉不知道。他也无从知道。对于雷小宁,他本来就是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他是一个学生,他只有17岁——他不应该在这里。
  那一天之后,安辉就再也没有见过雷小宁。那晚唯一一次打给雷小宁的电话,让雷小宁从来电显示上知道了他的手机号,开始几天他不断地打过,但是安辉全部掐断了。安辉已经告诉合作单位自己最近可能会换号码。也许雷小宁在车站那里等过他,但安辉也不知道。这一星期他几乎都是午夜才会到家。
  安辉已经决定忘记这个男孩。以及那一夜。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想起过他。甚至不止一次。他望着他时的眼神,还有他跑开的背影。他想过他。因为一种内疚,一种亏欠。安辉也隐约知道,他还会再见到这个男孩。只是他完全没有想过,是在这样一个地方。
  安辉感到隐隐地焦躁。他也不知道原因,但是心里似乎抹上了什么,挥之不去。他犹豫着,而且不安。他茫然地望着车窗外,车开得很快,开出南山路已经有很长一段了。安辉摸上胸前的口袋,那里却没有烟。他想回头问同事要,一阵烦乱又止住了他。
  最终,他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
  他回过头,看向后座上的两个同事。
  “我把手机忘在办公室了。”他平静地说。“我得回去拿。”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14

(十二 上)
  安辉下车,目送同事的车走了,转手拦了另一辆出租。
  “南山路,极光酒吧。”
  他匆匆地说。
  再进酒吧时,安辉有一丝犹豫,但还是走了进去。他在一拨拨的男人中间走着,看见一张张形形色色的脸,暧昧的,挑逗的,或是逃避的。有人向他靠了过来,安辉立即避开。他只是来回地走,试图在昏暗的光线里寻找雷小宁。但是他没有找到。连带那几个纠缠雷小宁的男人也不见了。
  安辉一阵不安。他拉住一个服务生问,你看到一个男孩儿吗?十六七岁,大概一米七八高,穿一件黑色的背心……
  服务生想了想说,是不是一个人来的,长得挺帅的?
  安辉点头。服务生说,他从后门走了,跟好几个人一块儿走的。
  安辉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匆匆地绕到后面,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外面是一条黑暗的小巷,没什么人。安辉试着顺一头去追,走了没多远,听到隐隐的嘈杂声,有喝骂声,还有拳脚声。他飞快地绕过街角,一眼看见对面的马路上,两个男人正在将雷小宁往一辆出租车里推,雷小宁奋力反抗,一脚将另外一个人踢翻了,那男人从地上爬起来,高声叫骂着抬腿去踢他的肚子。
  “住手!”
  安辉连忙大喝,冲了过去。对方愣了一下,有些发懵。安辉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冲到他们面前,一把将雷小宁抢了过来。雷小宁撞进他的怀里,安辉拥住了他,看见他眼睛的周围瘀青一片,心里顿时怒不可遏,对那几个男人厉声说,你们想干什么?
  雷小宁看到安辉的脸,一下子呆住了。那几个男人见安辉只有一个人,看起来又不像什么狠主,胆子大了,向着安辉横着脸说,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安辉顿了一下,说,我是他哥!
  雷小宁立刻掉过头,看了他一眼。安辉只是紧紧盯着那几个男人的移动。夜深人静,出租车早开走了,周围不见人。安辉想,早知道刚才应该先打110,现在看来大概要硬碰硬了。安辉并不怕打架,当年他也曾经血气方刚过,只是在那一瞬他忽然想起了守刚,他想如果守刚在这里,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只要他们联手,就从来没有打不赢的架。
  当然,现在他只能靠自己。一个男人上来抓他的胳膊,安辉正要去挡,那人突然惨叫了一声,手臂上一道血痕。安辉吃惊地回过头去,雷小宁手里正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滚开!
  他很凶地吼着,将那几个男人都震住了。
  我叫你们滚开!
  雷小宁挡在安辉前面,晃动着刀尖。那几个人被吓住了。他们显然没想到雷小宁会有刀。他们以为如果他有凶器,刚才扭打的时候就早亮出来了。他们迟疑着退开,虚张声势地丢下了两句狠话,转过身狼狈地跑了。雷小宁喘着气站在原地,盯着那帮人,直到他们转过街角消失。他垂下了肩膀,低头将那把刀插回了裤子上的大口袋里。然后他抬起头,安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雷小宁看着他,又垂下了眼睛。他独自向前面走,被安辉一把拽住。
  这把刀哪来的?
  安辉问。不知为什么,他感到一股怒气。
  雷小宁不做声。
  安辉提高了声音。我在问你,这把刀哪来的?
  雷小宁依然没回答。他固执地沉默着,只是抬起手臂擦了一下脸。那脸上肿着很大一块乌青。安辉看着他的样子,一阵隐隐地心疼。他拉近他,扳起他的脸迎向路灯,看他的伤口。他的脸颊上擦破了,淤着血,眼角也肿了起来。安辉的眼神从雷小宁的脸移向他的眼睛。他就像是被烫了一下,心里猛地一紧。他曾经害怕这双眼睛的明亮;然而,现在,那明亮消失了。
  安辉松开了手。他说,我送你回去。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15

十二 下)
  安辉松开了手。他说,我送你回去。
  他没想到雷小宁说,不,我不回去。
  雷小宁错开身子,就向酒吧那儿走。安辉真的火了,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你在那种地方干什么?
  安辉呵斥,声音很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生气。雷小宁回过头来看他。他说,我在那儿干什么,你会关心吗?
  安辉怔住了。雷小宁已经飞快地扭过头去。他像是并不想要安辉看见他现在的样子,跑了起来,眼看着就要从安辉的视野里消失。安辉不想再看着他走进那个黑暗昏沉的酒吧,更不想看见他在那里的那种表情。他拔起脚追了上去,在巷子口那儿追上了雷小宁,大声地喊:
  “小宁!”
  雷小宁好像忽然僵住似的,一下子站住了。安辉追上来拽住了他,一扬手招了一辆正驶过来的出租。
  “我送你回去!”
  安辉喘着气,不由分说地将雷小宁塞进出租车。这一次雷小宁没有反抗。一路上两人都没开口,只是雷小宁在不断地看他。安辉看着窗外,他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已经凌晨1点了,他本应该早点回家,让不等到他就睡不踏实的剧丽放心。可是他却在这里,和这个曾经跟他有过一夜荒唐的男孩子坐在一辆车上,正去往他的家。而在心底,他全然没有任何的不快,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这让安辉感到一种可怕。他努力甩开这些想法,回过神来,余光里,雷小宁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向他侧过脸,雷小宁立刻移开了视线,转过头去。风吹过他的头发,他单薄的外套,安辉看着,探身过去,将车窗摇上了。他的身体靠近时,雷小宁微微震了一下,安辉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的视线交会了。就在这时,司机停下了车,说,到了。
  安辉原本并没打算进门。他只打算送雷小宁安安生生地回家,让他不要再待在那种地方。可是,上了楼之后,他站在门口,还是没有立刻掉头就走。雷小宁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无意进来,什么也没说。他径直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脸,然后从冰箱里取出冰块敷在眼角上,再拉开矮柜的抽屉,用卫生棉球蘸着酒精,涂抹伤口。
  安辉看着他的动作。他做得是那么熟稔,就像家常便饭。他只抬头看了安辉一次,然后就低下头去,仿佛只是为了确定他并没有离开。安辉的心里涌上一种复杂的感觉。他几次想走,都没有拔步。最后,他还是脱下了鞋,走进房间,关上了大门。
  房间乱得简直出乎他的想象。上次他来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个样子。安辉看到客厅的那张沙发,脑海里的一些情景立刻被勾起了,他赶紧转开视线。雷小宁坐在地毯上,低着脸,可是他知道安辉进来了,从地上的一堆碟片里翻出遥控器,打开了空调。安辉沉默地在对面坐下。旁边扔着一个书包,包口紧着,上面蒙着一层灰。
  安辉沉默半晌,问,还疼吗?
  雷小宁摇了摇头。他放下敷冰块的手,要爬起来,安辉说,你去哪?雷小宁说,去给你拿水。他要站起来,安辉拉住了他说,不用,我一会就走。
  雷小宁不做声了。只有窗外隐隐的空调声。安辉看着雷小宁。他知道,时间不早了,他应该走,可是他却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不说出来他就难受。他开口问,你去酒吧干什么?
  雷小宁抬起头来看他。
  没想到你也去那儿。
  他说。安辉堵了他的话。
  你放了学就玩这个?你明天不上学了?
  雷小宁转脸盯着地板。
  我两天没去了。
  安辉听了,惊愕地盯着雷小宁。安静谎称病假窝在家里打游戏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生气过。不用问原因,他大概猜得到答案,然而他还是忍不住,他难以控制怒气地说所以你就去那种地方?穿成这个样子跟那些人混在一起还差点……
  他说不下去了,雷小宁猛地抬起脸,说差点什么,差点被那几个混蛋强奸?
  安辉听了这个词,就像听了硬东西在玻璃上划了一道那种极端刺耳的声音似的,无比难受。雷小宁说,就是真那样了又怎么样,就当被狗咬了!
  安辉心里被刺了一下似地,他激动起来,猛地提高了声音说你这算什么,自暴自弃?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要是他们多几个人怎么办,要是他们真的把你怎么样了怎么办?要是……
  雷小宁打断了他,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要是我真被怎么样了,你会在意吗?
  安辉一下子停住了。雷小宁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会在意吗?会吗?
  安辉又一次看见了那种让他害怕的眼神。刚才的一口气泄了,再也没有了底气。他站了起来,匆匆说,你睡觉吧。我走了。
  雷小宁什么也没有说。安辉就那样走到了门口,听不见背后有一点声音。他忍不住回过头,看见雷小宁默默地站了起来,穿着衣服就躺上床去,裹上了被子,蒙住头。他把身体缩成了一团,那让他看上去很小,很孤单,也很脆弱。
  他不过是一个孩子。17岁的孩子。
  安辉看着他,移不动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走到了床前。
  把衣服脱了睡,会感冒。
  他忍不住说。雷小宁没有回答,也没有动静。安辉等了一会儿,只得放下包,靠近前去。他在地毯上找到了遥控器,关了空调,过去想要扶雷小宁起来脱去衣服。他的手碰到了雷小宁的手,吃了一惊。那只手滚烫。安辉赶紧覆上雷小宁的额头,这才发现他在发烧,一张脸赤红赤红。
  安辉有些急了。之前他发现雷小宁的皮肤很热,可是他以为那是因为受伤。他连忙弯下腰问,家里有药吗?小宁?
  雷小宁缩在被子里,摇了摇头。大概发烧让他发冷,他将被子紧紧地拉着。安辉走进厨房,拎起暖水瓶,两瓶都是空的,连一滴水也没有。安辉从台子后面找到了水壶,放了满满一壶水,插上电源。他想起来时看见楼下有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那里面虽然不会有药卖,但也许可以让售货员帮帮忙。安辉虚掩上门,急匆匆地下了楼。幸好,那里的售货员们自己准备着一些感冒药放在店里,安辉掏出钱要买,几个小姑娘热情地全都送给了他。安辉又急忙忙地回来,推开门的时候,雷小宁抬起头,向他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去。安辉想起上次雷小宁为他拿被子的地方,打开橱柜,抱出一床毯子,盖在雷小宁的身上。他守着等到水开,将热水倒出来,在两个杯子里反复过了几回,直到不那么烫了,才端到床前。雷小宁倚在他的胳膊上,顺从地吃了药。安辉为他脱了衣服,扶他躺下,掖好了被角。
  他没有什么事可做了。于是他说,你一个人,可以吗?
  雷小宁没有做声。半天,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
  安辉说。
  安辉关了房间的灯,只留一盏床头的小灯。他放轻手脚走了出去,手伸向门把前,回头看了一眼。昏黄的灯光下,雷小宁的身子缩着,躺在床的一边。房间空空荡荡,唯一的声音只有闹钟在滴答作响。
  安辉拧开了门。门打开的时候,雷小宁紧紧缩起了身体。
  安辉的手停顿了。
  最终,他把门推回了原位。他走到阳台,拨了一个电话。之后他回来,将手机放进口袋里,回到雷小宁的床前。他无声地坐了上去,靠坐到雷小宁的身边。雷小宁一动也没有动。两个人无声地维持了一会儿,雷小宁忽然翻过了身,他一头埋进安辉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胸膛。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17

(十三)
  第二天早上,安辉醒来,正对上雷小宁的眼睛。雷小宁正对着他笑。
  安辉一惊。他第一个反应是昨晚是不是做了什么,心里一个激灵。他连忙低头去看身上,外套脱去了,衬衫和长裤都穿着,感觉也没什么异样。安辉定了定神,想起了雷小宁的烧,伸手去摸雷小宁的额头,脖子。雷小宁趴在他的身上,手还环着他的腰,用脸颊去贴安辉的手。
  安辉摸出他不烧了,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尴尬,缩回了手。雷小宁动弹了一下,安辉才发觉自己的腿正搁在他的腿上,两人的姿势像是搂着睡了一夜。他赶紧把腿移开了,撑着要起来。雷小宁不让,抱着他不肯撤手,一双清亮亮的眸子直视着他,嘴角弯翘着,笑得就像是雨后阳光。
  安辉忍不住说,别闹了,我要迟到了。
  雷小宁还是不肯松手。两个人无声地较了一会劲,雷小宁忽然一个挺身,凑到安辉的耳边,低低地笑着说,昨天晚上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不带姓的。
  他的表情透着一股子甜蜜。安辉看了他一眼,这男孩子就为了这一点点事高兴成这样。安辉不愿多想,他岔开了话题问,身体感觉怎么样?
  雷小宁用有点撒娇的语气说,没事,早好了。
  安辉掀开被子穿外套,说,那好。我送你去学校。
  
  安辉打车送雷小宁到了学校门口。他没下车,在车里看着雷小宁进校园。雷小宁一步三回头,进门的时候,回过头来,给了安辉一个甜甜的笑。安辉像被灼到似的,低下了头,吩咐司机把车开走。
  一路上都是往这儿赶的学生。安辉摇上了车窗,安静也在这所中学,安辉不想被她撞见。安辉想着自己的这种心理,倒像是怕被人抓了的贼。他忽然想起安静也是17岁,和雷小宁同样的年纪,他们很可能是一个年级的,弄不好还是同班同学……他不敢想下去了,想应该不会那么巧,急急忙忙地赶向单位。
  一到办公桌前坐下,安辉就给剧丽挂了个电话。昨晚他借口说跟工程队谈项目被留在工地附近住下了,心里毕竟有着欺骗后的不踏实。没想到电话接通后,那一头声音很嘈杂,剧丽匆匆忙忙地说临时要出差到兰州参加一个会,正准备打电话给他,要他这几天自己在外面对付着晚饭,还别忘了给阳台上的花浇水什么的,条条款款地叮嘱了半天,都没顾上等安辉说些什么,就急忙收了线赶火车了。
  这头安辉挂了电话,不由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他害怕回去面对剧丽的脸。一夜未归的内疚似乎暂时压制了下去,让他心里多少好受了些。虽然他跟雷小宁没做什么,留下来过夜也纯粹是因为雷小宁病了,但是从结果来说他都对剧丽撒了谎。更何况,他和雷小宁也并非完全那么一清二白。
  昨夜,雷小宁一抱住他就吻了他。安辉想要推,摸到他滚烫的身体又有些不忍心,想着反正不会跟他做什么,又想起他受伤的眼神,心一软,就没有拒绝。雷小宁沉迷地厮磨着他的嘴唇,安辉开始还紧闭着牙关,不让他把舌头伸进来,后来渐渐地抵挡不住,脑子一热,不由自主地张了嘴。雷小宁的舌尖立刻窜了进去,紧紧缠住了他的舌头,吻得安辉全身发热,几乎就要不能控制自己。结果倒是雷小宁先把他放开了,埋进他的肩膀里,哑着嗓子说我会传染你的,然后伸手过去,摸到了安辉的手,和他五指交握地紧紧缠在一起,怎么也不肯松开。
  安辉拥着他,脑子里像是散倒了一瓶酒,一片醺然的不清醒。他想着自己这样究竟算什么,当雷小宁靠近过来的时候,他本能的反应并不是去拒绝,相反,他享受着这一个吻。安辉低头看着这个17岁的男孩子,他忽然觉得不了解自己的想法,是因为和这个男孩子有过了肌肤之亲,所以才会情不自禁,还是他已经知道了一种从前他所不敢尝试的滋味,所以压抑在心底多年的东西才会像一团拼命燃烧的野火,再也不能被轻易地压制下去?
  安辉胡思乱想着,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白天,他埋头工作,暂时忘记了这些,可是空闲下来的时候,就难以避免地要去想。中午吃完了饭,他独自靠在窗边无事可作,办公室里同事们都在休息,一片静悄悄的。安辉对着外面阳光照射的街道愣了一会神,将眼光移向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接通以后,手机声不是一般的“嘟”声,变成了彩铃,孙燕姿在反复唱着她的《遇见》。安辉有点发愣,那头已经接起来了,一个女声清脆地答了一声“喂”。
  安辉第一个反应是他拨错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
  “嫂子吗?我是安辉。”
  他平静地说。
  “守刚……在你旁边吗?”
  文莉在那头咯咯地笑着。
  “守刚啊,他在……不过他在洗澡呢!”话没说完,她在电话里叫了一声,接着是水泼过来的声音,还有守刚的声音混在一片混乱里,两个人笑着叫着,在电话那头闹成一团,文莉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夹着偶尔的尖叫声。安辉握着电话,沉默地听着,文莉边笑边说,有事儿吗?他现在不好接,有事儿我帮你跟他说。
  安辉说,哦,没什么事儿。那,不打扰你们了,挂了啊。
  安辉说完,放下了电话。他在桌边静静坐了一会儿,手机响起,是工程队接他去工地的车到了。安辉起身走出去,到门口时办公桌上那部电话响了,安辉回头看了一眼,转身走向电梯。
  
  下班的时候,安辉的手机响,电话号码是雷小宁家里的。安辉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接了,雷小宁在那一头欢快地说,你在哪儿,什么时候下班?
  安辉看了走过身旁的同事一眼,压低了声音说,有什么事?
  雷小宁说,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下班。
  安辉顿了顿说,一会就走。
  雷小宁立刻说,那,我到那个车站去等你。
  安辉站了起来,拿着手机到走廊里去。到了没人的地方,安辉才说,不用。
  雷小宁停顿了一下,说,那,你到我家来一会儿,行吗?
  安辉说,不行,我下了班就回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雷小宁似乎想要说什么,安辉抢过话头说,你晚上待在家里哪也别去,别忘了吃药。就这样,我挂了。
  安辉把电话挂断了。如果雷小宁再讲什么,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心软,所以只有快刀斩乱麻。他以为雷小宁会追打过来,可是手机再也没有响过。看着毫无反应的手机,安辉反而不放心起来。他想自己刚才的口气太硬了,雷小宁还在生着病,也许他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要见一见他,也许没有人管着,今天晚上他又会回到那个混乱的酒吧,碰上昨天晚上的那一群人……安辉忍不住了,他后悔刚才没把话说得温和些,回到桌前,快速拨了雷小宁家里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却没人接。安辉是真的有点着急了。一到点他就拎了包出了大楼,招手拦了出租。现在酒吧应该还没开门,那个小子又会乱跑到哪里去?安辉对自己说,如果这个男孩因此而学坏了,那就全都是他的责任,所以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能也没办法再把他当作一个没有关系的人,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不管他了。
  上了楼,安辉用力按门铃,大喊:“雷小宁!”他没想到门很快就开了,安辉一看到雷小宁的脸就火大起来。
  “你在家怎么不接电话?”
  雷小宁站在门边,一脸狡猾的神情。
  “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得意地说,然后撇起嘴角,慢慢地笑了。他伸手一把将安辉拉进门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你怕我又到极光去,对吧?我就故意不接电话,不怕你不来。”雷小宁像个经验老到的老手似的,堵着门说。
  安辉发觉自己着了他的道。居然被比自己小10岁的毛孩子耍得团团转,安辉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鞋也没脱,就要去推开雷小宁去拧门把手。
  “你在家,那我走了。”
  雷小宁死死地堵着门。
  “不行,你陪我一起吃晚饭再走,不然我就去极光,天天去,学校也不上。”
  安辉站在那里,盯着雷小宁的眼睛看了他一会,说: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雷小宁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要你做我的男朋友。”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19

(十四 上)
  安辉足足有五秒钟没有说话。雷小宁看着他的眼睛,两个人一动不动。
  然后,安辉突然开口。
  “小宁,”他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结过婚了。”
  片刻的沉默后,雷小宁说:“我不在乎。”
  安辉的头脑里开始乱,像有什么东西在东冲西突。
  “小宁,你听我说。”他选择着用词。“我是一个结过婚的人,我有爱人,有家庭,所以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你明白吗?”
  安辉放缓了声音,力图让这些话显得温和。
  “你应该……找一个更适合你的人。我比你大这么多,又结过婚,如果我跟你在一起,就是对你不负责任。更何况,你还在上学,你不——”
  “我不要别人。”
  雷小宁猛地打断了安辉的话。
  “我就要你。我就是喜欢你。”
  安辉被他那双明亮得像一把剑的眼光刺痛了。他按捺不住地焦躁起来。
  “你到底懂不懂?”安辉控制不住语气。“你才多点儿大?你知道什么喜欢什么爱?在你这个年纪今天喜欢什么明天就不喜欢丢掉了!你现在喜欢我,不过是一时半会的事,你以后走上社会,接触更多的人,会有真正的感情,到时候你一定会后悔,不该这么早就把时间浪费在一个结了婚的人身上!”
  “我不会后悔!”雷小宁斩钉截铁地说,脸上浮起一股怒意。
  “不要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我说了喜欢你,就是喜欢,一直喜欢,到死都喜欢!不然我就不会说,你以为我对很多人说过吗?告诉你,我长到现在,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这句话!你信不信?”
  安辉站在那里,一时间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服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孩。17岁,他有的是激情,有的是勇气,也有的是任性的资本,可是要怎么才能让他明白,未来是那么地艰难,生活是那么地真实。不是有激情和胆量就可以活在这个社会,有一些代价,是必须等到看不见的将来才会兑现的。
  “你不信是不是?”
  见安辉不做声,雷小宁忽然冲向里面的房间,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把刀。正是那天在酒吧外面他从裤子里掏出来的那把。
  “你干什么?”安辉惊喝。
  雷小宁不说话,竖起刀尖就向胳膊上划去。安辉扑了过去,一把打掉了那把刀,反过手来,“啪”地给了雷小宁一个耳光。
  雷小宁呆住了。
  “你干什么!电影看太多了是不是?”安辉怒斥,那一巴掌他想都没想就扇了出去,雷小宁呆呆地看着他的脸。
  “你以为这样很了不起?很威风很有胆量?你这么喜欢来这套,那好,下次你要再这样我不会管你,随你在身上划几刀,爱怎么划怎么划,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安辉说完,怒气冲冲地掉头就走,雷小宁紧紧地拉住了他。
  “安辉!”他从后面抱住了安辉的腰,安辉要甩开,却被他死死地搂住。
  “我保证,再也不这样了,行吗?你别走。”雷小宁将脸搁在安辉的肩膀上,声音闷闷地传来。
  “我只要每天见你一次……两天一次也行。你要是有事或者烦了,几天不见……也行。我不会烦着你的,你说什么时候不能找你,我一定不找你。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说,你放心。这样还不行吗?”
  安辉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推开了他。
  “小宁,”他低头看着雷小宁。雷小宁低着头,半天才抬起来,那是一张青春而又忧郁的脸。
  “我不能对不起我爱人。”
  安辉说。
  雷小宁沉默了。
  “……对不起。”
  安辉转过身去。他狠狠心往外走。在从房间到门的这段距离,他几乎忍不住那种冲动,要回头安慰雷小宁。但是他知道,一旦回头了,也许他就真的脱不出身了。他必须做一个了断,为了剧丽,为了小宁,也为了他自己。
  可是他忽然听见雷小宁在后面开口。
  “你说的爱人是谁?”
  安辉顿了一下。
  “这不关你的事。”
  雷小宁的语气很硬,甚至很冷。
  “是女的,还是男的?”

 (十四 下)
  雷小宁的语气很硬,甚至很冷。
  “是女的,还是男的?”
  安辉回过头,雷小宁紧紧地盯着他。
  “说了半天,就是因为你心里有别人,对吧?”
  安辉不回答,默不做声地去拧门把手。雷小宁激动起来。
  “说了一堆大道理,都是骗人的!你心里有谁我不在乎,就算你不跟我,迟早也会跟别人,因为你和我一样,就是这种人!你逃不了的!”
  安辉听了那个“这种人”,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断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雷小宁,无言以对。他是这种人,和雷小宁一样的人,和那晚那个昏暗的公园里、那个混乱的酒吧里的人一样的人。他已经躲不掉,他已无处可藏。从他爱上守刚的那一天起,从他与雷小宁共度一夜的那时候起,他就已经知道了,这是无可避免的结局。他已经没有办法再遵从结婚时的那一个誓言,这辈子都不碰男人的誓言已经被雷小宁破了。今天是雷小宁,那么明天呢,后天呢?
  他早就背叛了剧丽。早在十年前,心就已经背叛了。现在不过连上了身体。他所扮演的那个好丈夫的角色,本就只是一个空壳。可是,即使如此,即使没有爱情,还有责任。剧丽是他的妻子,是无论在法律还是道义上都推不开的人,他真的可以卸掉27年来的面具,却以伤害整个家庭作为代价吗?
  安辉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有逃避。他已经整整逃了十年。然而这一次不同了。雷小宁忽然在他的身后大喊。
  “一个星期!”
  他急切地望着安辉。
  “就一个星期!和我在一起一个星期,然后我就再也不找你,但是这一个星期你都要和我在一起!”
  安辉顿在那里,雷小宁紧盯着他的背影。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一直缠你,缠到你同意为止。我说到做到。”
  安辉一阵恼火。
  “闹够了没有?”
  “你答不答应?”
  雷小宁毫不退让地紧盯着他。
  “不然你别想甩了我。”
  安辉回头,两个人互相盯视了一会儿,像在进行一场较量。雷小宁又一脚踢开脚边的书包。
  “不然我也不去上课,晚上也不回家!”
  安辉沉默地看着雷小宁的脸。
  这是一张年轻得让他觉得去触碰都是犯罪的脸。去触碰他的爱情,已经让安辉充满了罪恶感。他不想,也不忍心去伤害这个男孩。安辉不想伤害任何人。剧丽,或者小宁。他甚至想,为什么雷小宁会爱上他,难道只是因为见过的那几面。然而,现在想这些也毫无意义。当这个年纪的孩子执着于某件事或者某个人,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屏蔽,他们看不见其他所有,只看得见他们想要的东西。任何试图让他们看得更远的想法也许一开始就是枉然的。可是,一旦那件东西到手,他们就会很快地厌倦,去追逐下一个目标。这就是年轻。如果是这样,那到了那个时候,伤害是不是就可以降到最低?
  安辉叹了口气。最终,他还是败下阵来。他承认在和这个小孩子的较量里,他从来就没有赢过。他一直都是一个输家。
  他看着雷小宁,无奈地开口。
  “你保证,只有一个星期?”
  雷小宁的脸一下子亮了。
  “我保证。”
  “……那你答应,每天按时上学,不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好!”
  “把你身上的刀都扔掉,好好上课,做作业?”
  “行!”
  “还有,”
  安辉顿了一顿,说。
  “不要到外面来找我。……我到这里找你。”
  雷小宁扬起眉梢,慢慢地,狡黠地,带着一种计谋得逞的得意,笑了。
  “……你答应了?”
  “说好了,只有一个星期!”
  安辉连忙说,转头去看墙上的挂历。
  “今天是15号,到……”
  他没有说完,雷小宁已经飞奔过来,扑进他的怀里。
  “从明天开始。”
  他狡黠地笑。安辉呆看着那个笑容,雷小宁已经凑上前去,飞快地堵住了他的嘴唇。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20

(十五)
  安辉站在雷小宁家楼下,犹豫地看着五楼的那个窗户。
  最终,他还是走上台阶,按了门铃。
  门打开的时候,雷小宁的样子让安辉睁大了眼睛。雷小宁身上裹着一条围裙,挥动着锅铲说:“你看一会电视,马上就开饭!”
  安辉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把手上的包放到一边。
  这是他和雷小宁约定后的第一天。
  安辉在来的路上已经打定主意。这一个星期,是他对这个男孩子负责的最后期限。过了这个期限,他就可以问心无愧地离开他,也或者不用一个星期,雷小宁就已经厌倦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今天还在唱《老鼠爱大米》,明天就换成《两只蝴蝶》。安辉想,一定是这样。一定会这样。
  雷小宁居然弄了一桌子的菜,安辉看着满满一桌的宫爆鸡丁、糖醋排骨、西红柿炒鸡蛋,还有河蚌豆腐汤,惊讶地说这都是你做的?雷小宁得意地说那当然,我烧菜的本事可不是盖的!塞了一双筷子给安辉,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安辉尝了一口,味道还真的不错。雷小宁听见他说“好吃”,立刻就笑了,灯光下,他俊俏的脸蛋整个飞扬起来,看得安辉有一些发呆。
  吃饭的时候,雷小宁坐在安辉对面,一直盯着他,安辉低头吃菜,不和他的目光相对。吃完了饭,雷小宁又抢着把碗洗了,一副很乖巧的样子,安辉本想早点回去,可是又不好意思这样白吃白喝,就留着没有立刻走。他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一会儿雷小宁从厨房里出来了,端了一杯清香四溢的热茶放在安辉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坐在了安辉旁边。开始两人只是看电视,渐渐地雷小宁就没坐样起来,身子向着安辉斜过来,最后滑躺到了沙发上,将头枕在安辉的腿上,侧着脸去看电视。
  安辉身子僵了一下。雷小宁的动作让他想起了守刚。守刚也曾经在喝醉酒之后这样横躺在他的腿上,攥着他的手,不知多少次咕哝着沉沉睡去。而他总是轻轻地拨着他的头发,抚过他的脸颊,他的脖子……
  安辉猛地回过神来。因为他看见雷小宁仰着脸,定定地望着自己。
  “安辉。”
  雷小宁叫了他一声。安辉甩开脑子里的幻想,心不在焉地恩了一声。
  雷小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着他一笑。笑完了又有点不好意思,动了下身子,做出专心看电视的样子。安辉不禁有点好笑。
  他想,到底还是个小孩。
  过了一会,雷小宁直起身来,伸手按摩着安辉的腿。
  “麻不麻?”
  安辉说不要紧。事实上已经麻了,不过安辉自己并没太多感觉。雷小宁替他按了一会,手就不安分起来,一寸一寸地向里面挪去。安辉忙按住了他的手,雷小宁抬起脸,恶作剧地笑了,越笑越大声,把安辉笑得面红耳赤。雷小宁边笑边将身子一跨,跨坐到安辉身上,促狭地说,你的脸怎么红了?
  两个人贴得很近,连呼吸声都听得见。安辉没防备雷小宁忽然这样坐到他的身上,两个人大腿紧紧地贴着,雷小宁还似有似无地向前蹭动了一下,安辉顿时耳根发热,尴尬地伸手推着他说,快下去。
  雷小宁不动,说,你亲我一下,我就下去。
  安辉看着他,雷小宁的表情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安辉犹豫了一瞬,想起这一个星期的约定,慢慢向前探出了脸。他凑近了雷小宁,直到快吻上他的嘴,雷小宁都一直睁着眼睛盯着他,盯得安辉吻不下去,尴尬地说把眼睛闭上!他没料到雷小宁忽然紧紧抱住了他,用力堵住了他的嘴,伸进舌头一阵吮吸,直到安辉软靠在沙发上才放开他,雷小宁喘着气在安辉耳边说,我会让你主动来亲我的!
  安辉一阵浑浑厄厄,半天回不过神来。和剧丽结婚到现在,两人维持着一周两次的亲密频率,并不多,接吻拥抱也不常有,剧丽已经习惯了安辉这种近乎禁欲的习性,因为知道他从学生时代开始就这样。安辉接吻的经验也就很有限,虽然他从来不在意这种事,可是现在在雷小宁面前,他反而像是从来没有经验的那一个,每次都被撩拨得难以自控。安辉为自己这个样子羞赧,雷小宁却很自然地从他身上下来,拱进了他的怀里,像一只赖在他身上的猫一样,偎依着他看起电视来。
  安辉稳定了一下呼吸,正在想着下次一定要多点戒心,不能老让这个雷小宁牵着鼻子走,就听见雷小宁在他怀里很快乐地说:“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豆浆油条,还是包子稀饭?我去买。”
  安辉连忙说:“不用,我一会就走。”
  雷小宁腾地直起了身。
  “你不在这过夜?”
  安辉点点头,雷小宁的表情立即冷了下来,沉默着,一声不吭。
  “你答应我的……”
  他说,抬头看着安辉。
  “说要陪我一星期,不住在一起怎么叫陪?”
  安辉感到一阵头疼。剧丽是不在家,可是和雷小宁变成这样的关系,虽然只有一个星期,也已经让安辉对剧丽充满了罪恶感;如果晚上再不回去,安辉无法原谅自己。因此,他铁了心,不管雷小宁说什么,不管在这里做什么,也一定要回那个家去。
  他叹了口气,望着雷小宁说,对不起,我一定要回去。明天我会再来的。
  雷小宁忽然说,你老婆不是出差了吗?
  安辉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
  雷小宁说刚才你到阳台上打电话,我都听见了!
  安辉没话说了。在他踌躇着想理由的当口,雷小宁离开他去了外面,也不知去做什么。等他回来的时候,安辉站起来说我走了,就去外间拿外套和公文包。雷小宁反常地什么也没说,坐在沙发上,连动都没动。安辉穿上衣服,看了他一眼,他一声不吭地看着电视,一眼也不看安辉。安辉知道他生气了,想要哄哄他,可是心里很清楚,如果去哄了,也许就真的走不了,于是狠一狠心,带上门出来了。
  安辉坐在公交车上,看了看表。刚刚八点半。在雷小宁家他一共待了两个半小时。安辉开始后悔,他应该留得再晚一点,比如说到十点,现在这样也难怪雷小宁要生气。到家以后打个电话给他,再安慰他一下吧。安辉这样想着,回到自己家门前。他掏钥匙开门,掏了一会儿,脸色渐渐不对起来。
  钥匙不见了。
  安辉脑子一蒙,站在门口拼命地找。包里没有,衣服口袋里没有,到最后他都拎着包往地上倒了,还是没有。
  安辉愣在那儿,脑子里拼命回想,可是怎么想钥匙都应该在包里,今早出门时还锁了门,在办公室也没有拿出来过。安辉想到了一种可能,眼睛都瞪大了。他掏出手机就往雷小宁家里打电话,可电话居然不通!
  安辉这一气,真是气得鼻子里冒烟。他下楼就拦了辆出租,直奔雷小宁楼下,上了楼,却见门大开着,雷小宁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望着他。这副模样已经什么都不用问了,安辉气得上去就抓着他的膀子,说拿来!
  雷小宁不慌不忙地说,拿什么?
  安辉就要发火,又顾忌是在楼道里,忍耐着进了门,把门一关就要质问,雷小宁却挣脱了他,往客厅就跑。安辉连鞋子也没顾上脱就追了进去,客厅本来挺大,可两个大男人兜兜转转,地方就怎么都不够了,雷小宁边跑边把什么沙发垫、电视机罩子往安辉身上砸,安辉更是火大,非抓到雷小宁不算完,两人追追逃逃没几个回合,房间里已经一塌糊涂不像个样子,茶几被蹬翻,盘子里的巧克力散了一地,地板上铺的一块地毯也给踢得皱在了一块。雷小宁跑得兴起,安辉还要一会儿扶一下花瓶,一会儿挪一下DVD机,到后来也索性不管了,瞅个空扑了过去,一把按住了雷小宁,将他压倒在地板上,两个人跌得一起喊疼,互相看了一眼,又忍不住扑哧一声,哈哈大笑!
  笑了半天,安辉的火也没了,看着雷小宁,心里渐渐涌上一种非常复杂的感觉。
  他已经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
  安辉已经不记得,距离上次这样开怀大笑,过了有多久。大概还是大学的时候吧,在毕业那天和一群死党喝酒的时候。是为了什么事大笑,安辉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那以后,生活带给他的再也没有以前多。什么都是波澜不惊的,工作,家庭,感情。忘记了单纯的快乐是什么,也忘记了要怎么大声地笑。只有疲惫,或者安静。安辉曾经想,这就是所谓的长大成人。人总是要负担起越来越多的东西。
  可现在,他又一次回想起了。那种单纯的、没有责任也没有负担的快乐。和这个男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安辉总有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似乎他还只是当年那个懵懂青涩的中学生,未来对于自己来说,仍然是充满未知的希望,似乎一切都还未开始,一切都充满着可能。
  雷小宁在他身下喘着气,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汗水打湿了头发。安辉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理着他额头上的头发。雷小宁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你晚上不走了吧?
  安辉看着他纯净如水的眼神,一阵隐隐的心疼划过心底。
  他有些失神地说,小宁,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
  雷小宁说,什么事?
  安辉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22

(十六 上)
  安辉一直想知道这个答案。
  在雷小宁第一次向他表白的时候,他就已经想知道了。如果没有记错,在雷小宁找上他之前,他们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大街上的邂逅,雷小宁向他借火;一次是在学校里,他阻止雷小宁的同伴打架,挨了雷小宁一拳。直到现在,安辉也不能明白,这孩子突如其来的爱情究竟是怎么得来的。难道就因为自己长得还算帅吗?
  雷小宁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安辉会问这个问题,不过随即就笑了,眼睛里露出狡猾又调皮的神色,扬了扬嘴角说,你想知道吗?
  安辉怕他又说出“那就亲我一下”之类的话,正想打退堂鼓,雷小宁却干脆地说:“我早就看上你了。”
  安辉愕然:“什么时候?”
  雷小宁说:“在公交车上。”
  安辉反应不过来。他愣愣地看着雷小宁。
  “公交车上?”
  雷小宁笑了,笑得别有深意。他看着安辉,忽然说:“你是不是每天坐27路上下班?”
  安辉点头,雷小宁说:“我也是。我每天都和你坐一趟车。”
  安辉怔怔地看着他。
  雷小宁这才慢慢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原来,那天晚上他向安辉借火,根本就不是偶然的,而是故意的。早在那之前,他就已经盯上安辉了。雷小宁的家和安辉的家相隔两站路,学校和安辉的研究院又是同一个方向的,都坐27路公交车。第一次在车上看见安辉的时候,雷小宁就留了心,后来几次三番地碰见,雷小宁把安辉放在了心里,摸清了规律,就每天都赶那趟班点的车。有几天赶得不巧没碰上,雷小宁就跟没魂了似的,空空落落的。青春期男生,这个样子代表什么,心里自然也很清楚,何况雷小宁从来都不是个跟自己过不去的人,想要什么,就一定想着法子得到。所以他就跟了安辉几次,一次跟他到单位,一次跟他到家,把他住哪儿、在哪儿上班,摸了个一清二楚。那天被安辉发现,其实早不是第一次了。
  安辉听了这一番话,嘴都张大了。
  “那天你向我借火……”
  “是故意的。我看到是你,就想干脆搭个讪。”雷小宁笑得一脸灿烂。
  安辉又愣愣地说:“那天在学校里,你还打了我一拳……”
  雷小宁笑得更凶了。
  “那是为了让你对我有印象啊!”
  安辉看着雷小宁的笑脸,一下子浑身无力。他没想到原来这一切是早有预谋的,他以为的“第一次”,根本就不是第一次!他拼命回想,回忆在公交车里时的样子,突然他想起了一个背影,那一天站在门边时,那个背着书包、顶着时尚的打扮,从他身边紧擦着下车的年轻男孩子的背影,那时他还盯着看了很久,原来那就是他,雷小宁!
  安辉怎么也没料到,在他望着这个男孩子失神的时候,会在后来和他有了这样一段交集,他更没法想象,在这个男孩子的身上,“喜欢”竟然是这样简单就能发生的事。他再一次觉得这一个星期的约定是正确的,因为这么盲目的感情,会在冲动后很快地退去。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问雷小宁:“就因为在公交车里见过我几次,你就喜欢上我?”
  雷小宁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啊!”
  安辉一阵头疼。
  “就这样?”
  雷小宁说:“就这样,反正喜欢了,不要问我为什么。”
  接着,他又低声咕哝了一句:“谁叫你是我喜欢的型。”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23

(十六 中)
  那天晚上,安辉到底还是留在了雷小宁家。
  雷小宁铁了心,就是不肯交出钥匙,安辉拿他没有办法,最后还被雷小宁压到了床上。
  留下来意味着什么,安辉心里很清楚。雷小宁是他第一个有过肌肤之亲的同性,和他之间的这种事情,对安辉来说,既有慌乱抗拒,又有难以自制的趋从。快感与矛盾之间,他无从选择,因为他无法在那一刻保持清醒。他就像茫然地身处于风口浪尖,被抛在各个潮头之间,被陌生又熟悉的刺激感觉淹没,最后放弃一般地沉沦。
  第二天早上,安辉醒来,雷小宁在他臂弯里沉沉地睡着。他光裸的背露在被子外头,年轻的皮肤耀着光泽。安辉怔怔地看了一会,转头望向窗外。
  雷小宁动了一下,醒了。他对上安辉的眼睛,身体一抬,在安辉的脸上亲了一下。
  安辉推他。
  “起来,要迟到了。”
  他起身穿衣服,雷小宁一边套着T恤,一边望着他,吃吃地笑。安辉看看他。
  “笑什么?”
  雷小宁只是笑,然后说:
  “今天晚上我们去吃烧鸡公,好不好?”
  安辉没好气。
  “一大早就想着吃。作业做完了没?”
  雷小宁笑得更厉害了。
  “昨天晚上你怎么不问?”
  安辉脸上一热。昨晚的情事过后,安辉还很难以平常的样子面对雷小宁。他背过身去不答,雷小宁却从床那头爬了过来,从背后一把搂住他。
  “我去给你做皮蛋粥。”
  他快乐地在他耳边说,然后跳下床去,高高兴兴地去刷牙。
  安辉穿衬衫的手停着,看着雷小宁的背影。
  一个星期——
  就一个星期。
  给这个孩子的纵容与默许,只有这么久。
  
  一出雷小宁的家门,剧丽的电话就打来了。安辉立刻看了雷小宁一眼,雷小宁看看他,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安辉有些心虚地接了电话,因为昨天晚上打过,剧丽什么也没怀疑,只是交代着别忘了给阳台上的花浇水、隔两天拖拖地什么的,就挂了。可是安辉的心情却复杂起来,和雷小宁一起上了公交车,也不开口说话,只是沉默。雷小宁什么也不问,也不像在家时那样粘着他,只是规规矩矩的,跟他隔着点距离地站着,显得十分安静。到了站也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安辉的手,就自己下去了。安辉看着他的背影,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子,真的是非常聪明的。
  中午,吃完了中饭的安辉无事可干,坐在电脑前面打着FLASH小游戏。雷小宁已经给他挂过一个电话了,旁边还有几个男生吵吵嚷嚷的声音,雷小宁很凶地喊他们“别吵!”一个男生声音很高地说“你又泡了哪个马子?”然后就是“哎哟”一声,估计是雷小宁踢了他一脚。雷小宁回过来对安辉说:“别理他们。”却又听那群男生齐声起哄“啊唷,好温柔哦!”
  安辉在这一边,听得微微一笑。他想,雷小宁的这群死党,肯定是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女孩儿了。这让他不禁有些好笑。雷小宁再怎么样,还不至于把一个男性情人到处宣扬,这个安辉并不担心。想到“情人”这个词,他的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但是想到只有一个星期而已,又很快释然了。
  坐在那儿打了一会儿游戏,有些犯起悃来,安辉趴在桌上眯了一小会儿,直到被人拍醒。
  安辉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后,惊得差点没跳起来。
  “守刚?”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25

(十七 )
  
    
  守刚穿着一件黑色衬衫站在那儿,像个黑道老大似的,把办公室同事的眼光都引来了。守刚对安辉一笑,那笑容却有些怪。安辉来不及惊讶,他带着守刚走进旁边的接待室,关上门,刚回过身,守刚就说,没想到我来找你吧?
  安辉有些意外,守刚从来没在这个时间跑到办公室来找他,又有些久别重逢似的激动和复杂,一下子竟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地说,找我有事?
  守刚说,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安辉听出他语气里的不痛快。守刚从来都没在这个时间突然跑到办公室来找他,也难怪安辉第一反应是出了什么事。安辉笑了笑,说,干吗,你还有理了,八百年请不来你呢,倒怪起我来了。
  守刚将眼一抬,说怎么请不来我了?我手机可都开着啊。
  安辉顿了一下,不做声。他想起了上次文莉接的那个电话。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打过电话给守刚。安辉在守刚旁边坐了,丢过去一枝烟。守刚陷坐进沙发里,背靠着靠垫,将头微仰着,把烟塞进嘴里点燃了,眯着眼睛,长长地喷出一口烟。
  安辉自己也点了,抽了一口,说,咱妈还好吧?
  守刚点头。好。
  嫂子好吧?
  守刚恩了一声。
  两个人就一阵沉默。安辉看着守刚,直觉地觉得他有事。他看起来很累,气色也不好。守刚是个习惯安抚别人的人,心里即使有再大的事,表面上也会装得若无其事。不过,只有在安辉面前,这一招是从来都不奏效的。因为安辉总能一眼看出他是真的高兴,还是装的高兴,所以,守刚在安辉面前也就从不隐藏,反正隐藏也没用。可现在,安辉是真的看不出来守刚怎么了。一想起这是因为两人的生活交集开始越来越少,安辉就不由一阵失落。
  抽了会烟,守刚环顾了一下接待室,似笑非笑地说,小子混得不错嘛,有个这么大的地儿。
  安辉失笑。白痴,你当就我一个人用啊?
  守刚笑了笑,却还是有点异样。安辉看他那样,忍不住说,怎么了,跟嫂子吵架了?
  守刚看了他一眼,不做声,忽地将一口烟喷在他脸上。安辉慌忙打散烟雾,守刚看着他嘿嘿地笑了起来。
  干什么你!
  安辉佯装动怒。守刚说,小样儿,真不禁逗。
  说完了守刚就笑。安辉却笑不出来。他看着守刚,是越看越起疑。安辉正色说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
  守刚说,没出什么事啊,你干吗非指着我出什么事。我就是打这路过,进来看看你。
  安辉还没说话,守刚探出身子,将烟摁熄了,站起来潇洒地将身上一拍,说好了,我走了!
  安辉没做反应,守刚已经走出去了,边走边回过头,对安辉说,有空到我家坐坐,我妈老念叨你呢。别送了,忙你的。
  守刚已经走了半天,安辉还愣是没回过神来。
  守刚这趟来的太蹊跷,他的表情、神态、样子,更是蹊跷。安辉认定,他这样莫名其妙地跑来,又什么都不说地就走,肯定有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安辉无从知道。他只知道,如果是在过去,守刚会对任何人装样子,惟独不会对他安辉;可现在,他居然也懂得对他笑了,还懂得对他说“真不禁逗”了。想一想,安辉不禁笑了。他想,守刚对他也学会这个样子了,守刚真是越来越长进了。
  笑完了,安辉的心迅速地凉了下去。
  下班前,雷小宁又打来一个电话。安辉接起来,恩恩地应着,说完了,挂了电话,才发现雷小宁说了什么,他竟然连一句话都回想不起来。

 从以前起,安辉就善于琢磨别人的心思。更不用说是守刚的。守刚有事瞒着他,这让安辉说不出是担心,还是难受。整个下午,安辉出于对守刚有事不对自己说的那么些怨气,憋着没打电话过去;可到了下班时候,一出了办公室的门,就怎么都忍不住了。安辉把包夹在胳臂下面,拨了守刚的手机,居然关着;安辉愣了一下,想了想,到底还是拨了守刚家里的。
  接电话的是文莉,听到是安辉,文莉还没等安辉开口,居然劈头就说:“守刚是不是在你那?”
  安辉怔愣着说,没有啊!他中午来过,一会就走了。
  文莉哦了一声,听起来有点怪。安辉忍不住,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守刚好像有心思。
  文莉很吃惊地说,他没跟你说?
  安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说没有。那头文莉忿忿地说,他辞职了!
  
  安辉吃了一惊。他忙问,辞职了?为什么?文莉气呼呼地说,你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安辉在可能的地方找着守刚。守刚和他一样,不是一个喜欢去娱乐场所的人,不过那是两年前。这两年与守刚分开的日子,守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安辉也没有把握。两年前,他们是两个人分别的,可是两年后的再见,他们已经不再是两个人,而是四个人。或者说,是五个人。在下意识中,是安辉逼自己退出守刚的眼前,为了守刚,也为了自己,可是真等他和守刚拉开了距离,又无法忍受由守刚那一边产生的疏离。
  安辉问了一圈朋友,都没有守刚的消息。一个熟人纳闷地说,他要找也肯定第一个找你,你那儿他都没去了,怎么可能上我们这儿来?
  安辉无言以对。守刚的手机一直关着,气得安辉想骂人。到了晚上,文莉也急了,打了几个电话问人找到没有。中间雷小宁也来过电话,但那会儿安辉正在以前和守刚常泡的茶座忙着找人,没顾上接,等过后再看到有未接电话,也没在意,想着一会儿回过去就完了,之后也就一直没想起来。
  到了晚上八点多,守刚还是没影。安辉累得在路边靠着,皱着眉反复地想守刚会跑哪儿去,他辞了职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其实守刚那么大人,就是一晚上不回家也没什么,更别说他要是随便走哪儿逛哪儿,安辉这人就没法找。可安辉还是卯上了劲,在守刚的事情上,他从来都是比自己的事还要急,不找到守刚问个清楚,他晚上这觉就别睡了。
  安辉靠在马路边的电话亭上,天热了,他就穿一件衬衫,敞着领子,头发有一段时间没理,有些长,让安辉看起来像小了四五岁,几个从他面前经过的小女生斜着眼睛瞟他,很兴奋的样子。安辉下意识地看着那几个女孩子过去,她们还回过头来看他,眼神和他一碰又赶紧转过脸去,然后就凑在一起吃吃地笑了起来。安辉正有些好笑,瞥见了其中一个女孩子背着的大大的学生书包。他脑子里忽然一省,一下直起了腰。
  他想起了一个地方。
  
  晚上,黑漆漆的操场。
  有一个人坐在篮球架下,地上有个塑料袋,里面滚着几个圆筒。安辉默然地靠近,对方觉察到脚步声,猛地一回头,安辉对着他笑了一下。
  嘿。
  安辉神情轻松地招呼着。就像十年以前,每天早上在守刚家楼下等他一起上学时,见面的那一声招呼。
  守刚呆呆地看着安辉在身边坐下来,表情很惊讶。安辉将手上拎着的一个袋子重重地放到地上,里面传来呛啷声。安辉看着守刚的眼神,故意探头出去,看了看守刚身边那几个空了的圆筒,笑说,就知道没我的份,所以我把我自个儿的也带过来了。
  守刚依然怔愣,不过看到安辉从容地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仰头送进嘴里,守刚的眼神渐渐沉静下来。他看着安辉,无可奈何地笑了,安辉放下啤酒,两人对看了一眼,很默契地一起笑起来。
  守刚看着前面大楼的灯光,靠上篮球架,悠悠地说,行啊你,能想到我在这儿。
  安辉说,那当然了,我谁啊。
  守刚顿了顿,说,你怎么进来的?
  安辉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进来的?
  守刚一笑,带出几分痞气。
  我?那还用说。老地方呗。
  那你还问我?
  安辉说完,守刚回头看着他,两人在一片夜色里,又一起笑了。笑完了,两个人就都没话,只喝酒。
  安辉什么也没有问,守刚也不出声。
  安辉静静地享受着这种状态。
  十年前,他就常常和守刚这样,在打完篮球之后,两人擦着汗,担着衣服,坐在这里,一坐就是很久。在这个球场旁边,就是学校的围墙,围墙那一头有条不很热闹也不算冷清的小街,再那边就是居民区。那时候,安辉和守刚玩球时,什么篮球,足球,常常飞过了围墙,到了那一边,有时候冲外面路人喊一嗓子,就有人给扔回来了;有时候没人理,又懒得从学校大门口绕出去,安辉跟守刚就常常是踩着旁边的花台,直接从围墙上翻过去,扔回了球,再翻回来。为此,两人没少被看见的学校管理员骂,但是骂归骂,两人爬围墙的本事却是与日俱增,到后来就算不是为了球,两人还憋着劲,有大门不走,偏比着谁能先从围墙外边翻进去。守刚胜在力气大,安辉胜在反应快,动作灵巧,两人常常同时落地,互相大笑一通,再被管理员追着满校园地跑:“前面两个!哪个班的?别跑,给我站住!”
  声音渐行渐远了。十年前的球场,与十年后的相叠。安辉一瞬间陷入了恍惚。守刚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
  文莉告诉你了?
  安辉看看他,恩了一声。守刚喝了一口啤酒,安辉也跟着喝了一口。咽下微凉的液体,安辉转过头去。
  中午怎么不跟我说?
  守刚看了他一眼,牵动嘴角笑了一笑,说,我还没跟你说呢,你就找这儿来了;我要跟你说了,你还不得烦死我。
  安辉从怀里掏烟,自己叼了一支,沉默地点上。
  守刚看他一眼。
  生气了?
  安辉笑笑,喷出一口烟,回过头去看守刚,表情很沉静。
  说吧,怎么回事儿?
  守刚不做声。安辉吸烟,烟圈慢慢散开。
  凭你的技术认证,转个公司不算什么事。辞职了还不至于让你这样。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守刚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安辉。安辉也看着他。半晌,守刚低下了头。他闷闷地、声音很低地开口。
  文莉……把孩子做了。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27

(十八)
  安辉嘴里的烟差点掉了下来。
  他惊愕地看着守刚。这是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一时间都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他怔怔地问,为什么?
  守刚说,她本来就不想要孩子,是我坚持要的。可前两天,她没告诉我,自己把孩子做了。
  安辉震惊不已,说她怎么能这样?
  守刚埋着头,慢慢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文莉刚怀孕的时候,就想把孩子拿掉,说刚从山西过来,工作还没着落,不想那么早就要孩子;守刚不肯,当时两人就闹过一阵子别扭。后来,双方老人出面,一起做文莉的思想工作,守刚爸妈这边又拍着胸脯保证,说动上所有关系也要负责给儿媳找个好工作,文莉这才点了头。
  原本这样安安生生地,也就算了,偏偏守刚在这时候工作上又出了问题。守刚是搞计算机的,去山西那两年,人家把他当个宝,处处捧着尊敬着,条件是差了点,可是人干得舒心。这一回来,虽然进的是赫赫有名的大公司,待遇也高,但是工作环境就明显变了,公司里那些个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守刚不吃那一套,加上他又是个出了名的刚直性子,人情道义摆第一,常常为受了不公平待遇的同事们出头,结果得罪了上边,自己还不知道。他回来时间不长,就得底下的人心,顶头的那个主管看了不痛快,就跟他扛上了,三天两头地挑刺,不往死里踩不算完。守刚平时是最讨厌这种人的,别人劝他走走亲上路线,他就说,怕什么,我不犯错,他能拿我怎么着?
  可是,人家也不是吃素的。你守刚人正不怕影子斜,就不带我设计个套子让你钻?还是那句话,真要让你走人,有的是办法。结果,守刚就被结结实实地算计了一回,一批主程序全部被客户封包退赔,就为了程序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个BUG,当然,守刚自己测试的时候还没有呢。主管把责任全部推到守刚身上,守刚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不够辩的,原本他帮过的那些个同事,到这时候为了保自个儿的饭碗,居然没一个敢出来帮他讲话,守刚是凉透了心,想想这种地方待着还有什么意思,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我!
  他这一撂挑子,看起来够潇洒,家里头却闹翻了天。文莉一听说守刚连跟她个商量都没有,就把这么好的工作给辞了,立马气得摔了杯子。守刚性子猛,文莉更是个辣的,闹着说这么好的工作你不干,就为这点儿事就忍不下去了,你还是个男人吗你!守刚也急,说还怕我找不着工作,张强他们公司请还请不到我呢!文莉就说,张强?他那个小破公司能给你多少钱,两千,一千五?你原来可是八千,八千!
  文莉说完,坐下来就哭了。怨不得文莉看重这钱,文莉跟着守刚过来,是辞了工作,没留退路,破釜沉舟来的。她知道这个城市不比老家,自己工作难找,就指着守刚这么高的收入,心里才算有底。来守刚家的这么些天,她也偷偷地在外头打听,发现好工作是真的很难找后,就更看重守刚这头。为了结婚,两人刚贷款买了房子,这接下来的还贷、结婚、生孩子养孩子,哪样不是要花大钱的,这突然跟她说守刚这工作没了,就像在她头上狠狠敲了一闷棍,整个人都懵了!
  当初是文莉先看上守刚的,那时候守刚没两个钱,文莉也是真爱他这人;可现在要过日子,情形毕竟不一样,感情不能当饭吃。这些天文莉不是没找过工作,可本科生都大把大把地失业了,她一个普通大学大专的文凭能怎么样,找了几天,开价最高的才一千三百块钱一个月;文莉想想伤心,和守刚吵了一夜的架,守刚烦了,说早知道讨老婆这么烦,还不如守着兄弟过日子!文莉就更气了,说你走啊!去跟安辉过日子吧,反正你一天到晚都是安辉安辉!
  守刚真就半夜爬起来摔了门走了,文莉是个赌上气来不要命的个性,一气之下,想着等生了孩子再带孩子,又要过个几年,到时候年纪大了,工作只怕比现在找的还不如,心更是一阵阵发凉,加上生着守刚的气,脾气上来,什么都不顾了,第二天竟自个儿进了医院,眼睛一闭,把孩子做了。做完了,一冷静下来,又后悔得什么似的,晚上回来整整哭了一夜。守刚知道了,整个懵了,可孩子已经没了,再怎么吵也没用了;守刚妈更是当场就给气出病来,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安辉听了这番话,说,你辞职是什么时候的事?
  守刚说,前天。
  安辉说中午我问你,你怎么不说?
  守刚不言语,半晌笑了笑,说,咳,这么乱的事,我一人烦就得了,干吗拖上你呢。
  安辉重重地把啤酒罐子顿在地上,站起来就走。守刚一把拉住了他,安辉要甩开他手,守刚猛地说,行了安辉,别生我的气,我都这么烦了,你还不能顺着我点儿吗?
  安辉的心又一下子软了。他看着守刚,一张英俊的脸那么憔悴,一阵说不出的心疼掠过心底,又慢慢坐了下去。守刚低着头说,我不是不想告诉你,过去我有哪件事儿瞒着你了,可是,安辉……
  守刚说着,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慢慢地说,现在不一样,你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自己烦心的事也够多了。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说出来也没什么光彩,还要你替我担心。我挺不愿意这样的。
  安辉忍不住了,一股气怒夹着难过直冲头顶,说乱七八糟的事?王守刚,你乱七八糟的事多了,以前你怎么都说了,你怎么也没怕不光彩?现在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你倒是说给我听听,怎么不一样了?
  守刚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安辉,微微地苦笑起来,说你看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一急起来就脸红脖子粗的,汗都出来了。
  守刚说着,伸手抹了一下安辉的额头。安辉怔怔地,见守刚瞅着他,眼神透着点怪异。半晌,守刚转开了眼神,说,安辉,你知道吗,我这些天明白了一个道理。
  安辉说,什么?
  守刚看着前面深浓的夜色,说,人啊,不求什么,只求有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就在你身边。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28

(十九)
  安辉的心猛地跳动起来。
  他全身因为紧张而不能移动。他扭过头去,紧紧地看着守刚的脸,想要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他说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守刚靠在篮架上,神情并没有什么异样。安辉的心像没有着落那样忽上忽下,自己也说不清在期待什么,既矛盾,又有着隐隐的期盼。他既希望守刚是真的意识到真正对他好的人是谁,又害怕有什么真的被守刚看出来,就在那样激动又不安的忐忑里,听到守刚说出下一句话来。
  守刚说,说真的,安辉,我很羡慕你。
  等安辉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时,整颗心都凉了。
  他知道守刚说的人是谁了。
  剧丽。
  竟然是剧丽。
  安辉呆了一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反复复回旋的都是那句“我很羡慕你”,好像一句莫大的嘲讽,在冷眼看他的笑话。安辉一动不动地僵坐着,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心往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沉下去,脸上像被人抽了一个耳光,剩下的是一阵空荡荡的虚无与冰凉。
  守刚说,安辉,人一辈子能找个真对自己好的不容易。我现在是明白了,平常就是再好,关键时刻,也得她能理解你。你小子一直比我命好,比我有福气,剧丽对你怎么样,这么多年,大家伙儿都是看着的。
  安辉什么也没说。守刚又说,那天晚上你一宿没回去,剧丽来找你,急得都快哭了。照理说,那是你老婆,轮不上我多嘴,可安辉,听我一句话,这年头窝心的人不好找,别让真对你好的人伤心。
  安辉抬起头来,静静地开口。
  守刚,你还爱着她吗。
  守刚愣了一下,猛地皱起了眉。
  你又来了。
  安辉追问着。
  你还爱她,对吗。
  守刚不再做声,只是盯着他,然后转开了脸。
  安辉捏紧啤酒的罐子,苦苦地笑了。
  他知道的。他怎么会不知道。从看到文莉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了。从头到尾,守刚爱的人都是剧丽。从来都没有变过。所以他没来参加他们的婚礼,所以他会选择与剧丽貌似的文莉。
  安辉不知该抱怨命运的捉弄,还是嘲笑自己的爱情。人生就是这样。在你无法掌控的地方,看着你的笑话,玩弄你的悲哀,而人又无力去改变什么。自己爱着的人,爱着自己的人,最后,谁也得不到心中的所爱,永远在背后绝望地追逐,走不出这个怪圈,在追逐与被追逐中消耗生命,留下的徒有无休无止的疲惫。
  而这一切,都没得选择。
  守刚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安辉,你介意吗。
  安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安辉说,不,我不介意。
  可是守刚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力气很大,大到让安辉不得不抬起头来,和守刚的眼睛相对。守刚的样子似乎很气愤,他的表情让安辉又回想起了十年前那个让守刚最终放弃剧丽的下午,现在,那种神情又出现了,守刚说,你不介意?她是你老婆,你不介意?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把剧丽的立场放在哪儿,你干吗不揍我一拳,你是她丈夫!
  安辉浑身无力,他的耳边只有剧丽,剧丽,剧丽。安辉耳边在嗡嗡作响,可是脑子却很清楚。安辉竟然还对守刚笑了笑,说,因为是你,守刚,所以我不介意。
  守刚的表情呆住,然后松开了手。他就那么俯视着安辉,一句话也没有。两人没有任何声音地对视着,直到安辉以为守刚会不会像十年前一样,再给自己一拳的时候,守刚说话了。
  守刚说,安辉,我告诉你。当初如果剧丽爱的人不是你,我绝不会把她让给别人。
  安辉居然还在笑。他无法忍住那种冲动。因为守刚总算说出心里的话了。安辉说,我知道。
  守刚说,可我也告诉你,安辉,我王守刚对不起谁,也不会对不起你。不管换了是谁,今天都不是这样,因为是你,我才心甘情愿,没一句怨言。我这辈子可以没有女人,但不能没有兄弟。你听懂了没有,安辉,你听懂了没有!
  安辉点头。听懂了,他听懂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懂了。
  他是守刚的好兄弟,牺牲了女人也要保住的兄弟,比爱情还要重要的兄弟。多好,多么深的兄弟情。没有什么能改变,即使守刚爱着剧丽也改变不了。安辉问自己,我还有什么不满足,他都说一辈子要我这个兄弟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本来就没有抱过任何希望,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伤心的呢?安辉不禁嘲笑起自己来。对于自己来说,既然爱着守刚,那么守刚爱的是剧丽还是其他女人,就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守刚是个异性恋。他们永远不存在可能。就像两条平行线,即使无限相近,也永不可能相交。结局是早就定下的,从头到尾看不破的,一直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最后和守刚是怎么分手的,安辉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两人喝光了袋子里所有的啤酒,最后翻墙出去的时候,安辉还差点掉在地上。临分开前,安辉还很平静地对守刚说了几句话,什么快点回去,别和嫂子吵架,过两天去看咱妈什么的。等安辉一个人往家走的时候,他想起来钥匙并不在身上,苦笑了笑,上了公交车。
  安辉不知道是怎么爬上雷小宁家的五楼的。到了门前,他按门铃,居然没有人开门。他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隔着门缝看进去,里面黑黝黝的,没有灯光。安辉看了看手机,晚上10点了。同时看到的,还有几个未接电话,号码全都是雷小宁的。安辉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渐渐觉得站不住,沿着门边儿,慢慢地滑坐在地上。他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中间有人上楼,经过时被他狠狠地吓了一跳,又好奇地猛冲他瞧,安辉也没有反应。不知道等了多久,有脚步声上楼,一个人影很慢地爬上来,按了一下楼道的灯,再看见安辉,一下站住了。
  安辉抬起头,看着雷小宁。
  你回来了。
  安辉说,挣扎着站起来。雷小宁看看他,可是连一句话都没说。安辉让出了身子,雷小宁走过去开门,先把防盗门开了,接着是正门。门锁拧开的时候,安辉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脱了鞋子,端起桌子上一个盛水的玻璃杯,焦渴地灌进嘴里。
  雷小宁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关上了门。安辉喝了水,扯开衬衫的领子,坐在沙发上发呆。雷小宁把自己和安辉的鞋子收进鞋柜里,又进厨房插了电源烧水,再脱了外套,挂进里间的挂勾上。
  窒息一般的沉默。直到安辉反应过来,他是在什么地方。
  你去哪了?
  他问雷小宁。雷小宁正蹲在那里,从书包里往外拿东西。安辉听不见回答,一阵焦躁涌了上来,提了声音说,我在问你话呢!
  雷小宁看了他一眼。
  烧鸡公。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安辉一省,好像有什么事情想起了,又隐约地不真切。他模模糊糊地回想,今天下午接的雷小宁的电话里,他好像说过什么7点钟去烧鸡公之类的,但当时他转着自己的心思,根本没怎么在意,已经是彻头彻尾地忘了。安辉回过神来,惊愕地说,你一直等到现在?
  雷小宁背对着他,摆着书本,什么也没说,手里却乒乓作响。
  安辉说,你坐那儿傻等3个小时?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安辉说完就想起,这话说错了。雷小宁猛地回过身来,说我打电话给你有用吗?你接了吗?你不想接干吗不关机!你不想去干吗不早说!
  安辉埋下头,低声说,对不起,小宁,我不是故意的。今天晚上临时有点事,我忘记了……手机开的震动,我没听见,所以……
  雷小宁没有等他说完,就回过身去,把书包狠狠地一扔,走进房间里,砰地关上了门。
  安辉看着那扇门,浑身无力。
  一股深浓的疲倦,将他淹没了。
  他瘫坐在沙发上,脑子里空白一片,又杂乱无章。看着那道关起的门,安辉的心里升起一股自己也不了解的情绪。好像对着他关上的不仅是一扇门,而是整个世界。他已经被挡在了守刚的世界之外,他已经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失去了。
  当安辉发现眼里竟然涌出眼泪,惊愕得睁大了眼睛。可是,眼泪并没有就这样停止。好像一个闸门被冲开,怎么也停不住。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安辉想着,连忙用手去擦,就在一片慌乱里,那扇门又打了开来。
  雷小宁站在那,手里拿着换洗的衣服。然后他看着安辉,站住了。安辉连忙背过脸,他不想被雷小宁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但是雷小宁已经向他走了过来。
  怎么了?
  雷小宁蹲在安辉面前,愕然地问。安辉说没什么,极力平静自己的情绪。雷小宁刚才还在发脾气,可现在似乎完全忘了,一副担心的样子,轻声说,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哭了?说着伸出手来,去擦安辉湿了的脸。安辉避开脸,不让他擦,雷小宁却执拗地拨开他的手,用手指轻轻按去安辉眼睛旁边的泪痕。感觉到安辉的酒气,雷小宁皱了皱眉,说你喝酒了?
  安辉点点头。他以为雷小宁会像刚才那样翻脸,可是雷小宁并没说什么。他沉默地握着安辉的手,握了一会儿,说,我还没吃东西呢。我去下点面条,你陪我吃一点好吗。
  安辉恩了一声,雷小宁露出高兴的神情,说那你等着,一会儿就下好。
  安辉看着雷小宁的脸。就在刚才,他看他关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连这个最后肯对自己好的人也要失去了。
  他让这个男孩子独自一人在饭店里等了三个小时,他和守刚在一起时,几乎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可是,现在,在他满身伤痕和绝望的时候,陪伴在他身旁的是这个人,能不在乎他对他的伤害,给他安慰的也是这个人,能够卸下所有的面具和包袱,毫不顾忌地在他面前流下眼泪的,也只有这个人。
  雷小宁站起身来,安辉喊住了他。
  小宁。
  雷小宁回身,“恩?”了一声,然后就愣住了。
  安辉站在他的身后,把他抱进了怀里。
  小宁。小宁。
  安辉抱着雷小宁,在他耳边闭着眼睛,无意义地,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29

(二十)
  第二天早上,安辉醒来,雷小宁已经把早饭都做好了。
  牛奶,菜包,煎蛋,还有一品轩的三明治。安辉都不知道吃哪样好,说你买这么多干什么,喂牛啊。雷小宁笑嘻嘻地拿了一块三明治咬了一口,说,谁叫你昨晚上损失盐份,多给你补补。
  安辉听他嘲笑自己流眼泪的事,脸上挂不住,只喝牛奶不吭声。雷小宁三两口解决了三明治,又把自己碗里的蛋叉给安辉,安辉说,我不是有吗?雷小宁轻描淡写地说,我不爱吃煎蛋。
  安辉咬着蛋,蛋皮薄薄的一层,轻轻一咬,黄就流出来;安辉皱了皱眉,他在家里吃的煎蛋都是煎实了的。雷小宁看他表情,笑着说,笨,这样吃是最有营养的。说着用小勺接了流出来的蛋黄,送到安辉嘴边,安辉不由自主张了口,雷小宁轻轻地送进去,等安辉吃了,把勺子拿出来,含进自己嘴里,夸张地舔着,冲着安辉笑。
  安辉受不得他这挑逗的样子,低头不做声。
  从昨晚到现在,雷小宁也没问过安辉晚上去了那里,又为什么那个样子。安辉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欣喜若狂,而是轻轻地用手在背后拍着安辉。安辉有时候想,这个雷小宁,真的是早熟得可怕。有时候,甚至让他忘记他们中间相差了十岁,而对他产生了一种同伴的感觉。
  没错,是同伴……只有在雷小宁面前,安辉才能面对自己,才敢直视一个完完全全真实的自己。这样的感觉让他感到轻松。即使那只是片刻的,即使这终将建立在这个纯真少年的痛苦之上,安辉也顾不得了。他现在需要这安宁,这个能让他疗伤的地方,其他的,他已经无力去考虑了。
  中午,趁着2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安辉买了东西,去看守刚他妈。守刚看他手里的大包小包,好一通 ,安辉说,你再罗嗦,我就走了。两人相视一笑,安辉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已经把昨天晚上都忘了。安辉看着守刚的背影,想着,这面具,他注定是要戴一辈子了。
  文莉也在,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他这个外人在场,夫妻俩看来挺正常的样子,冷战好像也结束了,文莉在一心一意给守刚妈熬着鸡汤。守刚妈躺在床上,气色果然不好,看见安辉,更是什么似的。守刚妈一直对安辉跟对自己儿子一样,有话也就不避讳,数说了一堆媳妇的不好,又气得头疼。安辉坐在床边,慢慢地陪老人家说话,安辉说,您别担心,守刚他们这么年轻,要孩子还不容易,这不迟早的事儿么。守刚妈叹着气说,好好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我这心里就是憋屈。安辉想了想,说,我听守刚说,前段时间嫂子好像有点感冒?这怀孕前三个月,最忌讳感冒,胎儿会病毒感染,小孩儿生下来,极容易有先天性的毛病。
  守刚妈听了,忙说,真的?安辉点点头说,我单位里一同事就是因为这个,特地把孩子打了。她说,宁愿不生,也不能生下来看孩子受罪。
  守刚妈忙说,是是是,是这理儿!心里气一顺,精神立马好了起来,笑着说,小辉啊,多亏你,你比我这个儿子有用!
  守刚就在一旁说,妈,你又偏心了吧?守刚妈说,这下好,你们两兄弟又站一起跑线上了,都给我动作快点!安辉和守刚就一起陪着笑脸,是是是。
  出来了,守刚悄声对安辉说,还是你有办法!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的。安辉笑笑说,那你怎么谢我;守刚说,干脆我以身相许得了,你要不要?
  如果搁在以前,安辉会为这话默默胡思乱想几天;可现在,不会了。他顺着守刚的话说,要从良了?赎身费多少?守刚哈哈大笑,捶了安辉一拳:臭小子!
  走之前,文莉也来跟安辉道了谢,还说等剧丽从外地学习回来了,要请他们周末来吃饭。安辉看他们挺和睦的样子,趁文莉去端鸡汤,问守刚,没事了吧?守刚笑笑,没事,女人么,不就哄哄嘛。
  临走的时候,安辉看着守刚。
  工作的事,要是用得着我,尽管开口。
  守刚笑。
  要真用得着,还怕我不使唤你?
  安辉也笑了,点一点头,就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守刚在后面喊,安辉!
  安辉回头。守刚看着他,说,你好像瘦了。记得好好吃饭。
  
  晚上,因为返工一张工程图纸,安辉加班到八点多钟。今天,他提前打电话告诉了雷小宁。雷小宁有些失望,为了补偿他,安辉说,下了班我陪你去吃夜宵,你说上哪就上哪。雷小宁这才高兴了,说那你结束的时候打个手机给我。
  九点钟,安辉出了电梯,拨雷小宁的手机。雷小宁接了,安辉说,我出来了,你在家里等我。电话里,雷小宁笑着说,不用,我已经看见你了。
  安辉一惊,抬头四下张望。
  你在哪?你到我单位来了?
  然后,他听见背后一声喇叭声,回头一看,呆住了。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31

二十 下)
  一辆很招摇的摩托车向他冲过来,到了安辉身旁,猛地一刹,将安辉吓了一跳。车上的人一条腿撑地,将安全帽揭了,露出一张俊俏帅气的脸来,安辉失声说:“小宁?”
  雷小宁劈手扔了一个安全帽给安辉,向身后座位一拍。
  上来!
  安辉惊愕地望着雷小宁一身飞车党一样的打扮,说你……你这车哪来的?你有摩托驾照?
  雷小宁笑着,样子很是得意,将他一拉说,上来,上来我再告诉你。
  安辉戴了安全帽,犹犹豫豫地坐上去,还没坐稳,雷小宁就将车向前一冲,安辉赶紧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搂住了雷小宁的腰。雷小宁哈哈大笑,安辉忍不住给了他一拳。雷小宁伸手攥住了安辉抱在他腰上的手,安辉要抽,雷小宁回头说,没事,天黑没人看见。又说,搂紧了啊,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去。说着,就一踩油门,车掠了出去。
  风呼啸而过,安辉搂着雷小宁,开始还担心被人看见,但安全帽罩着脸,又是在晚上,渐渐地放下心来。雷小宁车开得竟然挺熟练,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学的,快却很稳,还时不时把安辉的手往自己腰上带紧一点。摩托在灯火阑珊的马路上穿梭着,安辉的心情也渐渐松快起来。到了人少的地方,他干脆把安全帽摘了,让夜风直接扑在脸上,扑面而来的风像是吹散了什么似的,让安辉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兴奋。
  学生时代,安辉也是个爱玩爱闹的人,男孩子喜欢干的飙车打架一样也没落过,成年之后,当然全都收敛了,也失去了那份心情。只是没想到,现在还可以重温。雷小宁回头大声问:舒服吗?安辉掠过他的肩膀,大声回答:舒服!雷小宁又说,那我要开快了,你抱紧我!安辉就把两只手都环过去,搂紧了雷小宁的腰,雷小宁一踩油门,车速一下加快了,风驰电掣一样冲了出去。看着两边飞快倒退的景物,安辉当年的那些热血又复活了似的,只觉得说不出的舒畅,这一刻,守刚,或者剧丽,都从他的脑海里消失了,只有极限的速度感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甚至让他有一种冲动,想要一直这样飞驰下去,永远也别停。
  雷小宁开着音响,快节奏的劲歌响了一路。他们挑偏僻的马路走,路上人很少,可碰见的所有路人都盯着他们看,安辉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因为雷小宁的样子实在太拉风了。一会,音响里竟响起了BEYOND的《海阔天空》,一听那熟悉的旋律,安辉整个人都震了。这是安辉上学的时候最喜欢的乐队,最喜欢的歌,他没想到能在这里、能在这个只听RAP和HIPHOP时代的孩子这儿听到它,浑身都滚热了。这歌里有他的青春,有他的年少轻狂,而这些,他已经失去得太久了。到了高潮,安辉再也忍不住,跟着大声朝天空吼唱: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被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雷小宁紧跟着唱,两人肆无忌惮的歌声在风声里飙着,BEYOND的歌就响了一首又一首,安辉完全忘了雷小宁要带他去哪里,完全忘了所有的事情,他好像又回到了17岁时的自己,又回到了听BEYOND的一首歌听到泪流满面的岁月。直到雷小宁把车开上了一个小山丘,停了车,安辉都还没有从浓烈的恍惚感中回过神来。
  雷小宁回头笑着说,到了。
  安辉下了车,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怔住了。
  这里是一片开阔的高地,一个小山丘,下面就是整个城市鳞次栉比的灯光。涌动的车流像一条光的海洋,楼群变作了流光溢彩的珍珠;远处江面上的大桥就像浮在空中的城堡,映衬着深浓的蓝色夜幕,安辉从不知道,这个城市竟有这样美丽的一面。
  雷小宁看着他的表情,说,很美吧?
  安辉点了点头。雷小宁笑了,拉着他,在山坡上坐了,回头问他,心情好点没有?
  安辉故意说,马马乎乎。
  雷小宁夸张地瞪大眼睛说,我靠,我请了一顿大餐问人家借的车子嗳,还冒着被警察叔叔抓的危险无照驾驶,你心情要再不好,太对不起我了吧?
  安辉忍不住笑了,雷小宁也跟着笑了。安辉说,你什么时候会开车的?
  雷小宁得意地说,去年我跟一个朋友学的,偶尔会问他借车来过过瘾。我开车技术怎么样?
  安辉竖了个大拇指,雷小宁开心地笑了。安辉不忘叮嘱一句,不过下不为例,不许再无照上路啊。
  雷小宁俏皮地说,是,都听你的。
  两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夜景。安辉感叹着说,这儿真不错。雷小宁说,我早想带你来看看了。我以前乱玩的时候发现的,你看,这里朝着东边,早上还能看日出呢。
  安辉说,你常来?
  雷小宁恩了一声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坐坐。
  安辉失笑地看着他。
  你才多点儿大,还心情不好呢。
  雷小宁也没在意,抱着膝盖坐着,说,以前我爸妈一吵架,我就来。有段时间他们天天吵,我就天天来,从早坐到晚。
  安辉第一次听雷小宁讲起自己家里的事。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在雷小宁的家里住过好几夜了,可是除了知道他的父母在国外、家里有一个固定的钟点工每天来打扫、做饭以外,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他甚至没有在那个房子里看见过雷小宁父母的一张照片。过去他没在意,现在听雷小宁这样说,不由地怀疑起来,谨慎地问,现在不吵了吧?
  雷小宁轻描淡写地说,不吵了,离了。
  安辉大吃一惊。
  他是真没想到,雷小宁的家庭竟然是这样。他以为那一定是个幸福、宽裕的家庭,父母在国外打拼,然后迟早会接儿子出去……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雷小宁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独立得多,可是,平常从他的样子上,根本看不到父母离婚带来的阴影。
  雷小宁见安辉不说话,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干吗,吓到你啦?安辉犹豫着说,那他们现在……?雷小宁在身边抓起颗小石子,远远地往外扔。现在很好啊,他们都在加拿大,每个月寄钱回来,多得我花不完。还抢着要我的监护权呢,官司打好几年了。我妈大概快嫁人了,嫁个老外,去年回来,我还见过。我妈还说要给我生个混血儿的弟弟,哼,合着嫌我长得不够国际化。我爸,我不知道,几年没见过了。就打电话,每回只会说学英语考托福,考完了出去接他的班,回回这样,烦死了。除了他告我他要结婚了那回,那天我肚子疼,疼得在床上打滚,他就只管说他要娶的那女的什么模样,连问都不问我一句,真TMD气死我了……
  雷小宁一直说着,然后才发现安辉都没开过口。他扭头说你怎么了,听睡着啦?
  安辉沉默地望着他,越听越是吃惊。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的男孩子,竟然根本不是外表以为的那样,是在父母的呵护中成长的。雷小宁看着他的眼神,说,你干吗这副表情,可怜我啊?
  安辉忙说,当然不是。我只是……没想到。
  雷小宁笑了笑说,没什么了不起的,想开了,我运气还挺好的,至少没被他们两一脚给蹬了。他们要是都不要我,那我不就死定了,难道要上街讨饭啊?不过他们刚离婚那会儿,我还真做好准备了,万一他们都不肯要我,我就去混黑社会得了,搞不好还混个什么铜罗湾扛把子勒!我打架可猛了,哈哈。
  安辉没有说话。雷小宁从口袋里掏了一支烟叼在嘴上,又扔了一根给安辉,安辉没有要,忍不住说,你别抽烟。雷小宁打火点着,笑笑说,没事,我13岁就会了。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很有型啊?
  说着,故意摆了个很痞的姿势,又挤眉弄眼的,安辉忍不住被逗得一笑。雷小宁看他笑了,也笑了起来,扭过脸去,狠狠吸了一口烟,望着前面,就没再做声。
  安辉看着他的侧脸。刚才还那么生动,那么无所谓的一张脸,安静下来的时候,竟显得那么孤单跟脆弱。安辉的心一阵阵地隐痛起来。他不得不承认,他在心疼。他心疼这个被父母孤零零地抛下、却什么也不抱怨的男孩子,这个孩子独自背负了那么多的沉重,却还在反过来安慰他,安辉觉得一种无法压抑的冲动涌了上来,看着雷小宁孤孤单单的身影,忍不住靠了过去,将他搂进了怀里。安辉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脱口而出了一句话:“小宁,我会对你好的”。雷小宁在他怀里震了一下,这一刻,安辉忘了他对雷小宁只有一个星期的承诺,也忘了他早已决定过这七天之后就不再见雷小宁,他只是本能地想要给予这个男孩子温暖,就像自己在孤单脆弱的时候,他所给予自己的温暖一样。
  雷小宁靠在安辉胸口,听了安辉的这句话,却什么也没有说。他伸手把烟熄了,身子却压过来,把安辉压倒在山坡上。安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吻了。这里不可能有人,安辉也就没有抗拒,两人纠缠着吻了很久,雷小宁伸手去解安辉的衣服。
  安辉忙按住他的手。
  不行。这里不行。
  雷小宁固执地说,一次,就一次。
  安辉要拒绝,看见他的眼睛,又心软了,松开了手。雷小宁一颗颗地解了安辉衬衫的纽扣,从裤子里扯出来,往两边拉开,又把他的背心卷上去,露出胸膛,埋头痴迷地吻着。安辉浑身松软,仰头望着夜空。风越来越凉了,可是身体却阵阵火热。安辉抓住了身下的草。他听见雷小宁问他,舒服吗?安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就在雷小宁一路吮吻下去,就要碰到那里时,却突然停住了,忽然整个身体覆在了安辉身上,紧紧抱着他,一动不动。安辉哑着声音问,怎么了?雷小宁将头枕在他的胸口,半晌,才闷闷地发出声音。
  安辉,你别离开我。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32

二十一上)
   第二天,安辉上班的间隙,不断接到雷小宁的短信。开始是一条“你忙吗?”安辉老实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忙。专心上你的课。”很快,短信过来了,安辉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深夜布什看到拉登站立在自己床前,披头散发,布什大惊说:你好大胆,敢夜闯白宫!拉登甩了甩齐胸的胡子,阴森地笑了,说:飘柔,就是这样自信!”
   安辉忍不住一笑,想了想,也从收信箱里挑了一条好玩的短信回过去。不一会,短信铃又响:“哦!下雪了!我真想变成一片雪花飞进你的怀里。我飞进了你的脖领,飞进了你的袖口,飞进了你的……你怎么没拉拉练!”
   安辉脸上有点热,赶紧回过去:“行了,快好好上课。”雷小宁安生了一会儿,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下课了。陪我聊聊。”安辉苦笑:“聊什么?”雷小宁很快发了过来:“一起吃中饭吧?”安辉立刻敲回去:“不行。”想想语气太生硬,又补发了一条:“中午不方便,我要休息。”
   一会儿,雷小宁的消息来了,只有三个字:“我想你。”
   安辉不知道怎么回。他停了一会儿,慢慢地回了一声,恩。
   这一天,雷小宁忽然干什么似的,几乎给安辉发了一天的短信。要么就是好玩的短信,要么就是绕着弯儿的情话,安辉到后来不禁好笑,心想到底还是个小孩。
   在安辉再三保证晚上会来的允诺下,雷小宁才肯把钥匙还给他,安辉回到几天没回的家里,赶紧动手打扫卫生,尤其是给阳台上的花浇水。他看着那些被太阳晒得已经有些蔫的叶子,心里也像堵着什么似的,有些难受。这几天,没有钥匙回不来是一个原因,另一方面,安辉自己也怕回来。他怕在这出轨的一个星期里回到这个家,那就像是自己外遇的场面被剧丽撞个正着。这种做贼心虚的感受,让安辉洗完澡,带了换洗衣服,就逃也似地出来了。他想,只剩几天了。似乎只要过完这几天,他对雷小宁,对剧丽,都能算有一个交代了。
   安辉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不过他现在能想到的方法,也只有这个。
   第二天是星期六,一大早安辉就被雷小宁摇醒了,确切地说是被一个擦得干干净净的篮球给砸醒了。雷小宁笑着说,敢不敢和我比比?安辉很久不碰篮球了,也真有些手痒,被雷小宁一激,真就起来,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和雷小宁一起去附近高校里的篮球场。到了那儿,发现早有几个男孩子在等着了,见了雷小宁都跑过来,勾肩搭背的好不亲热,又一起朝着安辉探头探脑地看。雷小宁说:“看什么看,叫辉哥。”那几个男孩子好像都把雷小宁当老大,乖乖地过来腆着脸叫“辉哥”,模样跟黑社会小弟认大哥似的,叫得安辉好笑。一个头发往上梳、脸也长得挺不错的男孩子挤了过来,嬉皮笑脸地说:“你就是辉哥,我叫章川,辉哥要照顾我啊。”其他几个男孩子也围了过来,一阵七嘴八舌,安辉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雷小宁把他说成是“新认的一个干哥哥”,平常怕是也没少提,他的这些死党人人都知道他。倒是听他们喊雷小宁“雷老大”,让安辉有点意外,他倒没想到,雷小宁还是个头头呢。雷小宁就过来说,今天咱们分两派,打半场,跟辉哥比比!
   两边人捋了袖子上场,安辉虽然很久不打了,可技术一上手就回来了,当年打校队的人,对付这几个孩子还不是一句话,几个回合下来,连抢进了好几个球,跟那个章川打了几个配合,
   夺了不少分。不过,雷小宁也还真没空夸口,分数紧咬着安辉这边不放,而且内线外线都能得分,算是技术全面型。有一球在外围那儿单手投了个三分,把安辉也看得眼发直。章川笑眯眯地捅捅安辉说,雷老大拼命了,不肯在辉哥面前丢脸啊!
   后来,隔壁一个场子的人来邀他们打比赛,两边各出三人打半场,雷小宁就有机会和安辉打起了配合,自然卖命得什么似的;安辉一直是打得分后卫的,雷小宁属前锋型,两人球风优势互补,配合起来步调惊人地一致,连连抢断,安辉兴致一起,还打了个学生时候最得意的半后转投篮得分,把所有人都震了。最后安辉给了雷小宁一个妙传,雷小宁投篮命中,这一手打得实在漂亮,两人情不自禁地狠狠互拍了一巴掌,连安辉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这一把年纪了还跟一群毛头小子一起头脑发热,热血沸腾。
   打了一上午球,安辉做东,请雷小宁那帮朋友吃中饭。运动这东西是男人之间永恒的催化剂,一场球打下来,几个男生人人对安辉服得五体投地,一口一个辉哥,都叫得亲热不得了。雷小宁看安辉被他们围着不停地说话,只是笑,只有安辉看出他脸上带着点得意和甜蜜,自己倒像是雷小宁带出来向朋友炫耀的女朋友,叫他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雷小宁这帮哥们一共五六个人,那个章川是个活跃分子,另外还有两个叫程东和王林笑的,一听安辉是东大土木系毕业的,兴奋得什么似的,拼命向他取经,看不出来还是个爱学习的。安辉就跟他们讲讲大学里的事儿,临了才想起,倒从没问过雷小宁想上什么学校,平常几乎看不到他在家学习,都不知道他想不想上大学。
   吃完了饭,几个男生约他们去网吧打传奇,安辉不奉陪了,叫雷小宁和他们去,雷小宁不肯,抛下朋友们,跟安辉回来了。安辉故意说,陪了你一上午,还粘着我干吗?雷小宁就瞪起眼睛:谁陪谁啊?两个人就一起笑。雷小宁很高兴地说,他们几个都挺喜欢你的,下次再跟我们一起出来玩吧。安辉笑着摇摇头说,一天到晚和小毛头在一块,我还混什么混;雷小宁说呀喝,你还摆起谱来了,哼,别人求着我带他玩,我看还不看一眼呢。
   安辉说谁求着你带他玩了?雷小宁淡淡地说,多了。安辉不以为然地一笑,雷小宁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你不知道而已。不过,安辉并没在意这句话,注意力被路边一辆很炫的宝马车吸引过去了。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5:33

(二十二)
  安辉没想到,剧丽提前回家了。
  安辉是在雷小宁的床上接到剧丽电话的。好在是中午,不至于引来怀疑,可安辉还是整个人都从床上跳了起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剧丽问,你在哪儿?
  安辉努力镇定了一下,不自然地说,我在外边,有点事儿。你回来了?
  剧丽说,恩,刚到家。
  安辉忙说,你休息休息,我很快回来。
  挂了电话,安辉的心还在跳,伸手就去拿衣服。雷小宁在他身旁,已经醒了,默默地看着。安辉顾不上跟他解释什么,套上裤子,束好皮带就往外走,还是雷小宁把他的包递上来给他。其实剧丽也未必就起了什么疑,可是安辉却像已经被捉奸在床似的,一阵慌乱。临走前到底还是想起了雷小宁,回头看了看他,雷小宁却对他笑了笑。
  没事,你先回去吧。
  他很轻松地说。安辉有点感激他这时候没闹什么情绪,搂了搂他,就匆匆地走了。
  回到家,剧丽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安辉心虚,但脸上还得装得镇定,将包放了,过去坐在剧丽身边说,累了吧,怎么不睡一会儿?剧丽说,没事,我不悃。就是有点饿。
  安辉忙说,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弄。
  剧丽诧异地转过脸来,失笑地说,干吗,知道心疼老婆啦?
  安辉紧张地笑了笑说,我不是一向疼老婆的嘛。然后就站起来走向厨房,说我弄点面给你吃吧。一边煮方便面,一边却低着头,不太敢去看剧丽的脸。幸好剧丽也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说着兰州课程提早结束的事。说到末了,她却忽然冒了一句:这两天你没在家住?
  安辉手一抖,方便面的调料蘸到了锅子外头。
  瞎说什么呢,我哪天没在家住了。
  安辉头也不回地说。剧丽说,那咱家阳台上的花怎么蔫了呀?
  不会吧,我昨天刚浇的水。
  剧丽说,你看你这人,我跟你说了要天天浇水的!你前几天肯定忘了,是不是?
  安辉背着身子点头。
  是忘了,怪我,怪我。
  
  连着两天,安辉没跟雷小宁联系。
  剧丽回来了,安辉整个人就回到了过去的轨道上。工作,然后回家,吃剧丽做的饭,晚上在家里看电视,睡觉。安辉不是没想过雷小宁,相反,他常常地想起,他会想这两天没有见,雷小宁不知道有没有事;走的时候那么匆忙,不知道有没让他伤了心。可是,安辉也没法怎样。晚上躺在床上,听着臂弯里剧丽平稳的呼吸声,安辉觉得连想起雷小宁都是一种罪过。可是这种罪恶感,居然分不清是对剧丽,还是对雷小宁的,这让安辉感到一阵茫然。
  雷小宁也像体谅着他,没打过电话给安辉。安辉几次想打,都克制着,心想既然雷小宁没来找他,也许是那股子劲已经过去了,自己反而没理由再去招他。可是,心里却说不出的一种复杂感觉,就好象自己也知道并不是如此,内疚和牵挂反而更深了。
  分开两天后的下午,安辉到63中替安静交一笔集资款,数目比较大,他爸妈不放心安静那个毛躁性子,要安辉去代交。安辉本想去教师办公室办完了事就走,谁知出来的时候迎面和一个男生撞在一起,那男生头一抬,惊讶地叫了声“辉哥!”
  安辉一看,竟然是章川。章川愣愣地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随即就反应过来了,说你是来找雷老大的吧?等等我去叫他!安辉连忙拉住了,说,不是,来有点事的,不用告诉他我来过,先走了。说着就匆匆地要走,却听章川喊了一声说,别走啊,他人就在那儿呢!
  安辉一抬眼,一群男生站在操场边,雷小宁站在他们中间,异常醒目。他看来早就已经看见安辉了,站在那里,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安辉一阵尴尬。来之前他就在担心,没想到偏偏那么巧,撞个正着。程东和王林笑他们倒都先围上来了,热情地和安辉打招呼,安辉没办法这样就走,只能站着和他们说了一会话。
  雷小宁却站在旁边,根本不靠近。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没见过的陌生男生,个子比雷小宁还要高,一直盯着安辉看,一声不吭。安辉原本以为雷小宁会过来拉着他走开,或者说点什么,现在雷小宁这样,安辉反而不能怎么样了。直到安辉走,雷小宁都没出过声。走了一段,安辉以为雷小宁一定会追过来,在校门口那儿故意停了一会儿,雷小宁却没出现。安辉忍不住走回几步看了一眼,雷小宁站在操场上,没事人一样,跟一群男生在玩篮球。
  晚上,安静到安辉家来蹭晚饭,闹腾得跟雀子似的,嘴巴一刻不停,吵得安辉头疼。吃饭的时候,剧丽对安辉说,看你妹妹,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安辉看了看安静,是跟以前不大一样,破天荒穿起裙子来了,还拉直了头发。剧丽笑起来说八成是有心上人了,安静居然脸红了,可紧接着就老脸皮厚地说对啊我就暗恋人家了怎么样暗恋无罪暗恋有理,说得剧丽直笑。剧丽就打趣说是什么人呀,班上同学?安静也不含糊,点头,剧丽就说,帅不帅?安静一脸得意地说,当然帅了,人可是校树,不比我哥差!
  安辉心里突然一凛,心想她说的人该不会是雷小宁吧?可想起他以前问过,雷小宁是3班的,安静是1班的,既然安静说是班上的同学,那就不可能是了。放下了心,却发现自己的念头老是围着雷小宁在打转,不禁哑然。
  晚上安辉送安静回家,回来的时候,将车拐向了雷小宁家的方向。雷小宁开了门,看见安辉,呆住了。安辉没说话,进了门,一转身,把雷小宁拉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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