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来,我过去抱了抱她,问,你多大了?
二十四了。
我说,你走吧,他说不抱,他就不会抱你的,他这个人就这个样子。
那女孩子一下瘫软在我的怀里,说,姐姐,姐姐,我和他网上聊天,我说我喜欢他,他要我来,我就来了,姐姐……
我拍着她的肩膀,我明白。
我拿纸巾为她擦眼泪,说,以后不要随便这个样子。记着过了十八岁,你要对自己的身心负责,明白吗?
那女子看着我,姐姐——
我笑着抱了抱她,回家去吧,夜这么深,以后学会为自己保留几分。
那女子不肯走,姐姐——
我送她,我说,记住,爱情不是专属于女人的职业病,为什么不先让男人丢心?回家吧,你不回家,家里人会担心。
她终于离开了我的家门。
林廊洗完了澡,出来,一言不发,要进自己的房门。
我轻声地道,林廊,你过来。
他站住,他不肯过来。
我打开夜点盒子,轻轻地取出一块麒麟酥,递过去,递到他的嘴边。给,宝贝,你吃了它,好吃得很。
他张开了嘴唇。
我一边把麒麟酥塞进他的嘴里,一边恶狠狠地道,林廊,以后不要把女人带到我的家中。
他把麒麟酥一吐,嘲讽地笑了,鱼茉莉,你不也有男人?
我笑了起来,看定他。我是有。林廊,可现在我是买主,你明白吗?
是的,我有权利,不允许他把女人带到我的家里。
他恶狠狠地点了点头,是的,你是买主,我记住了,鱼茉莉,我是你养的鸭子。
他转身要走。
我喊,林廊,你坐下。
他不理。
他继续走。
他聋了耳朵。
他在装酷。
我拿起了夜点盒子,朝他的背扔去,冷冷地说,你在外面如何,一切与我无干,只是别把女人带到我的家里,你记住,这是我的游戏规则。
正上了勾,为我神魂颠倒
我和林廊的关系,陷入冷局。我写我的字,他上他的学,放学的时候,我也懒得去接他。你要知道,男人,没必要惯着,惯坏了,就会低线沦落。
很多女人,就因为爱,把低线沦了又沦,落了又落。沦落了的低线,是溺水的苏杭,你越低,他越高,直至水漫金山,浩浩水波,荡平你天堂般的美与好。
放暑假了,林廊要去西安。我知道,一直知道,他总是受到女人的欢迎,总有女人拿钱给他花。我看到过那女网友的视频照,一张莲瓣脸,两汪秋水眼,一脸的孤高,少了一缕活泼气,好似在书页里压得过久,有种干花的冷清。
我正抱着手提写剧本,林廊从身后抱了过来,我感知到他没有穿衣,我的四周充满年轻男子的气息,绸缎一样的肌肤,丝一样光滑的手指,摸过我的额,摸过我的唇,摸过我的耳朵。
按图索骥,他在求和,在献和氏璧。
他声线低低,茉莉姐。
我“嗯”了一声。
茉莉姐。
怎么了,林廊?我回转了身,给他温柔一笑。
他把我的脸揽进他赤裸裸的怀中,茉莉姐,明天我要走。
我知道。我笑看着他,开学前回来,我等你。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西安吗?
西安?我摇头。林廊,你不是约了“干花”吗?
“干花”是谁?他反问。
你西安的女网友啊。
他大笑,茉莉姐真刻薄,“干花”可以推掉。
我笑,我又接了个新剧本,最近很忙的。
那剧本叫《兰陵王》。
需要钱吗?我问。
不需要。那女网友给我打了款了。
他捧起了我的头,手指不安分地抚摩着我的疤痕,手提在桌子上,亮着荧荧的光,照的他的脸,他的身体,也闪着光,一只萤火虫一样。
我明白他,明白他在离开之前,想腐败一下。 我含笑推他,林廊,我现在正写在紧要处,无法腐败。你能不能等等?
我们把做爱称之为腐败,因为我们只能拿这个互相取暖,醉生梦死,不问明天。
而剧本里写的正是一段生死恋,女主角为男主角殉了情,男主角哭天抢地抱住尸体不放松。古典爱情,早在人面桃花里演尽。
而现实,谁肯为谁,爱到无有自身?
谁肯?
我对现实不抱希望。
不,你停一停。
他低低地吼了一声,我惟有把手环在他的腰上,安慰他,林廊,你怎么了?
茉莉姐,我有两个请求,你能不能答应?
我的手指在他年轻的背上一寸一寸地挪动,弹着钢琴。我的脸靠着他的胸膛,林廊,你说,我听。
你先答应我!
他又孩子气了。
我笑了起来,好的,林廊,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说完我拿舌尖轻轻地舔过他的腰身,他刚洗过澡,皮肤上有阳光、青草、蓝天、白云的味道。
年轻真好。
第一,我走了,你照顾好我的鱼。
好的,我答应。
第二,我走了,你不要和任何男人约会。
哦,这就是他的请求?
我停了下来,抬起了头,我后悔自己答应得过早。
尤其不要和那个李亿!他看着我,双眼逼视。
我摇头,林廊,你是去见女人,却限制我的自由。这,对我很不公平。
我可以不去见。他说,我说到做到。
不,我摇头。林廊,我不能爱单个的人,这个我不可以答应。
是的,不可答应,我正在勾引那个叫李亿的男人。他最近正上了勾,为我神魂颠倒,欲罢不能。我怎么能半途而废,白白地浪费了那么多表情?
这不是好的征兆
何况,我那么想, 那么想看到那个幸福女人,如何变得不幸。他的脸在扭曲,为什么?你刚刚答应。
那是我不清楚你要我答应什么!
你把我当小孩子哄,鱼茉莉,你不把我当男人!
不!林廊,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那么,你爱上他了?他在问,语音冰凉,人在后退。电脑的光照不着他,他消失在黑暗之中。这尾萤火虫在消失、黯淡、死去,在离开我。
我突然害怕如溺水之人。
我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
他是我与这人世惟一的牵连,目前、如今。
不,林廊,我不爱他,真的不爱他。
我怎么能知道你不爱他?我怎么知道???
我拿手指着我的胸口,这里,林廊,我拿我的这里给你保证。
第一次,鱼茉莉在给一个男人许诺,连我自己也觉得是个梦。
他的手指圈点着我的心脏,他说,鱼茉莉,你记住,我不爱你,你不爱我,但你也不能去爱别的男人,你明白吗?
我抱住了他的头。我揉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黑而茂密,有青春的气息。林廊,我明白。你放心好了,我谁也不会去爱,我等你回来。
那是翻云覆雨的一夜,我们俩蛇般痴缠,凌晨,他才罢休,拥着我,手足相抵,安然入眠。
他是个懒人,那日却起得很早。我倦在床上,闭着眼睛,听着他起床,听着他进了厨房,听着他在厨房里丁丁当当,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从来不曾做饭,跑到厨房捣鼓什么?
我好奇心起,蹑手蹑脚地走至厨房的门口,他正在盛粥,盛了起来,又取了小刀,在他那纤长的中指上轻轻割了一刀。
血,轻轻地滴到了碗里。
我看得一惊。
他要干什么?
我退了回来,我钻进被窝。我前所未有地震惊。这个孩子,他在给我下蛊。
——爱的蛊,自私的蛊。
有那么个传说,把自己的血液滴在所爱的人的饭里,让她吃掉,她将一生一世,与你血液相连,盲目忠贞。
爱你,爱到肝脑涂地,再所不惜。
她将爱你一生。
你以你的血,制给他(她)为盅。
果然,他把粥端了过来,放着汤勺,茉莉姐,吃早饭了。
我端起了碗,一口一口地吃掉,乘他转身,一滴盐质的液体,从眼里直线下滴,那是我今生的第一滴眼泪,却是流给一个小我十岁的男人。
我开始为他落泪,这不是好的征兆。
戴了面具,英勇杀敌
林廊走了,房子一下好空,行在木地板上,我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李亿时常来,他是个雍容的男人,讲风究度,学足英国男人,确实有他可爱的一部分。
他不是感情的强盗,他靠的就是细雨浸润。
我坐在阳台写作,暗夜里,这个城市,红的绿的黄的各样的灯火在远处亮着。有人敲门,蠹蠹的,十分仓促。我站起来看着墙上的视频,是李异,微红的脸,显然喝了酒。
酒是色媒人。
酒也是一切暧昧故事的开头。
总有男人对女人借故推脱责任,说,那夜我喝了酒,我忘了一切事情。
我给李异开了门,我看着他进来,他的脸在暗去,我的脑中却半个月亮升上来——那是裴非衣幸福的面孔。
这月亮若照见她的夫君在别的女人家中,该是什么表情?
惊?气?愤?恨?
吐血三升?
他一把抱住了我,酒气熏人,嘴里喃喃,宝贝,宝贝……
他的手伸到了我的前胸。
我笑了起来,推开了他,摇了摇头,李亿,你先去我梳妆台拿点香水漱漱口,好不好?
他摇摇晃晃地去了,我打了个电话,是裴非衣的电话。很早,我就从他的手机知道了这一组号码。
现代通讯,这一点上,真是快意恩仇。
裴非衣显然是在梦中,我唤醒了她,她问,是谁?
我好想说,复仇天使。但我没有,我压低了嗓门,故作暧昧,你老公在别的女人家里。
什么?她显然不信,提高话音。
你老公在别的女人家中,你爱信不信,我是好心。我又重复一遍,并报了我的住址方位与房号。
李亿出来,满嘴香味,我亲密地吻了吻他的脸颊,说,你去,先去洗个澡。
我熟悉这个城市,从他家到我这里,最少得半个时辰。
时间滴答,我在手提上敲着字。李亿成熟男子的体味,从身后传来。他搂住了我的肩,轻轻地按摩,似乎洗澡让他清醒。他说,茉莉,你这样没日没夜地写字,要注意身体。
我没有回头,我的发梢都可以感知得到,他没穿衣服,身上只裹了浴巾而已。
不可挑逗,况他喝了酒。
我的手指若飞,屏幕上《兰陵王》正在我的故事里,戴了面具,英勇杀敌。
敌手死得很惨,兰陵王在面具下笑得不羁。
我的耳朵正在算计,裴非衣上楼,裴非衣乘了电梯,裴非衣站在我的门口,裴非衣颤抖地把门铃按下,狠狠地用力。
果然,门铃响起。
我站起,李亿,你先坐下,我去看看是谁。
屏幕里是一张风尘仆仆的男孩子的脸,茉莉姐,我回来了。
天,林廊回来了,怎么回事?
他怎么选择夜半归家?
无有实质内容,我不喜欢林廊看见。
我飞步奔回阳台,快,快,李亿,快去穿衣。
李亿忙去穿衣服,我听到门在开,脚步声传来,双重奏,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茉莉姐,这个女人说要找人。林廊一边换鞋一边对我指了指身后的裴非衣。
我慢慢地往过走去,林廊的脸被晒黑,皮肤成了巧克力。
我想吻上一吻,我想他了,经过这次短短的离别。
我的眼光早滑过了林廊的身后,裴非衣穿了一件蕾丝花边的白色睡衣,蓬头乱发,显然是听了电话,直接从床上爬起。
啊,李太太,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我忙过去握住了她的手。目前,林廊回来,情势突变,打乱布局。
三国演义。
在一个男人的逼迫之下说的
我别无选择,只能对她客气。是我同学给你打电话了吧?同学们在我家聚会,李先生喝多了,我只好遣一位女同学打电话给你,等你来认领你老公回家去呢。
说着,我故作亲昵地牵着她的手,朝客厅的沙发走去。
李亿早听到了我的话,身子歪在沙发里,故作醉如烂泥。
非衣走了过去,扶起了他,礼貌地说,对不起,鱼小姐。
我心落地。
但看她睡衣也不曾换掉,十万火急地赶到证据现场,来了居然如此礼貌冷静,是天生的无脑儿,亦或城府极深,绝非善类?
我默默地看着她,看她扶了李亿,一句也不抱怨地,恩爱地扶出门去。
林廊在我的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我知道,他的眼光早在我的脊梁骨上打孔而过,只差来人走掉,喀嚓一声,把我钉在墙上审判一局。
那对夫妻终于出了门,门刚刚闭合,我就含笑问他,林廊,你怎么回来的?回来前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
林廊说,搭朋友的顺风车。
我说,刚举行过个宴会——
林廊打断我,茉莉姐,你没必要解释。
他猛然一下抱住了我,五官皆在扭曲,雄狮一般,摇着我的身子,哑着嗓子,鱼茉莉,你说,你说,你想我了。
他在命令我重复他的语句。
他的眼睛闪着狂野的光,逼视着我,亮到昏眩,我觉得自己体内,有什么被他深深一击,轰然一声,一种疼痛从心脏出发,疼至手心和足心,我弱不胜力。
我鹦鹉学舌。我想你了,林廊。
说,说,鱼茉莉,你说你爱我。
他狠狠地抬起我的下颌,用他纤长的手,把我的脸抬至与他的脸同一水平位置。
他在逼迫。
他要听我亲口说。
我爱你,林廊。
这是鱼茉莉带着记忆出生以前,对男人说的第一个爱字,还是在一个男人的逼迫之下说的。从来没有男人这样命令过鱼茉莉,都是鱼茉莉在命令他们。可是这个男人,这个十八岁的男人,他在用他最原始的力量命令我,我没有抗拒,我没有不愿意,我按照他要求的说了一遍,醉了一样,整个身体软软地倾在他的身上。
我闭上了眼睛,喃喃地再次重复,我爱你,林廊。
林廊狠狠地吻了下来,吻了下来,他的舌要拧断一切,毁灭一切的纠缠着我的舌,排山倒海,摧毁一切,在所不惜。
我被他吻得几乎窒息
我被他吻得几乎窒息,整个人飘了起来。飘至千年之前。千年前就有人这样吻过我,却不是来自于林廊,而是来自于另一个男人。你能记得你曾经爱过的人的吻吗?你一定记得,如果你爱过,真心地爱过,那么一吻,那么一吻,只一吻,就千金难抵的销魂。我永能看得见我自己,那叫鱼幼薇的女人,被一乘软轿,抬往另外的一生。
咸宜观地处偏僻,香客稀少,观里只有两个女人。
主持一清,四十多岁,灰衣云鞋,面目表情一若名字清冷。弟子彩羽,十八九岁,眉清目秀,眼波活泛,春心难锁,见来了个女伴,如何不喜?
那一清执了拂尘,带她跪至金漆斑驳的元始天尊面前,摸了摸她的头,道,鱼幼薇,万物孕玄机,玄机化运命。从今而后,你就叫鱼玄机吧。
她惟有叩首,拜谢,谢谢师父赐号。
从此,她叫了鱼玄机。她和师姐彩羽一起,在咸宜观里做课业,听道经,在寂寥里消磨成长的年岁。
一清师父养了一只仙鹤。
那鹤不是一般的鹤,是一清师父的贴身爱物。一清师父走到哪儿,那鹤就跟到哪儿,更令人惊奇的是,只要一清师父抚瑟,那鹤就会翩翩地舞着。
一清师父平日少言寡语,除了读经,便是隔几日在自已的房里,焚一柱香,抚瑟。
她注意到,一清师父的瑟,不是一般的瑟。别的瑟只有二十五弦,一清师父的那瑟,满满五十根。别的瑟两端留有空余,一清师父那瑟,根根琴弦漫过瑟身,一如蛮横刺客,一剑穿心,直取性命,不留余地,霸气十足。
瑟里的荆轲。
秦王在哪儿?
满则溢。她好奇,瑟,为什么要造成这个样子呢?
更令人惊异的是一清师父的瑟艺,不弹则己,一弹则必是同一首曲,十指翻飞,高音清脆,中音明媚,低音浑厚,音音发挥至极。
而那鹤也闻曲起舞,翩翩的。
往往一曲抚完,山在舞,水在泣,黄河九曲十八弯,弯弯绕山,绕水,绕进闻者的每一个毛孔里,己然泪湿衣衫,而不自知。
她问,师父,这是什么曲?
无题。
无题?是曲本身唤无题?还是曲本无题?心下疑惑,却不敢多问,一清师父一向少言少语。
师父,这是什么瑟?
无端。
师父—— 玄机,无问,也是一种境界,我希望你能有此修为。
她低首,再也不问这个问题。
李亿给这道观暗中出资修葺,皆是托了温先生在穿针引线,裴氏霸道,不容她身。
一清师父请了工匠重涂观壁,再塑金身,云鞋、绛衣、忏衣、道衣、法衣、连铙钹、木鱼、云铛皆添置一新,落魄的咸宜观不久庄严起来,焕然一新。
我能看得见,我能看得见我自己,在咸宜观的云房里,李亿惟一的一次来探望,却是辞行。
两个人缠绵相吻。他吻着那个穿了道袍叫鱼玄机的女人,吻着那个由鱼幼薇变成鱼玄机的十六岁的女人,由发丝到耳垂,到道袍紧掩的脖颈,吸食一般,一点一点,一寸一寸。
云房的窗外,雨丝绵绵,一根一根。
秋来到。
他还在吻她,吻遍她的肌肤,吻尽一生。
生别离,爱断肠。她明白他的难处,裴氏要他回江陵。
裴氏家世显赫,眼线布满长安城。李亿对她的爱心,使得他自身成了裴氏的笼中物,裴氏招他至何处,他就必须随叫随到。即若今日在咸宜观见她一面,也若偷人。
今日一别,可有归期,子安?
她软在他的怀里,泪如雨下,十指摸着他的手臂,恨不得在他的肌肤上烙上她细细的牙印、指印和掐痕。——烙出爱的花纹。
她怕他把她忘掉。
她对未来和时间深怀惧怕之心。
她的手指抚摸到了他男性宽广的前胸。她俯耳过去,倾听他的心声。她轻轻地伸出舌尖,一口一口地吻,想要拼尽一生的柔情。
他在迷离,唤她,薇儿,薇儿。
她却一停,抬首相问,子安……你什么时候回来?给薇儿一个准信。
他不能确定,他看着她,薇儿……我……
她心难过,爱恨交织。他不能给她准确的时日。他什么也不能给她。他惟一可给她的,便是一个字——等。
她突然狠狠地咬了过去,在他的胸口,咬住他,要他记住她,一生都不要忘掉。
他“哎哟”一声,他推她,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刹那一若小兽。
许一个男人的金玉诺言
她抬起了头,她的唇角挂着一丝血,她的脸蛋放射着残酷之美,一类母狼,凶狠残暴。而当她看到一朵扁平的血菊花开在他的胸口,顿时温柔,一滴泪流了出来,滴至他的手背,痛不痛,子安?
不痛!他咬了咬嘴唇,他看着她绝望至灼灼闪光的脸,有着难言的心痛,突然感动。他狠狠地抱紧她,要嵌入骨缝。他和着咸宜观的钟声,许诺,许一个男人的金玉诺言,抛地有声。会,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薇儿,你等。
她哭了起来,她把自己挂在他的身上,哭得无端而绝望。似乎那一刻,她就知道,一切,不过是一件君问归期未有期的事情。
雨,在窗外下个不停。
云房里恩爱无间,皆是她在主动。她要他,她要他,要了又要。无休无止,她在透支她的爱,她的身体。
她把他贴身的衣衫留下,不许他穿走,她要他。
曲江夜雨涨秋池。
白日,那么快,那么快地来临。
细雨绵绵,一眼望去,混沌不清。
抵死缠绵的天与地。
她站在道观前面的小路,撑着油纸伞,看着他马背上的背影,在马蹄声声里渐远,她撕心裂肺地喊,子安——
他没有回头。
有风吹来,有落叶飘了下来。红色的,黄色的,橙色的落叶,好似凌空生出的无数的手爪,要抓住他,把他抓了回来。
子安——
他的背影在风中一颤,骏马一停。
子安——
他狠狠地抽了马儿一鞭,那马儿狂奔起来,一阵狂风,不见影踪。
一清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长叹一声,玄机,运命天成,送,不若不送。
师姐彩羽,拉了拉她的胳膊,回观吧,回观吧,天冷。玄机师妹,李公子人都走得不见了,你站在这里也没用。他会回来看你的,他是个好人,不会负你的痴心。
他是个好人。
他不会辜负她的痴心。
啊啊,痴心,说的就是病在彼此知心。他可知道她的病?他可有医她的药?
从此日日听师父讲道,偶尔与彩羽一起来接零落的香客。咸宜观地处偏僻,香客无几,余下的时间,皆是一个字,等。
等。
等。
等过了春夏秋冬,等得曲江的水,冰冻而又解融。
她常常坐在云房外的一处岩石,坐在曲江的上游,呆呆地写诗,写在温璋最后一次送给她送花笺上,一首又一首。
写完了却不知该寄往何处。她起先是寄给他的,他也回信。后来渐渐音信全无。
她以为,她猜想,是裴氏,一定是裴氏,把那些信统统扼杀在通往他的道路。
那么,她把它寄至水上,好不好?
水是如此清透。
让水来掩埋她的心事。
于是,一张一张的花笺,在水面花瓣般飘零,一路地流了下去,流了下去,流至无影无踪,流至尸骨无存。
别有洞天,独具仙风道骨
玄机师妹,玄机师妹,快点回来,来香客了,你去接应,我要煮粥。彩羽探出了半个身子,在云房的窗前,唤她帮助。
她站起了身,心下嘀咕,近日观里香客突增,熙熙攘攘,擦肩摩踵。捐的,送的,赠的,争相往来,好似人人突然发现这偏僻的咸宜观,别有洞天,独具仙风道骨。
刚刚进了正殿的门,一位眼神混沌,身形瘦高的中年男子,递过一张纸来,一脸涎笑,斜了眼珠。鱼道姑,给在下解个签如何?
她默默低首,接过了纸签。表情木讷,学足师父,半点风情也不肯施舍给那肮脏眼珠。
大唐的道观,一向不是清净之处。
展开却是一首诗歌:
江陵愁望寄子安: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男子。怎么?怎么她写给李亿的诗歌,飘在水面上的诗歌,到了这龌龊男子的手里?难道水都不肯埋了她的清白心事?
那男子笑看着她,鱼道姑,为了你这诗,我的额,都让人打破了。你将如何报答我啊?说着,一张脸腻了过来,眉心一道嫩粉的疤痕,显是新肉一抹,生长的时日不久。
她后退一步,颤身道,这,这花笺怎么到你手里的?
那男子手敲扇柄,哟,全长安城都知道咸宜观的鱼道姑一腔心事寄曲江。曲江下游的富家子弟,日日为看这新风景,打捞花笺,大打出手,那个热闹,前所未有,鱼道姑莫非真的一点也无听闻?
她的身子摇了一摇,几欲跌倒。她没想到这花笺纸质如此之好,在水面一路不曾沉落,反而沦落至这无耻男子手中。
那男子说着,伸臂一揽,就要捉住她丰满的身子。涎水流至口角,喉结蠕动,急色狂情地在她身上一阵乱摸。
鱼姑奶奶,鱼姑奶奶,你如此倾国颜色,为何要在道观里消磨花样青春?让大爷一亲芳泽,要不白白浪费了,何等可惜……
她又气又急,血皆涌至脸上,猛地挥出俏生生的手臂。
“啪”的一声,那男子的瘦脸,突似得了如来佛的恩赐,五指山横空而出。
那男子起先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好,好,大爷我就喜欢这看上去娇滴滴,玩起来热辣辣的女子。
说着又老鹰扑食,饿虎下山,张牙舞爪地伸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