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班时,郑川走到外间办公室对高苇说,建筑公司的罗总今晚请客,你和我一块儿去吧。高苇说如果不是工作必须的话,她是不想去的。看来,她已经不想做她曾自嘲过的“花瓶”的角色了。好吧,随她去吧,可调换这秘书工作还得等一等,郑川总觉得在与林晓月的灵魂交往中,高苇或许在某种时候能助他一臂之力。
高苇又提起她住的房子,夜里醒来时总有点提心吊胆。郑川明白,那是曾经出现在书房里的鬼魂给她造成的心理影响,那鬼魂很可怕,郑川至今认为那不是林晓月的灵魂。听高苇说她隔壁一家3口人死于煤气中毒,那鬼魂是不是隔壁的女主人也说不准。
只是,这写字楼里的影子一定与林晓月有关,从女厕所的隔板下露出的白色高跟鞋,到女更衣间里走出的神秘女人,林晓月的影子围绕着他,而他现在从容等待那见面的一刻。他经常在下班后独自留在办公室里,或者去走廊上溜达,他想林晓月出现时一定带着早年的笑容。
然而这天下班后他匆匆离开,是因为罗总的多次邀请他不好再拒绝了。
到达酒楼时,迎宾小姐说罗总已经在包间等他了。她将郑川带进一条僻静的走廊,她的腰肢在大红旗袍里摇摆,这使郑川突然感悟到,从古到今的精灵狐魅都与女人有关,这是女人天生更具灵性的缘故。而男人是一团混沌的东西,是泥土,是争名夺利的强盗,所以死后被阎王爷打入大牢,清明节、七月半这些重大节日也不放他们出来走一走。这样,世间所闪现的灵魂便都是女人了。
迎宾小姐推开走廊尽头的一道门,包间里已经坐着3个人---建筑公司的罗总、古董店的王老板,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是罗总的助手兼保镖。这使郑川感受到建筑公司的经营中,也许有时会有刀光剑影的。
3个人都站起来抱拳欢迎郑川的到来。罗总说你这国有公司的大老板,看不上我这小兄弟了。郑川说岂敢,只是近来身体不适罢了。罗总又说郑大哥你的美女怎么没有带来?郑川知道他说的是高苇,便说哥们儿相聚,没女人好一些。罗总连说大哥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郑川心里明白,这罗总要奉承人时,怎么都能够奉承。
菜品丰盛,酒已斟满,刚要端杯时,郑川的手机响了,是鄢红打来的。她说从墓地回来后,她将有关情况对编辑部里的同事讲了,大家一起分析后认为,这事只能是那个梁管理员的幻觉,因为人死后不可能有灵魂从坟墓里出来。她还说她现在坐的就是林晓月生前坐过的位置,办公桌也用的是她的,如果林晓月真有灵魂的话,她是会回编辑部来看看的。事实上,编辑部从来没出现过任何异样。所以,她劝郑川彻底忘掉这件事。
郑川听完鄢红在电话上的劝慰,感到一下子无法解释清楚,因为他并不赞同她的想法。他说好了,谢谢。你在哪里呢?鄢红说她正在逛超市,和丈夫顶了几句嘴,出来逛超市解解闷。郑川说快回去吧,你很幸福的了。
郑川通完话收起手机,古董店的王老板好奇地问,是高苇吗?郑川以前常带着高苇出席社交活动,所以大家都认识她。
郑川说不是高苇。王老板又问,高苇是住在梧桐巷9号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王老板说这就对了,我有个朋友也住在那里,有天半夜看见一个帅小伙扶着她回来,看样子两个人都喝了酒,那帅哥扶她回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郑川皱了皱眉头说,这是个人的私生活嘛,与公司无关,不值得在此一提。王老板赶紧说恕我饶舌了。
席间,罗总趁他的保镖和王老板去洗手间时,靠近郑川说道:“我给你的信用卡上打了点茶水钱,还望笑纳。”郑川对此并不惊诧,嘴上却说:“干什么呢?以后别这样了。”
罗总接着将话切入正题,他问起郑川的公司刚从政府那里买下一块地,不知接下来搞什么项目?郑川说你怎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先把我已经给你的项目搞完再说。
说话间,王老板和那个保镖已回到包间。郑川说我也去方便一下,便走出包间,沿着走廊来到洗手间门外,抬头正与墓陵公司李经理相遇。他已喝得满脸通红,看见郑川后便大声招呼。这城市说大不大,相关和不相关的人抬头就能遇见。
“你去陵园怎么样?”李经理说,“我们的那个管理员没有撒谎吧?幸好你赶过去了,听白主任说,你去了后那个管理员的病就好了。这叫冤有头债有主嘛,你去承担了,别的人就没事了。”
李经理说话这样直截了当,大概与酒喝多了有关。郑川对他的话听着有气,但犯不着与醉鬼冲撞,便说没事就好了,然后一侧身进了洗手间,对这个瘟神最好回避为上。
郑川回到包间时,罗总吃惊地望着他说:“大哥,你怎么了?”
郑川说没怎么呀。罗总说不对,你的气色不好,额头发暗,这是有邪气缠身。他说他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见过好几次沾了邪气的人,后来证明他的判断都是对的。
郑川只得将刚才遇见墓陵公司经理的事讲了一遍,但他没说墓地的事。
“滚他妈的!”罗总骂道,“卖墓陵的就不该在你那座写字楼里办公,会将你带霉的。”
“话也不能这样说,”王老板打圆场道,“都是办公司嘛,做什么行道还不是一样。”
罗总坚持说郑川沾了邪气,他对郑川说,等一会儿小弟陪你去酒店开房,给大哥找一个处女来,见了红,邪气就散了。他接着吩咐保镖道,打电话给大哥找个处女来,要真货,价钱高点不要紧。
郑川连连摆手说不干这事。罗总奇怪地说大哥怎么了,你不相信处女能驱邪?告诉你一件真事吧,前段时间我向一个建材供应商订了一笔货,合同签订时,那建材老板兴奋地说,真是神了!我问他什么神了?他说他几个月没卖出货了,简直是倒霉透顶。昨天晚上,他找了一个处女来见红,没想到还真灵,今天上午就和我做成了这笔大生意。
郑川说,别作孽了。我近来只是身体不适,正在输液,说不上什么邪气的。罗总说,大哥你什么时候变成菩萨心肠了,其实这样做也没有什么。
从酒楼回到家,刘英和苟妈都已睡下了。郑川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脑。在酒楼期间,他脑子里一直想着的就是林晓月的邮件,他认为她不会老是回忆往事,她一定会向他解释现在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邮箱里有一封新邮件,是讨厌的广告。郑川在删除之前顺便打开邮件看了看,是宣传性用品的。这世界怎么了,性仿佛一下子成了世界上头等大事似的。 郑川关了灯上床睡觉。迷迷糊糊中,他看见一个女人走到床前,她拿出梳子,对着他梳起头来。断发掉到他的脸上,他伸手摸到了几根,又干又枯的断发,他心里一阵发痛,对那女人说,我知道你是林晓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女人说,我见不到阳光,头发都枯了,你摸我的手,都快冻僵了。他将她的手捂在手中,这手只有骨头,又冷又硬,郑川用嘴里的热气去哈这手,想让它变软。突然,这手消失了,女人也消失了,郑川着急地呼喊,同时从梦中醒来。
房间里有一点绿光在闪,是电脑忘记关了。难道梦中的林晓月是从邮箱里出来的吗……
中午过后,郑川开车去公司上班。车到方城大厦时,他看见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已拉起了警戒线,不少车被堵在外面,人们议论纷纷。郑川将车靠边停下,走上前去打听出了什么事。
原来,前段时间发生在地下停车场的那桩命案已经告破了,警方正带犯罪嫌疑人来指认凶杀现场。这个消息让郑川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这个死去的崔娟终于可以灵魂安静了。不然的话,这个冤魂在写字楼里乱窜,电梯、步行楼梯、24楼她以前的公司所在地,她到处游荡着,甚至怀疑害死她的人在郑川所在的17楼,这让郑川惶然。要命的是,这崔娟的灵魂和林晓月结伴而行,她们总是在24楼和周玫相遇,接着,林晓月拿着一根绳子进入郑川的梦中,似乎来询问他崔娟被勒死与他有无关系。现在好了,凶手已经落网,这写字楼里也可以太平了。
地下停车场入口处的警戒线不一会儿就撤除了,两辆警车驶出来,鸣着笛疾驶而去。郑川将车开入地下停车场,在自己的固定车位泊好车后,便穿过车的夹道向电梯口走去。说来奇怪,通向电梯口的狭窄通道今天感觉一点儿也不阴森了。
这时,郑川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但他并没回头去看。他走到电梯口,按下按钮,门开了,他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间,与此同时,一个女孩也快步跟了进来。
门关上,电梯上行。郑川按下17楼的按钮,转过身来对着那个女孩。她20来岁,穿着黑色吊带裙,长发有一半披在肩上,遮住了她的半个脸颊。郑川心里突然有点发紧,以前的经历使他感到这电梯间里有种不祥的气氛。并且,那女孩望了一眼郑川按下的楼层按钮后,并不伸手去按下她要去的楼层按钮,而是默默地靠壁站着,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电梯上行的轻微震荡声。
郑川定了定神,他今天毕竟比以前镇静了一些,他开口问道:“你去几层?你忘了按按钮了。”
女孩说:“我也去17楼。”
“真巧。”郑川又问,“你去17楼找谁呢?”
“我找郑川。”女孩答道。
郑川大惊。“你,你是谁?”他无法掩饰自己的紧张,“你找郑川做什么?”
“我给他送一张请柬。”
女孩对郑川的紧张有点莫名其妙,她说:“我是《云》杂志社的,明天我们有一个座谈会,鄢红编辑叫我今天务必将请柬送到。”
郑川松了一口气,为刚才的紧张有点不好意思。他赶紧说自己就是郑川。女孩意外地说真是太巧了,她将一个信封装着的请柬递给他。
电梯已在17楼停下,门开了,女孩说她就不进公司去了,因为还有几份请柬要送。她对郑川摆摆手说再见,闭合的电梯门瞬间就让她消失了。
郑川走进办公室,高苇和周玫正在沙发上挤在一块儿看画报。
“郑总,你今天这么早就来了。”高苇招呼他道。
“早吗?”郑川看了看表,中午1点多。现在是夏季作息时间,离下午上班还有1个小时。他对着周玫半开玩笑地说:“你跑到这里来玩,你公司的老板要骂你了。”
“午休时间,谁管得着。”周玫放下画报说道。
郑川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高苇在他身后说有几份文件已经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了。
坐下来后,郑川首先拆开请柬来看,是一个座谈会,内容是关于白领女性生存状态的探讨,参加人员有白领女性、社会学家、心理学家、企业家等。
莫名其妙,这种会让他去干什么?郑川立即给鄢红打去电话,表示这个座谈会他去不了。鄢红说,你作为企业领导,谈谈你所熟悉的情况也挺有参考价值的。
“你别劝我了,肯定来不了。”郑川毫无商量余地做出拒绝,并立即转移话题道,“地下停车场的命案已经破了,你们编辑部知道具体情况吗?”
鄢红说,他们的记者刚采访回来,是一桩很简单的命案---两个图谋作案的男子以推销员的身份进入方城大厦寻找劫财目标,最后跟上了医疗器械公司的财务人员崔娟,他们在地下停车场勒死她后,拿走了她的提包,其实那包里当天并无公款。
“现在好了。”鄢红最后说,“命案发生后,你们那座写字楼里有女孩给我们写信,说是一到地下停车场就紧张,要求那里增加灯光。我们刊物也为此作了呼吁。其实,这主要是心理问题。”
“是的,是心理问题。”郑川同意鄢红的看法,但是,在放下电话的一瞬间,他想到他和鄢红去墓地调查鬼魂的事,那也是心理问题吗?不,那是事实。
郑川走到外间办公室,对仍在看画报的高苇和周玫讲了命案告破的事。高苇的第一个反应是,厕所隔板下露出的白色高跟鞋不会再出现了。只是,它当初出现过,这说明死者的灵魂真在这楼里来过吗?周玫更是长出了一口气,她说但愿死者不要再到24楼来了。
这天夜里,郑川在紧闭房门的卧室里给林晓月发邮件,电脑屏幕上的反光让他一阵阵眼花。他坚持着写完邮件并向那个神秘邮箱发送过去。他讲了崔娟之死的真相,他感到释然。至少,这个可怜的灵魂不会再以狰狞的面目出现了。
躺在床上,郑川又失眠了。他想到林晓月的影子四处游荡,直至出现在坟墓边,可为什么不直接和他见面呢?她的邮件也只是回忆往事,对他发去的询问却从不回答。她应该知道他现在身陷重重困惑之中,并且恐惧,她为什么不让他轻松呢?难道这是对他们在下乡的第三年分手了的惩罚吗?正如她的邮件所讲的,那个难忘的冬夜过后,他们的亲密关系就中断了,但是,这是他的责任吗?
郑川闭上眼,慢慢回忆起那个冬夜以后的事。他是在黎明时分离开林晓月的那座茅屋的,因为天亮再走容易被生产队的农民看见,这将使林晓月处于被议论的漩涡中。他出门时和林晓月约定,下一个赶场日,在镇口的银杏树下碰头,然后再一块儿度过赶场日的悠闲。
5天过后,赶场日到了,然而郑川却没有去镇上。他呆在自己的茅屋里,他来回走动,痛苦不堪。他知道林晓月已经在银杏树下等他了,可是他不敢见她。 引起郑川将自己关在家里的原因非常隐秘。那个相聚的冬夜,讲故事到半夜时,林晓月让他陪她去竹林外边的茅厕方便。天很黑,一个人出来真是害怕。他们到了茅厕外面,林晓月像影子一样闪了进去,他站在外面为她壮胆。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竹笆,他听见了她小便的声音。顿时,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新奇以及深入到某种隐秘的罪恶感。他呼吸急促,仿佛要窒息似的。他用手捂着耳朵,可那声音却越来越响,他还听见了一声打屁的声音。这是林晓月吗?不,林晓月是雅致而芬芳的,她的眼睛清澈见底,她的头发上、衣服上的温馨气息让人陶醉。而此刻,这些异样的永不属于她的声音透过竹笆传来,和着粪坑里的气味,让他一下子处于崩溃之中。
这就是冬夜相聚埋下的隐患。接下来的几天,郑川一直处在矛盾和痛苦中。他一会儿想到林晓月冰清玉洁的样子,一会儿这身影又坍塌了,他只看见很脏的肠道和膀胱,同时鼻孔中嗅到粪坑的气味……
赶场的日子到了,他不敢去镇口见她。他觉得她会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他的秘密,看出他对她的赞美和鄙夷。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郑川在一个早晨醒来时,突然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拳。他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愚蠢的错误,他拔腿就向林晓月所在的生产队跑去。他跑过田埂,跑过石桥,好几里路一晃就跑到了。他推开林晓月的房门,大声说我来了我来了!
可是,屋里的林晓月看见他时,连声说你快走吧,再也不要来见我了!
郑川回到自己的生产队,钻进屋子哭了一场。就这样,他们中断了往来。郑川后来去镇口遇见过她,可她坚决地回避了,可见分手不是轻率之举。再后来,他们先后回到了城里,天各一方犹如天涯。
难道这就是林晓月的灵魂为他忽隐忽现的缘由吗?在这个失眠之夜,郑川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心里念道,晓月,你一定得给我回信,讲一讲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者,你直接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你能讲话,我想和你说很多很多,如果你已不能发出声音,也没有关系,我从你的眼睛里会知道一切,像早年那样,不说话也能知道对方的心思……
有天晚上,谭小影照镜子时被自己的面容吓着了,这是我吗?她一边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在心里发着疑问。其实,人对自己的模样远不及别人清楚,这是因为人不能自己看见自己的缘故。
当然,谭小影对自己产生不能确认的感觉,她心里非常清楚,这是受了某种暗示后形成的。她努力对自己说,林晓月的灵魂进入了我的身体,这不过是郑川做的一个梦罢了,我是学过医学的人,为什么要像民间老太太一样迷信呢?她努力回忆当初学人体解剖的场面,胸部打开头颅打开后是些什么,她至今清清楚楚。所谓灵魂,它在哪里呢?它又怎么可能在人刚死的瞬间飞出来,寄居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去呢?
然而理性是脆弱的,谭小影老要回忆起林晓月死时,她确实是第一个走近她身边的人。她摸她的心跳,测她的呼吸,然后替她换上干净衣服,跟着手推车送她去太平间。她想起曾经在报纸上看见的一条消息,一位英国科学家测定,人在死去的瞬间体重减轻了10克,据称这减少的10克便是飞走的灵魂的重量。为此,她询问过她们医院里权威的医生,医生在坚决反对这种说法后,又略有保留地说,我没做过这方面的研究,相信有一天人类会将这些东西彻底弄清楚的。
谭小影对自己的精神和身体究竟有无变化有点犹豫起来。只是,夜里上卫生间时,洗手池上方的那面镜子让她不敢抬头。一个人对自己产生陌生感是多么可怕,只有体验过的人才知道。
外界的反馈也让谭小影有点惊讶。在医院里,小菲是最熟悉她的人了,然而,有天在护士办公室,小菲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小影,我觉得你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心里一惊,急忙问道:“你觉得我什么地方变了?”
小菲困惑地说:“说不清楚,总之觉得和以前的你不同了。”
谭小影心里清楚,一切都和林晓月有关。当郑川在输液时告诉她林晓月的墓地出了鬼魂的事,她更加对自己迷惑不已,因为就在几天前,她做的一个梦与郑川所讲的情形非常相似。她梦见自己在屋子里出不去了。这屋没有门窗,她感到要窒息似的,她着急地在屋子里转着,用手敲打墙壁。终于,墙壁的砖松动了,她掀开了一个洞,从洞里爬了出来……这个梦与林晓月墓地发生的事何其相似,谭小影顿感手脚冰凉。
难道她与林晓月的灵魂之间真有什么感应吗?她想起郑川住院期间,收到过林晓月送来的鲜花,但林晓月的身影并未出现。后来,她和郑川一起去太平间赴林晓月的约会,这种荒唐事当然也没有结果。虽然郑川说在太平间的角落看见一个人影,但她后来去实地观察后,认为那人影很可能是外面的灯光从窗户透进去形成的影子。总的来说,凡是她和郑川在一起的时候,林晓月的身影从不出现,而郑川一个人的时候,却说他真的看见过鬼魂,这说明什么呢?她和郑川一起时,林晓月的灵魂不方便从她的身体中出去吗?
谭小影开始无端地留意起带着花探望病人的人来,尤其是遇到拿着花的女人,她总要下意识地盯上对方一眼。有时,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有女人独自坐在长椅上,她也要走过去看一看。明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举动,林晓月不可能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然而,她还是难以自制地这样做。
夜里,她想起林晓月、太平间、墓地……而那个让她讨厌的陆地也老往太平间跑,他是否受了什么蛊惑呢?
谭小影决定找陆地聊一聊,顺便警告他不许再去医院太平间了,这将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
第二天,谭小影给陆地打电话约他见面,陆地备感意外,问她有什么事吗?谭小影说有点小事。他们最后约定晚上8点见面,地点在梧桐巷9号陆地现在做物业管理员的地方。
谭小影当晚如约而至时,陆地已在梧桐巷9号的门外等着她了。许久没有见面,她看见陆地比过去更瘦削,眼睛因而显得更大,放着异样的光。
陆地望了一眼穿着尖领衬衣、深色长裙的谭小影说:“你变了。”
谭小影心里“咯噔”一下,对这种话有点过敏似的追问道:“变成什么了?”
“像一个老师,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是知识分子。”陆地随口答道。
“哦,是吗?”谭影心里有些惊惶,赶紧改变话题说,“你这里有说话的地方吗?”
陆地说有,跟我来。 谭小影跟在陆地身后进了住宅区,东弯西转地来到一道楼梯口,又跟着他上了6楼,陆地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房主人像搬走了似的,只剩下少量旧家具,卧室里有一张空荡荡的大床。
“这是谁的屋子?”谭小影显然不相信陆地会有这样一套房子。
“这屋子没人住了,都死了。”陆地对谭小影讲了这一家3口死于煤气中毒的事,然后叹息道:“唉,真是可惜,梅姐当时应该活过来的,可医生说她已经死了。”
“谁是梅姐?”谭小影好奇地问。
“就是这屋里的女主人。”陆地说,“当时我发现她的身体还是软软的,她一定没死。我将她背到楼下,她的身体在我的背上像海绵一样,只有活着的人才是这样。楼下的空气好一些,我想她很快就会睁开眼睛。她才28岁,孩子两岁多,挺乖的一个孩子,她怎么会死呢?可医生赶到时说她已经死了。”
“哦,你将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谭小影突然感到浑身不自在。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这里清静一些。”陆地说。
谭小影坐在硬硬的木凳上,一心想着尽快离开这里,便直截了当地说:“你去过医院的停尸房了,还带着几个朋友,在那里折腾到半夜,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谭小影的严厉让陆地有点慌乱,“我只是喜欢离死人近一点,我的朋友们也都喜欢。”
谭小影的眉头皱了起来:“朋友,都是些什么人?”
陆地说:“你放心吧,我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我们只是想看一看那些死人,因为我们自己死后是看不见自己什么模样的,先看一看,也知道自己死后的样子。”
“你才20多岁,怎么老想着死?”谭小影问道。
“哦,死,死了多好你不知道。”陆地仰脸望着天花板,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像梅姐那样,安安静静地去到了天上。她的身体像海绵一样柔软而富有弹性。我在电视上看过出土的古尸,皮肤也有弹性。有本书上说过,死亡是黑色的天鹅绒,被它裹上的人才知道那有多好。”
陆地说起死亡像小孩子期盼糖果一样,谭小影被他的话吓住了。她有点困惑地问:“是不是医院的停尸间里有什么声音,或者什么鬼魂让你这样想的?”
“不,不关停尸间的事。”陆地目光幽幽地说,“是梅姐在我背上说的,死亡真好。她让我一直背着她走,她的头垂在我的肩上像枯萎的花。谁说死了的人不会说话,我背着她,我的背像音箱一样听见她的声音‘嗡嗡’地响。”
陆地今天的话令谭小影奇怪,什么“死亡是黑色的天鹅绒”、“垂下的头像枯萎的花”等等,这些都不是陆地的语言,也许是他刚看过一本描写死亡的书,从中记下了一些句子吧。
“这房子的女主人,她死前你就认识吗?”谭小影问道。她认为陆地对这个少妇的死感受太深,应该是非常熟悉的人才对。
“不,不认识。”陆地说,“我来这里做物管员时间不长,她死前我几乎没注意到这家人。”
那么,陆地仅仅是背着那少妇的尸体下楼,就产生了如此强烈而复杂的感受?谭小影感到有种让人迷幻的恐惧。她环顾了一下这空荡荡的屋子说,我要走了,我来这里只是想了解一下,医院的停尸间里究竟有没有什么异样的现象。还有,你不要再去停尸间了,秦大爷会将你的事讲出去的,这对我影响不好。毕竟,医院里有人知道我们曾经是朋友。
“哦,我们是朋友吗?我早已经忘了。”陆地表情木然地说,“我下次去,对秦大爷说我们并不认识,就这样,我现在和秦大爷是朋友,还有停尸间里的那些人,都是朋友。要记住,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你不理我了,而是我另有所爱……”
下午6点,高苇正在办公室里换衣服准备下班,有人敲门,是周玫来了。
“等等,马上就好。”高苇迅速脱下职业装,换上T恤和裙子,然后开门让周玫进来。
“哦,真漂亮。”周玫说,“怎么,不敢去更衣间换装了?”
高苇伸了一下舌头说:“我可不想遇上鬼魂。”
周玫望了一眼里间办公室问道:“郑总已经下班了?”
“半小时前就走了。”高苇说,“他来公司也是白搭,什么事也不做,就一直坐在电脑前发邮件,‘啪啪啪’地打字,也不知他写些什么。”
“哦,这样你正落个清闲嘛。”周玫说,“你急着约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高苇说到我家再说,我可是将你看成好朋友才找你的。周玫说我可不能在你那里过夜,不然明天早晨上班太紧张。高苇说好吧,谈了事你就走。不过,我先请你去餐馆吃晚餐。
梧桐巷9号,幽深的梧桐掩藏着的老式住宅区。高苇推开窗户说:“吹吹风吧,这屋里总显得阴气太重似的。”
“你让我来,就是谈这个吗?”周玫性急地说。
高苇挤到周玫旁边坐下,眼睛开始发亮。她说:“我有男朋友了。但是我心里很矛盾,必须找个朋友谈一谈才行。”
周玫说:“我可没这方面的经验。不过你说吧,旁观者清,也许我能给你点什么建议。”
高苇说:“他叫张骏,22岁,比我还小两岁,是酒店里的调酒师,个子较高,长得特帅气。就这样,你说我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吗?不会。我想像中的男人应该是能干大事的。
可是,他爱上了我,爱得发疯。我们是朋友了,我什么都给你讲吧。他说他爱上我是从和我有了一夜情以后开始的。他成天想我,在酒店工作时打碎了好几个杯子,像掉了魂似的。他说他以前和另外的女孩子上过床,可从没发生这种事。他说他父母吵架打架离婚,这使他从小恐惧家庭,长大后也不想找女友结婚。可是,他说他现在什么都改变了,他想和我结婚。
他讲到他的身世和对我的感情时哭了,像一个孩子。那一刻我抱住他的头,我答应了他。我真傻,我不知道是爱他还是可怜他或者感激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和他在一起,自己也不再孤单。我们现在在一起感觉好极了,他说他的理想是开一间自己的酒吧。我们做爱也很好,真是不想分开。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
周玫听完高苇的讲述,脸也红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将处女献给他了?”
“什么,处女?”高苇没想到周玫会提这个问题。她说,“这重要吗?我和他都不是第一次了,重要的是真爱。”
“如果他是第一次,而你不是,会怎样呢?”周玫追问道。 “我不知道。”高苇说,“但我想他如果在乎这点,我就叫他滚蛋。”
“但是,你又非常爱他怎么办?”周玫像中了魔似的不改变话题,“你非常爱他,而他要离开你,该怎么办?”
“杀了他!”高苇半开玩笑地说,“你怎么要问这个问题呀?我是让你替我参谋参谋,我和他在一起合适吗?我想不好这个问题,我以前从没想过和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男人在一起。”
周玫望着她,认真地说:“我觉得爱是最重要的。另外的一切都可以改变,可以共同去创造。”
高苇点头。她说找周玫来就是想听到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意见,这样她才心安。她认为周玫尽管年龄比她小,但事业上干得很出色,一定有很好的头脑和见解,因此想听到她的观点。
“好了,现在谈谈你吧。”高苇轻松地说,“有男友了吗?”
周玫摇摇头说,她是独身主义者。高苇笑了,你才21岁,怎么敢说这种话?周玫说真的,人各不同,但是我还是祝福你。
不知不觉中,天早已黑了下来,周玫说我得走了。
“等一下。”高苇突然紧张地说,“我怎么听见隔壁有人说话。”
周玫听了听说:“你过敏了吧?你成天想着隔壁一家3口都死于煤气中毒,当然会产生错觉的。”
“是吗?”高苇半信半疑地说,“好吧,我送你下楼。”
高苇和周玫走出门来,猛然看见隔壁房门半掩,有灯光透出来。“我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半掩的门里传出。
高苇大惊,还来不及作出反应,门已开了,陆地和一个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谭小影,是你啊!”高苇一头雾水地叫道,“怎么到这里来了?”陆地在一旁解释道:“这位小姐的亲戚要买房,她是来看看房子的。”
“哦。”高苇一把拉过谭小影说,“你还不知道我住在这里吧,到我屋里坐坐。周玫,你也再呆一会儿。”
陆地说原来你们认识,我先走了。如果确定要买房再和我联系,我会转告房东的。
回到屋里,高苇关上房门后对谭小影说:“那套房子里死过人的,千万别买。周玫,你说是不是,买这种房子不吉利。”
谭小影尴尬地说:“是吗?那我叫亲戚别买这房了。”
谭小影来找陆地了解医院停尸间的事,万没有想到高苇正好住在这里。幸好陆地替她解了围,不然她真不知该说什么。高苇将周玫介绍给谭小影,然后又介绍谭小影道:“我们公司郑总住院时,就是她做的护理,现在她还做家庭病床,每天到郑总家里去输液。”
周玫拉拉谭小影的手说,很高兴认识你,护士是白衣天使,这职业很好。谭小影说好什么呀,累死人了。
高苇给谭小影一杯水,说你幸好遇见我住在这里,不然你让亲戚买了隔壁那套房,会后悔的。还有,带你上楼来的那个物管员,挺变态的,上次要剁自己的手指,被我拦住了。唉,真吓人。
“这人可能是SZ组织的成员。”周玫突然插话说,“我有次上网,偶然发现了这个网站,叫做‘SZ’,是‘自恋、自虐、自杀’的缩写。这些想死的人聚在一起,交流体会、感受,让人毛骨悚然。”
谭小影十分震惊地说:“还有这种网站?”
周玫说:“我也不知道,是偶然跳出来的,我后来又上网去找过,再也查不到了。”
高苇感叹说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不知这些想死的人是什么动机。周玫说那就复杂了,各人的动机来源可能都不相同。但每个人可能都在人生中有过想死的念头,只是大多数人很快就挺过来了,又重新活得好好的。
3个女孩在一起不知不觉谈起了死亡话题。高苇问周玫曾经有过想死的时候吗?周玫说有过。什么原因?周玫说让我保留点隐私吧。高苇说她也有过一次想死的念头,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妈打我,我在一瞬间想到死,我死了我妈就会哭,想到这点我就开心了。周玫说你这事不算想死,小孩子脾气与我们说的想死无关。又问谭小影有过这种时候吗?她说没有,我所做的工作是将要死的人救活,所以我还没工夫想到过死亡的事。
谭小影突然感到心里闷得慌。刚才和陆地见面时,他大谈死亡的吸引,现在几个女孩子在一起怎么又谈起这个事?
“我得走了。”谭小影对高苇说,“我走前参观一下你的房子吧。”
谭小影看了高苇的卧室。“哦,布置得真温馨。”她说。
从卧室出来,谭小影对着另一道关着的房门说:“这里还有一间,是书房吗?”她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暗黑,谭小影一下子没找着电灯开关。高苇说你快出来吧,这书房我几乎没用,挺脏的,电灯坏了也没找人修理。
谭小影走出来说,这间屋好像是有点儿潮湿味,该多开窗通通风的。
夜已深了,谭小影慌着要走,周玫说我和你一块儿走。我回方城大厦,你回市中心医院,咱们大方向一致。
高苇将她俩送到门外,说下楼小心一点儿,她俩挥手说没事。
高苇转身进屋,关上房门后,觉得屋里一下子特别寂静。她拿起电话,给张骏拨了过去。
“喂,你还在上班吗?”高苇的声音今天特别温柔。
“哦,是,是。”张骏在电话上显得语无伦次,因为高苇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
这时,高苇听见电话那边“哗啦”一声玻璃的碎响,是张骏又将吧台上的杯子打碎了。
与此同时,高苇听见有人在敲她的房门……
人们通常认为,活着的人与死者之间隔着一条明确的界限,这是一道双方不可互相逾越的鸿沟。因而,活着的人在这边熙熙攘攘地热闹,死去的人在那边无知无觉地沉寂。然而,谭小影和陆地见面后,她感觉生死的界限在陆地眼中已经模糊了,他正在穿越这条鸿沟,或者是有人从对面向他迎来……
“我现在已另有所爱……”
陆地说这话时眼睛发亮。谭小影回想到这情景时不禁毛骨悚然。她仿佛看见陆地背着已经死亡的少妇从6楼往下走,而就在这一刻,他爱上了她。这有点像乌云中的闪电,陆地被击中了,他感觉到这女人尚未僵硬的身体像海绵一样柔软而富有弹性……
这天晚上,谭小影梦见了一道幽暗的楼梯,陆地和一个女人正挽着手从楼梯上走下来。他们每走几步便停下来亲吻,他们的咽喉部都有贪婪的吞咽动作,像是在吸食对方的鲜血一样……谭小影从梦中惊醒,她开了灯,跳下床走到窗边去呼吸新鲜空气。楼下是夜半的街道,空空荡荡的给人以一座空城的感觉。对面是医院大门,一辆救护车正鸣着笛驶进去。谭小影对看见的这一切有一种虚幻感,与梦中的景象相比,哪一个更真实呢? 当真实的世界有了雾障时,人有时会掐掐自己的手背,靠痛感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和思维。第二天,当谭小影为郑川输上液之后,她便这样做了,手背上的痛感证明她坐在这个房间里的真实性不容怀疑。
然而,一边输液一边闭眼休息的郑川却轻轻叫道:“晓月,给我一杯水。”
谭小影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她知道他处在朦胧状态中。她递过一杯水去,郑川睁开眼睛说:“哦,我刚刚看见林晓月坐在这屋里。”
“是吗?也许是她的邮件来了。”谭小影冲口而出,她也奇怪自己的思维怎么变得这样乱七八糟的。
郑川听到邮件便来了精神,他打开电脑,进入邮箱后叹了口气说没有邮件。
谭小影探过头去,在收件箱的目录上看见了“往事(9)”。郑川解释说这不是新邮件,到了好几天了。谭小影说你怎么没告诉我,那语气好像她也应该看这封邮件似的。郑川说我忘了告诉你了,你现在看吧。
郑川继续闭目养神。输液管里的药液流入他的血液,他看见一个两水汇流的地方,那地方叫柳湾,他和林晓月好几次坐在岸上,看两条小河在这里汇流到一起后,再也分不出你我,只有波光闪闪如回到天地之初……
“我不明白,那个冬夜过后你和林晓月为什么就不再见面了呢?”
谭小影的声音打断了郑川的思绪,他看见谭小影坐在电脑前,眼睛有点潮湿。他愣了一下,还是将他后来没去镇口约会的事讲了,他说他当时真不敢走,因为那夜他听林晓月隔着竹笆小便以后,他就知道自己以后很难再面见她了。
谭小影“扑哧”一声笑了,她说郑川当时一定是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者。在他的眼中,自己所爱的女人应该是天使的化身,尽管翅膀没有了,但也不能食人间烟火。郑川说没你说的那样严重,只是感觉上一下子扭不过弯来。同时由于自己听见了那声音又觉得有点轻微的犯罪感。这种障碍在心里堵了好几天,到醒悟过来时,林晓月已拒绝再和他来往了。
“我觉得,你们断了往来一定另有原因。”谭小影想了想说,“林晓月不会那样小气,仅仅是你的一次失约便那样做,不会,一定是另外发生了什么。”
郑川瞪大眼睛望着谭小影:“是吗?只有你才知道林晓月的心思,她不是生我的气吗?”
谭小影肯定地点点头。这世上最了解女人的还是女人。
“哦,那另外发生了什么呢?”郑川叹息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难怪她死了也要来找我,她是想告诉我为什么分手的真相吗?可是,她为什么至今不讲呢?她可以在邮件上讲,也可以来见我,我真的不怕。如果她的面容只能是鬼魂模样,我也不怕,只要她开口说我是林晓月,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谭小影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她不是难受,而是眼里发热。林晓月终究是幸福的,她替已不存在的眼睛流泪。
郑川和谭小影不再说话,屋子里异常沉寂,突然,郑川的手机响了,突发的铃声让人心里莫名的发紧。
郑川用没有输液的右手拿起手机通话。谭小影回到电脑前,再次阅读那个遥远冬夜的故事。在那令人不可思议的往事中,郑川和林晓月在冬夜的床上对面而坐,他们讲着故事一直到窗纸发白……
谭小影听见郑川已通完了电话,便转头问出什么事了。郑川说墓陵公司的李经理要立即到我家里来,他说见面再说,听他的语气好像有点惊恐。
一定是与林晓月有关的事发生了,郑川直觉地意识到这点。前几天墓地出现的鬼魂就已经让这家公司紧张,他们说长年与死人打交道还从没出现过这种怪事。
李经理很快来了。这个精壮的汉子坐下后瞟了谭小影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谭小影正欲出去回避一下,郑川说没关系,都是自己人,李经理你有什么事就讲吧。
李经理说:“那我就讲吧。这事非常玄乎,也许是郑总的私事,我叫知情者都不要声张。毕竟我们同在一幢写字楼里办公,对郑总的影响我们还是要顾及的。”
李经理不紧不慢地讲起来,坐在一旁的谭小影听得背上有点发冷。
昨天晚上,方城大厦18楼的墓陵公司早已下班了,只有长期住在公司的曹老头坐在一间小屋里看电视。天气太热,他一直开着门,好让空气流通一点。大约是夜里11点左右吧,他听见外面的走廊上有脚步声。他没有太在意,因为这层楼有3家公司,偶有走错方向的人进入北边这条走廊。当发觉走错路时,这些人会自动退回去。
然而,这次的脚步声一直向走廊尽头走来,曹老头正在疑惑,一个年轻女人已站在他的门口。这女人一身黑裙,头发遮住了半个面孔。她开口说话,声音悲伤:“我是来买墓陵的,现在还能登记吗?”
曹老头大惊,也不敢让她进屋来坐,只是说都快半夜了买什么墓陵,你明天再来吧。
那女人站在门口不动,垂着头,一种悲哀的情绪让老头的心软了下来。他说你是不是要得很急,是不是明天就要下葬?
那女人默默点头。曹老头说那我给你陵园的平面图,你选一座墓,我给你登个记,你明早来交款办手续,然后立即就可以去下葬你的亲人了。
然而,那女人仍站在门口不动。她说不看图,她要买的墓在一个已经葬了死者的墓地旁边,一定要在一起。
曹老头说这就不敢保证了,要看那座墓的旁边是否还有空位。你说吧!是哪一座墓的旁边?
那女人说:“林晓月的墓。”
曹老头说你得说编号才行,说死者的名字我得查花名册,太麻烦。那女人说记不得编号。
曹老头叹了口气说,看你挺可怜的,好吧,我先记下来,连夜给你查一查,你明早来办手续。
“死者姓名?”曹老头拿起笔问道。
“郑川。”女人答道。
“家属姓名?”曹老头接着问道。
“林晓月。”女人答道。
曹老头在纸上记下家属姓名林晓月,正要问联系电话时,突然感到不对头,这女人刚才不是说有座死者的墓,里边的人叫林晓月吗?曹老头抬起头来,正要问个究竟时,门口已人影全无。他赶出门去,走廊上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
曹老头顿感两腿发软,他转身回到屋内,“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然后声音发颤地给李经理打电话。说他遇到鬼了,已经葬在坟里的人又跑来给一个叫郑川的人买坟墓。李经理也大为震惊,当了解到来人叫林晓月时,他一下子想起了前段时间发生在墓地的事,他叫曹老头先别声张,如果怕就锁上房门睡觉,这事由他来处理。
“昨晚我没惊动你,总觉得半夜三更讲这种事不好。”李经理对郑川说,“所以今天上午我一定要和你面谈。郑总,我觉得这是一种凶兆。以前我们公司在一条老街的旧楼上办公,发生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所以我们下决心搬进这现代化的大楼里来,没想到,还是躲不过这种事。我本人倒是不信鬼神的,但是这玄乎事说不清楚,所以我想郑总得想想办法,这股邪气不驱散,我们大家都不安宁。”
郑川听完后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他求助似的望了谭小影一眼,谭小影低下头,对这种事她更是一片迷惑呀。
人都是要死的
高苇听见敲门声时,屏住呼吸没有应答。周玫和谭小影刚离开一会儿,怎么就有人来敲门呢?是张骏吗?不会,她刚刚和他通完电话,他上夜班是不会过来的。现在是夜里10点过了,谁也不会到她这里来。“叭叭叭”,敲门声停了一会儿又响起来。高苇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提高声音问道:“谁呀?”
“是我,陆地。你不是要修理电灯开关吗?”
高苇长出了一口气,她下班回来时约过陆地的,现在差点将这事忘了。
书房的电灯开关坏了好几天了,这让她晚上更不敢进书房去。自从她对张骏讲过书房里有鬼影出现后,张骏每次来这里总有点神经过敏。她决定将电灯开关修理好,然后将书房彻底打扫一遍,让自己和张骏都消除这个阴影。本来,书房里的鬼影又不是她看见的,只是她不便对张骏讲实情罢了。她现在相信那是郑川的幻觉,他那次住在这里时本来就有点精神恍惚,半夜起床后,难免看花了眼。
陆地进屋后,在书房的墙壁上修理起电灯开关来。
“你的朋友都走了?”陆地一边修理一边问道。
高苇说是的,要不是被我遇见,我的朋友也许会上当买下隔壁的房子。陆地说那有什么不好?高苇说这还用说吗,死了人的房子住进去会倒霉的。
“你对死人的看法不对。”陆地说,“人都是要死的,没什么可怕,我要是有钱的话,就会将隔壁那套房子买下来。”
“你买房子干什么?”高苇问道,“想成家了是不是?”
陆地甜蜜地一笑说:“是啊,我有女友了,28岁,比我大一些,你说好吗?”
高苇对陆地有了女友真是感到惊奇。从看见他将一只猫活活烧死到他欲剁掉自己的手指,高苇非常清楚这是一个变态的小子。如周玫分析的那样,还可能是“SZ”自杀组织的成员,这种人怎会有女人喜欢他?
高苇自然不好当面打击他,便说有了女友好啊,年龄大一点也没什么,什么时候带给我看一看?自从高苇阻拦了他剁手指后,她发觉陆地对她多了一份尊敬,在有了安全感之后,她也敢于找他修电灯和开玩笑了。
“好吧,以后我将女友带给你看看。”陆地爽快地说。
电灯开关很快修好了,陆地说是弹簧坏了,小毛病,他已换上了新的。高苇说我得给你点材料费,陆地说不用了,只怕我以后没机会帮你做这些事了。高苇问你要离开这里?他说也许吧。如果我要结婚的话。结婚?高苇忍了忍没有笑话他,她认为不能伤人的自尊心。
第二天在公司上班时,高苇时不时地想起陆地所说的有了女友的事,她想也许是自己的偏见,别人怎么就不该有女友呢?这样想后,她也就不再考虑这件事了。
到下午3点,郑川仍没来公司,他每天下午都来公司坐一坐的,今天是怎么了?她还等着他尽快给自己调换工作岗位呢。
她拨通了郑川的手机:“喂,我是高苇,你今天不来公司了吗?”
电话上,郑川的声音显得特别疲惫:“哦,几点钟了?怎么就这样晚了呢?我今天就不来了。”
“你怎么了?病重了吗?”高苇从来没听见过他这样低沉无力的声音。
“我没事,哦,有句话一直忘了问你,高苇,你和一个小男生好上了吗?如果是真的,就好好相处,爱一个人不容易。”
高苇吃了一惊,她和张骏的关系一直比较秘密的,谁告诉郑川的?另一点让她吃惊的是,她和郑川有了性关系后,郑川要求过她不得有另外的男友。至少给他3年时间吧,他说这之后你当然该交男友并结婚的。他说他最不能忍受和一个女人亲热时,想到这个女人同时被另外的男人拥有。他说年轻的时候,他老婆就在这点上伤了他的心。高苇当时对他的要求气愤得咬牙切齿,这就是男人的霸权,滚你的蛋吧。然而,她没敢表示这种愤怒,她已和他上了床,要是立即分手的话就太吃亏了。她只得假装同意他的要求,并且半真半假地说不会喜欢别的男人了。当时,也真没有别的男人让她心动过。
所以,今天郑川在电话上说出如此宽容、理解甚至鼓励的话时,高苇真的很意外。她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好支支吾吾地说:“什么小男生啊,没那回事。”
放下电话后,高苇坐在办公桌前发愣。她突然想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难道郑川要死了吗?不会,高血脂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何况他保养得很好,每年都要输几个月的液。那么,是曾经有过的奇怪的邮件已让他精神崩溃了吗?她替他去慧灵寺约会过,那真有一种与鬼魂约会的感觉。可是,郑川后来没让她继续参与这事,还将邮箱密码也更改了,他是想自己独享那种秘密吗?也不知这事后来有什么变化。除了郑川在她家看见过书房里的鬼魂外,他的办公室里还出现过女人用的梳子和镜子,从这些迹象看,这事到现在一定是凶多吉少。
“怎么还没下班?”周玫走进办公室来才将高苇从沉思中惊醒,“公司里的人都走完了,你还在这里用功?”
“哦,我有点困,差点睡着了。”高苇这才想起和周玫约过,下班后一块儿上街去吃晚餐的。
高苇换好衣服后,想去厕所方便,但又有点害怕,便对周玫说你陪我去好吗?周玫说我又不方便,好吧,我站在厕所门口给你壮胆。
走廊上已空无一人,她们一直走到走廊的转弯处,高苇走进了女厕所。奇怪,最里边那个厕位的小门又是关着的。高苇犹豫了一下,给自己壮胆说,别怕,周玫正站在门口呢。也许是好奇心驱使她吧,她故意走进那个关着门的厕位旁边,蹲下后,她一边方便一边低头望隔板下面的那条缝,天哪!她又看见了一只白色的高跟鞋!
“有鬼!”高苇提上裤子大叫着往外跑,和站在门口的周玫撞在一起。
这一刻,高苇真是佩服周玫的胆量,周玫提高声音说:“天还没黑,什么鬼就出来了?喂,里面有鬼吗?”
“你们在闹什么呀?”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同时,厕位的门推开,张叶一边整理裙子一边从厕所里走出来,她脚上的白色高跟鞋走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高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怎么是你呀?你蹲在那里怎么不说话呢?”
张叶笑了笑说:“我一个人和谁说话呀?我也不知道进了隔壁位子的是你。什么鬼呀鬼的,你们这样叫,把我也吓着了。”
“以前我也在隔板下看见过你这鞋子,那也是鬼吗?”
“以前?以前是多久?我不知道了。”张叶平静地说。
“你怎么还没下班?”高苇又追问道。
张叶已进了走廊,回过头说:“我整理点资料、加加班,这还需要向谁请示吗?”张叶说这话时,脸上有不屑的表情,这使高苇一下又明白了许多问题。 高苇和周玫走出写字楼,在街上找了一家安静的餐馆坐下。
高苇说:“我明白了,是张叶故意装神弄鬼来吓我的。她还和我一起进厕所,当着我的面捂着肩膀,说厕位里有鬼蹿出来撞着了她。我真幼稚,怎么就相信她的鬼话呢?”
周玫吃惊地说:“真没想到,这女人的忌妒心这样强。你取代了她的秘书位置,看来她一直记恨着你的。”
饭菜端上桌来以后,高苇气得不想动筷子。“我想起来了,她将张骏介绍给我,也是故意想在郑川那里诋毁我。”高苇说,“可惜,她的阴谋没有得逞,不但张骏真的喜欢上了我,连郑川也对这事理解了。”高苇一边说一边大笑起来,这事对她的刺激太大了。
“小声点,别人在看我们呢。”周玫提醒她道。
高苇伸了下舌头,然后压低声音说:“幸好今天有你在场,她不出来不行。不然我又会担惊受怕了。还有,你看见从更衣间走出的女人,是不是张叶?你刚才看清楚她的面貌了吧?”
周玫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说:“不是她,肯定不是,那是一个中年女人,脸很瘦,很憔悴,走路时腰挺得直直的。”
“那么,蹿到24楼来的两个女鬼,其中一个像不像她呢?”
“也不像。”周玫说。
“真不知一切是怎么回事。”高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晚上,高苇在家里坐立不安。书房的灯修好了,本来应该去彻底打扫一遍那屋子的,到白天再打开窗晒晒太阳。然而她一点心思也没有,张叶的影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这臭女人,开始一定是偶然发现了高苇在厕所里喝问隔壁的声音很惊恐,于是干脆在隔壁厕位里不吭声。她恨高苇,下班后经常留在公司里暗察高苇和郑川是否在办公室亲热。她将高苇受惊吓视作报复。变态!高苇在心里骂道。一切怪事一定都是她制造的。尽管周玫说更衣间出来的女人不像张叶的样子,难道她不可以化装吗?对!一定是化了装,高苇为想到这点兴奋起来。还有,她最早知道的给郑川的邮件,一定也是她以林晓月的名义发至郑川邮箱里的。
高苇决定立即将这些情况告诉郑川,她要郑川知道张叶这个女人的歹毒心肠。现在是晚上8点,天刚黑下来,打电话给郑川不会有什么不妥。下午在电话上听见他的声音像犯了重病,也该问候问候。
说做就做,她给郑川打去电话,将今天下班后发生的事和自己的相关推测给郑川讲了个透,最后她说:“我也不知道那些邮件后来还有没有,不过不管怎样,肯定是张叶干的,她既然恨我,也就恨你,对不对?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要你怎么惩罚她,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只是我想让你提防着这个女人就是了。”
郑川听后也非常震惊,他在电话上说真没想到张叶会这样对待你。不过,说到邮件的时候,郑川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知道。听他的口气,好像并不相信是张叶干了这事似的。高苇急着想说服他,可郑川说他累了,今天身体特别差,就这样吧。
郑川放下电话,女人之间的忌妒和报复还是出乎他意料。想到当初让高苇来接替张叶做秘书时,他和张叶谈过一次话,张叶没太抵触,只是说去办公室搞外联,得配一部车给她,郑川同意后,她便欣然接受了这一职务变化。没想到,她对高苇实际上耿耿于怀。
不过,说林晓月的邮件以及各种怪事都是张叶所为,郑川觉得完全不可能。最简单的事实是,这些邮件确是林晓月所写,那些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往事是不可能有别人知悉的。还有,信中的语言,也只有林晓月这样从小喜欢文学的人才写得出来。当知青时,林晓月为公社文艺宣传队写过朗诵诗,大家都说写得好极了。难怪她回城后终于还是做上了她喜欢的文化工作。
这时,电话又响了。郑川一整天都处于眩晕状态,因为他感觉林晓月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他以前听人讲过,人群中遇见鬼魂、灵异的概率是千分之一,没想到自己成了这千分之一中的一员。他坐在屋里,感觉到沙发有上下起伏的动感,仿佛沙发下面是波浪一样。他知道这是眩晕的表现。他的思维像一团乱麻,电话铃声常常让他无端地惊恐。
他再次拿起电话,是谭小影打来的。她说墓陵公司李经理上午来讲的那件事,她一直在头脑里考虑。她觉得李经理有一点没讲清楚,这就是墓陵公司在18楼的走廊入口处应该有一道大门吧,而当时是夜里8点,那大门应该早已上了锁,既然这样,那前来买坟墓的女人是怎样进去又怎样走掉的呢?她说无论如何很难相信林晓月有灵魂出现。为了弄清楚昨晚发生的事,应该先把这个细节问一问。
这个细节真是很重要,郑川放下电话后想,自己真是昏了头,怎么没考虑到这点呢?谭小影的意思也许是,如果大门上了锁,那夜里出现的女人有可能是林晓月的灵魂了。而18楼的墓陵公司他去过,入口处真有一道牢牢的铁门。
他立即给李经理打电话,电话里响着长声,一直没人接。郑川的心“怦怦”跳着,心想最好没人接,如果他接了,并说那铁门是锁上了的,这对郑川无异于又是一声惊雷。
然而,这世上可怕的事人是无法躲开的,李经理的声音从电话上传来,他说那铁门当然是锁上了的,每天如此。住在公司的曹老头生性孤僻,每天晚上不到10点便锁上大门,然后呆在小屋里看电视。
通完电话后,郑川感到自己处在沼泽之中,不动还罢,越动越往下陷,他感到呼吸有点不畅,推开窗,一丝风也没有,他决定去街上走走,现在刚晚上9点,外面一定还很热闹,他突然想到人群中去,他需要用人群的力量来支撑自己阴气沉沉的内心。
郑川从卧室出来,刘英和苟妈在楼下客厅里看电视。刘英已洗了澡,穿着睡衣,将一双光脚跷在凳子上,很悠闲的样子。看见郑川下楼,她说你睡了一整天,怎么晚上又想出去了?郑川说散散步。他走到门边换鞋,同时瞥了一眼电视,那画面上正出现一张女人的惊恐的脸,同时传出恐怖的尖叫。这是一部恐怖片吧,他现在最过敏的就是这种东西,他转过头,开门走了出去。
夏夜的街头充满繁华气息,霓虹灯层层叠叠地延伸而去,让人觉得不活在这个世上真是遗憾。郑川漫无目的地走着,女人的衣裙飘动,为这个刚性的工业社会和神经紧张的商业社会增添着柔性的东西。而此时,郑川无端地想到,在这些闪闪烁烁的女人中间,林晓月会不会突然走出来,站在不远处的喷水池边向他招手呢?
他又想起了民间关于千分之一的人会遇上鬼魂的说法,而眼前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们都不知道他已经是这千分之一了。一个妇女推着婴儿车从他旁边走过,那孩子对着他笑,他想伸手去摸摸这孩子的脸,但抬了抬手又止住了,他想那孩子如果突然大哭的话,他这已经通灵的身份就暴露了,因为据说孩子的眼睛能够看到成年人看不见的东西。
也许是热闹的街头阳气十足吧,郑川突然感到肚子饿了,今天他几乎就没吃过什么东西。前面是一家粤式酒楼,他决定去吃点宵夜。 酒楼的生意极好,郑川沿着楼梯往上走,前面是一对挽着手的男女,他们走在楼梯的上面几阶,因而他们的脚刚好与郑川的视线平行。郑川猛然吃了一惊,他看见一双白色高跟鞋,再往上看,是白色的裙子裹着的臀部和细腰。这女人挽着的男子像一个小老头,他们的步子显露出吃夜宵前的兴致勃勃。
走上酒楼,在那女人一侧身的瞬间,郑川认出这正是张叶。张叶也看见了他,大方地招呼说,郑总你一个人来吃夜宵呀?
张叶旁边的男人也转过身来,是古董店的王老板。这50多岁的小老头满脸堆笑,他说真是幸会,我和张叶刚定下喜日就遇见贵人了。看见郑川纳闷,张叶在旁边解释说,我和王老板已经订婚了,下个月举办婚礼,郑总你得来祝贺我们吧。
3个人在靠窗的位置上一起坐下,王老板要了红酒和一些菜。郑川心里别扭,这27岁的张叶虽说该考虑成家,但年过半百的王老板不该是她的人选啊。想到有人将传统的“郎才女貌”改成了“郎财女貌”,看来这已是眼下的现实。
郑川端起酒杯独自喝了一口,他没向对面的两人碰杯祝贺,这是他的脾气。张叶的高跟鞋在桌布下碰了碰他的脚,那意思是说你给我点面子吧。郑川想起了这白色高跟鞋给高苇制造的惊吓,他想问问张叶为什么这样做,还有,她真是化了装在公司更衣间和写字楼里装神弄鬼吗?
郑川的眼光与张叶对视了一下,她笑着,眼睛里没有鬼魅的东西。郑川感到头脑里一片混乱,他用手撑着额头。
“郑总,你可得保重身体呀。”王老板讨好似的说道,“上次罗总送来的玉镯,你可以在睡觉时戴在手腕上,它能养血祛邪的。”
“我有邪吗?”郑川心虚地问。
“唔。”王老板犹豫了一下说,“都是哥们儿了,我就实话实说吧,你看上去真是中了邪,额头、眼皮、上嘴唇人中这个穴位的地方,都有点不对劲。前几年,我有个乡下的侄女也这样。她到城里来看病,我看见她的面容后就对她说,你没有病,是中了邪。她问我这邪是怎么回事,我说具体情况只有你才知道了,也许是冲犯了什么神,也许是有死了的人要拉你一起去。我侄女听后大叫道,正是这样,我丈夫去年死了,夜里我老是看见他走到我的床边来,他说他舍不得我。我对侄女说这就对了,你赶快回去,在他坟前烧烧香蜡纸钱,对他说别来拉你了。我侄女回去后这样做了,可是她运气不好,上坟时正遇上打雷,这让她所做的事全都无效。她不懂得这点,以为平安无事了。一个月以后,老家的人带信给我,说侄女死了。晚上睡得好好的,天亮时就叫不醒了。唉,真是可惜。”
郑川听着王老板讲述的离奇事件,感到有冷风一阵阵吹到他的背上。
夜半时分,高苇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双穿着白色高跟鞋的脚从外面走了进来。这是个脸色惨白如纸的女人,她站在客厅里东张西望,然后她转身进了厨房,有锅瓢碗盏和菜刀切剁的声音传出来,好像那女人正在里边搞一顿美餐。
高苇是从卧室的门缝里看见这双穿高跟鞋的脚从外面走进来的,一直到那女人进厨房做餐,高苇吓得趴在卧室的门缝边不敢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厨房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女人走了吗?高苇从卧室里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她穿过客厅走到厨房门边,门是关着的。她用力一推,“砰”的一声门开了,厨房里的吊灯在空中摇晃,一个女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她惨白的脸上有凝固了的恐怖表情,脖颈处有一道大血口,地上是一大摊鲜血。高苇脚下一滑,这才发现地上的水越来越多,仿佛要冲掉那一摊鲜血似的……高苇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一蹬腿从噩梦中醒来。
“啊---”高苇醒来后还忍不住叫了一声,她的心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额头上全是冷汗。她开了灯,看见床头的钟正指着凌晨1点,周围一片寂静,有打麻将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她知道楼下住着两家人,一家是曾老太婆,另一家成员较多,并且经常通宵打麻将,高苇平时很烦这打牌的声音,可是此刻,这声音却减轻了她的恐惧,毕竟楼下就住着人,她的胆子大了一些。
高苇决定去厨房看看。虽说是做的一个噩梦,但她知道自己的梦经常很准,有时是一种预兆,会不会厨房里真的有一具女尸?想到这点时高苇不敢出去了,可是卧室门已经被她打开,她紧张地盯着外面,暗黑的客厅里仿佛站着一个人,再细看,是挂着衣服的衣帽架,她松了一口气,心想别自己吓自己了,还是去厨房看看才心安。
她走进客厅,首先开了灯,然后从侧面的狭窄通道向厨房走去。突然,她脚下一滑,低头看时,地上全是水。厨房的门紧闭着,看不清什么颜色的水已从厨房的门缝下往外涌,这和梦中的景象一模一样!高苇的心一下子收紧了,双腿发抖,她知道只要将厨房的门一推开,便是那具泡在水中的女尸了……
高苇转身跑进客厅,不行,这屋不能呆了,她果断地打开房门跑了出去,同时将房门拉上,以阻挡那鬼魂追出来。
她站在屋外,一跺脚踏亮了楼道上的声控路灯。天哪,她该怎么办?这时有人来帮助她多好。也许是老天有眼,高苇一转眼便看见隔壁的房门是虚掩着的,有灯光透出来。这套死了人后一直空着的房子曾经让她害怕,可自从在那里面遇见陆地后,她的恐惧消除了。她知道这个物管员借自己有钥匙的方便,有时会在里面呆上一阵子的。此刻,屋里亮着灯,一定又是陆地在里面了,高苇像找到救星似的推门而入。
“有人吗?”高苇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内叫道。没有应答,她的声音在夜半的空屋里仿佛荡着回声。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向卧室走去,她轻轻推开卧室门,里面亮着灯,仍然空无一人。突然,她看见了一双白色高跟鞋,这双鞋放在床边,好像有女人脱下它睡到了床上去似的。然而,床上空空荡荡,有一只灯蛾绕着电灯飞了几圈后停在床头。
高苇赶快往后退,正想离开这屋子,外面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有人上楼来了!这下子高苇不但不敢出来,还只得迅速地关上了房门,门上有一个猫眼,她站在门后从猫眼里紧张地盯着外面。
楼道里一团漆黑,随着上楼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路灯被震亮了,高苇从猫眼里看见一个满头蓬乱的女人,无数卷发器将她的头发搞得奇形怪状,再要细看时,这女人已消失在猫眼的左边,随即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高苇恐惧得全身发麻,这女人正在敲她的房门!幸好她出来了,这女人不会知道她在隔壁屋里的。
“咚咚咚”,敲门声在继续,高苇想,这就是死在她厨房里的女人吗?或者是另一个鬼魂?来找厨房里那个新鬼的?
高苇感到一阵阵发晕,她努力让思维保持着清醒,突然想到,那女人会不会来敲她现在所在的这间房门呢,她想到卧室里的那双高跟鞋,或者,正是那女人住在这里呢,糟了,她该怎么办?
“咚咚咚”,敲门声让人心惊肉跳,“6楼的住户,开门!”那女人说话了,声音有点沙哑,“你的厨房漏水了,怎么搞的,我们下面都下小雨了!” 高苇松了一口气,这也许是楼下打麻将的那家人了。高苇想走出去,可又觉得不妥,半夜三更的,她从隔壁房里走出来怎么解释?
那女人又敲了一会儿门,然后嘴里说着“真讨厌”便下楼去了。高苇伏在门后,心里想着该怎么办?如果回屋去,她怎么敢进厨房。先报警行吗?可是她刚才跑出来时,连手机也没有带上。
这时,高苇突然感到,一只冰凉的手从后面搭到了她的肩上。她惨叫一声,身子一软靠着门坐到了地上。她看见地面在旋转,努力抬起头,一张瘦削的男人的脸正向着她。
“高苇,怎么是你呀?我还以为是她站在这里呢。”
高苇愣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这是陆地的声音。她感到热气慢慢回到身体中来,她想说话,但声音小得像蚊蝇。
“你怎么了?”陆地说,“我在厨房里睡着了,外面有吵闹声将我惊醒,没想到你怎么跑到这屋里来了。”
“你怎么不睡床上?”高苇终于说出了话,她仿佛有点不相信眼前这人是陆地似的。
“唉,我女友不让我睡那里。”陆地说,“她说要结了婚才能去卧室。”
“你女友?她在哪里?”高苇已清醒过来。
“在卧室里睡觉呀。”陆地说,“你刚才进来没惊动她吧?”
高苇摇摇头说:“我看见床上没人呀。”
陆地不相信地走到卧室门口,看了一眼后说:“唉,她走了。你怎么能随便进这屋里来呢?我看见她睡下后才去厨房的,你快走吧,天亮前她还会回来的。”
高苇被陆地的话搞得糊里糊涂,说到走,她才想起自己房子里发生的可怕事件。
“陆地,我的屋子里死了人了!”她求救似的说道,“一个女人死在厨房里,地上全是水,你快去替我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一个女人?”陆地极为慌张地说,“走,快去看看,不会是我女友吧?”
高苇跟在陆地身后回到自己屋里,厨房里流出的水已经漫到客厅里来了。陆地快步走向厨房,他推开门看了一眼说:“没人呀!”
高苇心惊胆战地走过去,厨房里空无一人,水龙头忘记关了,洗手池里的水正像瀑布一样漫出来。
陆地替她关上水龙头,疑惑地说:“这里死了一个女人,你看见的?”
高苇不好说是做梦,但梦中看见厨房里全是水却是真的,她无法解释,只好不置可否地说也许我看错了。
陆地走后,高苇呆坐在屋里,反复考虑着今晚发生的一切。她想起梦里看见的那一双白色高跟鞋,这是她心里记恨着张叶的原因吗?然而,梦中的女人脸色像纸一样白,这和郑川在她书房里看见的鬼魂一样,这是否意味着真有鬼魂呢?隔壁房里也有一双同样颜色的高跟鞋,那么,陆地所谓的女友是否也是一个鬼魂呢?
高苇再次感到浑身发冷,情急之中,突然想到给张骏打电话,对,叫他赶快来这里,不然今晚没法过了。
已是凌晨2点,张骏还是急匆匆赶来了。高苇抱住他就是一阵痛哭,张骏听她讲完了事情的经过,拍着她说没事了,没事了,都是张叶给你留下的阴影。
高苇稍稍平静了一些,张骏找出塑料桶和毛巾,蹲在地上收拾起积水来。
“也不完全是张叶的阴影。”呆坐在一旁的高苇突然想到,“我这楼顶上有只装废物的纸箱,不知是哪家人扔在那里的,里边便有一只白色高跟鞋,明早我们去看一看它是否还在。”
“这和今晚的事有什么关系?”张骏不解地问。
“隔壁屋里有一双那样的鞋子,我想可能就是楼顶上的。”高苇说,“那可能是死人的鞋子。”
高苇一边分析一边清醒过来,隔壁屋里,死去的女主人的魂很可能进入了她的梦中……
中午,天气闷热,谭小影趴在护士办公室的桌沿上想睡一会儿,可是一闭上眼,便看见郑川神思恍惚的样子。今天上午输液时,他一会儿叫她谭小影,一会儿又叫她林晓月。她不怪他,她知道近来发生的一连串怪事已经让他近乎崩溃。他向谭小影询问,两个相爱的人,哪怕是曾经相爱,如果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是不是也会接着死去?谭小影说没这种必然性,她在医院工作,见过不少人死亡,但没听说过死者的爱人也很快死去的事。
不过,谭小影心里明白,昨天上午墓陵公司李经理讲的那件怪事一直压在郑川心头。这事也确实无法回避,一个女人夜里11点去墓陵公司为郑川买坟墓,登记的买主是林晓月,如此恐怖的事件谁遇上也轻松不起来。重要的是这不是一件孤立的事件。联想到从林晓月的邮件开始的种种经历,谭小影也不得不相信鬼魂这种东西或许真有,只是大多数人很少遇见罢了。
她建议郑川将杂志社的鄢红找来一起分析这件怪事,毕竟鄢红是林晓月的同事,或许能够找出破解的办法。可郑川说,上次林晓月的墓地出了鬼魂,鄢红和他一起去的,看来她也是一筹莫展。
“小影,你睡着了吗?”护士小菲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束花。
“哪来的花?”谭小影从假寐中抬起头来,伸了伸腰问道。
“12床那个女病人出院了,她感谢我们送来的花。”小菲说,“你记得吗,这个病人开始老说半夜有人站在她的床前,她说听人讲去年有一个叫林晓月的病人就死在这间病床上,因此她老是要求换病房。后来我们对她讲,这是她的心理作用,医院嘛,哪间病房没死过人呢?你换一间病房还不是一样。她终于想通了。后来再也没做过噩梦。她今天出院,送这花感谢我们对她的耐心照料。”
“哦。”谭小影若有所思地回应道。这一刻,她对发生在墓陵公司的事再次怀疑起来,会不会也是一次错觉呢?那个夜里独自留守公司的曹老头,也许喝了酒,也许当时正在看的电视上刚播了一幕恐怖剧,他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的,转脸便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女人,这种心理作用导致的幻觉完全可能发生。并且,据说走廊口公司的铁门是锁上的,正常的人根本无法进出,怎么会有买墓的女人走到他门口呢?除非这老头子在说谎。说谎?有可能吗?或者老头子根本就没看见过女人,而是李经理前来给郑川编造的谎言?
这一刻,谭小影的思维空前地活跃。她突然想到,今天夜里11点,自己去墓陵公司实地演习一番,看看那个曹老头怎样反应,以此证明前天夜里是否确有其事。比如,夜里11点那铁门是否上了锁?曹老头遇上一个前来买墓的女人时,是否会为其登记?到最后,她甚至可以直接询问这个老头子,前天夜里发生的事是否如他所说的那样离奇?
做出这个决定后谭小影有点兴奋。谁叫林晓月和郑川先后都是她的病人呢,她有责任弄清楚这一切。尤其是这一连串怪事已经向她笼罩过来的时候。 整个下午都无比闷热,天黑后下起了大雨。去墓陵公司探访的事眼看要取消了,谭小影在屋里坐立不安。夜里10点刚过,雨势减弱了些,谭小影抓起一把雨伞出了门。她是A型血的人,决定了的事不会更改。小菲曾说过她的固执,一条道走到黑,没办法。
夜幕中的方城大厦像一根黑色的柱子,顶端的小红灯仿佛在天上眨着鬼眼。谭小影走进底楼大厅,夜里的电梯很闲,正停在底楼,仿佛专门等她似的。
她按下18楼的按钮,金属门徐徐关闭,电梯上行。想到即将要到达的墓陵公司,她心里紧张起来。但愿不要发生什么意外才好。最好的结果是,那个留守公司的曹老头对她说,前天夜里没人来买过墓,李经理所说的事是莫须有的;最坏的结果呢?那怪事确实发生过,甚至还有更让人恐惧的事……谭小影不敢多想了,电梯已在18楼停下,发亮的金属门徐徐打开。
走出电梯是一个小小的过厅,左边墙上有一长方形招牌,上书“松坡墓陵公司”,旁边是一道铁门。在朦胧的灯光下,谭小影推了推铁门,已经锁上了。看来这门到夜里便锁上确是事实,那么,前天夜里的女人是怎么进去的呢?
谭小影有点慌乱,她将合上的雨伞换了一只手,心想,既然来了无论如何得见到那老头才行,不然一切无法证实。她鼓足勇气敲响了铁门,同时叫道:“请开门---”
然而,里面没人应答。一连敲了好几次都这样。寂静中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是里面的人睡着了吗?或者,是前天夜里出现的女人又在里面,而留守在这里的曹老头正遭到不测?人真是奇怪,越是恐惧的时候,想像力越丰富,谭小影敲了敲额头对自己说别多想了,得想法进去就清楚了。
她在原地转了两圈,突然想到医院住院楼的结构,中间是电梯,电梯旁是步行楼梯,而在大楼的两侧,则各有一道用于消防的楼梯,便于火灾时的人员迅速疏散。想来各种高层建筑应该都设有这种通道。但是,她怎么能走到大楼最侧面去呢?除非有另外的楼层没有在走廊口装上铁门。
想到这点,谭小影兴奋起来,管他呢,先去另外一层楼察看察看。她进了电梯,按下了19楼的按钮。电梯上行,转瞬即到。
果然,这层楼的走廊是畅通的。谭小影在墙上摸到了廊灯的开关,长长的走廊在灯光下显露出来。她沿着走廊往深处走,两边的房门上没有任何标志,也许这层楼还没有公司入驻。
在走廊尽头转一个弯之后,出现了一道敞开的木门,走出门便是大楼侧面的楼梯。谭小影的心“怦怦”地跳着,从这楼梯往下走,便是18楼的墓陵公司了。
楼梯上一片漆黑,谭小影摸着扶手走了下去,很快有了朦胧的亮光,18楼到了。
谭小影探头看去,从一道半开的房门淌出灯光,电视的声音很响,难怪那老头子刚才听不见敲铁门的声音。她定了定神,踏响脚步向灯光处走去。她决定将前晚发生的事演习一遍,看看具体过程与李经理讲述的是否一样。然后,她再向曹老头讲明原因,将前晚的情况彻底搞清楚。
她推开了半掩的房门,看见一个瘦高个的老头子正跷着脚坐在椅子上看电视。
“大爷,我是来买墓陵的,请问现在可以先登个记吗?”她完全照前晚的情形开始,因为她总觉得这老头子前晚给那个女人登了记不合常理,有些像编造的故事。
老头子突然看见站在门口的她,嘴巴一下子就张大了。如谭小影所料,他此时根本不可能作什么询问,更不可能拿出笔来登记。他在极度惊恐中像呆了一样,根本说不出话来。
突然,老头子抓起旁边的凳子向她打了过来,这是她意想不到的。已经来不及躲闪了,她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挡凳子。她只觉得双臂一麻,人也往前一扑,跌倒在地上。
老头子扑了过来,他的脸上因恐惧扭曲得很厉害。他用绳子将谭小影的双手迅速捆住,这一套动作看来他是早有准备。“鬼!鬼!我看你往哪里跑。”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谭小影这一刻是有口难辩,她大声叫道:“放开我,我不是鬼,我是来了解前天晚上的事情的。”
“你又来了!我知道你还会来的。”老头子气喘吁吁地说,“我先把你关起来,等天亮后让大家看看究竟是不是鬼。”
谭小影的挣扎、解释都没有用,老头子将她推到走廊上,打开另一道房门,用力将她推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并且锁上了。谭小影放开喉咙大喊:“放我出来,我是来了解情况的!”可是,老头子已经回到他的屋子里去了,这夜半的写字楼里无人听见她的喊叫。
曹老头立即给李经理打电话,他说前晚出现的鬼魂,刚才被他抓住了,正关在放骨灰盒的屋子里,他问李经理这事该怎么办。
“你……你抓住鬼了?哈哈!你说大……大话。”李经理又喝醉了,曹老头一听这声音就知道。
“真的抓住了!”曹老头说,“你说该怎么办?”
“烧……烧死她!鬼怕火……火……”李经理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曹老头放下电话,听见那女人还在放骨灰盒的屋子里大喊大叫,便走到门边吼道:“不准叫!再叫就要烧死你了!”
屋子里果然安静下来。 天黑下来的时候,郑川打开了电脑。他总觉得林晓月的邮件如果到来,一定是在天黑以后。他最近给她发出不少诉说他心中困惑的信件,可是都石沉大海,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邮箱出了问题。
鄢红打来了电话,她还关心着墓地出现鬼魂的事。她问郑川墓陵管理方面有没有新的发现。她说这事太蹊跷,不弄清楚真相心里没法踏实。郑川知道她现在正坐在林晓月以前坐过的位子办公。他理解她的感受,但事情一点头绪也没有,他说,等等看吧。放下电话后他想,她还不知道事情已经更严重了,但这毕竟是自己的私事,还是自己处理罢了。他相信林晓月会来邮件讲起这些事的。
今天下午他强打精神去了公司,高苇对他讲不愿住那套出租屋了,她说隔壁死了人,住在那里总是提心吊胆的。郑川说那就搬家吧。你这次一定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其实,郑川心里明白,高苇那里实际上是安全的,虽说他在那里遇见过鬼魂,但从其可怕的形象看,她一定是死去的崔娟,自从地下停车场的命案告破以后,这鬼魂也就不再出现了。另外,女厕所里的高跟鞋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应该说,高苇现在可以心安理得了。她住在那里还怕,主要是心里太恐惧的原因。
现在唯一剩下的事,是等着林晓月来邮件或者直接出现。这是他和她之间的私事。古董店的王老板说死人拉活人一块去阴间的事,他一直将信将疑,只是从墓地到墓陵公司发生的怪事看,林晓月的灵魂有让他去陪伴的迹象。他知道这种事非常隐秘,如果他哪天死了,别的人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死,他可以接受吗?不,还是太早了一点,他还不到50岁,他正有很多生活需要品尝。像一个饿久了的人刚坐到美食桌边一样,现在要拉他离开真是太残酷了一点,他希望在邮件上与林晓月沟通。
郑川坐在电脑前,像一个教徒等着教堂开门一样,心里充满企盼。这天晚上,老天满足了他,邮件来了!郑川瞪大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又是“往事”,这意味着林晓月仍没对现在的事作出解释。郑川叹了口气,先看看这新邮件再说吧。
邮件名:往事(10)
那一个寒冷而温暖的冬夜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聚。很多年过去了,在人生的恍然如梦中,我经常想,在命运的安排中,人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尤其是厄运袭来的时候,我居然还像一只迟钝的羚羊一样,对近在咫尺的危险全然不知。
你是在天边微亮时离开我的茅屋的。我们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似乎在说好好珍惜这个冬夜的记忆。你说早点离开以免被人看见,这是必要的,因为我们那时身处一个有着中世纪气味的年代。
然而,你天亮前从我屋里出来时,还是被远远的眼睛看见了。中午过后,大队书记找到我了解情况。大队书记是这方圆一带的农民中最有威信的人,他50来岁,长得很壮,下巴上有不少多余的肉。开会的时候大家叫他汪书记,平时农民都叫他汪二叔。我开始觉得他是一个好书记,因为他对知青很关心,他到我的屋里来过很多次,问问柴草够不够烧、米柜里的米够不够吃之类的话。不久前的一个晚上,他又来了,进屋后便坐在我的床沿上,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睛在我身上不停地溜。我感到气氛不对,便说汪书记我要休息了。没想到,我这样明显的逐客令一点儿不起作用,他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这可关系到我的前途呀。
原来,城里来的招工小组已到了县上,据说我们公社有两个知青回城的名额。我心动了,我说汪书记我想争取回城当工人,你向公社推荐我吧。我说下乡3年来,不论春夏秋冬,在田里劳动一天也没耽误过(例假来时我还下水田栽秧子,但这个良好表现我没好意思说出口)。我说农民们都说我劳动态度好,汪书记你可以去了解一下,回城的条件我是具备了的。
汪书记一边肯定我的劳动表现,一边说竞争很激烈,只有两个回城的指标,要回城你得听我的话才行。我正在对他的话感到纳闷,他站起来突然抱住了我,一只大手捂在我的胸上。我极为震惊,又气又急地推他,可怎么也推不开,我感到自己要完蛋了,便低头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他吓着了,松了手退回门边。临走时他说你就在这里一辈子当农民吧。
这件事我没对你讲,郑川,我怕你去杀了他。没想到,他又来找我了,他说昨天夜里,有一个男知青在你屋里住宿吧?你知不知道乱搞男女关系是犯法的事?犯法,你懂吗?这是要坐牢的,至少也要在生产队的社员大会上作检讨,我们还可以对你实行监督劳动改造,让你改掉这些资产阶级的东西。
我当时真是害怕,便申辩说这不是乱搞男女关系,我们在一起讲故事,这犯法了?他说他作为大队书记也不想冤枉我,临走时他说,哼,我们会有证据的。
第二天,厄运便降到我的头上。也许是吃的东西有点变质,我在田间劳动时突然发生了呕吐。不一会儿,大队妇女主任带着几个人找到了我,强行将我扭到公社卫生院去作妇科检查。他们说我怀孕了,如果生下小孩怎么办?这可违反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呀!这天大的委屈让我又哭又闹,还抓破了一个人的手,但最后还是去了公社卫生院。妇女主任说,你是不是清白的,检查后就知道了。
写到这里,我简直不敢回想在公社卫生院发生的事,那是一个野蛮的地方。一个屠夫似的男医生将我的一生毁了!他用了些魔鬼才用的工具,用他那戴着胶手套的手,将我彻底毁了!我的血流在了那个野蛮的地方,我的惨叫声在那座地狱里回荡!检查完了之后,我听见这个屠夫走到门外对妇女主任说,她还没怀上崽,你带她回去吧。我仰躺在检查台上哭了,哭得天昏地转……
从那以后,郑川,我不敢再见到你了。我是从地狱里回来的人,我罪孽深重。我只有独自受苦才对得起你的一片深情。我已经不是你所想像的那个纯洁的女孩了,魔鬼已经在我身上留下了耻辱的伤口……
以命换命的悲壮结局
郑川是浑身发抖地读完这封邮件的。晓月,他在心里哀叫道,你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呢?他想起他带到乡下去的那把牛角刀,在4年知青生涯中,这刀除了为林晓月削过甘蔗以外,竟然没有沾上过人血,这可见他在青春年少时就没有做侠客义士的命,而当时他是充满这个愿望的。林晓月没将恶魔提供给他,让他避免了复仇后的牢狱之苦,甚至也让他避开了以命换命的悲壮结局。晓月,郑川此时伏在电脑前痛哭起来。他想到她回城以后一定是草草结了婚,有了孩子,后来便是离婚。她将全部心思用在孩子身上,用在杂志社的工作上……一定是这样。然而她不停地回忆着青春岁月,回忆着初次的、唯一的朦胧之爱。现在,郑川明白了,在那个冬夜过后,林晓月为什么拒绝和他见面了。她要一直到死,才用邮件的方式将一切告诉他,而此时他们已经人到中年,并且阴阳相隔……
还是谭小影说得对,她看了前面的邮件后曾判断说,林晓月和他分手一定不是他那次失约所致,而是另有原因。谭小影的身上驻着林晓月的灵魂,所以她能预感到一切。
现在,郑川可以接受鬼魂将把所爱的人也拉走这一民间说法了。他愿意随林晓月而去,你来吧,让我们重新在一起,回到过往的岁月。郑川的眼前闪过林晓月的坟墓,她已经在呼唤他了。是的,他没有回避,从今夜起他更是盼望起来……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郑川在一瞬间想到要是能听到林晓月的声音就好了。他拿起手机时手指有点颤动。
手机里传来谭小影的声音:“喂,郑川吗?你快来救我!”这声音带着哭腔,并且非常恐惧,郑川的头脑里“嗡”的一声,连连问发生什么事了?
谭小影说,她现在被关在墓陵公司的一间屋子里,她刚把捆她的绳子挣脱了,但她出不去,又不敢大叫,曹老头说大叫便要烧死她。她不知道墓陵公司的人得了什么病。这屋子里太可怕了,她的手在黑暗中摸到了不少匣子和罐子,她突然想到这都是装死人骨灰的东西。她不知道这是墓陵公司还没卖出去的空罐,还是已经装着骨灰等着下葬。太可怕了,她说幸好她带了手机,不然就死定了。你快来救我吧,快来!
谭小影的声音在电话上突然变得很小、很紧张,她说外面有脚步声,她得关机了……
曹老头来到走廊上,紧张地往黑暗处望了一眼,便轻手轻脚地向那间放骨灰盒的房子走去。被关在里面的女人许久没有声音了,这让他心里七上八下起来。她还在里面吗?真是鬼魂,那屋子怎么关得住她?他甚至猜想,那女人说不定已钻进哪一个空骨灰盒里去了,以后有买主买到这个骨灰盒时,打开一看,里面躺着几根白骨,岂不吓死人!同时还把墓陵公司的声誉给毁了,谁还会买他们的墓地,包括他们代卖的这些骨灰盒。没人会买了。这样,李经理会怪他没处理好今晚的事,他可能被公司开除。想到这些,曹老头一定要去看一看关在屋里的女人还在吗?
来到这间可怕的房门前,曹老头侧耳听了听,里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他想拿钥匙开门,但又不敢,他怕那女人已经还原为一具骷髅了,这会吓死他的。
“你还在里面吗?”他终于鼓足勇气问道。
“你放我出来!”里面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赶紧往回走,只要她还在就行了,明天等李经理来处理。
曹老头回到自己的小屋,已无心再看电视,便关了电视准备上床睡觉。他家在农村,独自在外跟着这家墓陵公司已有多年。以前公司在一条老街的旧楼里办公,他在晚上也是住在公司,当时发生了一件事让公司搬家,也是他遇见的。那是一个雨夜,他在空无一人的公司里听见女人的哭声。他觉得奇怪,走出来将办公室一间一间地打开察看,什么也没发现。第二天半夜,那哭声又出现了,也是在下雨的时候,那哭声隐隐约约,时断时续,估计持续了两小时左右。这事让李经理很头痛,他八方请教,终于打听到这旧楼里曾经有一个女人被杀。原因找到之后,李经理才决定搬走。尽管当时公司里也有人分析说是下雨的原因,可下雨怎么会变幻成女人的哭声还是无法解释。为安全考虑,还是换一个地方办公好一些。但是,在这现代化的写字楼里,发生这种鬼魂与人面对面的事,更是让曹老头极为惊恐。
已是午夜12点15分,曹老头将床铺理开准备睡觉。突然,他听见门响,回头看时,一个女人已经进了屋。她返身将门关上,然后直直地站在门边。她一身黑裙,脸像纸一样白。曹老头双腿一软就蹲在了床边。他喉咙里发出的叫声让他自己听来都很恐怖。
“我前晚来订的坟墓,你给我办好了吗?”女人的声音嘶哑,像是许久没喝过水似的。
曹老头浑身发抖。这是怎么回事,是关在屋子里的那个女人出来了吗?不对,这张惨白的脸从未见过。前晚来的女人也不是这个样子。
这女人真是鬼魂,她已看出了曹老头的心思,便接着说:“我每天变一个样,你若再不办好我的事,我下次来时,脸上会全是血。哼,快告诉我墓地办好没有?”
“办……办好了。”曹老头牙齿打颤地说。
“办好了?你骗我,我要的墓地在什么地方?”这女鬼的声音里流出一股冷气。
“在林晓月的墓地旁边。”曹老头知道这一刻不能说错,否则鬼魂觉得骗了她会招来大祸。
“我是谁?我给谁订的墓还记得吗?”女鬼接着考验他。
“你……你就叫林晓月,是给郑川订的墓,对不对?”曹老头觉得自己的记忆力救了自己一命。
“这就对了。”女鬼嘶哑地说,“赶快把这事办好,我会来付款的,不知道你们收不收冥钱?”
曹老头拼命点头,说要收要收,这一刻保命要紧,别的都不管了。他看着这女鬼转身走了出去,又将门“砰”的一声拉上,然后,几乎没有脚步声,这女鬼消失了。
曹老头瘫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上有了知觉。他扶着床沿站起来,不敢开门出去察看。他赶紧给李经理打电话,他得赶过来才行,一晚上出现两个女鬼,真是叫人没法活了。
李经理的手机一直响着,始终没人接听。这人喝醉后已经睡着了,怎么办?曹老头心里慌得不行。
这时,他听见了“砰砰”的敲门声。半夜三更,谁来敲公司的铁门呢?是李经理已经来了吗?曹老头一阵惊喜,大着胆子开了房门,沿着走廊向铁门走去。“谁呀?”他试着问道。
“快开门!”一个男人很急的声音,“我是楼下方城公司的,赶快开门,有急事!”
曹老头怔了一下,方城公司的,来这里干什么?“你是谁?”他想问个清楚。
“我叫郑川!”外面的人已很不耐烦。
曹老头耳朵里一阵轰鸣,郑川?这不是那女鬼要葬的人吗?他正想返身跑回屋去,又听见外面的声音说:“李经理也在这里,你快开门。”
曹老头心里安定下来,管他是人是鬼,有李经理在由他做主好了。
他开了铁门,一个男人急不可待地闯了进来。“你关了个女人在哪里?”他怒吼道。
“李经理呢?”曹老头疑惑地问。 “你的李经理喝醉了,他叫我来让你放人的。你这狗,我就知道说李经理你才会开门。快带我去见那个女人。”
“是李经理叫放人吗?”曹老头说,“是不是鬼还不知道呢。”
“少废话!”郑川用拳头抵住曹老头的脑门说。这是他年轻时候有过的动作,今晚不知道怎么又使出来了。
曹老头只得打开了那道房门,开门的时候他甚至想,里面恐怕已经没有人了。因为她自己早已出来,脸变得惨白,刚才还和他讲了一通话。
门一开,谭小影已站在门口,她拉住郑川的手,想哭又忍住了。
“你还在里面啊?”曹老头冲口而出。
“你以为我是鬼呀?”谭小影气愤地说。
“真是有鬼,一个脸色惨白的女人刚刚蹿进我屋里,说了一通墓地的事走了。她说她就是前晚来订墓的人。”曹老头解释道。
“我们走吧。”郑川拍了拍谭小影的肩说。
“这是怎么回事?”曹老头望着郑川和谭小影离去,一边锁铁门一边自言自语。
郑川和谭小影进了电梯,一直下到负一层地下停车场。进了郑川的汽车之后,谭小影还一直有点发抖。
“没事了。”郑川说,“我接到你的电话时真是把我吓着了,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半夜到这里来。”
谭小影忍了很久的眼泪这才一下子流了出来,又是委屈又是惊吓,没想到来证实一下前晚的事会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她将她的动机和事情经过对郑川讲了一遍。
“以后你不用为这事操心了。”郑川平静地说,“林晓月让我去,我愿意。我想她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死了后应该葬到她的旁边去。我想我真是该去订墓地了,不知道她旁边还有没有位子?”
“你怎么了?”谭小影有点害怕地望着他。
“林晓月又来邮件了。”他说,“她早年和我分手完全是为了保护我,她受了很大的伤害,现在知道后让人受不了。”
郑川将邮件的内容对谭小影讲了一遍,谭小影又哭了,刚才哭是恐惧,现在哭则是伤心。
这时,有人敲车窗玻璃。“你这车是走还是不走呀?”是车场值班员的声音。自从这里发生凶案后,守车人显然是提高警惕了。
郑川摇下车窗玻璃说:“很快就走。”
“哦,是郑总呀,没关系,没关系。”守车人放心地离开。
“我送你回去。”郑川说,“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上午就别来输液了,停一天也没关系。”郑川心里升起对谭小影的感激。
汽车驶出方城大厦,半夜的街道显得宽阔了许多。谭小影说:“近来发生的一切真像梦一样。”
郑川说:“但是梦有时比现实更真实。”
将谭小影送回医院宿舍后,郑川独自驾车在空荡荡的市区里跑着,心里荡起一种强烈的虚幻感。他看了看表,凌晨2点05分,离天亮还早,他会在这个时间内见到林晓月吗?曹老头说刚才又出现了前晚去订墓的女人,郑川强烈地想见到她。他想见到后也许只是一个影子,但只要是林晓月的影子,他则心满意足。
郑川将车调了一个方向,再次向方城大厦驶去。他进了电梯,按下18楼的按钮。他想到墓陵公司去守一守夜,或许能等到她的出现。如果曹老头这次不开铁门,他就在铁门外等一等。
18楼到了,电梯门徐徐打开……
梧桐巷9号,在这个老式住宅区的一个6楼上,高苇正在度过她离开这里前的最后几个夜晚。郑川已同意她换一个地方租房,正当她在中介公司的租房信息中查询新的房源时,一个远走高飞的决定打消了她继续租房的念头。是的,该离开这个城市了,她已厌倦了靠着郑川工作和生活的这一无聊的生存方式,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艰辛、奋斗她都愿意,并且,张骏愿意和她一起离开这里,到哪个沿海的城市去,让一切重新开始。
作出这一决定看似偶然,实际上是高苇一直在内心争斗并最终要作出的选择。昨天中午休息时,周玫到她办公室闲聊,周玫说有女伴谈心真好,可是她再有半个月就要离开这里了,以后恐怕只能与高苇在网上聊天了。周玫以前说过,有沿海城市的大公司在拉她,可没想到她真的作出了远走高飞的决定。
这一刻,高苇的心动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对这里是如此厌烦,将她视为玩物的郑川,将她作为对手的张叶,还有公司里其他人对她的隐隐的不屑,还有由郑川引发的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怪事,甚至住的房子也险象环生……够了,远走高飞的更应该是她。
她作出了半个月后与周玫同行的决定。周玫担忧地说,你先没联系好公司,行吗?高苇说路是人走出来的,到那里总会闯出一条路的。晚上,她将这个决定对张骏讲了,她说你走不走随你便,我可是再也呆不下去了。我必须远离这里才会有新的生活。张骏坐在沙发上抽烟,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掐灭烟头说,我和你一块儿走!尽管我从没想过要离开这里,但我必须和你在一起,不然我又会回到过去那种毫无目的的生活中。
远走的决定作出后,换房居住已没有必要。就半个月,高苇想怎么也能挺过来,不就是隔壁死过人吗,完全是自己的噩梦加重了恐怖气氛。至于那个行为反常的陆地,其实他并不坏,比如替她修电灯开关还是很热心的。不管怎样,半个月很快就会过去,何况从明天起,张骏不上夜班了,可以每天晚上住到这里来。有人说爱情可以战胜恐惧,比如恋爱的人就从不怕黑夜,也不怕偏僻。河边、树边、山坡,越偏僻越黑暗的地方恋人们越喜欢。事实也真是这样,高苇想起读大学时,校园里最偏僻的一片树林便被恋人们称为快活林。是的,爱情可以战胜恐惧。
这天晚上,高苇兴趣盎然地收拾起房子来。张骏明天起就住到这里来,应该将环境收拾得稍好一点。不管怎样,这最后的半个月将是一段甜蜜的日子,恐怖的东西将远离两个人的世界。
高苇走进书房,这里早就该打扫了,可一直没有心思。自从郑川在这里看见过鬼魂后,高苇就老觉得这书房可疑。现在她相信郑川看见鬼魂是幻觉,而她听见响动什么的,也完全是心理上的暗示作用在作祟。作出合理解释之后,她看这书房其实挺好的,3个大书柜占据了一堵墙的位置,还有一个大书桌,这几件家具都是房东留下的。高苇对这种气派的书房向来很喜欢。她将这里的卫生彻底打扫了一遍,她想张骏明天到来时,看见这整洁的书房会有一个惊喜。
这天夜里她睡得很香,朦胧中曾听见隔壁的房门响过一次,但她想那没什么,无非是陆地又进到那房里去了,这人思维和行为都很怪异,但知道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然而,半夜时分她无端地醒了,她翻了一个身,竟然一下子毫无睡意。这时,她听见卧室外面发出一声响动,好像是书房里有人开动抽屉的声音。她再听,那声音响了一次便再也没有了。是我的错觉吗?她想。无法确定,越想越不安,如果不去书房看看,这一夜难以入睡了。 她起了床,打开卧室门时先探头看了一下外面,客厅里没任何异样。她走了出来,看见书房门是关得好好的。她推门进去,开了灯,书房里没任何可疑的地方。她坐到写字桌前,将抽屉一个个拉开检查。既然刚才听见是开抽屉的声音,将这些抽屉都看一遍是必要的。
在书桌左边的最下面一个抽屉里,她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拿到手上一看,是一张购买热水器的发票。这时,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因为在发票的用户姓名栏里,填写着“林晓月”3个字!
高苇一阵紧张,这是林晓月的房子吗?不可能,因为办理租房的是楼下那个曾老太婆,虽说她是替房东代办,可是她讲过房东是一个小伙子,现在深圳工作,所以托这个老太婆代办租房事宜。
高苇仔细地看着这张发票,购物日期是3年前的2月19日,上面还有所购热水器的型号。高苇拿着这发票来到厨房里,与热水器的型号对照了一下,果然如此,林晓月所购的正是这台热水器!
高苇的背上一阵发冷,她快步回到书房,将发票放回抽屉里,然后赶快进了卧室,“砰”的一声锁上了卧室房门。
天哪,这怎么是林晓月的住房呢?郑川在书房里看见过的鬼魂难道不是幻觉?她好几次听见书房里有响动,难道就是要让她去发现这个林晓月居住过的证据吗?
现在,卧室的门是锁上了,她在惊魂稍定之时,却突然想到这卧室不就是林晓月睡觉的地方吗?幸好床是她自己买来的,不然这卧室里也许早就闹鬼了。
高苇想给郑川打电话,给周玫打电话,或者打电话叫张骏来陪她,可是看了看时间,凌晨2点多,此时打扰人太不应该了。至于张骏,上次厨房漫水就被她半夜叫来过一次,也别太折磨人了。
现在,高苇只剩下唯一的办法,这就是蒙头睡觉。她试着睡了一会儿,更觉得不行,蒙上头之后,心里老要想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屋里了吗?或者已经有鬼魂到了床前,只是自己蒙着头看不见罢了。高苇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不行,不能呆在这屋里了,不然会精神分裂的。她匆匆地穿上衣服,拎上提包就往外走。
楼道里很黑,她踏亮了灯,锁上房门后便下了楼。下楼时她注意过隔壁房门,关得紧紧的没有动静。她楼下曾老太婆的房门也是紧闭的。凌晨2点多钟,这楼里没有醒着的人了。
楼梯向下延伸,在每一个转弯处,高苇都会停下来定一定神,她怕自己太紧张产生幻觉。如果在某个转弯处站着一个女人,她会吓昏过去的。因为这里是林晓月的家,这楼梯上也印满她的脚印。
高苇走下楼后才稍稍松了口气,她走出住宅区大门,值班的门卫给她开门时有点诧异,她说有点急事。门卫半信半疑。管他呢,只要离开这里就行。
梧桐巷没有一个人影,高苇急急地往巷口走,看见那间紧闭门窗的快餐店时,想起老板娘曾说过她身上有邪气,现在想来都是6楼的环境太邪了。只是,真有人能看出邪气吗?
走到巷口时,高苇犯难了,到哪里去呢?通宵电影院,通宵酒吧,都不好,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地坐在那些地方,会被别人猜疑的。住旅馆吧!但突然想到身份证没带上。怎么办?刚才只顾着逃出屋子,没想到走出来后却没有了去处。
最后,高苇想到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那就是公司办公室。对,到那里呆到天亮再说。她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方城大厦而去。
她进了电梯,直上17楼。走出电梯后她奇怪地发现,公司的玻璃大门居然没有上锁。她将拿在手里的钥匙放回提包,推门走了进去。
公司走廊上也开着灯,半夜三更的谁在公司里呢?她进入走廊,突然,旁边的更衣间里走出一个人来。
高苇发出一声惊叫,同时听见那人的声音也很吃惊:“啊!你怎么来了?”
走出更衣间的人是郑川,这是高苇一点儿也没想到的。她说她刚发现林晓月的住房,就是她现在租住的房子!她吓晕了,只得跑到公司里来。郑总,你怎么也在这里呢?
郑川没有回答,和她一起走进了办公室,坐下后他才说道:“这是天意,林晓月的房子让你租到了,这是她要用各种方式向我传递她的信息。太好了,梧桐巷9号,她原来住在那个幽静的地方啊。”
“但是,你来公司做什么呢?”高苇奇怪地追问道。
“我在这里等林晓月。”郑川说,“她在18楼出现过了,我去等了等,没见着。我想这办公室,还有更衣间她曾经都来过,我便到这里来等她了。”
高苇吃惊地望着郑川,没想到,她半夜跑到公司里来,也同样没跑出林晓月的影子……
这是一个奇怪的夜晚,高苇和郑川在公司办公室里共待天明。世上有些场景、有些格局,旁人猛一看时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他们不了解,这些场景中藏着多少故事。
这个夜晚是漫长的。郑川坐在办公桌前,在电脑上不停地翻看着他的邮箱,他希望看到林晓月发来新的邮件。然而,他不知道林晓月已经讲完了她要说的话,她拥有的往事已经如雨一样落下,剩下的是天空一样的透明无物……
高苇坐在他对面的黑皮沙发上,这场景似曾相识,然而此时他们却已经平等,面对亡魂,他们是同样的无助,同样的惶惑。两人所不同的是,高苇要逃出这亡魂的影子,而郑川是想走进这影子中去。
仿佛过了很长的时间,郑川看了看表,才凌晨3点多钟。他关闭了电脑,对高苇说你在这沙发上睡一会儿吧,我到外面办公室去休息。他站起来,从衣帽架上取下一件他的风衣扔给高苇,说如果冷就盖一盖。说完后他便走了出去,同时拉上了房门。
高苇真是困了,她在这黑皮沙发上躺了下来,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稳和平静。鬼魂改变了一切,包括她和郑川的关系。
天亮之前,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林晓月坐在她的书房里,隔壁的那个女邻居进来借书看。林晓月笑嘻嘻地说看什么书你选吧。女邻居站在书柜前找着,最后拿了一本词典在手里。她说就看这本,我要查一个词的意思。林晓月说查什么词呢?女邻居说“宿命”,这个词的意思真不好懂,我得认真查一查。女邻居拿着书出去了,林晓月也走出书房,推开卧室门望着高苇说,你怎么住在我这里呢……
高苇在沙发上惊醒,想起这个梦,心还“怦怦”直跳。她突然感到,书房里的响动声如果不是林晓月回家的话,也可能是那个女邻居,她们生前关系很好,死后自然会来串门的。让人后怕的是,她居然在那屋里住了这样长的时间。 天快亮了,外间办公室一点动静也没有。高苇从沙发上爬起来,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缝往外望,外间办公室空无一人,郑川已经走了。他回家了吗?或者去这楼里各处转悠去了,他想遇见林晓月的影子,谁也不能阻挡他这样做……
高苇回到沙发上继续睡觉。天亮之后,她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证实林晓月的住房究竟是不是她现在租住的地方。她想给鄢红打电话,因为作为林晓月的同事,她一定知道林晓月的住址。可是,她一时找不到鄢红的电话号码,也许她以前就没记录过吧。接着,她与周玫通了电话。周玫听后大惊,说今天中午她和高苇一起去问问那个代为租房的曾老太婆,那房子的房东究竟是不是林晓月。
中午,周玫陪高苇回到了梧桐巷9号,她俩来到了高苇楼下的曾老太婆家,门是虚掩着的,她们推门进去后,听见曾老太婆在屋子深处与人说话。
“吃饭了,这是你喜欢吃的青菜,还有肉丸子,都很软和,不费牙的,你可要多吃一点。”
这是曾老太婆和谁说话呢?周玫叫了一声曾老太。但她似乎没听见。她俩向屋子深处走去,看见厨房旁边有一个小小的饭厅,曾老太婆正坐在旁边,桌上摆有饭菜,而她的对面,也摆着一副碗筷,好像有人和她对面而坐似的。
高苇明白过来,曾老太婆的老伴去世多年了,这是她正和死去的老伴共同用餐。高苇鼻子一酸,差点没掉下泪来。
高苇和周玫向老太婆讲明来意,周玫说,是你租给我的房子对吧?你说房东是一个小伙子,可我们现在了解到,房东叫林晓月,这是怎么回事?周玫指了指高苇又对老太婆说,这房一直由我朋友在住,你不把房东的情况讲清楚,我朋友就不敢住这里了。
老太婆说,林晓月,对,6楼的房子是她的,可她已经死了,这房子是她儿子让我替他出租的。
原来如此。从老太婆的房子里出来后,高苇说我不敢住这里了,6楼两家人都是死了人的,再住那里会吓死人的。周玫同情地说,那你怎么办?还有十多天就要远走了,再去租房也不现实。这样吧,你住到我那里来,我们挤一挤,这临走前的时间就过去了。高苇感激地说,那太好了,真要谢你帮我解难。周玫说谁叫我们是朋友呢。好吧,我们得赶回公司上班了。
走出住宅区大门时,迎面遇上陆地从外面回来。他显得很有精神,细看是因为刚理了发。他看见高苇和周玫便站住,喜气洋洋地说:“我要结婚了。”
高苇不愿意和他接触,只随口说了句“祝贺你”便向前走去。周玫说他在开玩笑吧,高苇说谁知道,这人总是奇奇怪怪的。
下午,将近下班的时间,高苇接到了张骏打来的电话,他说他已在超市买了不少好吃的东西,今晚正式住在她那里,得庆贺庆贺。他说他要带一大束玫瑰过来,猜猜看,这花有什么用处?他在电话上压低声音说,玫瑰浴,怎么样?
高苇的喉头一下子堵住了,她怔了一会儿才说你来吧,我正要下班,先回去等着你。
这样,高苇只好给周玫打电话,坦白地说因为张骏要住过来,所以决定还是先住在那屋里了。周玫说还是爱情的力量大,好吧,住那里也没什么,两个人在一起,鬼神都会敬而远之的。
走出办公室,在走廊上正好迎面遇见张叶。她前几天刚和一家古董店的老板结了婚,公司里去了不少人祝贺,回来后都说那婚礼举办得很气派,新房是一处别墅,张叶真是有福气了。可高苇仍然不理睬她,此时在走廊上遇见,高苇将头扭向一边与她擦肩而过。
走出方城大厦,高苇看见郑川正站在大楼外的人行道上东张西望。他昨夜一夜未睡,今天下午也没来公司,想来是在家里睡觉吧,可现在已到下班时间,他站在这里等谁呢?
招呼过后,郑川说他在这里等墓陵公司的李经理,有事情要办。他还对高苇说,她住的那房子不要退还给房东,如果她不住了,他准备在那里住一段时间。
听到这样的话,高苇对郑川的状态是既感动又害怕。这就是阴阳之间的爱情吗?她只好点头同意,但是说现在还不搬家,再住几天看看。
郑川望着高苇向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心想林晓月的房子怎么就让她住上了?这也真是有很多偶然,他记得一本书上说过,偶然即是命运。
这时,墓陵公司的李经理急匆匆地赶到了。他对郑川说对不起,前天晚上喝醉了酒,没能及时到公司来处理那件可怕的事情以及发生的误会。这两天又去墓地协调那里的管理工作。因为自从上次在墓地出现鬼魂以后,陵园的管理人员情绪上始终有点动荡。尤其是那个遇见鬼魂的梁管理员,好一阵歹一阵的,这几天他的身上又起了不少风疹块,奇痒,这使得他的情绪又悲观起来,老说这是鬼魂的邪气吹在他身上留下的毛病。他借此要求调回城里公司总部来工作。这怎么行呢?我赶过去给大家开了一个会,统一思想,坚定信心。要求把陵园的工作搞得更好。
郑川笑了,这种套话,他在公司开会时也对职工讲过不少,有什么用呢?鬼魂的事不弄清楚,管理墓地的人肯定有各种情绪,而要弄清楚鬼魂的事,必须要当事人的参与,这就是郑川今天约见李经理要办的事。
郑川和李经理一起来到18楼,职工们已经下班,只有曹老头看见郑川时惊了一下,他正要躲到一边去,李经理叫住他说,你也参加,我们和郑总一起研究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
大家在李经理办公室坐下,郑川说,李经理你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找你来,不是要研究怎样对付鬼魂的事,而是要在林晓月的坟墓边买一块墓地。我知道这事有难度,所以找你来想想办法。
李经理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在林晓月的坟边买墓地,这不是那个蹿上楼来的女鬼提出的要求吗?郑川你被鬼魂吓住了是不是?
郑川说,他不怕鬼魂,但是鬼魂若提出要求,活人不可以不答应,怎么样,林晓月的坟墓旁边有空地吗?
李经理摇摇头,怎么可能呢?你去过那里的,一座挨一座的墓,怎么能挤得出位置来?
曹老头不停地审视郑川,然后站起来假装去上厕所,一出门便溜回了他的小屋,他关上门,心里有点发抖。他不能看着一个大活人在那里谈论自己的墓应该在什么位置。看来,这人和前来订墓的女鬼是商量好了的,他们要葬在一起。太可怕了,曹老头为今天晚上怎么过担忧起来,最好李经理和那人谈好坟墓位置,不然今晚上又会凶多吉少的……
高苇躺在浴缸里,红色的玫瑰花瓣在水上轻轻荡漾,她闭眼享受着这种浪漫。张骏搬了个凳子坐在浴缸边,将手中的花瓣不断撒向水中。
突然,高苇惊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雾说:“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死人似的?我刚恍惚了一下,看见一个下葬的场面,棺木已经放了下去,有人正在向墓坑里撒花瓣。”
是的,爱和死亡是如此相似,它们都热爱鲜花,或者是鲜花热爱它们。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夜晚,高苇从进入浴缸开始,就嗅到过死亡的气息。这是林晓月的房子,这浴缸也是她用过的,尽管用洗涤剂洗了又洗,但是她躺进满缸的温水后,还是费了很大的劲才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张骏。本来她今晚就离开这里住到周玫那里去了,因为已经发现这是一个死去的人住过的房子,继续留在这里不是真正的大彻大悟者就是傻子,而她认为自己还不是能够无视死亡的彻悟者。然而,张骏对住在这里显示出空前的兴致勃勃,高苇不愿看到他失望。另外,这毕竟是他们呆在这个城市最后的日子了,他们即将携手远奔,在未知的生活和新的动荡尚未到来之前,高苇也极想和他拥有一段亲密相处的日子。
严格说来,今晚是他们的第一夜。尽管这之前他们已经上过床,但那什么也不是,感官是人身上最饥渴也最容易满足的东西。高苇知道,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只有心里满含爱意时,上床才是天国的一部分。否则,做爱的呻吟、嘶叫、挣扎,总有点在地狱的毒焰中翻滚的意味。
“住在这里,你不害怕吗?”高苇躺在水中说道,“我总要想到这房子的女主人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样子。”
张骏下意识地往浴室门外望了一眼,然后说:“你别自己吓自己好不好。我已经想好了,住在这里肯定不会出什么事。那房东是死在医院里的,与这房子没有任何关系。”
张骏所讲的道理让高苇心里宽慰了不少,她望了一眼浴缸上方的镜子,对自己说别胡思乱想了。
从浴室出来后,高苇对张骏说你还得等一等,我去书房里记点日记。张骏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个习惯,高苇说才开始的,所以一定得坚持。
穿着睡衣的高苇在书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刚记了几页的日记本,开始将今天的事简单地记载下来。这个习惯她是从周玫那里学来的,周玫说她每天都记日记,这样可以让自己的思维更清晰。周玫靠自己的努力取得了销售主管的职务,有很高的年薪,还有沿海城市的大公司拉她去加盟,高苇觉得应该向她多学一点东西,包括这记日记的习惯,高苇想得从多方面让自己完善起来。
记完日记出来,坐在沙发上的张骏不解地问,记日记有什么用?高苇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她说如果我今晚上死了,这日记至少可以让人找出死的线索。张骏说你侦探片看多了是不是,怎么满脑子都装着玄乎乎的东西。
也真是凑巧,张骏刚说完这话,外面的楼道上响起了脚步声,张骏有点紧张地问高苇,这样晚了,会有人来找你吗?高苇说不会。
脚步声没有在门外停留,而是一直响到楼顶上去了。楼顶上是荒芜的花园以及以前的房东扔在那里的杂物,这人深夜上那里去干什么呢?张骏说他上楼顶去看看,不然今晚上心里一直会悬吊吊的。高苇拉住他说别去,不会有什么事的,这里的物管员有时会到处走走。高苇想这人一定是陆地,这人像夜游神一样在这楼里乱窜,知道了是他也就不害怕了。
高苇和张骏进了卧室,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将这房子惹出的烦恼和楼道上可疑的脚步声统统扔在脑后。高苇看着张骏充满激情的脸,想着张叶将他介绍给她时,本想是给她设一个陷阱,没想到却送给她了一件礼物。
这时,高苇的手机突然响了。现代人的隐秘空间是这样脆弱,别人的手指头一动就会让你防不胜防。高苇有点厌烦地拿起了手机,是谭小影打来的,这让她意外。
谭小影首先问她今天下午郑川到公司上班没有,她说没来,只是下班时看见过他站在大楼外等人。谭小影说她觉得郑川的状态越来越坏,今天上午就没输液,原说只停一天的,可今晚谭小影打电话和他联系时,他说明天不输液了,今后也不输液了。谭小影说停止输液本来也没有什么,他的高血脂是一个长期保健的问题。但是,谭小影却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到一种放弃的倾向。谭小影说不输液她就见不着郑川了,但又为他的状况担忧,她让高苇多留意一点,可能的话,让公司里的人多关照一下他的状况。
这个本该美妙的夜晚就这样被肢解了,高苇关闭了手机,她不能让这个夜晚变得如此不完整。他们重新拥抱在一起,让话题回到两个人的感情上来。
张骏谈起了一件事让高苇感动。他说他对于爱的体会,来自一件街头的真事。在他工作的酒店不远处,人行道边长期有一对靠乞讨为生的老年夫妇。不过他们的乞讨是这样的,老头子拉二胡,老太婆陪着他,有时也随着他的曲子唱歌。老太婆的歌声很难让人忍住不笑,不过老两口一点不难为情。他们的脸上随时乐呵呵的。他们的面前放着纸盒,里面是路人给的零钱。但他们对这个纸盒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只是日复一日地拉着琴,唱着歌,脸上永远是乐呵呵的表情。可是有一天,张骏路过那里时,远远地便听见那琴声悲凉,是一曲《二泉映月》。那老头子平时拉琴的水平确实不敢恭维,可是这一天,张骏感觉他的曲子拉得特别好,幽咽委婉,如诉如泣。张骏走到近前,看见老头子闭着双眼拉琴,似乎忘了周围的世界。张骏突然发觉老太婆怎么没在呢?再看老头子时,才发现他的臂上戴着黑纱。以前,张骏路过这里从没给过钱,这次他忍不住了,将一张10元的钞票放进纸盒里,然后默默地走开,从那以后,老头子每天仍在那里独自拉琴,他的琴声完全变了,变得可以一直流进人的心里……
这个小小的故事挽救了这个夜晚,高苇和张骏回到爱中,回到完美的两人世界中,穿过激情的波涛之后两人甜蜜地睡去。
高苇睡着后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梦中,陆地结婚了。在楼下的单元门口,不少人簇拥着一个罩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款款走来。到了楼下,人们嚷着要陆地背新娘子上楼,陆地胸前戴着花,弯腰背起了新娘子一直上到6楼,进入了隔壁那间房子。新娘子坐在床沿上,始终一言不发。高苇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非常想看一看新娘子的面容。但红盖头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高苇听见人群中有人说新娘子的名字叫梅姐,她觉得这名字好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说过的……
这是一个充满喜庆色彩的梦,高苇醒来后不禁好奇地想,陆地真的要结婚了吗?她想起中午遇见他时,他新理了头,显得很精神。还有,自己上次梦见厨房里淌着水,醒来后果然是那样,那么,今晚的梦是不是也是事实呢?
现在是凌晨3点多钟,高苇强烈地想去隔壁屋子看一看,张骏在她身边睡得正熟,她不忍心叫醒他,便独自披上衣服,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出去。
隔壁房门紧闭,高苇拧了一下门把手,门却开了。屋里一片漆黑,陆地今夜显然没有来过这里。高苇在门边摸到了电灯开关,灯亮了,客厅里和以前看见过的一样没有变化。高苇一转头,看见卧室的门缝里透出灯光,里面有人吗?高苇想起梦中的那个新娘子,她罩着红盖头坐在床沿上。现在,她真在里面吗?高苇走到卧室门口,推门往里一看,床上躺着一个人,是陆地!他手脚伸开仰躺在床上,脖子上流出的鲜血将床染红了一大片,地上有一把浸在血迹中的菜刀……
天哪!陆地自杀了,高苇捂住脸转身就跑,却一头撞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她发出一声惨叫,那人抱住她说,别怕,我是张骏。高苇缓了一口气,幸好他醒后跟了出来,不然她跌倒在这里会昏迷过去的。事后,高苇对自己当夜的行为非常不解,她醒来后执意要去隔壁察看,好像并不是她自己的意志。
当时,张骏还算镇定,他走到床边看了看死者,说早已死去了,我们赶快报警吧。
高苇说,既然已经死了,让他在这床上多躺一会儿吧。他是和梅姐结婚去了。梅姐是这屋里的女主人,陆地说过要和她结婚的……
一个不得不读的鬼故事
梧桐巷9号,陆地之死的风波已经平息下去。受不了种种惊吓的高苇已搬去和周玫同住。她已经向公司提出了辞职申请,再有几天她与张骏就将和周玫一起离开这座城市远走高飞。高苇住过的房子,现在由郑川住着。他执意要来住一住,高苇无法拦住他。
郑川来这里是为了与林晓月见面。他带来了手提电脑,住下的第一天,他给林晓月的邮箱发去了邮件。他在邮件中说,我现在已住在你的屋子里,我有种回家的感觉。你发给我的10封回忆往事的邮件我都看了。我盼着你能回到家里。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就像当年在河边或者在镇口等你一样。
第一天过去了,郑川既没有收到回信,屋里也没出现任何身影。第二天,仍然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唯一值得提起的是夜半吹过一阵大风,厨房里有扇未关的窗被风吹得“砰砰”地响。郑川起床去关上窗后也就没事了。
第三天,太阳从房子的东窗照到西窗,然后红光慢慢熄灭,让夜的墨汁在窗玻璃上一笔笔涂上,直到一片漆黑中能照出人的影子。郑川打开电脑,意外地看见一封新到的邮件!
郑川心里一阵狂跳,这邮件仍然来自林晓月发出“往事”邮件的那个信箱———you-ling@tom.com。郑川迫不及待地打开邮件,匆匆扫了一眼后发现,这邮件的内容与以前完全不同。纯粹是一个与他和林晓月都没有关系的鬼故事,郑川认为这一定是某个发邮人发错了邮箱,不过,郑川对偶然的东西一向比较重视,管他是不是发错了邮箱,既然收到了,还是得认真看一遍,谁知道这故事里面藏着什么暗语呢。他对着电脑屏幕,认真地读起来———
邮件名:一个不得不读的鬼故事
吴君到A城去出差,夜里下飞机后与另外两个旅客共乘一辆出租车进城,3个人的大皮箱都放在汽车后备箱里。汽车进城后,司机将3个客人分别送到不同的旅馆,吴君是第2个下车的人,他拎上自己的大皮箱进了旅馆。住进房间后不久,吴很快发现自己拿错了皮箱。这口陌生的黑色皮箱与自己的皮箱除了颜色一样以外,品牌等各种标记都完全不同,密码锁自然也无法打开。吴君提了提这口箱子,沉甸甸的,他的心里稍踏实下来,因为他的箱子里除了换洗衣服之外没有更重要的东西,想来不会比这口箱子更值钱。那么,拿错了箱子的另一位乘客也会想法来找回箱子的。
吴君没记住出租车的牌照,只好给客运管理处打电话,对方询问了相关情况后,告诉他别着急,现在已快半夜了,他们会在明天之内替他找回皮箱。
吴君心安理得地准备睡觉。他先进浴室洗澡,正在淋浴时,突然看见镜子里有一个女人!由于镜面上的水雾太浓,那女人的身影模模糊糊。吴君大惊,回头往浴室门口看去,没人。再看镜子,那女人还在,就站在他的背后!他赶紧用毛巾去擦镜子上的水雾,一边擦一边看见那女人转身跑出浴室门去。
吴君跟了出来,外门锁得好好的。房间一目了然,是藏不住人的,他检查了衣柜里面、电视柜后面以及床下,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他想着自己看花眼了吧。于是丢开这事,关了灯上床睡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吴君感到有冷气吹到脸上。他睁开眼,猛然看见一个女人正站在床前俯身看他。这女人满脸是血,两个空眼眶里没有眼珠,像两个黑洞洞的大坑。吴君惨叫一声,从床的另一边滚下去,然后爬起来绕过床尾想向门边跑,不料脚下被什么一绊,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下子爬不起来了。他想完了,那女鬼会来掐死他了。然而,周围却一直没有动静,吴君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开了灯。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刚才将他绊倒在地的是放在墙边的那只黑色皮箱。
吴君终于对这只陌生的皮箱产生了怀疑。他拿出小刀撬开了箱上的锁,然后拉开长长的拉链,“咚”的一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箱里滚了出来!吴君只觉得天昏地转,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看见这人头是一个女人,在血肉模糊中,那颗头突然张口说话了:“我到处找你,你怎么不回家?”天哪,这不是他妻子的声音吗?吴君经商常年在外,他妻子3年前被入室抢劫的恶人杀害了。此时此刻,吴君头脑里“嗡”的一声,一头栽到了地上。
第二天,客运管理处的人找到了搭乘吴君的出租车司机。司机说确有其事,但他搭乘的是两个客人而不是吴君所说的3个人。两个客人一个在城南旅馆下的车,另一个就是吴君了,他去城西,所以最后下车。至于皮箱,司机说只有一个放在汽车后备箱里的,那就是吴君的黑色皮箱。城南下车的人只拎着一个手提包,根本没使用后备箱。
事情蹊跷,客运管理处的人给吴君打电话没人接。不久就传来警方的消息,吴君在旅馆房间里莫名死亡,面部表情非常恐怖。他携带的一只黑色皮箱没有被撬损的痕迹,箱里有他的换洗衣物及来A城的机票等,包括他随身携带的钱财也尚在,排除谋财害命的可能。死亡原因警方正在调查中……
郑川读完这个故事后感到一阵阵毛骨悚然。他迅速关闭了电脑,仿佛那故事中的人物,还有那颗会说话的人头会从电脑中滚出来似的。
关上电脑之后,他似乎有了点安全感。这才开始反复琢磨那个故事,然而,他想不出这和他正在等待的林晓月有什么联系。林晓月是温柔的、完整的,她至今也只是像影子一样飘来飘去。她将珍贵的往事用邮件发给他;她将早年的梳子和镜子留在他的办公室然后又悄悄收回;她从坟墓里出来时念着他;她试图在墓陵公司为他订一个墓,以便让他们紧靠在一起……郑川也遇见过恐怖的形象,但那一定不是林晓月,而是另外的野鬼。
夜已深了,郑川准备睡觉。他走进浴室冲凉,无意中看见镜子便想起了那个故事。此时的镜子上同样是水雾弥漫,他用毛巾擦了擦镜面,和他面对面站着的是一个憔悴的中年男人,他头发凌乱、目光呆滞,郑川对着这人哈了一口热气,他的脸顿时在镜面上模糊了,郑川不愿看到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
郑川继续冲澡,头却不停地扭来扭去,看看浴室门口,又看看镜子,平安无事,他裹上浴巾后松了一口气。
回到卧室,郑川立即关灯睡觉,但翻来覆去老是没能入眠。突然,他听见有轻微的响动声,睁开眼,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床前。屋里很黑,但他感觉到这是一个女人。“谁?”郑川下意识地发出惊问。那黑影并不回答,却突然俯下脸来,在快要碰到他鼻尖的一刹那,郑川看见这脸完全是一具骷髅!他惊叫一声滚向床的另一侧,同时伸手去摸电灯开关,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开亮了灯,抬头看屋里没有任何人影。然而,卧室门是大开着的,这表明刚才确实有人进出。
郑川下了床,双腿有点发抖地走出卧室去察看,猛然看见一只黑色的皮箱放在客厅里。他想起了出现在邮箱里的那个故事,便走过去拎了拎皮箱,果然很沉。他退后几步,不敢再碰它,他知道如果打开这皮箱便会有人头滚出来。
此情此景,郑川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他张开嘴吸着气,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住在这里是为了和林晓月见面,可为什么总被野鬼缠身?
正在这时,郑川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门响。他转过身,看见一个女人正站在书房门口直面对着他。这女人一身黑裙,面部只有两排裸露的牙齿和两个黑洞似的空眼眶。
郑川没有惊叫,没有呼喊,也没有跌倒或者逃跑,他像被钉在了屋子里一样,嘴唇抖动着,但发不出声音。他的双腿像木棍一样已经不属于自己。 “去打开那口箱子!”骷髅似的女人命令他。
郑川想说不,但仍发不出声音。由于这书房里以前就出现过厉鬼,郑川这次住进来后就从没进过书房,没想到一直有野鬼住在里面。
骷髅女人发出了冷笑,她迈动了步子,慢慢地向郑川走过来。突然,已经凝固了的血液在郑川身体里涌动起来,随着一声惊叫从他的喉头喷出,他一侧身捧起了茶几上的一个大花瓶,使尽全身力气向那个女鬼的头上砸去。
女鬼软绵绵地倒下去了,地上有红色的血。郑川看见这摊血围着他旋转起来,家具和墙壁也旋转起来……他的身体晃了晃,慢慢地倒在那口黑色皮箱旁边。他在心里叫道,林晓月,快来扶起我吧……
方城大厦24楼,高苇正在周玫的房间里看书。自从离开梧桐巷9号那处让人提心吊胆的房子后,她的心情一天天轻松起来。这得感谢周玫,她让她来这里暂住,两个女孩挤在一起,也少了晚上的寂寞。周玫说,开始并不了解她,但后来觉得她是个好女孩,所以才和她交上朋友,并且乐意她们一起去沿海城市寻求新的发展。
离远走高飞的日子只有三天时间了,该准备的东西高苇都已准备妥当。周玫今天晚上去和她过去的一些朋友告别,估计要很晚才回来。高苇没有什么需要告别的朋友,便呆在周玫的房间里看书。住在公司里其实也有好处,这就是下班以后,周围的环境特别安静,正适合读一些书。
此刻,高苇参观起周玫的小书柜来,她不断地抽出一些书翻看着,夜很静,她不知道她的手正在接近一个巨大的秘密。
她先是在书籍之间看见了周玫的毕业证书,证书上的照片让高苇几乎认不出这就是现在的周玫了。照片上的周玫还是一个中专学生,清瘦、孩子气,眉宇间有种莫名的忧郁。而现在的周玫已完全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圆润漂亮,真是女大十八变。
高苇将毕业证书放回书柜,当她抽出另一本书时,这本书的书名让她心动了一下———《往事》,怎么和她看见过的林晓月发出的邮件名一样呢?而在书柜露出的空处里,一把老旧的木梳和一个小圆镜让她触目惊心!
这便是曾经出现在郑川办公室里的梳子和镜子,镜子后面还嵌着林晓月早年的照片。这是怎么回事,高苇回忆起第一次来24楼买衣服认识周玫后,第二天中午周玫便到她的办公室来玩,其间还参观过郑川的办公室,难道是周玫将这两件东西放在办公室里的吗?她又怎么会有林晓月早年的东西?虽说这种梳子和镜子在小百货摊现在也还能买到,但镜子后面的照片又从哪来的呢?
高苇的心里“咚咚”地敲着鼓,她慌乱地将拿在手里端详的梳子和小圆镜放回书柜,然后坐在椅子上,看这本叫《往事》的书。
封面上,作者名“林晓月”三个字让高苇的手发起颤来。书的前面两页印有多幅林晓月早年的照片,但其中一幅稍大的照片已经被剪去了。这是一本林晓月回忆往事的随笔集,每篇随笔均用书信体写成,高苇在书中找到了她曾经看见过的那一封电子邮件……
突然,一封信从这书中掉了出来。本来,别人的信件是不应该偷看的,但是,这封寄给周玫的信,因为寄信人一栏写着的是“《云》杂志社林晓月”,引起了高苇的强烈震惊和好奇。从邮戳看,这是3年前的信了,怎么从没听周玫说过她认识林晓月呢?高苇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从信封里抽出信读了起来———
周玫:
你好!
自从本刊“晓月信箱”收到你的来信后,我就一直牵挂着你。约你到编辑部来谈过心,但是你不停地哭,这使我们的交流不太顺畅。因此,我试着写这封信和你聊一聊,但愿能对你有所帮助。
我对你首先要说的是,沉浸在过去的挫折里对你是一种巨大的身心折磨。人在变幻莫测的生活中受到伤害不可避免,但终究应该站起来继续前行才对。为了让你理清思绪,我想让你不妨用旁观者的眼光看一看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一个正在读书的17岁女孩,利用业余时间参加一次商业促销活动,在晚宴上认识了这家公司的总经理。这个女孩由于在晚宴上喝了不少酒,迷糊中竟被总经理带到了宾馆房间。酒精的作用使她沉沉睡去,朦胧中感觉到这个中年男人占有了她,但她已不能动弹。早晨醒来后,那男人已离去,床单上有她身体中流出的血迹,床头柜上放着一大叠钞票。她哭了,她愤怒得像一头母兽。她拿出他给她的名片,按上面的电话打过去,她怒骂狂叫,说要向警方报案。那男人说我以为你同意这样做的,并说报警对女孩不利,现在有钱在你那里,要说你是Mai-Yin也很合理。女孩胆怯了,从此默不作声,奇耻大辱压在心中,只想着有朝一日,老天给她机会,对那个男人给予狠狠地报复。一年过去了,没有报复机会,而再要报警更难有证据支持。这个女孩陷入抑郁状态,对自己也产生了厌恶情绪,认为自己已是一个废物。
好了,用旁观者的眼光看一看这事就清楚了,你是一个受害者,你没有理由瞧不起自己。即使由于种种原因到现在已很难追究对方的错,但你有权争取你今后的正常生活。
接下来,我要说到如何看待女孩子的贞操问题。你说你后来有了一个男友,你们俩非常相爱,当然还只在精神恋爱阶段。但是,有一次你听见他评价另外不是处女的女孩是“烂货”,你震惊了,你不敢设想你们的将来,你和他分了手,你发誓一辈子独身。在这里我要对你说,爱情是两个生命的结合,与女孩是不是处女毫无关系。你应该大胆地去爱,如果一个男人不是这样认为,那他就不是你应该爱的对象,分手也没什么遗憾。
最后,我要谈谈你目前的状态。你说你常常胃痛,去医院作了不少检查,又没发现任何病症;你还失眠、心悸、出汗;你不能和任何人交往,总觉得别人也许知道了你的那件事,你听别人说的任何话都觉得是在含沙射影;你还喜欢呆在卫生间里长久地不出来。我想对你说,你目前的状态是抑郁症的表现,你要坚信自己身体上没有任何病,你躲避与人交往、喜欢狭小的空间只是想取得一种安全感。我建议你看一些心理咨询的书,这可以帮助自己战胜抑郁。同时,你需要一些药物辅助治疗,不过这需要医生处方。不要怕医院的精神科———其实大多数人都有程度不同的精神疾患,大胆地去寻求医生的帮助,你的抑郁状态会消除的,我相信你的信心和勇气。
随信寄上一本我的随笔集《往事》,里面写的都是我早年的亲身经历,你会从中看到我也受到过生活创伤。命运的捉弄让我与早年的男友分手后永难再聚。尽管我们现在都在同一座城市,他公司所在的方城大厦离我这里仅咫尺之遥,但近30年过去了,早年的梦将永远是一个梦而已。
先谈到这里,读后请给我电话,我们再约时间面谈,我主持“晓月信箱”很长时间了,让我们成为朋友,好吗?
林晓月 高苇读完这封信,对周玫在多年前发生的不幸深感震惊。现在如此坚强、勤奋、事业有成的周玫,原来经历过很重的挫折。更巧的是,当时对她提供帮助的竟是林晓月。难怪她近来常常看见林晓月的灵魂在各处飘荡。高苇记起了周玫有次说过,她有个大姐是世上最好的人,但已经去世了,她现在每年都去扫墓。高苇当时以为周玫说的是她家里的大姐,现在看来,她讲的是林晓月了。
然而,多年前夺去周玫的贞洁并让她陷于抑郁症的男人是谁呢?高苇想到这点时心狂跳起来,因为她无端地想到了郑川,可能吗?她想起了出租屋的书房郑川所看见的鬼魂,而这屋子正是周玫转让给她的,周玫会不会另外留有一把房门钥匙呢?这房子的房东正好是林晓月,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一定是周玫与林晓月一直保持着来往,她才会在后来租下这房子,而租下这房子完全是为了一个复仇计划……
大胆的设想一旦作出,支持这种设想的证据就越来越多,高苇突然想起了周玫昨天夜里说出的一句梦话:“我要让他精神分裂。”
高苇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现在是夜里12点15分,周玫出去会友一直没有回来,会不会……高苇的心里突然无比紧张,她不加考虑地冲出门去。很快地,她已经跑出方城大厦,叫住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急切地对司机说:“梧桐巷9号。”
高苇跑上6楼时感到双腿发软,她曾在这里度过了不少惊魂的夜晚,今夜不会再出可怕的事吧。她敲响了房门,里面没有动静。再敲,里面响起了郑川的声音:“是林晓月吗?你终于来了!”
房门打开,高苇一步冲了进去。“你是谁?”郑川对着她愣愣地问道。高苇知道可怕的事已经发生了,她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女人,还有她自己的黑色皮箱。因为周玫的房间太小,她便将这皮箱放在书房里,准备临走时再过来取,现在不知为何放在客厅中间呢?
高苇在躺着的女人身边蹲下,她恐怖的面容吓了高苇一跳,但她立即看出这是一张面具。她伸手摘下这面具,“周玫,你怎么了?”高苇惊呼起来。
高苇立即给谭小影打电话,不到一刻钟,医院的救护车已经赶到。当几个医护人员将周玫抬上担架时,站在一旁的谭小影紧拉住高苇的手,声音颤抖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可怕的事件改变了周玫和郑川的命运。三天时间过去了,周玫在医院里仍未醒来,她的脑部严重受损,医生说醒过来的可能性是50%,不过他们会全力抢救。郑川回到他自己的家里,他已认不出家人和朋友,但每天坐在电脑前打字却仍然熟练。他在给林晓月写信,尽管打出的文字没有人能读懂。偶尔,郑川从电脑旁抬起头来,朦胧的目光中仿佛藏着对某种过往时光的热爱和眷念……
~~~~~~~~~~~~~~~~~~~~~~~~~~~~~~~完~~~~~~~~~~~~~~~~~~~~~~~~~~~~~~~ 看得怕死了,还好,结果清楚了,就不那末吓人了。
好久没看过这末吓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