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1:27

  空海在日本时曾学习杂驳的密宗佛法。

  从大唐陆陆续续传入的密宗,几乎都是自学而成,此次正是为了求密宗正法而入唐。

  空海的脑海里,已经描绘出宇宙的轮廓。感觉上甚至能理解密宗的宇宙论和自己的肉体已经合而为一。

  空海在日本所学的不仅是密宗,唐语也包含其中。

  在日本,他拜访过不少的归化人(译注:当时称国籍归化为日本的韩国或中国人为“归化人”),向他们学习唐语。

  话虽如此,初次踏上大唐之土,能够和当地的唐人——带着浓厚乡音的乡下人——流利交谈,而不是使用长安的官话,可见他绝非泛泛之辈。

  日本小岛文化中,出现具有世界水准才华的第一人,当推空海。

  同一船团渡唐的最澄,在日本,年轻时代其才能就已备受肯定,但这个最澄,在入唐之际,还得备有专用通译——由此一并考量,空海理应被大书一番,此处也可窥见其才华之片鳞。

  此外,空海不仅自学而成,渡唐的费用也是自行筹措。这和由国家出钱的最澄,截然不同。

  从不同角度看来,当时默默无闻的空海,是排解众多困难才得以渡唐的。不过,空海具有排解一切艰难险阻的才能,也是事实。

  总之,逸势把空海给叫了出来。

  “嗯。”空海点头,含糊其辞地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的笔力之雄健,我很清楚。文章方面,自不在话下。”逸势说。

  船旅无聊之际,空海和逸势好几回模仿大唐文人,兴之所至地在船上写下些以汉诗、汉文唱和的文章。

  那些诗文,让自信才高八斗的逸势,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那种庸官俗吏的文章,送上一百篇、二百篇也不会有回音。”逸势悄声道。

  所谓的庸官俗吏,指的是藤原葛野麻吕。

  逸势对毫无才能、只能靠着门阀庇荫而得到官位的人,似乎不抱好感。

  “请愿书由你来写,如何?”逸势说。

  “说得也是,其实,我也想过。”空海迎风回答:“只是,若我先说出来,恐怕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不过,看样子那问题现在也解决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空海。”

  “逸势啊,对你,我才说。我的文笔和文章,确实比那人好。但是,我若说出口,那个男人就失去立场了。这就如同挑明说‘你实在不行啊’。”

  “若是你早些告诉我,我总可以想出个法子……”

  话一说出口,逸势好像察觉什么似的戛然而止、看着空海。

  “是吗?原来你也在意我。”逸势说。

  如同空海无法对葛野麻吕说由自己来写请愿书,逸势也无法对葛野麻吕建议让空海写请愿书。而空海更无法对逸势说由自己来写请愿书。空海考虑到,如此一来也等于伤到逸势的自尊心。

  因为,逸势对自己的文采相当自负。为此,逸势才对空海说“原来你也在意我”。

  “原来如此。你刚刚说,问题已解决了,指的是此问题?”

  换句话说,不是空海自己先说出,而是他人,且是逸势主动请空海写请愿书,所以问题解决了。当逸势对空海如此说时,问题便已解决了。

  “空海,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我的文章确实不如你啊。”逸势坦率地说道。

  有所谓“三笔”之说:

  这是日本书道史上,对书法俊秀的三个人——空海、橘逸势、嵯峨天皇——的称呼。这三个人都出生在平安朝初期(译注:平安朝指日本历史上,约公元七九四年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后四百年之间的这个时代,约当中国唐、宋两朝。),属同一时代的人。

  然而,三人当中,无论笔势、技巧、品格、文章,空海更胜另外二人一筹。

  不仅是文章,书法方面空海也比自己更出色呢。——这位才子逸势,是否真的如此认为?以逸势的个性,就算不是书法而是文章,“你比我出色”——这种话是否真说得出口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1:28

  逸势果真说了。

  “你啊!真是不可思议啊!”

  不如人的话说出口之后,逸势突然又对空海如此说道。

  “有何不可思议呢?”

  “我这个人是不随便对人家说‘你比我还优秀’ 的。特别是书法和文章方面。”

  “唔。”

  “现在一不留神却说出口,说出口后才发觉;发觉后又向你坦白说我所发觉的事。所以,我认为你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嗯。”空海的回答有如空气。

  “空海啊!那你愿意写啰。”逸势说。

  “写啊!”

  “我去对那个男人说。”

  逸势在称呼藤原葛野麻吕时,已变成用“那个男人”了。

  “是吗?就这般说好了……”空海微笑道。

  “要怎么说呢?”

  “我——这里所说的我,就是你,逸势——”

  “喔。”

  “依我看来,我们当中有一个叫空海的和尚,文笔还说得过去……”

  “嗯。”

  “我看他不必透过通译,就能和本地人交谈,这事阁下您一定也看到了。对啦,像请愿书那样的事,何必一定要阁下亲自动笔呢?——”

  “为什么不下令叫空海写?”逸势接下空海想说的话。

  空海接着又继续说。

  “这样好了。我替阁下传令,把他叫到这里来。命令他写就可以了。”

  空海说完,和逸势相视而笑。

  事情果真如此进行。

  空海带着笔、砚、墨和木板,独自一人走进沙洲里高大繁茂的夏草之中。

  没多久,空海就从夏草丛中走了出来。

  那时,逸势和葛野麻吕还在猜想,他是否已经动笔了呢?

  手持早已书成的请愿书,空海笑容满面地站立在风中。

  “就是这样啰。”空海说。

  流传千古的名文。

  贺能启。高山淡然,禽兽不告劳而投归;深水不言,鱼龙不惮倦而逐赴。故能西羌梯险,贡垂衣君;南裔航深,献刑厝帝。

  这段文章,即是请愿书的起始。

  所谓“贺能”,指的是“葛野麻吕”。

  译成白话文,其意就是——

  高山虽然静默,鸟兽为仰慕山之高而来聚集;深水虽然不言不语,鱼和龙仰慕水之深而群聚。与此同理,西羌越险阻之山,聚在德君之下。南蛮渡深水,来到不用刑罚的明君之下。

  空海首先点出大唐国的文明如此优越,以这华丽耀眼、格调出众的文字进入主题。

  这是空海众多文章中,文笔卓越、格调特出的名篇之一。

  轻快的笔调,带着洒脱的文辞,至今仍留下如乐音般的跫音。

  接着继续下去:

  诚是,明知艰难之亡身,然犹忘命德化之远及者也。

  伏惟大唐圣朝,霜露攸均,皇王宜家。明王继武,圣帝重兴。掩顿九野,牢笼八纮。是以我日本国常见风雨和顺,定知中国有圣,刳巨抡于苍岭,摘皇华于丹墀。执蓬莱琛,献昆丘玉。起昔迄今,相续不绝。

  故今我国王顾先祖之贻谋,慕今帝之德化,谨差太政官右大辨正三品兼行越前国太守藤原朝臣贺能等充使,奉献国信别贡等物。贺能等忘身衔命,冒死入海。既辞本涯,比及中途,暴雨穿帆,戕风折舵。高波沃汉,短舟裔裔。飘风朝扇,摧肝耽罗之狼心;北气夕发,失胆留求之虎性。频蹙猛风,待葬鳖口;攒眉惊汰,占宅鲸腹。随波升沈,任风南北。但见天水之碧色,岂视山谷之白雾。掣掣波上,二月有余。水尽人疲,海长路远。飞虚脱翼,泳水杀鳍,何足为喻哉?

  仅八月初日,乍见云峰,欣悦罔极。过赤子之得母,越旱苗之遇霖。贺能等万冒死波,再见生日。是则圣德之所致也,非我力之所能也。

  又大唐之遇日本也,虽云八狄云会,膝步高台;七戎雾合,稽颡魏阙。而于我国使也,殊私曲成,待以上客。面对龙颜,自承鸾纶;佳问荣宠,已过望外。与夫琐琐诸蕃岂同日可论乎?又竹符铜契,本备奸诈。世淳人质,文契何用?是故,我国淳朴已降,常事好邻。所献信物,不用印书;所遣使人,无有奸伪。相袭成风,于今无尽。加以使乎之人,必择腹心。任以腹心,何更用契?载籍所传,东方有国,其人恳直,礼义之乡,君子之国。盖为此欤。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1:28

  然今州使责以文书,疑彼腹心。检括船上,计数公私。斯乃理合法令,事得道理。官吏之道,实是可然。虽然远人乍到,触途多忧。海中之愁,犹委胸臆。德酒之味,未饱心腹。率然禁制,手足无厝。又建中以往,入朝使船,直着扬苏,无漂荡之苦。州县诸司,慰劳殷勤。左右任使,不检船物。今则事与昔异,遇将望疏。底下愚人,窃怀惊恨。

  伏愿垂柔远之惠,顾好邻之义。纵其习俗,不怪常风。然则涓涓百蛮,与流水而朝宗舜海;喁喁万服,将葵藿以引领尧日。顺风之人,甘心辐凑;逐腥之蚁,悦意骈罗。今不任常习之小愿。奉启不宣。谨启。

  “嗯,嗯。”

  出声赞叹的,不仅逸势。连葛野麻吕也连连叫好。

  名家空海所留下的所有文章中,这篇请愿书特别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才华横溢的词藻里,论旨明确、格调高超。仿佛用耳朵就可以从文章里听到空海书写此文时的呼吸。

  当空海所写的请愿书送达后,竟有如作梦般,一切的事情开始顺利起来了。

  空海这篇文章,让福州官员刮目相看,也导致一行人所受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语。

  “你好像施了什么法术一样。”

  在运河船上,逸势对空海如此说。

  总是逸势在开口说话,空海几乎都是默然点头。

  “在看什么呢?”逸势问。

  “运河。”空海简短回答。

  “看来很有趣吗?”

  “有趣。”

  “如何有趣呢?”

  “雄伟。”

  “雄伟?”

  “原来如此。人的力量竟可以至此。”空海的声音充满感慨。

  “指这水路吗?”

  “是的。”

  眼前这巨大的人工运河,空海和逸势都是第一次见到。这运河建造于隋炀帝时代。

  数百万的农民,被迫挖掘水路,连接黄河和长江那令人咋舌的距离。

  运河竣工后,炀帝命人在扬州和洛阳之间行驶龙船,几度在船内酒池肉林,豪宴取乐。有人说,隋朝就是因此灭亡的。

  在运河上,空海千思万想,随着脑海浮现的思索,而不断赞叹、感喟着。

  话再说回到洛阳街头吧。

  “大唐真是不错!”

  逸势漫步在杂沓的洛阳街上,走着走着,逐渐发出如此赞赏。

  哦——

  每当自己曾在书本上读到的街道及情景出现在眼前时,逸势就会忍不住低声呢喃——在什么什么书上所记载的,不就是这个吗?

  逸势具备不少这类让人大为惊叹的知识。然而,不知是否因为儒生的缘故?逸势的知识和兴趣,稍稍有些偏颇。

  逸势对于事实或现实的现象和知识,比对哲学性的思考更具兴趣。

  原本,儒家就是——“不语怪力乱神”。

  换成现代的说法,就是不谈论UFO、幽灵等超能力之类的事物。

  这是比空海更早千年之前、儒家的开山鼻祖孔子所说的话,可见中国这国家有多深奥。

  逸势曾为试探空海的知识,问他《淮南子》记载的这个那个,难不成就是这回事吧!

  对于这些问题,空海几乎不假思索就回答出来了。

  “难道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逸势从和空海的谈话发觉,不仅唐书,好像连情色类的杂书,空海也都读过。

  偶而,一碰到空海不知道的事情,逸势就会欣喜地说道。

  “安心了。原来空海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逸势早已察觉,连自己最拿手的儒学,这出家人也具有比自己更深奥的知识。

  空海原本和逸势一样,是名儒生。

  十八岁时,进入大学学习儒学。从十五岁跟随叔父阿刀大足算起,到入大学当了二年儒生的时间里,以空海的天纵之才,早已把儒家的精髓尽数吸收。

  空海二十出头时,就与儒学诀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1:29

  当时还名为“真鱼”的空海,以二十四岁的弱冠之年,写下了《三教指归》全三卷。

  《三教指归》采用戏曲的叙述手法,比较儒家、道教、佛教三家的学说思想,文体则是六朝风尚的华丽骈文。

  这是日本最早的比较思想小说。

  在《三教指归》中,真鱼——年轻时的空海,将佛教置于比儒家、道教更高的地位。

  换言之,这是他和儒家诀别之书。

  在这本著作中,空海巧妙地从《文选》、《礼记》等诸多汉籍中引经据典。此时的空海,可以说,已精深钻研过汉籍了。

  然而,空海何以舍弃儒家呢?

  理由非常明确。

  就思想性、现实性、感情性、肉体性来说,答案不一,不过,追根究柢,真正的理由应该汇集在这句话中:“儒家无法解答宇宙和生命的问题。”

  这应该就是空海舍弃儒教的原因吧。

  所谓儒教,说到底,不过是凡夫俗子为人处世之道罢了。学习此道,或许可以获得俗世高官厚禄,但终归只是如此而已。

  儒教和道教当然是有所差异的,但即便是道教,在“无法解答宇宙和生命”这一问题上,也和儒教一样。

  不过,信步于洛阳街头的逸势,自是无法知晓空海的《三教指归》。对于这个唐语如唐人般流利、学识渊博、与自己同龄的男人的才能,他只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不知不觉,二人走进了南市一隅,也就是市场。

  文武百市栉比鳞次,有人直接把肉摊和菜摊摆在路上,有人卖丝绸,也有卖活生生的鸡、马、牛的。

  “好热闹啊。”空海喃喃自语。

  人潮及其喧嚣声,漩涡般笼罩着空海和逸势。

  走着走着,“喔”地一声,逸势叫了出来。

  前方一棵大柳树下,围拢着一群人。

  “江湖卖艺的吧?”

  逸势一眼看出是江湖卖艺。

  拨开人群,处身于观众中,只见有个穿黑衣的男子,站在柳树下,不知正在说些什么。

  那是一个留着白胡须、有一对细长眼睛的老人。

  右手拿着拐杖。

  “到底说些什么啊?”逸势问。

  逸势几乎听不懂当地的唐语。只知道看似在卖什么东西。不过,到底在卖什么?

  老人四周,看不到像是要叫卖的物品。一旁只有个大桶子。桶子很深,但看不出里面摆了些什么。

  然而,桶沿摆了个像柄勺的东西,让人联想到,里面或许盛着水吧。

  “他说要不要买西瓜?”空海把老人的话翻译给逸势听。

  “瓜果? 根本没看到啊,难道放在那桶子里吗?”逸势问。

  “别急……”空海愉快地眯起眼睛。

  老人所说的话,空海毫无困难就能理解。

  “咦,有谁吗?都没人要买西瓜吗?”老人说。

  空海边看边把情形说给逸势听。

  “好吧,”有人大喊:“我来买!”

  那人看似生意人。应该是到南市做买卖,顺路走入人群中。

  “请问要几颗?”老人问。

  “两颗。”商人答。

  “好!”

  黑衣老人夸张地点点头,左手伸入怀里,取出某物。是个小东西。

  老人以左手食指和大拇指捏住那东西。原来是个黑颗粒。

  “好像是瓜果种籽。”空海对逸势说。

  老人以右手的拐杖,开始挖掘脚下的泥土。

  “把瓜籽撒在这里,立刻就会结成瓜果。立刻结瓜!”

  说着,就撒下西瓜籽。

  “立刻结瓜。立刻结瓜。”

  边说边用拐杖掩土覆盖种籽。

  “结瓜。结瓜。”

  老人把拐杖换到左手,右手握住柄勺把子,舀起桶子里的水,开始把水撒在埋着种子的泥土上。

  “立刻冒芽。立刻冒芽。”老人唱歌般地低声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1:30

  “哇啊——”空海身旁的逸势惊叫出来。

  同样的赞叹声,也从群众当中喊叫出来。

  “冒芽了!空海。”逸势道。

  从还湿湿润润的泥土当中,冒出一个小小的头来。那是植物的绿色嫩芽。

  空海边对逸势点头,边带着微笑,注视那个老人。

  “方士吧?”空海低声自语。

  对话当中,嫩芽渐渐长高起来。

  “快长大喔快长大。快快长高起来——”老人说道。

  “长出芽来。”

  果然长出芽来。

  “看吧!开花了。是两朵呀。”

  开出两朵小小的花。

  那花立刻凋谢,眼看着花蒂的部分慢慢鼓起来。

  “快呀!再大些。”

  果然,长得更大了。

  已经看得出瓜果的形状了。

  “植瓜术吧?”

  不愧是逸势,好像知道这种法术。

  当时传入日本的大量汉籍中,有些地方记载着“植瓜术”的名称。

  “第一次看到。”逸势自言自语。

  两个鼓起的形状,一直长到成为成熟的大西瓜。

  老人随手摘下两颗西瓜,交给那个像做买卖的男人。

  黑衣老人从男人手中接过钱后,瓜藤、瓜叶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男人手中的西瓜却未消失。瞬间,欢声雷动。

  “太厉害了。空海。”

  “哦。”

  “咦,你好像不以为然喔。”

  “不。大为吃惊。了不起的法术。”

  二人说着说着,又有买者出现。

  还是照着方才的方法,依序进行。

  “不过,买了那西瓜,应该不会消失吧!”逸势一本正经地说。

  “亏你还是个儒者……”空海微笑道。

  “不语怪力乱神。”空海引用《论语》的话,讥笑逸势。

  “西瓜不会消失。”空海说道。

  “为什么?”

  “因为西瓜是实物。”

  “什么?!难道其他的都不是实物吗? ”

  “冒出芽啦、芽长大啦,那都是幻术。”空海小声道。

  因为是日语,才能如此交谈。

  “那是被言语所蛊惑了,大家都中了那些话的法术了。所以老人说芽冒出来,大家就真以为芽冒出来了;说长出叶子,大家就真以为叶子长出来了。”

  “可是,我听不懂唐语啊。”

  “那是因为我把老人的话转给你听。我若不在,逸势或许就可以看到真相了。”

  “那,现在这次,你并没有把老人的话讲给我听,我还是看到冒芽、长出西瓜啊!”

  “因为中过一次法术后,你的脑海里已经记得这些了。”

  话说完,空海突然闭口不语。

  “怎么了?”逸势问。

  “所谓知识,委实恐怖。”空海喃喃自语。

  “什么?!”

  “知识可以使人明理,相反地,也可以让人盲目。若不懂唐语,就不会中术。不知道撒种、萌芽、开花、结果这些道理,也不会中术。”

  “可是,你听得懂,却不会中术啊!”

  “不。我不是说我自己。”

  “你说的是我?”逸势有些火大。

  “不。不是说我,也不是说你。”

  “……”

  “我说的是有关‘人’跟‘知识’的事情。”

  此时,欢声再度雷动。

  黑衣老人——也可称为方士,又把结成的西瓜交给买者。

  “还有人想要吗?”方士道。

  “好啊!买了。”逸势以日语大喊。

  “哪一位?”方士嘟囔着。

  “替我说要买两颗。”逸势以手肘碰了一下空海侧腹。

  空海苦笑,以唐语说:“请给两颗。”

  群众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两人身上。

  空海和逸势前面的人很自然地让开了。两人仿佛被揪了出来般被挤向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1:31

  “听好,在你眼里的真相到底如何,你边看边低声说给我听吧。”逸势说。

  “不过……”

  “这里是大唐国。若是日语,人家就听不懂了。”

  话说完后,空海和逸势,站在围着圈圈的人群之前。

  两人站在该地,好似和那方士对峙着。

  那是一位皮肤黝黑、看不出年龄的老人。

  看来似乎已经年过七十了,但应该还不到九十。不过,七十到九十之间,到底几岁?看不出来。

  单就眼睛周围的皱纹看来,应该有一定的年岁,可是那男人全身散发出一股气势,显得精神奕奕,看来更年轻。

  方士以细细的眼睛,注视空海一会儿后,把手伸进怀里。

  空海并不说明。

  因为,方士动作,还是和刚才一样。

  “他取出瓜果,放到怀里了。”

  空海低声说道。方士正拿起柄勺的把子,把身子探进桶子内。

  “喔。”逸势低声叫出。

  果然如空海所说,逸势看到了方士一边舀水,一边从桶子内拿起瓜果,火速地放进自己的怀里。连着二颗都放进怀里了。

  现在,逸势看得到方士的怀里,鼓得大大的。

  “冒出芽来。”方士说。

  “不冒芽。”空海低声呢喃。

  “长出叶子来。”方士道。

  “不长叶子。”空海说。

  “开花。”

  “不开花。”

  “结果。”

  “不结。”

  “大起来。”

  “不会大。”

  空海故意盖过老人的话语,低声逐次告诉逸势。

  “他从怀里拿出瓜果了。”

  空海语毕,逸势果然看到老人嘴里说摘下瓜果,其实是从怀里拿出两颗瓜果来。

  欢声再度扬起。

  空海站出来接过瓜果,并打算付钱。

  “不,不用。”方士摇摇手,不收钱。

  “为什么?”

  “我不是卖瓜果。是卖法术。”方士说道:“因为你没中术,所以不能收钱。”

  “您知道我没中术?”

  “嗯。”

  “失礼了。”空海低头告罪。

  “不,不。”方士摇手说:“两位看似不是唐人吧。”

  “不是。”空海回道。

  “从何处来的?”

  “倭国来的。”

  空海原来已把“日本国”说到嘴边了,又改口成“倭国”。

  那时候,“倭国”的称呼比“日本国”更普遍。

  这件事,空海在旅途之中已经明白了。

  “哇,”方士提高声调。“真是遥远的地方啊。”

  空海和方士的交谈,当然是用唐语。

  站在旁边的逸势,不知两人在讲些什么,脸上充满好奇。不过,不愧是逸势,他并没有从旁硬加入两人的交谈。

  “来此已经很久了吧?”

  “不。才到不久。”

  “以前来大唐游玩过?”

  以前是否来过大唐呢?这是方士问空海的本意。

  “这是第一次。”

  空海话一说完,方士便“啊”地发出赞叹声,说:“虽然如此,唐语竟是这般流利。”

  “喔。”

  “因何事来大唐呢?”

  “以留学生身份,来此学密……”

  “密”,就是“密宗”。

  “来盗取吗?”语毕,方士微笑。

  “盗取?”

  “这张脸不像是来学习,而像是来盗取密法的脸。”

  “嗯。”

  空海点点头,方士紧盯空海,仔细端详。

  “倭国的人,都像您这般吗?”

  “有形形色色的人。”

  “形形色色啊?倭国的人若都像您这般,那就太了不起了。”

  “何故?”

  “不仅是密宗,整个大唐都要被盗光啦。”老人爽朗大笑道。

  空海也跟着笑了起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1:32

  “那么——”

  尚未说出“要往何处呢?”空海抢在方士前回答。

  “赴长安。”

  “长安吗?”方士自语,再度望向空海,问道:“能够请教大名吗?”

  “空海。”

  报上空海名号后,又以唐语把旁边逸势的名字告诉方士。

  “在下丹翁。”方士说。

  “表字吗?”

  “嗯。”方士点头,又问:“空海,不知您在长安逗留多久?”

  “大概得二十年。”空海说毕,再加上一句:“大概吧。”

  “那么,改天到长安喝一杯吧!”

  “您也要往长安?”

  “是。”方士——丹翁说毕,又微笑着。

  “那么,就不在此打扰太久了。”空海颔首。

  把拿在手里的两颗瓜果,要归还丹翁。

  “没理由收您这东西。”

  “拿去吧!空海。能够看破丹翁法术者,在大唐之中恐怕难得一见吧!知道我名号的人,如果因此而收下丹翁的瓜果,那么,就算是相互厮杀的对手,也会立刻成为十年以上的知音。”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空海说毕,再度欠身。

  相互告辞后,对着走入人潮的空海的背后,丹翁喊道:“空海。若要求取密法,可以去拜见长安青龙寺的惠果师父。”

  空海回头,再度鞠躬行礼。

  “太厉害了。空海,真如你所说的。”

  走出人群后,逸势兴奋地说。

  空海和逸势,手里各捧着一颗瓜果。

  二人的周围,车马喧腾。小贩叫卖声此起彼落。

  “空海,赶紧告诉我。”逸势说。

  “告诉你什么?”

  “方才的事。你和那老人到底讲些什么?”逸势迫不及待地问。

  “谈了很多。”空海微笑。

  低声响应后,空海就把方才和那名唤丹翁的方士所谈的事一五一十讲给逸势听。

  话一说完,空海突然闻到一股腥味。

  一股血腥味。

  稍一留意,才发现迎面而来的人,都以怪异的眼神,注视着空海和逸势。

  空海感觉两手湿湿的。他以为或许瓜果破了,流出汁来了。

  “啊!”空海低叫一声,停住了脚步。

  “怎么啦?空海。”逸势也停住脚步问。

  “你看!”空海说。

  空海站住原地,盯着抱住瓜果的双手紧看。

  “怎么啦——”

  话刚出口的逸势,终于惊觉到。

  “哇!”

  叫声一出,逸势赶紧甩掉手上的东西。

  瓜果落到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地面上染成一片血红。

  一颗鲜血淋漓的狗头滚落到地面上。

  空海和逸势,自以为抱的是瓜果的东西,原来是看似刚被砍下来的狗头。

  “中了幻术——”空海喃喃自语。

  一开始,丹翁就知道空海已经看破自己的技法。

  因为,空海知道丹翁从桶内取出瓜果。

  于是,方士将计就计。

  他利用空海认为桶子拿出来的,必定是瓜果的这个盲点。

  ——知识真是恐怖啊!自己不是才刚刚说过吗?

  空海心中暗暗自忖。

  “不愧是大唐国。”空海又喃喃自语:“那是个我所不及的人。”

  ——大唐真是广阔。

  空海如此一想,突然觉得很开心。

  ——有趣。

  空海放声大笑。

  “怎么啦?空海。”

  逸势对他说话,他依然止不住笑声。

  空海就这样抱着一颗血淋淋的狗头,开心地大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1:32

  “啊——”

  有位年约七十,白发白髯的老翁从屋内走出来,向大家打招呼。那时大伙用餐完毕,正要各自回房休息。

  “我听说您们当中,有一位天赋禀异的和尚……”老人环视大伙而后,如此问道。

  通译话一说完,半数以上的人都把视线集中在角落那个男人身上。只有那男人,还在吃饭。

  每个人都疲倦极了。

  一整天,坐在马车里硬梆梆的椅子上摇摇晃晃。

  从水路转成陆路的汴州算起,这已经是第六天了。

  那是被车轮辗得凹凸不平的道路,屁股就这样碰来碰去。

  当时的车轮是木制。当然没有弹簧。

  地面上的震动,从臀部传到背脊,而震到头盖骨里去。这可不是在牛车上慢条斯理前进的一天,而是在马车疾飙如电的一天。

  连假寐一下都不成,因为身体左摇右晃。

  若稍稍打个盹,脑袋便立刻会撞倒撑持车顶的支柱。

  因此,一行人已经养成“一用完餐,立刻去睡”的习惯。

  说到用餐,那也是异国风味。异国所产的食料,以异国方法烹饪、调理出的菜色。一切都和日本不一样。

  疲惫的身体,很难适应异国的饮食风味。

  能够吃掉一半的还算状况好,多数的人都剩下一大堆。

  这一行人几乎都在拉肚子,个个都有拉肚子的经验。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个例外的人,还在进食当中。

  他,就是空海。

  在这个他乡异国里,只有空海好像很能自得其乐。

  对于至今几乎都在山岳修行及旅途中的空海而言,摇晃的马车、异国的食物,完全不成问题。

  就像马匹般啃食。自己的碗盘空了,甚至还伸手到别人的碗盘上。现在,空海正在吃的,就是邻座橘逸势吃剩的食物。蔬菜、猪肉和木耳,用大量辣椒和好几种辛料的香汁去熬煮的菜肴。

  好辣啊!

  除了空海外,所有人对于这种辛辣,连一口也吃不下去。

  空海正在狼吞虎咽。

  真是痛快的吃相。一样接一样的食物消失在空海的嘴里,落进了他的肚子。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那个空海的身上。

  一行二十三人当中,只有空海一人是僧侣。

  虽然头发有些长了,也只有空海一人是僧侣装扮。

  用不着特地询问,老人所说的“和尚”,谁都知道就是空海。

  之所以特地询问,是对从日本而来的遣唐使一行人的礼貌性尊重。

  “喂,好像是指你喔。”坐在旁边的橘逸势,以手肘碰了一下空海。

  其实,就算不说,空海当然知道老人在说什么。

  只是,老人会用“天赋禀异的和尚”称呼自己,倒是料想不到。

  “就是今天在天津桥旁,一眼就看穿道士幻术的那位和尚。”老人说。

  当老人刚说毕,空海抬起头。

  “若是那样的话,就是我了。”空海一边咀嚼,一边以流利的唐语回答。

  虽然一面吃着东西,但他态度爽朗,不会让人感觉不快。

  “失礼了。我还以为已经用餐完毕了。”老人说。

  “没关系。”空海以出色的唐语回道。

  说得比通译的唐语还要流利。

  “您真的是倭人吗?”老人问。

  操着一口比唐人发音还正确的唐语,老人对这位日本留学僧,好似已经全然为之倾倒。

  “留学僧空海。”

  空海报上名字后,老人也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空海。

  “老朽孙岳梁。”

  “是这官栈的掌柜,有一事相求。”

  这些谈话,通译都翻译给众人听。

  “不知何事?”空海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从五天前起,客栈厨房出现异象。请您无论如何要帮忙——”

  这一行人的代表藤原葛野麻吕,事先已经拜见过这位客栈老掌柜。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1:33

  最近,他经常卧病在床。当一行人抵达洛阳时,由于老人——孙岳梁卧病在床,葛野麻吕独自一人前往老人的病榻。

  “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今日发生之事,我已略有耳闻。我相信不为幻术所惑的您,一定会答应我所相求之事。”

  空海以试探的视线望向藤原葛野麻吕。

  他以视线在询问葛野麻吕,是否可以接受老人的要求。

  “能力所及,尽管协助他吧。”葛野麻吕以日语答道。

  “若有我可以尽力之处——”空海说。

  “在您旅途疲惫之时来打扰您,真是万分抱歉。首先请听我把话说完。”

  老人——孙岳梁环视大家一下后,注视着空海。

  然后,开始说道。

  “其实,这屋子旁边有一间厨房。奇怪的事情,就出现在那里。”

  最初出现,是在五天前的晚上。

  晚餐后,这里的厨子,利用灶火烤栗子时。

  从灶旁墙壁上的窗子,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仔细一看,从那窗子,往屋内伸出一只手来。

  满是皱纹,像是历经岁月的老人的手。

  那只手的手掌往上,上下微微摇动。

  “给我!给我!”怪手如此说。

  厨子惊吓之余,发现那只手不但更往里面伸,也更靠近厨子。

  “给我!给我!”怪手又说。

  因此,厨子把烤好的栗子放进那手掌上,手迅速缩了回去,声音也没有了。

  厨子松了口气,没想到翌日晚上……

  “又出现吗?”空海问。

  “是的,又出现了!”老人回道。

  第二天晚上,也是厨子利用余火在烤栗子时出现。

  这个厨子很爱吃栗子,很喜欢在工作完了以后,自己烤栗子吃。

  正当栗子快烤好时,窗子那儿又有动静了。

  抬头一看,和昨晚一样,从那里又伸进一只手来。

  “给我!给我!”那手上下舞动着。

  厨子将栗子放在那手掌上,满是皱纹的那只手,立刻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

  “如此,已经连续四天了。”老人说:“今天是第五天。”

  “今日那手已经出现了吗?”空海问道。

  “还没呢。每次都是晚餐后,工作收拾好,厨子开始烤栗子时才出现——”

  “那么,可否请您吩咐厨子,今晚也依照平日作息吗?”

  “没问题……”

  “我要到现场,用自己的眼睛瞧瞧那奇怪的事情。至于该如何处置,那是后话。”

  听空海如此说,老人欠身行礼回道:

  “明白了。”又说:“那么,等这儿收拾好了,厨子准备妥当后,再请您移驾——”

  “如此说定。”

  “如此说定。”

  于是,老人谦恭地向一行人鞠躬行礼后,告辞回房去了。

  经过通译转达,大伙也都明白事情原委了。

  所有人都以充满好奇的神情,注视着空海。

  “有法子吗?空海。”

  橘逸势掩不住兴奋的声音说道。

  “如何?”

  藤原葛野麻吕也问空海。

  “船到桥头自然直。”空海只露出微笑,爽朗地回答。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1:34

  此处便是出事的厨房。

  这里隔成了土间(译注:地上没有铺木板的房间)和板间(译注:地上铺有木板的房间)两部分。空海和另外四名男人,坐在板间里。

  四名男人当中的两位,就是和空海同为遣唐使的橘逸势和藤原葛野麻吕。另外两人则是这家官栈的孙岳梁和厨子。

  这个从异国来的僧人空海,将如何处置从窗外伸进来的怪手呢?想目睹这一幕的人还真不少。然而,再怎么怪异的现象,喔,不,正因为怪异,所以人少比人多好办事,结果只有连空海在内的五个人聚集在厨房里。

  炉灶安置在土间。

  灶子紧靠砖头砌成的墙,旁边的上方——那个出问题的窗子,位在约莫人的头高处。

  “就是那个窗子吗?”空海望向窗户问。

  “是的。”厨子回答。

  厨子年约五十来岁,鼻子下方蓄着短髭。

  “何时开始烤栗子呢?”

  “快了。把工作大略收拾好以后——”

  “那么,和平时一样开始吧!就当作我们不在这里。”

  空海一说完,孙岳梁点点蓄着白胡子的下颚。

  “开始吧,不必在意我们——”

  那么——

  回答完这句话后,厨子走到土间,来到炉灶前,随手拾起附近地面一块木头,摆在灶前坐了下来。

  从斜后方看过去,只见厨子往前弯曲的背部。

  厨子的脚边,看得见灶里的火。

  火,已经没有火焰了。

  灶子里头,只见闪着红光的炭火。

  厨子从怀里抓出一把栗子,丢进炭火前的灰烬中。

  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从灶子飘来烤栗子的香味。

  啵!

  一颗栗子裂开了。

  厨子拿着木棒伸进灶里,把烤好的栗子一颗、两颗地从灰烬中挖出来,往灶外丢去。

  再把栗子搁在手里,用指甲剥皮。

  手掌看来强而有力。

  于是,开始吃起来了。

  就这样,吃了三颗、四颗的时候。

  “喂!空海——出现了。”橘逸势低声道。

  真的出现了。

  从那个窗子,一只白白细细的手正往屋内伸。

  就算逸势不说,此时所有人也正同时注视着那光景。

  手指头先从窗子钻进来,游泳般慢慢地摇动手掌。

  从手掌到手腕的部分,细长得让人吃惊。

  那只手,好似在乞求什么般地上下摇动着。

  “给我!给我……”手如此说。

  既像女人的声音,又像小孩的声音,也像大人的声音,是那种听不出性别年龄的声音。

  厨子看着空海。

  空海无言地点点头。

  厨子把拿在手上的栗子,放在那只细白的手上。

  一握住栗子,那只手和出现时一般快速地缩回窗外——消失了。

  手消失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呼地一声,不知是谁发出叹息声。

  “您都看到了吗?”孙岳梁问。

  “是。”空海点点头。

  “哇,传说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

  逸势忍不住兴奋地说道。

  “唔……”

  藤原葛野麻吕只发出低声呻吟。

  厨子可能因此喉咙都干了,从放置在土间角落的大水缸,舀起一勺子水喝了下去。

  “事情就如您所看到的。”

  厨子一边用右手背擦一下湿答答的嘴唇,一边说道。

  “刚刚所发生的事,在这四天里,每晚都发生,对不对?”空海说。

  “连今晚算进去,已经是第五天了。”厨子答道。

  “昨晚,那只手消失后,我派个胆大的人到屋外查看,结果什么也没看到。虽然不是特别可怕,也好像没什么恶意,但还是觉得心里毛毛的。”孙岳梁说。

  “外面好像有个后院。”

  “对。后院对面就是围墙,整个客栈都有围墙围着,只要有心的话,翻过围墙就可以自由进出,因此手一消失后,我立刻派人从后门出去,有人想翻越围墙到外面,应该可以马上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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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卷一)--作者:[日]梦枕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