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了死人的美人皮
素素,宝儿是真心来道歉的,你对她好一点,你知道她的脾气,都是孙富惯的,有时候和孩子没什么差别......呵,这个傻柳遇春,要求爱他的人,对他爱的人好,怎么可以这样强人所难?
我会的。素素低低的应了,应得那般轻淡。
一切皆因了他,一个他,都忍了,认了,答了,应了。爱的威力,一切都担。
遇春,孙富那案子现在怎么样了?调了话题,不再把孙宝儿提起。
我已经辞了职,这件事现在怎么样,不太清楚。
那辞职前呢?我想知道他的近况,这个早该被砍了头的......说着,伴着银牙碎咬的声息。
哦,如此恨意,必有一段非凡的纠葛,恨需要力气,记忆力,占心占房,浪费空间,一般的人,不必恨,也恨不起,因为不值得把心房租他一席之地。
他啊,证据确凿,铁案如山。可奇怪的是,怎么审他,他都不肯把赃款在哪里,交代一下,所有的罪他都认,可就是不说出赃款的下落在哪里......
可是——藏在孙宝儿那里?暧昧的怀疑,低低的话语,怕说错了话,得罪了谁。
素素,你怎么会这样想?不会的,宝儿对这事一无所知!
怕被得罪,终被得罪,柳遇春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孙宝儿,那怕是小小的质疑。
我是说,说......说不住那孙富想把这大笔的钱留给宝儿,而宝儿自己还不知。结结巴巴的辩解,忙着挽回说错的话,如忙着挽回被摧毁的城池,可已迟。
这——这倒有可能。闷闷的回话。柳遇春为此焦头烂额,牵到他最爱的人,他的理智与原则,一同失去。
爱,本无原则。爱她,她一切便好,好如春花,好如秋月,嵌在心里,做了倾城的和氏壁,不许人抵。
沉默。冷场。谁也不把话讲。素素是怕说错了话,柳遇春是不愿把这事儿再提起,再把心爱的人儿牵进了洪水的中央。
该我这只鬼出场。杜十娘最擅长处理这样的局面,柳暗花明,原本便是,一句话,通往心路的另一个村落。
于是吹气,让那碎片复归了碎,孙富片片的死去,入了废纸篓里。
亲亲热热的坐在素素的身边,但并不近,隔了距离,不想令她不安,只是另起话题,素素,我要演电影,和大明星齐天乐一起,你说好不好呢?
好啊。你人好,运气好,刚演电影就和齐天乐这样的红星做搭档,会有大出息。素素说着,满脸诚意。此刻,她巴不得有人来,解这尴尬的围。她要他喜。
运气?她不知这好运气的女人,早已厌了这一世,忙忙的转了胎去。
人人的苦不同,人人只懂自己。
可柳遇春不喜这个话题,他不喜欢提起齐天乐这个名字,今天,这名字是潜在的刺,扎在他的爱里,拔一下,便痛,他也转了话,宝儿,这件事以后再说,好么?咱们是来看素素的。素素,明天别去上班了,我和老包说好了,他说工资照样给你。
这个包扒皮!素素恨道,两面三刀,你们来前他打电话来,说明天下午必须上班,不上,便炒我鱿鱼。
这老包,真是六百年风采不变。杜十娘仅仅是扒了死人的美人皮,他是活活的压榨活人的肌理。
人比鬼还鬼,应该鬼怕人,可为什么那么多人怕鬼?
怕的没有天理。
唉,只恨生来不争气,就矮了那么几寸。素素看了看我,羡慕的,就那么几寸,我就做不成模特,由人摆布,生存时时有危机。
哦,原来如此,我说她娇娇小小,一匹小狐狸般俏丽,为什么不上台去,却做了那送衣递水的丫头,凭白辱没了那美,原来为的是这般原由,好生怪气,这社会。
老鸨妈妈的女人已经不适合这里。她说女人一是要媚,二还是要媚,可没说女人要长的高高的,就杜十娘的眼里,老包那模特队里的一些女子,真该挂个灯泡,送的站在夜色里,充一盏这城市木知木觉的路灯,更有意义。
什么?你别去。柳遇春生气。我问问他,一个大男人,这样做事,出尔反尔,算什么昂藏男儿?
老包?昂藏男儿?没的侮辱了这词。他本不是,当然可以出尔反尔! 他有这样的权利。
我忙笑说,素素,你不用担心,不必去。遇春,还是晚上我给老包打个电话更好,事情由我而起,由我解决。
一切说定。我和柳遇春起身告别。不能呆的太久,这样双飞双栖,素素的心在碎,她承受不起。
下的楼来,柳遇春揽住我的腰,那么亲密。我这只鬼却看见那高楼的阳台上,雪青的色儿一闪,有人站在帘后窥看。那是素素,她爱的暗,暗到没有明天。暗到只争今夕。
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妓院
暗恋——一场只有自己清唱的爱之戏,没有音乐,、没有配角,甚至没有装扮,只有自己在那角色转换,上场下场,结局凄惨。独自缠绵。
一如六百年前,那柳遇春来了一次以后,开了眼,再不来妓院。却令妓女徐素素在接客之余,傻傻的站在杜十娘的房里,嵌在窗前,石像一般,看,望,找,寻,抓,捕,捉,探......
目光问尽了天涯路,而他终不再来。再也看不见。
一面之缘。缘的一端无觉,另一端却深陷。
直至有一天,她站在窗前,问我,姐姐,你的李郎可把话儿给他传?
我点头,李郎讲于他不下十遍。
他不来,是不是嫌我是妓女,出身龌龊,脏了他眼?
我摇头,素素,李甲说他自小和他表妹青梅竹马,爱的真切,想来不是嫌你这些。
自此以后她不再望了,知望不来,专心接客,也红了半边。只是一天,被一浑身累肉的嫖客追赶,她红抹胸斜了一半,头发蓬乱,身子赤着,婴孩一般,裸裸的跑至楼下,搓粉滴酥的肉团,张皇失措的忙乱。
色相尽入人眼。
楼下的客人一看,叫好声儿连连,四处处于离奇的兴奋之中,一如兵慌马乱,末世之劫。免费的肉体,加上惊慌的表情,哪个寻花问柳的不爱观看?日常无法欣赏到的,突然奔到眼前,个个看得睁大了眼珠,直怕漏了故事情节。
那时十娘正和李郎在楼下吃酒,双双把盏,猜迷儿玩。一看此景,忙把酒菜一推,哗拉拉尽数倾泻,抓了大红的桌布,跑过去罩在她的身上,不令素素春光大泄。
我们虽是妓女,却也丢不起这脸,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妓院,个个阅人无数,却也不能这样被人删减的阅。
那恶男赤了一身的肉,肥猪一般,气喘吁吁的奔来,还要打要杀,口中嘘喊。我好生厌恶,这般难看,还敢追打素素,看杜十娘怎样料理!顺手又掀翻身旁一桌酒席,把那桌布拦头向他兜去,他不知就里,更不明迎面飞来什么东西,便着了红盖头,一时混沌,不辩东西。
我娇笑一声,声音媚媚,这位官爷刚投了胎,这般赤身裸肉的。众姐妹,今天院里大喜,有新生儿出生,还不快去恭喜?
我这样一说,众姐妹早拿了桌上的器皿,向他砸去,这个说,姑姑给你个银锁儿,乖乖拿去。那个道,叫干妈,干妈给你一对金镯儿,你玩儿去......
好不热闹的一场大戏。
老鸨妈妈早心痛她的东西,在旁喊了半天,姑奶奶们,快快停了......
大家砸了尽兴,那恶男早赤身蒙头的坐在了地。
半响,老鸨妈妈剜我一眼,想从我这儿剜回一块金子去,啧啧的哭穷道,十娘,十娘,这院儿里的东西,哪一个哪一件不是妈妈费心费神的花银子买的?你,你,怎么不知爱惜?
我轻轻一笑,妈妈,我陪你,这些,可不可以?
老鸨妈妈一听,知银钱有了出处,不再和我论理,却走过去,拧了素素的脸一把,你这个小婊子,还不向客人快快道歉去?
哦,他打她,还要她道歉?妓女卖的是身,又没有卖打?哪门子的新规矩?
而素素却真的向那人走去。
我唤她,素素......
老鸨妈妈瞪我一眼,你知道什么?这小婊子近来好没规矩。简直不像我杜妈妈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儿。近来她接客,和客人上床,人家出了银子,她却喊什么柳遇春,这哪儿还像妓女?不是自找打么?有本事让那姓柳的小子把她赎了去,却连个鬼影子也不见,她做的哪门子的戏......
我一听,呆楞在地。这素素,对柳遇春的情,竟深至如此境地。无法自拔。看她也是不舍拔去!
冤孽!
六百年暗恋的石碑
于是推开柳遇春的手臂,不忍素素看得难为,快跑几步,速速走出她视线的笆篱,不刺她目,不纹她的眼睛流纷飞的血滴,染血色桃花,漫天漫地的下。那样的桃花,粘答答,悲跄跄,粉红迷离。如一碗鸡血羹,透着嗜血的恐慌。
她不用沧悲,她本身便是沧悲,活生生的站在窗里。六百年暗恋的石碑。
柳遇春不知就里,也跟着追来,问,宝儿,为什么跑呢?
遇春,你看这儿有块翡翠,不知是谁人丢的?俯身下去,把一块地上的石子变成翠翠的绿,捡起。
却见一人道衣飘然,不知何处来,归往何处去。玄玄的立于面前,拂尘一扬,把那玉从我手里卷去,跄然落地,叮当一声,石归了石的本相,怎能是美玉质地?
站直看他,咦,正是那日苦追杜十娘的臭道士,他为何恁地多事,和我过不去?
柳遇春看的迷茫,我怕他起疑,忙娇笑,哦,遇春,你看我,怎么就把块石头看成了翡翠,是不是太过财迷?
那臭道士却不看我们,转身扬长,一路高歌而去,假假真真,真真假假,石本非石,翠本非翠,情孽皆自造,三生复轮回,还了(le)了(liao)了,了了还了,速速归去,人世镜中花......
柳遇春不知他唱什么,看他而去,摇头笑道,怎么现代社会还有这样的人?看着和演电影似的,十分夸张。
我知他一来把柳遇春点化,二来把我警吓,告诉我这只鬼,他时时知我行藏。嫌他多事,于是也在身后笑他,遇春,真好玩,不知是哪座山上的臭道士,混不出名头来,得了失心疯,出来把人吓。
他自听到,却当没有听着,好大的肚量。
柳遇春送我回家,一会儿接了一个电话,便说有事,明日再来陪我。我早听知是那王队找他却不点破,任他去了,这个男人,杜十娘对他已把心放。
皮,这人皮,沾了它,我竟会累,活人一样。于是坐了沙发,在把那电视开了,想看看孙宝儿还在不在里面,可否还能把话讲。
我对她知的太少,实是该多多探究,把研一下。
电视里色彩缤纷,你方唱罢他登场,别人的人生,缩短的故事,一个哈欠,又是一生啊。
呀,是戏啊。
好悲凉!
明明暗暗,烛烛光光。她还是个孩子,她的手牵在他的大掌。走,跟着他走。他,是她的宇宙,是王,差遣着她的命运,走至高处,迤俪流淌。
她跟他,随他。她该上学了。
他给她穿光鲜衣裳,豪华时尚,铅笔,尺子,橡皮,都是当下最好的用具,上面画满了可爱的卡通,天真无量。
他一件件拿给她看,喜欢吗?
她点头,喜欢。她知道他忙,他有很多事要做,可他仍是把时间压了又榨,榨了又压,果汁一般,把最甜,最清爽的给她。
我是他亲生的吧?她开始迷糊的想,或者孤儿院是一个梦,一个片断,只属于偶尔的回放?
到了校门口,他松开了她的手,说,宝儿,进去,好好上学,下午放学爸爸来接你回家。
她却“哇”的哭了,她害怕这个世界,孤儿院的经验令她明白,这个世界不安全,每一个人都是一只兽,披了表情的皮,狗、狼、老虎,会伸出来牙……
惟有他,可以依傍。
他见不得她哭,眼睛也湿湿的,劝她,乖乖的上课啊,爸爸喜欢学习好的孩子,明白吗?
她明白。于是她把力气都用在学习上。别人问,她说话。别人不问,她不说话。她学习出奇的好,每次考试都是第一,终有人看不惯,指她脊梁,学习好有什么用,她没有妈妈!
她起先以为不是说她,还是用功的看书,背诗——唐诗,他给她买了唐诗三百首,那鸦片烟一样的诗歌,一句一句,散发着氤氲的,暧昧的,袅袅的,古老的,有点霉味的香,她喜欢背它,迷醉到小小的灵魂有一种奇怪的安祥。
盘古女娲,对她是个神话
可说话的人逼到她脸上,打破了这安详。一张苦大仇深的小女孩子的脸,扭曲的像拧了麻花,还混杂着一种凌辱同类的喜悦。奇怪,她哪儿惹了她?亦或,没有她孙宝儿,她应该是这个班里的第一吧?孙宝儿没有妈妈。没有妈妈的孩子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最鄙下……
这句话玻璃割刀一样割过她的心,“嗤”的一下,她听到了,大寂静。一片空茫。
她,没有,妈妈!
孙宝儿,没,有,妈妈!
她往回跑,往家里跑,她和他要个妈妈。她为什么没有妈妈?她不要鄙下。
会有的,会给的,他会给她妈妈。
气喘吁吁,楼梯一节节的上。他们已经搬了家,不再住在郊区的。站在门口,把脖上的钥匙插进了匙孔,好几次插错了地方。她那么急,那么慌,她要见他,要他,给她个妈妈。
门开了,她直奔至卧室,她看见最迷惑不解一幕,也听到一声大喊,谁?找死啊!
从未有过的严厉,他对她这样说话。
他手里拿着一个黑黑的东西,直指着她。那是一把手枪,她认识的,在电视上看过,警察才会拿着的。他哪儿找的它?他赤裸的上半身下,还压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正缩在被里,头发很长很长,搅在一起,乱的就像专为她小小的心,做了那一刻的批注一样。
乱。伤心。怕。迷茫。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他怎么抱着别的女人,他怎么没有这样抱过她......
五味俱全,一锅不能食的麻辣烫。
他看清了是她,手枪旗帜一样垂下。有大轻松,也有羞愧混杂,似乎对不起她,宝儿,你先在卧室呆着,爸爸一下就起床......
她呆在门框。眼睛天真的贪婪,不肯走,也迷茫。更怀了好奇,他和这女人在锦被里干什么?那可是个大秘密啊,混沌暧昧,盘古女娲,对她是个神话!
一种奇特的怪异的尴尬。
雨睡了是雪,柴醒了是火,她小小的心,在睡与醒之间摇摆,不定,无法安分。那被好大,如海,她看不穿,望不到涯。
那女人在被里探出一双眼睛,钉子般钉她,似乎想把她钉起来挂在墙上。哼唧道,富哥,你收养女儿怎么也不收养个聪明点的,你看看她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还不走啊?
“啪”的一声,清清脆脆的响,他打了那女人一巴掌。你他妈别这样说我女儿,明白吗?!
那女人一下没了脸,钻进了被子,溺水一般,水面上只剩头发。
喜悦,花开,星辰坠了一地,轰然一下。
他为她打了她,他一定是她的亲爸爸。他那么爱她。
他打完那女人,转身对她柔声的道,宝儿,听爸爸的话,出去一下。
她听了话,慢慢的退出了房门。他是她的!他是她的!
她和他要妈妈,他一定会给她。
一会儿,他出来,把她抱至膝上,摸了摸她的头发,问,宝儿,为什么这么早回来啊?
他们说我没妈妈。
谁说的?他粗眉一蹙,爸爸去揍他!
她依在他的怀里,小手摸他的胡子,一下一下,此刻她早已不悲伤。可我真的没妈妈呀,爸爸,你给我买一个妈妈,好吗?
他“哈哈”大笑,好,给宝儿买一个。爸爸出去挑一挑,不,宝儿出去挑一挑,是宝儿要妈妈嘛!宝儿,你想要什么样的妈妈呢?
恩......漂亮,好看,长的像爸爸,最主要的是要听宝儿的话。她小小的头儿一歪,摊了购物条件。苛刻,妈妈成了订做的布娃娃。
这时卧室里那女人早跟了出来。明白了讨好富哥的穴位所在,把那一巴掌立马相忘于江湖,
亲热的看她,你是宝儿吧?长的真可爱,漂亮,好看啊......
她那么小,就看穿,凭空而来的讨好,素来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想偷她的爸爸。
她撅嘴,不理她。把他抱得更紧,爸爸,记住哦,比如这个阿姨,宝儿就不要她做妈妈!
他哈哈大笑,那女人无了趣,自走了,把门甩得“咣当”一下。
她腻他怀里,突的想起什么,把小手变成枪状,抵他的胸膛,举起手来,交枪不杀!
他举了起来。一个大的树叉一样。
她笑,爸爸,你是警察啊,你有手枪。
他摇头,不是,乖宝儿,爸爸不是。那枪,是——是玩具,爸爸买来玩的。说着,把她放下,进了卧室,取了那东西,对着她,“嗤”的一下,有什么射来。银亮,银亮,她身体一凉。
沐浴,水,他和她玩,是水枪。
不舍的夏日的死亡
她嘻笑着躲那水线,从他的臂下钻过,灵猴一般,进了卧室,爬上了床,被子一掀,小手一凉,碰到一个物件。黑色,死亡,是枪。
他真好,他给她也买了一把。
她拿了起来,两只手握住了它。好沉。她也举着,对着他,小手按下,爸爸,你真好,你给我也买了一把……
宝儿,别,千万别啊……
“蓬”的一声,她看见有什么射出,不是温柔的水,而是铁硬的杀。
杀!
快,速,敏,捷,不肯犹疑,不留时间,带着奇异的风的歌唱,飞向了他。他的身子晃了一晃,纸人般倒下。
宝儿,快,快给刘叔叔打电话......
她呆在了那儿,看他,耳朵失聪,片刻天地聋哑。
他捂着胸口,他脸色惨白,他嘴一张一合,他胸前的手掌成了枫叶,一大片渐红的枫叶,秋天来了,那叶在血迹里诉说着不舍的夏日的死亡!
她也软软的倒下,喊了声,爸爸!
而后木偶失线,瘫在床上,脑子里飘过一句唐诗,鸦片烟香。霜叶红于二月花,霜叶红于二月花,霜叶红于花......
他爬了过来,嘶哑,宝儿,别怕,爸爸没有事,爸爸没有事......
血迹蜿蜒,红蛇妖舞,死亡渐近,要食了他,饮他的血,添饱肚囊。他却爬过来,掐她,掐她人中,他的血染她一身,印花一样,那怕他死,他也不要她吓成这样,他忘记了自己的痛,他只重复一句话,宝儿,爸爸没事,你醒醒啊……
她醒了,混沌的醒,大梦一般的醒,初生婴孩的醒。他笑了,宽慰的笑了,这才按着床头柜上的电话,一个键一段时间,一个键一点人生,很远,很近,很长,很短。终于通了,眼前一黑,甜美的死神来访,他要睡,要离去,却用枫叶的爪临空攥住她的小手,忧伤难舍,一滴泪——从未见过,属于他的盐的诗句,流下,宝儿,爸爸走了,你一个人在人世怎么办啊?……
说完,连人带话筒都仰面睡在地上。
她摇他,晃他,喊他,爸爸,爸爸……
话筒里传来焦急的声音,宝儿,怎么了,你哭什么?
她不知谁问她,她只知道哭,她只是个孩子,她知失他不得,天塌地陷,我爸爸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人来。拿走了爸爸。他们不许她哭,不许她说话。她乖,听话,却死活跟着他们。一个矮个打了她一个耳刮,她陀螺一般,转了个圈,却于旋转中坚定,誓言,无可辩驳,我要爸爸!!!
声小,却是磐石不移的话。
他们无奈。蒙她眼睛,带她。一个地下室,黑,暗,简,陋,在中央,白炽灯却清醒的亮,独眼的兽,哀怜的台,人影幢幢。
诡秘之相。皮影梦样。
一个穿白褂的男人在他的身上,拿剪,刀,镊,铗,吃西餐一样的拨弄,终取出个东西,“叮”的一下放在盘里,说,好啦,富哥生命危险不大,应该能挺了过来。
她哭,眼泪默默流下,喜悦夺眶而出。爸爸,不!会!死!了!
很久。时间长至不走,似永停在那。她不肯睡,等他。他醒了,很多人围上,叫他富哥,富哥。他却低低地问,宝儿,我的宝儿在哪儿?
她早扑他身上,小手给他,他攥紧了她。似攥一段生命,紧如铁桶,滴水不泄,宝儿,爸爸没事,你别吓着啊!
她哭,眼泪又出,他却笑,安慰,傻孩子,等伤好了,你会看到一个圆圆的疤,爸爸一看,会说,哦,这不是宝儿给爸爸盖的章吗?
他还逗她!
她的章差点送了他的命,他却不责不备。
她哭的更凶,孩子的啼,不肯歇息,也歇不住,抽抽泣泣,泪水成河,奔涌泻至他的掌上,心里。
......
湿,很湿,我觉得自己回至江底。什么时候我回了去?猛的醒来,皮上皆粘迷迷,咸腻腻,是眼泪,从脸上流至身体,杜十娘成一个容器,溢了孙宝儿苦痛的回忆。
一点一滴。
电视那方寸地,仍在表演吃喝拉洒,哭天抢地。窗外天却黑,灯火剔透的亮丽。
呀,好长的梦啊,孙宝儿这臭皮囊,把杜十娘这只鬼也牵至她的人生里。不过借了张皮,却也得担这么多记忆?
好累!
突想起素素的事还未了,忙学人行,也手指如马,“答答“奔过按钮,把包家文的电话打去。那边接了,问是谁,我笑,包老板,孙宝儿的声音,你难道听不出来吗?
哈,孙宝儿啊,我听说你和齐天乐要演对手戏,恭喜啊,恭喜!看来你要红了,以后当了名人,不要忘了包家文曾和你共事一场,那就不错了呢。
共事?
狐臭个体,臭死一街
地位一变,老板变成了共事?花言巧语,黑白混肴,当真稀奇。怎么会?包老板这样的好人,孙宝儿怎么会不记?现在我就有一事向包老板相求,就怕包老板不答应呢!
咳,咳,他知我求他为何,在电话那端却故做难为,好抬高底本,多求利息,宝儿,你知道一个萝卜一个坑,咱们模特对少了一个人也不行的......
笑打断他,包老板,素素因我受伤,上班不得。今日我欠你一个人情,它日定还于你,你看看怎么样呢?
知如此一说,至他心坎里,他不过等的就是孙宝儿这一句。他做生意,早明白人情是一笔无形的高利贷,利息颇大,何乐而不为?
他呵呵一笑,好,好,徐素素放假一周,你看时间够不够呢?
商量的口气。谢了他,又通知素素明日不必上班去,挂了电话。方看夜色在窗外着了黑衣,一路的黑了下去。复又见它着了白衣,西皮行板般在人声中煮沸。又是一天,柳遇春早早带我去见孙富,终于,要见这个该杀的。
一路思绪万千,江潮般不肯歇息。
恨,没有宽容。杜十娘不信这个教义。杜十娘为妓七年,早知教人宽容的人,肚里自装着一腔脏水。
腋着,藏着,若人群里拎出来,四肢亮晒,呀,狐臭个体,臭死一街的众生及至蝼蚁。
小小妓院,宿微社会,南来北往的客,那个不是看人下菜,拿生命摆局?你强,你利,他便不敢欺你,买卖规矩。你弱,你乖,他便乘你不枪不旗,食了你。
到了,近了,拐拐弯弯,六百轮回。灰墙,灰瓦,灰的小室,暗败一片,连地也沉了脸。
只见一小室,上开一窗,窗上铁棍根根,支离生天。孙富他背身而坐,肩宽如岩,衣整裳洁,杜十娘从窗里看去,骨头咯咯,竟要大开杀戒。
六百年后,终于,又,狭路相逢。
“吱呀”一声,一警察在听柳遇春几句耳语后开了门,孙富那厮回了头来,先是眼神如冰,对柳遇春明明白白的嘲讽,及至看到我,他突的冰雪融化,失声道,宝儿......
一语,爱意尽倾,我的皮不由一温。
天,它对他的呼唤有感应!
不羁的挣脱杜十娘纤指
我也只好低低的唤声,爸爸......做戏。谁让穿了人家的皮?
柳遇春悄悄的退了出去,孙富却急急的站起,拉我的手,从上到下的打量,目光做了仪器,测量着尺寸,看孙宝儿这臭皮囊可是胖了,瘦了,直要穿皮而过,探至心里。
白骨一凛,莫名的有了暖意。这爱,真山真水,不是江南园林那般小气,靠仿造可以仿来的。他目光着墨,点漆,书了几个写意的大字:
爱,怜,宠,疼,惜......
这样的人,竟会这般宠爱一个人,当真......令杜十娘八分好奇,还留两分......也是好奇。
难道我恨错了人,孙富也有孙富的对?
他拉我坐下,手却不肯松开,紧攥着,问,宝儿,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爸爸,有遇春呢!
我的白骨感知到了他手心的脉动,他听到孙宝儿没有受扰,心跳明显由大浪淘天转至涓涓小溪。呀,他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
这人可是六百年前的坏人姻缘的盐商孙富,白无常一般从江面奔来,彩舟披红,吹吹打打,来索杜十娘命的那个人?
十娘站在舟首,六百年来我永无法忘记,我站在那里,花钿绣袄,香艳流溢,别的小舟上的人看的都呆了去,他们没有意料到这小小的乌蓬舟,还藏了一代名妓。
那是要花钱才能看到的。
今日免费。
而我,不再扮那良人妇,扮不起。妓女就是妓女,连爱也是让最爱的人称斤算量的卖去。于是眼风如酒——杏花村,竹叶青,只婉转一点,就令他们皆醉。
孙富那厮近了,看的眼睛都直。我却清清脆脆,娇娇媚媚的把话儿传至舱里,李郎,你那救急的孙兄来了,还不快快出来迎呢?
他果真出来,面上隐然是掩不住的喜气。
十娘的心,流开了血,一滴一滴。他真的把我当了货物,脱了手,欢喜无限。
李郎,过去点足银两,别让他骗了你。俯他耳边,软软叮咛,手却轻轻牵他衣角,心里悄悄的回旋一句,现在,不要去,李郎,我们还能来的及......
爱他,自尊都委在尘里,化烟化灰。
他却点头,真的,急匆匆的要跳过船去,沾他体温的衣角,不羁的挣脱杜十娘纤指,它握不住这恩爱,它太小,撰不住一世恩爱,它太脏,它是妓女的手,怎么配把叫爱情的东西执在手里?
刹那,晓珠明定,水晶盘碎,死啊,那么近,那么近,来了,呲啦一开,芳香扑鼻,要把杜十娘娶了去。
杀你的人是你最爱的人,那时,死真是一朵花,哗的在江面一开,只待你纵身一跃,做了花蕊。
大解脱。
沉。
沉至江底。不沉,你还到哪儿去?
唢呐声声,鼓点紧密,催。
他跃过船去,和孙富那厮言语,交换的密不透风,我这才发觉我的李郎,如此善于买卖交易。
两个童子,着了红衣。血色的红衣,抬黄金的屉,跟着他,一路要往舱里抬去。十娘含笑挡住,打开了箱盖,黄灿灿的一片,金子啊,一粒一粒。
我点,一个个的点,点足了我自己的卖身钱,点足了为妓七年,一次次卖身的回忆。杜十娘,你不是一个好的妓女,枉担了名妓的牌号,老鸨妈妈临别骂的对,她啐我的后背,你这婊子,枉我花了那么多力气栽培你。原以为你心地通透,原来是糊涂虫一只。从良,男人,也得选个可靠的,京城的官爷你任选一个,老娘我放屁也不会这样积极。偏你贪李甲的青春年少,图他色相好看,却不看看他是什么东西?爱情,什么破玩意,那玩意从来就不给一个婊子预备。你想要,得看男人愿不愿意给。以后明白了,别怪老娘我没有教你,告诉你!
啐完,骂完,十娘回首,想讥讽她银两得的少,才这样教育,却见她风干如橘皮的老脸,被挤一般,挤出两滴混沌的橘汁,与鼻涕混在一起。
噫,是泪!这么多年,杜十娘只见她从来都是打破门牙和血吞,不曾见她掉过一点眼泪。
泪水万点,死得很美
十娘看着也莫名辛酸,毕竟是她从人贩那里把十娘买来,吃吃喝喝,调调教教。她剥剥削削取息取利也是应该的,是她令杜十娘有名有姓成了一代名妓。于是盈盈下跪,谢谢妈妈这些年的栽培,十娘永生铭记。到了离别,方知我和她没有血缘,却有一份奇特的情谊,那句妈妈叫的真情真意。
她却掩面上楼,边上边骂,你这婊子,你入了死巷,你会后悔的!
我是入了死巷,无处可去。我抚摩着那些金子,这,才是一个妓女应该实实在在拥有的东西。
点完了,让童子抬进舱里,笑对李甲,李郎,这孙富毫厘不差呢!又转身手翘兰花,朝孙富一招,舌根一卷,软如糖泥,孙公子,怎么还不过来,当下,十娘可成了你的人呢!
他早魂不附体,由我的手牵着,跳过船来,伸手要抚十娘的手臂,却轻轻一躲,对李甲说,李郎,今日一别,以后天涯,十娘为你歌一曲吧。
他倒知好歹,返身去身取来琵琶。
于是抱住那木做的女人背,它的弦如女人的脊梁,爱的脊梁,声声悲。杜十娘此刻惟有抱紧了它,这物啊,我拔拉,唱,是《正宫・塞鸿秋》:
爱他时似爱初生月, 喜他时似喜梅梢月, 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盼他时似盼辰钩月。当初意儿别, 今日相抛撇, 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
歌声风吟鸾吹,琵琶大珠小珠的滚脆,声音江面低回,闻者莫不沉醉。
而杜十娘却无法专心专意,边唱边看李甲脸色,死心不改,看他闻歌可知雅意,试他此刻可还舍得杜十娘呢?
可他,他,他竟摇头晃脑,击掌而和,醉在歌里。
孙富那厮却听的看的,眼耳一时富贵,暴发户头一般发痴得意。
他得意,这个女人,现在是他买的呢!所花不亏,价钱合理。
猛的喉一堵,一腔血腥上涌,塞在喉间。歌嘎然而停,吐血,也不在这两个人面前吐。强强把血咽下,身子晃了两晃,把那女体般的琵琶砸在船首,“哄”的一声,弦未断,琵琶却断为两节,藕断丝连,尸首不全,爱在一线,那么细……
呀,真好,它高高的弹起,跃进江里,水花一溅,泪水万点,死得很美。
四下一片哄声,显然可惜歌未听全,有人喊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再也来不成了,杜十娘没有时间,要急赴黄泉。
孙富那厮见我摇晃,早把我揽在怀间,怕我也掉进江里。回首含笑看他,孙公子,我还要跟你去过好日子,怎么会掉进江里?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
推开他,独自走进舱里,抱出百宝箱,款款走至船首,坐下,打开,轻轻的抽开一屉,柔声地问,李郎,你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摇头至一半,就摇不下去。孙富那厮也噫了一声,四下一片静寂。
满满一屉翠羽明? ⒈ 恚 貌痪 溃 匠E 擞幸患 髟谕肥祝 苍鲅丈 省
看破人世的真理之门
又随手抓了一把,洒在江里,两人皆呼,不要,十娘!观者却喧声如雷。
戏啊,一场戏。
十娘笑,笑出了眼泪,今日主角做个彻底。李郎,这钱不干净,是杜十娘的皮肉卖来的,会脏你家高贵门第。
他一个劲的摇头,不,不,不……
哈,这个时候,婊子的钱他都要,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污浊,这个时候钱能买来爱情,这个时候最高贵的便是金银财宝,杜十娘怎么就如此傻笨,至如今才明白这个男人的心呢?
老鸨妈妈,你,你简直是看破人世的真理之门。可恨杜十娘学业不精,没学来你百分之一,没来得及明白人,以及人生。
再开一屉,问,李郎,这个可够咱二人共渡一生?
他哑了嘴,说不出话来,眼泪流出,代表悔恨。迟了啊,李郎,这一屉夜明珠、祖母绿、猫儿眼,诸般异宝,颗颗紧挨,珠圆玉润,想必有些你目所未睹,闻所未闻。这可是京城的官爷们送的,有的人只闻一歌便把一个城送与十娘掌中,那像你,十娘倒着贴你,以为你的爱情富可敌国,可最后却发觉穷到一文不名!
孙富那厮忙忙合住那屉,怕我再扔。我却站起,抱紧那箱,笑说,李郎,我错了,爱错了。孙公子,你让开一下,我随你行。
他大喜,果然让开。我恨恨看李甲一眼,他鼻涕纵横,那一刻奇丑无比,我的李郎死了。我也要死的,莲步飞奔,纵身跃入江中……
哗然,惊呼,幕布闭拢。
水,很美。泡,死亡的歌声,圆满的一个个上升。我怀抱百宝箱,做了水中花,下沉,下沉,水啊,请你给杜十娘死与干净!
做一个清白流动的坟!
宝儿,不要哭,没什么事的,他们把爸爸不能怎么样!宝儿……
孙富唤我。他的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成了雨中佛手,看了我一脸的泪,他急急把它擦。
他以为我为他哭,却不知我这只鬼,为的是六百年前的旧爱情伤!
他唤回了我,也唤回了我这只鬼的杀机顿涨,不由白骨咯咯做响。没有他,没有孙富这厮,说不住杜十娘和李郎,隐在苏杭,风景如画,平常弄巷,举案齐眉,儿孙满堂。没有他,说不住杜十娘永爱李郎,为什么要我看真相?真相是沙,是尘,是荠,是屋角的蟑螂,为什么要我看?我不要看,那怕是虚情假爱,蒙过我心,一生一世,假也是真,有些是金子可以买来的啊,金饰的生活,可以令杜十娘没有白白爱一场。为什么?他不迟不早,在瓜洲古渡,要来交易一场,把真相裸裸的呈在杜十娘的眼前,爱情活活剥皮,人生满门抄斩,鲜血淋漓成汤......
呀,杀了他!
恨,不由伸手去抓。十指纤纤,直直抓下,而他怜爱的眼光沐浴着这臭皮囊,不知自己面对的却是六百年前的仇家。
骨头穿皮,皮却挣扎,它不肯伤了他。拼了全力,把那皮一撑,破皮而出,指尖一转,先抵他面。先得剜了他的眼,他的眼会放电,那是爱的电,令杜十娘这只鬼,不忍把杀手下。
呔,你这只怨鬼,休得这样!
身后一声爆喊,把我的爪冻在半中央。只见缕缕银丝,根根散发,细瓣白菊,一下盛放。一缕缠我胳膊,另一缕却点向孙富那厮,他便刹那双眼合住,进入梦乡。
呀,这臭道士,他坏我好事,他给他使了催眠术,却定我身法。
恩怨有天道,万物自丈量。杜十娘,你还不悟吗?
我冷冷嘲他,不悟,杜十娘只要快意恩仇,提他头颅!杀了他,七道轮回,自转世去呀!道长何必多管闲事,做什么道德方家,阻挡杜十娘?
杜十娘,你不悟,贫道暂也无法把你点化。只是贫道的玉葫芦里近日居了新鬼数名,正寂寞紧张,你可是想陪伴它们,一起嘻耍?
说完,他念念有词,腰间的玉葫芦突然旋转至我眼前,一圈一圈,回环播放,拖着碧色尾巴。只见它通体透明,幽幽发光,一群鬼怪浸在血污酒海,挣扎,呼喊,溃烂,融化……
营营役役,一场无法抽身的鬼生鬼话,看得令杜十娘好不惊心啊!
呀,不要,我这只鬼不要进那样的地方,黑,暗,脏,永不超生!!!
不由皮沁冷汗,不敢在他面前再耍强梁。
生不若死,死不若生
可否不杀生?忙忙点头应了他。做鬼,与人一样,也是势利,看对手,定方向,他太强。
他拂尘一收,碧玉葫芦一道绿光,随他刹那遁梁而去,不见踪影,不知飞往何方。
孙富已醒,我的双手还在他面门前直直的伸着。忙婉转一变,变成柔弱无骨的手掌,揩他眼睛,亲情上演,爸爸,你的眼睛怎么有血丝,好好休息要紧啊……
他好生感动,宝儿……
喊了一声,突然咽住说不出话。
我的眼眶也湿,隐隐有了泪光。且鬼差神使,手儿翘起,拔他鬓间一根霜雪头发,爸爸,你有了白头发。
呀,这臭皮囊,她和他相依为命二十来年,有了感应,总有些事,超出我这只鬼控制的方向。
他半天叹了口气,宝儿,爸爸老了。
不由探他,爸爸,遇春说你都招了,为什么不把那些东西交出来,你也好早早出来啊!
他却摸我头发,苦笑一下,孩子,哪有那么简单。说完四下一看,给我手掌暗暗一划,咦,是个箭头,直指左上方。我抬眼一看,那是个小小的东西,安在墙角,如房屋之眼,睁得圆溜,偷偷的把一切观看。
他在我的掌心又写,摄像头。
摄像头?
什么东西,我这只鬼虽不明白,但知是这个东西引起他交谈不便。于是站起,自自然然把那东西一挡,且说,爸爸,你坐好,头顶还有白头发呢,我给你拔。
哦,这柳遇春,破案,也不放过这父女探望的一环?
趁这空挡,孙富那厮把一根细细的东西投入我的衣兜,且低低地说,宝儿,把这个给刘叔叔。记住!
26下
听他的话,点头,顺手又把一根头发拔,捻着,递他。
他接过,也捻着,如同捻着旧日的年华。却一字一句的说,宝儿,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好好活了下去,明白吗!?
字字如钉,命令铁毡般呈下!
这臭皮囊含泪点头,他却因这答应一笑,笑如一碗孟婆汤——五味俱全,酸涩苦咸辣。
这时门外警察突地进来,冷如铁石,探望时间到了。
孙富突地把我一推,宝儿,去吧,以后不要再来看爸爸。
我离他而去,出了门,至了铁窗,不由回首,铁棍根根,他被支离的在那,目光如刀,似要从我身上刻下永恒的孙宝儿形象,一手却伸进衣里,颤颤微微的按在胸膛。
哦,他在自己的肉身上要找什么?
突的一悟,忙急急走了,怕这皮再把泪儿淌下,他,摸的是那个章呀,那个孙宝儿年幼无知时赐他的朱红大印,永无抹杀的血色之章!
她给他纪念,一生,纹他肉体之上!
走着走着,突然生气,杜十娘,你怎么可以被困于一张人皮的情感主张?也却片刻雪山迸发,嗤啦一下,一个主意滚滚而下——孙富那厮根本不用杜十娘这只鬼杀,最残忍的方法,便是把这人皮示他,那时他生不若死,死不若生,生生死死,十八地狱,自炼了他!
呀,好办法!
正思间,至一房,却听墙里的人低低把话讲,噫,是柳遇春的声音,不由停了,伸耳去听。我是一只鬼,听力自远于人类数丈。
让宝儿和她爸爸多说会话,王队,我答应了宝儿的。他在求他。
小柳同志,请你不要儿女情长。说着,那王队似乎把什么“蓬”的击了一下,显然他处于愤怒状况。你看看刚才千万道白光一闪,摄像头就坏了。让他们交谈下去,万一孙富有什么小动作,我们怎么知道啊?
哈,这臭道士,他的拂尘把那玩意也弄坏了,害的孙富那厮白白紧张!
宝儿不会和这件事有牵连!他放大了声。你不能怀疑她!
哼!哼!不会有牵连?小柳同志,你醒醒吧!那我们办案的压力哪里来?还不是因为她和市里的高官……
话至一半,他自噤声。只听一阵纷乱脚步,擂过地面,“嘭”的一声,门也怒涨,柳遇春脸色惨白的立在门口,看到了我,对天长吁一下,长臂一拥,我不干了,宝儿,咱们走!
他拥得很紧很紧,似要嵌入他骨,似要恒古不离不弃,相拥到死。
呀,这个男人,因了爱,他要,躲,避,闪,绕,不视,不见……那血淋淋的——真相。
这,多么相类于六百年前的杜十娘!
怜了他,轻到没有,软如香狐,一路随他回了房。刚一进门,他便要封住我唇,吸食一般,不依不饶,无休无止,迷迷糊糊,没有没有,宝儿,宝儿,宝儿……你没有那样……
自己安慰自己,终不肯面那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