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2:33
宋建平霍然循声看去,没找到说这话的人。
再投的结果,宋建平五票,肖莉多了一票,六票。共十一名评委。肖莉胜出。
林小枫义愤填膺,"她痛哭流涕当众作秀,你干吗不晕倒过去一头栽那儿?作秀谁不会做!说什么女士优先,这跟男女有什么关系?不就是想早点回家吃饭吗?早回家吃饭比一个人
的命运都重要?……这不是草菅人命嘛这!"又道,"建平,这事不能就这么认了,得找院里!"
宋建平躬腰坐在床上,十指交叉放在腿上,两眼看着脚前的一个点,不吭声。从跟林小枫说完了这事,他就一直这个姿势坐着,一直不吭声。林小枫急了,"说话呀建平!"
宋建平抬起头来,"小枫,我不干了。我走。"
"走?什么意思?"
"离开这个医院。"
林小枫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宋建平神情平静,那是一种大主意已定后的平静。
宋建平下班回来,西装领带,腰背笔直,步子充满了弹性。身后有人在叫"老宋",他立刻加快了步伐。他听出了是谁。他不想跟她说话。
她却赶了上来。她不会看不到他有意躲她的用心,她就是这么顽强。她赶上来,在他对面站住,使得他不得不站住。 她含笑看他,上下打量着他,带着真诚的关切。他的心不由一阵刺痛——他喜欢过她,对她曾有过好感——于是不看她,把脸扭到一边,看路边的冬青树。
"你很适合穿西装。"
他听到她说。他没说话。
"你去的那个爱德华医院,好吗?"
她问。他还是不说话。
"老宋,那件事我想跟你谈谈,你什么时候有空?"
这次他不能不说话,于是装傻,"哪件事?"
"评高级职称的事。"
"噢,那事啊。那事儿给我的感觉已经很遥远了。"
"不可能的老宋,这才事隔没多久……"
"什么都是可能的,肖女士,因为人的感觉不仅跟时间有关,跟空间也有关。我现在已然不在你们那个圈里了。不是圈中人,不问圈中事。懂了?"说罢抬腿就走,肖莉一移身子挡住了他的去路,两眼直视着他,清澈的目光里有恳求,还有难过。
心里又是一阵痛。最终他屈服了。时间定在了明天。明天是周末。地点是宋建平定的,那个茶廊。去那里是因为那里无遮无挡,人来人往,光明正大。
二人隔着一张方桌而坐,侧身相对,面向湖水。湖水对面是层层叠叠的绿,绿的远方,是湛蓝湛蓝的天。
宋建平一直没怎么说话,主要是肖莉在说。既然是她约的他,那么,说话的责任自然应该由她担起。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承认,我的确没有把这次晋升正高作为一次热身,的确是全力以赴志在必夺……"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宋建平开口了,"你之所以要那样说不过是为了麻痹敌人,使他们丧失警惕,让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甚至还可笑地,自以为是地,伸出一双热情的手去扶困济贫!"
肖莉难过极了,"老宋,别说那么难听……"
宋建平轻淡一笑:"做都做了,还怕说?"
肖莉沉默了。湖光潋滟,微风轻拂。许久,肖莉方又开口,眼看着前方,仿佛自语,"老宋,你知道的,我现在是单亲家庭,换句话说,我的女儿只有我,我既是她的母亲又是她的父亲。我常爱以我小时候的感受去体会她的心情。小时候的我,希望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是关心和温暖,希望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是荣誉和骄傲。我曾愿我父亲的职务一升再升,对于年幼的我来说,那时父亲的职务就是我用来衡量父辈事业成就的唯一标志。我想,我的女儿一定也是这样地希望着我,注视着我,尽管她没有说。我小的时候,也从来不说。孩子不说,不等于不想。而我们大人最容易犯的一个错误就是,忽视、轻视孩子——忽视、轻视他们的一些内心感受……"单身母亲的肺腑之言,没有这样的感受绝对说不出来。
"那也不能为了这个就不择手段,不惜利用别人,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吧——你有孩子,别人也有!"
宋建平说,带着点责怪,心里头已经原谅了她。"责怪"其实是为了给对方提供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她却出人意料地没为自己辩解。
"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因为无论按什么,按水平成绩,按资历地位,你都在我之上,不止一档。所以,我不得不下很大的工夫,很大的额外工夫,去战胜你,以能赢得那唯一的一个名额……"
宋建平于不知不觉中扭过了脸去,她仍看着前方,一张侧脸轮廓极其清晰秀丽。看着前方,她继续说:"如果我不这样做,我估计我这次撑破天也就能得个一票两票。老宋,我事先找过所有的评委,跟他们一个一个地谈过,一个一个做工作;有的,还谈过不止一次!你听了是不是更瞧不起我了?你是个清高的人,你清高是因为你自信,你自信是因为你有自信的资本,有真才实学,所以你能为了自尊牺牲实际利益,而我不能。老宋,如果你也肯下我所下过的工夫,哪怕一半,三分之一,我都没戏。"
宋建平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不是为了她做出的那些事,而是为了她说出她做出的那些事。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2:34
这时,肖莉扭过脸来,对他嫣然一笑。她笑的时候格外美丽。"老宋,知道吗?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以这种方式构筑着某种平衡,让所有人都能生存,都有活路。"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2:34
宋建平能够原谅肖莉,大概有这么三方面的原因:一、他是个厚道人;二、肖莉对他的伤害最终没能构成伤害;三、肖莉的坦诚和美丽。最后一点的后一点并不意味着宋建平对肖莉有想法,规律而已。美丽是女人在男人那里的通行证。所有男人。正派的和不正派的。
宋建平现在在娟子所在的那家外资医院工作。这里头娟子的作用只是引荐,最终凭的还是实力:名牌医科大学研究生毕业,在美国进修过两年,说一口漂亮纯正的英语。薪酬是年
薪三万美金,税后。较之从前,这变化可谓翻天覆地。人文环境单纯,很适合宋建平的个性。唯一的不如意,是医院规模较小,比原先医院小得多。对医生、尤其是外科医生来说,医院的规模非常重要。但是,谁也不能要求十全十美。因此,对这次人生的重大选择,宋建平可说是基本满意。
他没有将这满意告诉肖莉,不是不想炫耀,但更想保持他在她面前的受害者形象,否则,她怎么可能会如此谦卑?请他喝茶,同他聊天,向他敞开她的心扉。轻拂的微风,碧绿的香茶,如画的山水,身边再有着这样一位美丽聪明的女人作陪,无疑是人生一大快事。是从刘东北那次开始,宋建平才开始懂得了什么叫做生活。生活的内容不拘是工作老婆孩子油盐酱醋。
谈话期间肖莉的女儿妞妞打来了一个电话。电话中她对女儿时而微笑,时而轻斥,大部分时间是唠唠叨叨地叮嘱一些家常事情:什么门要关好了呀,要多喝水呀,要认真写作业呀……令一旁的宋建平感慨,感动。她说的都是实话,她和她的女儿,她们的这个家,都在她单薄的肩上担着呢。肖莉收起电话后立刻敏感地觉察到了宋建平情绪上的变化,神情随之一下子轻松了。她忙给宋建平续茶,把盛瓜子的盘子向宋建平面前推,并适时选择了新的轻松话题。
"老宋,你在新单位里是不是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语调里不自觉带出的由感激而生出的讨好、奉迎,越发使宋建平过意不去,觉着自己实在是有一点得便宜卖乖,于是诚恳说道:"如鱼得水谈不上,比较适合我而已。外企的人事关系相对要简单,我这人就简单。"
"是,简单。"肖莉点了点头,两眼凝视着宋建平补充,"单纯,善良,可爱……"
刹那间,宋建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粗鲁地打断了她:"打住,肖莉,打住!不要再挑逗我,不要再给我错觉,不要再让我瞧不起你——咱们刚才谈得挺好,因为了你的真诚!"
肖莉立刻不作声了。宋建平也不再作声。
下班了,宋建平走在医院的林阴道上,娟子从后面赶了上来,兴高采烈的。院长杰瑞今天又一次夸她,为她引荐了宋建平。宋建平现在俨然成了爱德华医院的专家,是唯一一个进医院没多久就被允许单独上台的中国籍医生。
事情始出于宋建平来后不久参加的一次手术。 患者是欧洲某国外交官,急腹症入院。来时已出现早期休克症状,之前有暴饮暴食史,曾被怀疑为急性胰腺炎。奇怪的是血清淀粉酶不高,才200单位,于是决定为他行剖腹探查术。主刀是一位美国医生,宋建平是他的助手。由于患者身份重要,院长杰瑞亲临现场。病人麻醉了,手术巾铺好了,手术即将开始了,这时,宋建平突然发现病人脐部皮肤呈青紫色,仿佛外力造成的淤血。这种情况他在临床上见过,仅止一次,印象深刻,病人术后立即死亡。事后,他查了书。此刻,书上的相关解释一字字在他脑子里飞快掠过:那青紫极有可能是急性胰腺炎特别严重时,皮下脂肪被外溢胰液分解,使毛细血管出血所致——他拦住了美国医生执刀的手。
"他有可能是急性胰腺炎……"
"血清淀粉酶才200单位。"
"除了血清淀粉酶偏低,他所有的症状,暴饮暴食史,都像是急性胰腺炎……"
"血清淀粉酶高低才是胰腺炎的重要依据。"
"胰腺遭到严重破坏时血清淀粉酶有时反而会降低。"
"如果不是胰腺炎呢?不做手术他会有生命危险!"
"如果是呢?做了手术他更会有生命危险!"
对方从口罩上方紧紧盯着宋建平的眼睛,仿佛要探测他有几多勇气。 宋建平毫不回避,迎视对方。 终于没有手术。
事后证明了宋建平的正确,那位外交官果然是急性胰腺炎,而且是其中较重的一种,出血性胰腺炎。出院时体重比入院时减了二十公斤,由胖子变成了瘦子,走时高高兴兴与医生们告别,开玩笑说从此后他再也不必为减肥苦恼,全然不知他是如何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没有人告诉他手术室里曾发生过的激烈争执。美国医生不会告诉他。宋建平更是只字不提。这件事使宋建平备受称赞,不仅医术,还有医德。
外交官出院后到处给他们做义务宣传,使医院在外资医院里声望陡增。好多人慕名而来,院长杰瑞现在正准备进设备扩大医院规模。
"知道吗,"娟子走在宋建平身边,侧脸仰视着他,"今天杰瑞说我是伯乐。"
"说谎说露馅儿了娟子,美国佬哪里知道什么伯乐不伯乐。"
"我说的是他的话的意思!英译汉!"
二人说笑着到了医院大门口,刘东北已等在外面,摩托车不在,手里拎一只皮箱。原来二人马上要去机场,乘当日最后一个航班去上海。美国音乐剧《悲惨世界》正在上海演出,他们托朋友买了次日也就是周六晚上的票,完了周日回来,周一正好上班,什么都不耽误。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2:35
宋建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为了看个音乐剧,你们就去——上海?"
"美国百老汇的!英文原版!中国首演!"娟子强调指出。
宋建平只是摇着头感慨。一路上就这么感慨着,一直感慨到家。到家后见到林小枫,又跟林小枫感慨:"你知道他们去上海干吗?……看音乐剧。我都没好意思问这么一趟下来得多
少钱,估计两个人连吃带住加机票戏票,没有几千块别想拿下来。"
"附庸风雅!钱多了烧的!"林小枫当当当地切菜,头都不抬,细细的萝卜丝排着队从她的刀下出来。
"也是一种生活方式,经济基础到这了。想干吗,想上哪儿,哪怕就是为了附庸一下风雅,人家有这个能力,可以做到抬腿打个飞'的'就走。"
"羡慕了?"林小枫问,同时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那额上的抬头纹。以前那额头光洁晶莹。她似乎是在突然间老了起来。
自宋建平辞职去了爱德华医院,林小枫便承担起了全部家务。其一,爱德华医院离他们家很远,宋建平早出晚归没有时间;其二,不得不承认的是,宋建平成十倍增长的收入改变了他在家中的地位。他现在是支柱,核心,是值得全力保障的重点。
除了工作、家务、孩子,近期林小枫一直在为晋升正高职称准备英语考试,每天没有一分钟空闲,睡觉时间都要挤出一部分来,从前总要去美容院或在家里做一下的美容,更是一概免去。操劳辛苦,睡眠不足,不注意保养,再加上正处于三十六七往四十上走的这个关键年龄段,她的骤然苍老实属必然。
林小枫的英语考试没过,59分,差1分。曾经,英语是林小枫的强项,她有语言天赋,没考过是因为考试那天她突然发起了高烧。发烧的直接原因是头天接当当放学时淋了点雨,间接原因是一直过度操劳免疫力下降所致。夜里,当发觉自己发烧时她一下子吞了四片强力维C、一片百服宁,企望早晨能够恢复正常。她现在病不得,病不起。宋建平出差外地,就是不出差,她也不想牵扯他的精力。早晨起来时烧似乎是退了些,但是全身疼痛不减,更沉重的是心情:当当要上学,她要考试。若是先送当当走她就得迟到,若是她先去考场当当怎么办?头天晚上打算的是今天早一点走早一点送当当去学校,夜里一发烧把一切计划都给打乱了……
幸亏肖莉。
那天一出家门,就遇上了也带着妞妞出门的肖莉,肖莉马上热情邀请他们同走。之前,肖莉跟宋建平建议过,既然她有车,两个孩子在一个学校,两家住对门,以后当当就跟着她走得了,却遭到了林小枫的坚决反对,她才不会为省事方便就放弃原则。她下过决心,永远不再跟那个阴险虚伪的女人打交道,自当不认识。迎面遇上就直直地过去,看不见。肖莉几次试图与她的目光对接,都被她闪开。为此,宋建平做过她的工作——用不用她帮忙另说,对门住着,这样很尴尬的——被她给顶了回去,还讥讽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那次她接受了肖莉的邀请。人再要强,也抵不过现实情况的严峻。肖莉先把她送去了考场,走前还告诉她下午也不要去学校了,她会接当当回来。
考试怎么考下来的林小枫全无印象,只是觉着头痛头昏,犯困,一心一意想躺下,想把沉重的身体放平,想睡觉。走出考场后打了个车直接回家,连假都忘了跟单位请。到家后上床就睡,一觉睡到傍晚,睁开眼时,足有好几秒钟,脑子全然空白,想不起是在哪里是怎么回事,只觉着全身无比松快,感冒似完全好了。待到能思考时,方才发现,她之所以能够睡得如此踏实酣畅,大概因为有了肖莉的那句承诺:下午她接当当。当当此刻不用说,在肖莉家里;不用说,晚饭也在人家家里吃的。
没有孩子的家里静静的。肚子觉得饿了,从早晨到现在她一口东西没吃。她去厨房下面,热热地吃了后,又把碗洗了,才去敲对门的门。
肖莉开门一看林小枫,二话没说扭头就叫"当当",当当马上欢叫着从屋里跑了过来。有孩子在场,可免去许多大人们之间的尴尬,肖莉大约就是这样想的吧。她的良苦用心令林小枫心头一热,同时想起了宋建平做她思想工作时的话:肖莉一个人带着个孩子还要工作,很不容易的。
林小枫带当当离开肖家,到门口了,又站住,回头道:"以前没有体会,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有多难。以后有事儿,说一声。"
英语没有考过林小枫难过了好一阵,是夜,半夜未眠。当年,也是目标远大激情满怀,也是学业出色才华横溢。曾经,是全校最年轻的副教授级教师,而今,竟连普通的英语考试都没能考过。明年再考?再考只能更糟。英语不像别的,时间越长越生。当然,反过来说,时间长复习时间同时也长;可是,现在,就她家的具体情况来看,她不可能再有这个时间了。是在近凌晨时一下子想通的:也罢,要是一家只能保一个,那就保他。接着她就睡着了,睡得深沉纯净,梦都没做。
这件事她没告诉宋建平。
宋建平出差回来从老岳母那里听说了这事,他必须得跟妻子谈谈,这是件大事,装不知道不行。谈话的中心,是劝林小枫不要放弃。林小枫不以为然,"你本身不是东西,号称超高也白搭!什么正高,副高,中级,初级,差不了几个钱。虚的,都是虚的。就为了这么个虚衔,闹得狗撕猫咬你争我抢人仰马翻,有什么意思!你就没有评上,现在过得比他们谁也不差,还强!"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2:36
"你我还不一样。你毕竟还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的体制下,人家看你,还是得看这些。事实上,人们争这个职称大多数不是为钱,是希望能得到认可,是一种精神上的需要。从前,我们医院内一科就收过这么一病号,为职称没评上犯了心脏病,死了。"
"还真有想不开的!"
"对了,这你算说到点子上了。我就是怕你想不开,你是个要强的人……"
"得了吧,你我还不知道?你是怕担责任。"宋建平嘿嘿地笑了,林小枫不笑,郑重道:"放心,建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没你的事儿。"
林小枫将切好的萝卜丝放进咕咕嘟嘟的锅里,锅里炖着海米,已炖出了乳白的颜色,放上萝卜丝,放上细粉丝,盖上锅盖,接着炖,起锅时放盐放鸡精滴香油,最后再撒上一点点黑胡椒粉,鲜香微辣,一人盛上一碗,吃上后开胃顺气助消化,堪称美味的健康食品。自从痛下了"一家保一个"的决心,林小枫厨艺迅速见长。
这天的晚饭是四菜一汤,是林小枫下班后接了当当回到家后赶做出来的。一家三口在餐桌旁坐下,看着桌对面袅袅热气中妻子日见苍老的脸,看着她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地给他给孩子夹菜,宋建平茫然地想,这就是他渴望的幸福生活吗?
刘东北和娟子从上海回来。一进门扔了包,蹬掉鞋,刘东北就把自己放倒在了沙发上,一阵麻酥酥的松快立刻从两只胀痛不已的脚传遍了全身。娟子却依然兴致勃勃,开箱子开包,从里面往外掏东西,掏出一大堆各色包装的小吃,边掏边美滋滋道:"就喜欢上海的小吃!"
刘东北从沙发背上斜她一眼,"我说,你是不是为了这才要去上海啊,音乐剧不过是一个借口?……其实那些东西咱这儿都有,没必要非跑到上海。"
"人家不是为这个!"娟子嚷,同时把手里的一包东西当手榴弹没头没脑地向刘东北掷去。
"OK!OK!"刘东北做投降状,"你是为了艺术,顺便——顺便买回来这堆东西。……累死我了。娟儿,以后你要逛商场,尤其是这样大规模地逛,务必请提前通知我,让我有个思想准备,OK?"揉着自己的脚丫子,"至少,至少得换上双旅游鞋吧。"
"别夸张了,有这么严重嘛!我怎么没觉着累?我还穿着高跟鞋呢!"
"时代不同了,男女不一样。"
"德行!"娟子不再理他,撕开20克一小包的小核桃仁,先拈一个放进刘东北的嘴里,再给自己一个,"好吃吧?"
"北京有!"
"没有这种小包装的!"
"你又不是吃包装!"
"老外了吧?"娟子边往自己嘴里塞着小核桃仁,心满意足地嚼着,边说,"你要想上班的时候偷着吃点东西啊,还就得是这小包装,一次一包,正好,目标也小。那种大袋的,目标大,不容易隐蔽;一次吃不完,放又没地儿放……"
边吃边说,自得其乐,天真、青春、毫无矫饰,令刘东北怦然心动,他忘记了脚痛,一把把她搂了过来。二人在床上一直缠绵到天黑。
傍晚时分,天开始下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窗子都被大雨浇成了不透明的毛玻璃。娟子深深缩进刘东北的怀里,倾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脸上是一片迷蒙的陶醉。
"真喜欢这种天啊,外面刮着大风,下着大雨,我们俩在屋里,在一起……"刘东北没说话,咬了咬娟儿的耳垂儿。那耳垂儿又凉又软。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刘东北还是不说话,又去咬那耳垂,娟子一摆头躲开了他。
"说话!什么时候!"
"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于是娟子就说定了。同时说定的,是要举行婚礼。
照刘东北的想法,哪天抽空去街道办事处把那个程序走了就完了,根本没必要举行什么婚礼。但是因为有不想结婚的前科,就没敢说;不仅是不敢说,还得表现出同娟子一样的热情和兴致。为此,心里头甚是郁闷。
这天,刘东北来医院接娟子下班,遇上了下班出来的宋建平。宋建平下班前刚接到娟子郑重其事发给他的深红烫金结婚请帖,那请帖此刻就在他的包里,他准备拿回去请林小枫过目,因为请帖上注明了要"携夫人"。宋建平中午和刘东北通过一次电话,一点没听他提及此事,见到后便顺嘴问了一句,一下子引出了刘东北一大堆的牢骚:"……我的意思是不办。你说,两个人住都住一块儿了,还走那形式干吗?烦不烦啊?那丫头死活不干!跟你说,哥,我发现这女人啊,甭管古今中外,甭管有文化没文化,甭管是大明星大美女还是乡下柴火妞儿,甭管是现代的还是传统的,骨子里都一样,一样的俗!"
"刘东北,你说什么哪!"
刘东北吓得噤住,一时间不敢回头,娟子的声音近在脑后。
宋建平大笑着离去……
林小枫对娟子却是百分之百赞成。两手捧着那结婚请帖,前面看,后面看,打开看,合上看,仔仔细细研究。横条的布纹质地,大小如一本小开本的书,除了"请帖"两字烫了金外,其余是一片亚光的深红。深红中鼓凸出一枝亮亮的玫瑰,那枝玫瑰两朵花,两片叶,花儿饱满丰盈,叶片细长纤秀,大小不一,高低错落,在亚光的深红中闪闪烁烁……林小枫爱不释手,赞不绝口,钦羡之色毫不掩饰。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2:37
"我说,要是你现在结婚,是不是也想照此办理一下?"
"看经济条件允不允许了。"
"要是允许呢?"
"还用说吗?"
"为什么?"
"为什么,"林小枫两手捧着请帖,轻轻支在鼻子尖上嗅着——那请帖有一股淡雅的清香——神往地答道,"为什么还用说吗?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就这么一次当主角的机会……"宋建平恍然。
接下来的日子,娟子、刘东北的婚礼成了他们闲谈时的主要话题。同时,林小枫也开始着手实际准备,主要是穿着方面。宋建平好办,西服即可,她穿什么就需好好费一番心思。没钱时可以因陋就简,有钱了就不能不对自己严格要求。那些日子,有点时间,林小枫就去逛服装店,没中意的倒罢,稍有中意的,宋建平就得被拉了去,当参谋。参谋的严格意义就是有权说,无权定。所以,尽管宋建平对林小枫要他参谋的每件衣服都倍加推崇,没用。最终,林小枫总会在一番试穿、远眺、近观之后,说出一点或两点不尽人意之处,尔后,放弃。
令宋建平后怕。别人结婚尚且如此,自己结婚又该如何?蓦地,对刘东北生出了无限同情。总算万事俱备,不料,在最后的一刻,林小枫拒绝前去。起因很复杂,点点滴滴积聚的结果。
最开始的一次是她终于定了衣服,买了回来,试穿给他看的那次。也许之前早有端倪,宋建平没发现罢了。
那是晚上,当当睡下了以后,他们夫妻也洗了上床了,聊了几句闲话,聊着聊着,又聊到了他们即将要参加的婚礼。聊得兴起——林小枫兴起——她腾一下子就跳下了床,从衣柜里翻出了那套新装穿上。应当说林小枫眼光是不错的,质地很好的黑紧身衫黑裤子黑鞋,外面配浅藕荷色的毛绒无扣短外套,加一串深海珍珠项链做点缀,简洁高贵,亮而不艳,很适合她的年龄身份和气质。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能一试再试没完没了地试。
从她从床上跳起,要试穿衣服的那一刹那间,宋建平就开始叹息,心里叹息。每次试穿她都要从头到脚,一样不落,包括袜子,包括项链。完后还要端详,还要让他端详,不仅端详,还要发表意见。他发表了意见,她还要就他发表的意见发表意见。整个一套程序下来,得小一个小时。而他这时候已有了睡意,于是人就没那么有精神,表现得就不那么热情。对此她当时没说什么,都是在事后,秋后算账般一一向他指了出来。
当时,当她装扮好了后——连设计中肉色丝袜都没有忽略——让他看,他立刻说好;她似笑非笑地看看他,仿佛不相信他似的,但是没说什么,而是转过身去,自己去照镜子。近景,中景,全景,没完没了。这时宋建平上下眼皮黏得睁都睁不开了,却还得强打着精神敷衍,生怕有一丝得罪,生怕她感到不满。
从前他们的夫妻关系不是那样,从前他们的关系要自然轻松得多。从前要是林小枫这样折腾,宋建平会直截了当告诉她:睡吧。别烦了。我困了。
现在他不敢。这种局面从他辞职去爱德华医院之后开始。原因再简单不过,他在人生的道路上步步高升,她为他的高升牺牲了自己,做出了贡献。
林小枫端详镜中的自己,感慨:"老了,真的是老了。"
"谁还能不老?"宋建平随口答道。
林小枫闻之霍地转过了身来,"我真的老了吗?"
宋建平连说"没有",心里头后悔得直想扇自己。
"那你刚才怎么说'谁还能不老'?"
"这是实话嘛。你能说你现在跟你十八岁的时候一个样?那当当别叫你妈了,该叫姐了。"说罢放声大笑。
林小枫根本不笑,根本不为他的虚张声势所惑,掉过身去重新对着镜子审视自己。这时的宋建平睡意全无,小心翼翼地看她,唯愿她不再为他的失言纠缠。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门边把房间的顶灯关了,于是屋里只剩下宋建平床头柜上的那一盏台灯,屋子里的光线顿时变得昏暗柔和。
林小枫穿过昏暗柔和的光线再次来到镜前。
"这样子就好多了。"她自语,"光线一暗就好多了。人年纪一大,真经不起明亮光线的挑剔了。"宋建平只默默看她,什么话都不敢说。
是夜,一夜无事。
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却不料这才只是个序幕,戏还没正式开始。仿佛一出好戏,一波未平,又起一波,一波三折之后,还有高潮。
又一波起在几天之后。是周六,按照事先说好的,他们一家三口去林家。林小枫爸妈这天晚上演出重排后的《长征组歌》,希望他们能去看看。刚一出门,他们遇上了带着女儿去舞蹈学院上课的肖莉。于是两家人一块儿下楼。当当和妞妞为伴,先行跑了下去,三个大人说说笑笑跟在后面。不知是因为里面已经穿好了紧身舞蹈练功服的缘故,还是因为提前进入了上舞蹈课的状态,肖莉显得格外生气勃勃,由里向外喷发着一股动人活力。
"舞蹈课一直坚持上着啊?"林小枫问道。林小枫现在对肖莉非常热情,这里面除了理解和感谢,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在起作用。
"一直上。"肖莉答。
这时,宋建平掺乎进来搭讪道:"难怪!难怪你总是能保持这么好的——"停住,选择了一个较为含蓄的词,"好的状态。……会不会跟练舞蹈有关?"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2:39
肖莉笑着以问作答:"先说说好的状态是指什么?"
宋建平对林小枫笑:"逼着别人奉承她!好吧:年轻,有活力!"
肖莉笑道:"你这是夸自个儿呢吧?"又转向林小枫,"林小枫,你发现了没有,你们家老宋这一段时间以来简直就是倒着长,越长越年轻!"
林小枫看了宋建平一眼,也笑:"是,是是。我正为这个担心呢,担心他再这样长下去就长成当当了。"
三人同时笑了。笑声中,肖莉说声"我先走了",轻盈地跑下楼去。宋建平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弯处,同时若有所思地对妻子说:"小枫,你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一下去上一上舞蹈课?"
他没有注意到,肖莉一走,林小枫的脸就"夸答"一下子沉了下来,如果注意到了,或者如果他说这句话前能动一动脑子的话,他决不会这样说。
"怎么,嫌我——'状态'不好?"林小枫脸阴着。
宋建平心里那个悔呀!"哪里!"他想为自己开脱一时却找不到理由,只好嗫嚅道,"这不是说话嘛,话赶话说到这儿了……"
"年轻!有活力!——宋建平,你夸起别的女人来倒是毫不吝啬不遗余力啊!"
"你看看你这人!你不是也一直跟我夸她吗?我这也是一种向人家表示感谢的方式嘛……"
林小枫冷笑一声,噔噔噔下楼,宋建平追去,不小心还把脚给崴了一下,顾不上疼,一瘸一拐,继续追;不追,又是事儿。
林家进门迎面的墙上,贴着老演员演出团《长征组歌》的演出海报。海报上,担任朗诵的林父林母比肩而立,占据了一个最突出醒目的位置。林小枫一家三口刚进门,林父就招呼他们看海报。当当看了一眼就溜了,林小枫比当当强不了多少,勉强敷衍了两句,也走开了——她给妈妈带来了一方大披肩,急于让妈妈试试——结果最终只剩下宋建平一个人老老实实站在海报前,听岳父的讲解,神情认真专注。
"爸!建平!你们看!"
是林小枫在叫他们。他们回过头去,看到了披着大披肩的林母。那披肩是林小枫在秀水街为自己挑参加婚礼礼服时发现的,大红大绿大黑,色彩极鲜艳极浓烈。当时宋建平说不会好看,林小枫坚持买了下来。现在看,她是对的。鲜艳浓烈与林母的苍苍白发,组合一起竟是出奇的谐调。后者赋予了前者以高贵,前者赋予了后者以生气。
"真好!妈妈!"宋建平夸道。
"确实不错!……小枫眼光确实不错!"林父也道。
于是林母披着大披肩走到了海报的下面,和老伴站在一起,问女儿女婿:"当初要是有这个披肩,披上它照张相,印这上面,效果是不是更好?是不是看着就能比你爸年轻一点儿?"
林小枫笑道:"您本来就比爸爸年轻!"
林母笑着摆手,"年纪上是小着几岁。"突然她想起什么,"哎,还别说,从前有那么一段日子,我长得也比你爸年轻。"转向林父道,"刚进剧团的时候,咱们是不是还演父女来着,你演我爹?"林父笑着点头。林母接着转向女儿女婿,"可是没过几年,我们俩就演夫妻了,再过些年,演母子了,我倒过头来成他老母了!"
大家都笑了。笑声中,林母感慨:"这女人啊,老得就是这么快,怎么还没怎么呢,刷,老了!不像男的,总有那么十几二十几年的……停止生长期。你爸四十多岁的时候,看着也就是三十出头,那些年我都不爱跟他一块儿出门,怕人搞不清人物关系,说是妈吧,小了点;说是老婆吧,老了点。"
林小枫的脸阴下来了,一扭头,进了别的屋。别人没注意,宋建平可注意到了。不过这次他没去追,不管她,反正这次的事儿,与他无关。他是过于乐观了,也过于天真了,他老婆的事,即使不是他惹的,也不可能跟他无关。
晚上,看完演出,回到自己家里,当当睡下来后,林小枫对宋建平宣布,她不参加娟子、刘东北的婚礼了。
宋建平一下子急了,"那怎么行!人家大喜的日子,我也跟人家说好了——"
"说好了也不是就不能变了:病了,再不,孩子病了,或者单位里临时有事,都有可能。"
"到底为什么嘛!"
林小枫有一会儿没有吭声,"建平,我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衬托你的年轻吗?"模仿肖莉口吻,"'你们家老宋这一段时间以来简直就是倒着长,越长越年轻'——不不不,建平,我不去,我可不想跟你站在一块儿被人议论。"
"议论什么?不认不识的,他能议论什么?"
"议论什么?用妈的话说吧,我怕跟你在一块儿人家会搞不清人物关系!"说罢,欠身过去,隔着宋建平,叭,关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屋子里一下子黑了。宋建平试图再说点什么,她已然翻身过去,后背对他,用"肢体语言"向他表示:她要睡了。 宋建平做林小枫的思想工作直做到最后一天,也就是说,次日就是娟子、刘东北的婚礼了,仍做不通。无奈,他只得打电话通知刘东北。
先是拨刘东北家的电话,拨一半挂了,怕万一娟子在那儿,怕她接电话。他没法直接跟娟子说这事儿。娟子给他请帖时曾特地点着上面"携夫人"三个字让他看。记得他当时还跟她开玩笑,说,我一个人去不行?娟子神情严肃道:不行。杰瑞都答应带夫人。带夫人是一种规格一种礼仪一种现代精神。遂又不无怀疑地对他盘问:为什么不想带夫人,该不是觉着夫人拿不出手吧?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2:39
宋建平拨刘东北的手机,手机是通的,发出一声声"嘟——"的长音,他捏着话筒,耐心等机主接电话。不料电话是娟子接的。
情况是这样的。
这天晚上,睡前,娟子宣布说要睡客厅,就是说,不跟刘东北睡。原因是明天她要结婚
,明天晚上才应是她的新婚之夜。当时她刚刚沐浴出来,头发上、脸上、身上,哪哪都挂着水珠儿,如一朵雨后的梨花,娇柔鲜嫩,令刘东北无法自禁,定定地看着,一把将女孩儿横着托起,抱向床去,告诉她,她的新婚之夜不是明天,而是一年前的某夜。娟子一听登时生气了,反抗着,挣扎着,坚决不去床上,刘东北见状马上改口:"好好好,明天晚上是你的新婚之夜。但是,今天晚上也必须是。我保证你,天天都是!"什么样的女孩儿能够经得住这样热辣辣的、含义深长的情话?于是娟子再一次被软化,乖乖地任由刘东北抱了上床……宋建平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本来刘东北的手机的确是由刘东北接的,只因这个时候他不想听宋建平唠叨,但又不敢不听,而娟子可以不听,于是,就让娟子接了。
宋建平一听娟子的声音先就气馁了三分,"娟子,明天的婚礼我太太去不了了,她有点——"
"不舒服?"娟子替他说,仿佛在替他圆谎。
"不不不,是——"
"孩子不舒服!要不就是单位里有事——我不勉强你。反正,我的意见都跟你说过了,你看着办吧。"咣,收了电话。刘东北热情如火地上来,被娟子一把推开。
那边,宋建平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闷闷地想:唉,要是当时不跟娟子开那个带不带夫人的玩笑就好了。有那个玩笑垫底,现在他说什么都像是一个谎话,一个预谋。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2:40
肖莉晋升正高一事由上级高评委正式批下来了。这天晚上,她把女儿叫到她的大床上,一起睡。妞妞细细看妈妈的脸。一般来说,妈妈叫她跟她睡,通常是两种情况,特别高兴时和特别不高兴时。妈妈的脸笑盈盈的。妈妈笑起来的时候好看极了。班里的女同学都说,她的妈妈最漂亮。妞妞为此自豪。显然,妈妈今天叫她一起睡,是因为她高兴,为什么事高兴呢?
肖莉的确高兴,原因也明确,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妞妞说。她那么小的个孩子,不会懂得正高副高、中级初级这些大人们的事。但她还是决定跟女儿说。痛苦需要有人分担,幸福也是同样。目前,她只有女儿。
"妞妞,妈妈评上高级职称了,正高,今天正式下的通知。"
"正高是什么呀?"
"相当于——教授吧!"
"噢,教授呀。"妞妞仍是觉着不得要领,想了想,"这很了不起吗?"
妈妈笑了,"有一点点。"
妞妞仍是皱着眉头。她仍是不太明白,只是不知该如何问起。突然,她有了主意,"那,当当的妈妈是吗?"
"不知道。应该不是。"
"他爸爸呢?"
"不是。"口气十分肯定。
有了明确的参照,小女孩儿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之后高兴极了,翻身搂住了妈妈的脖子,把柔滑的面颊紧紧贴在妈妈的脸上,"妈妈真棒!"
肖莉闭上眼睛,细细体味女儿温软的小身体传递给她的幸福。
上午,母女俩去上舞蹈课,一出门,遇上了同时也正要出门的宋建平。宋建平衬衫雪白,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簇新、郑重。他显然没准备遇见肖莉,脸一下子红了,没等对方发话自己先主动解释:他要去参加一个同事的婚礼。
肖莉上上下下打量他,连连摇头,"老宋,你这个样子去参加婚礼,不行。"
宋建平心里顿时有些发毛,"哪里不行?……衬衫?……领带?……鞋?你说!趁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整个的不行。"肖莉说了。
"整个的不行?" 宋建平机械重复。
直到宋建平完全的茫然不知所措了,肖莉才大笑出声,"对了!整个的不行!你这个样子去会喧宾夺主的老宋,会让人搞不清今天是谁结婚!"
宋建平这才明白肖莉是在开他的玩笑,同时感觉到的是肖莉由衷的认可和欣赏,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立刻放了下来。
三人一块儿下楼。
"老宋,你这身行头,得上万了吧?"
宋建平笑笑,没有说话。肖莉立刻明白,不止上万。宋建平现在收入具体多少她不知道,看这架势,低不了。车已经买了,本田;上万一身的服装;前不久林小枫还向她打听,去哪里买房比较好。如此算来,年薪二三十万绝无问题,也许更高。当下心里一动,刚刚评上的正高,也使她底气较足,于是对宋建平说道:
"老宋,你们那儿还要不要人啊?要的话,给引荐一下。"
"谁?"
"我啊。"
"别开玩笑了!你在这儿干得好好的,我们那个小庙……"
"不开玩笑。民以食为天……"
感到肖莉真不是开玩笑时,宋建平沉吟了。引荐是没有问题,成不成就得另当别论。宋建平在爱德华医院能有今天凭的是真才实学,否则,一般中国医生去到那里,人家不管你是正高副高,一律先从普通医生干起,尔后视其业务情况,决定升与不升。以肖莉的业务水平,以宋建平的判断,她恐怕很难干得上去。干不上去,就不如不动。现在她收入虽说低些,可还有个地位,有个身份。她是个自尊的人,不会为了点钱就放弃一切。再说钱对她也不是多么紧迫的事儿,除了她的收入,她前夫在这方面对她们母女一向非常宽厚。综上所述,他认为她不动为好,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总不能跟人家说,你业务不行。
"老宋?"肖莉催促。
"要不这么着,"宋建平有了主意,"今天的婚礼,我们医院除了值班的,几乎全去,头头脑脑都去。你上完了课后,顺路去一趟,先感受一下。如果感觉好,我就替你引荐,怎么样?"心想,等肖莉去了,他就可以通过介绍同事的方式,把医院状况不动声色地介绍了。当她看到某些原先的专家现在干的是普通医生的活儿时,对自己就会有一个正确评价和掂量。她业务虽然一般,但在别的方面,尤其人情世故方面,颇有悟性。这种事最好是能自己悟出。他不想让她尴尬。
肖莉欣然同意。当下说定,她上完舞蹈课后,就去婚礼现场找他。
不料等肖莉上完课赶到婚礼现场时,宋建平喝高了。宋建平的没有"携夫人"成了今天被他的中国同事罚酒的一个把柄。一上来,还没怎么吃东西时,就被新娘娟子罚了三大杯干红,当下就有些晕晕乎乎。他一向不胜酒力,很少喝酒,除了那次的小酒馆醉酒,从没醉过。那次喝的是白酒,还没感觉到什么的时候就被撂倒了。这一次感觉不同,感觉不错。走路都不用费劲,一路飘着就过去了。婚礼方式是西式的,西方酒会式的。偌大的厅里,散放着餐桌,桌上摆满各种饮料、糕点、冷肉。客人们无固定餐桌,谁用谁取。宋建平一路飘着一路喝着,来者不拒,不知不觉地就喝高了。肖莉到的时候,正是他状态最好的时候:飘飘欲仙,如梦如幻。看到肖莉,笑眯眯招手让她过来。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2:41
肖莉绕过一张张餐桌,向宋建平走去。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人们的注目。宋建平感到了人们对这个向他走来的女人的欣赏,男人的虚荣心顿时得到了极大满足。肖莉来到了他的身边。
"宋医生,给介绍一下啊!"立刻就有人大叫。
宋建平一把搂住肖莉与之并肩而立,嬉笑着:"这还用得着介绍吗?"
"哇噻!男才女貌啊!"一女孩儿尖叫起来。作为对她尖叫的呼应,宋建平在肖莉腮上亲了一口。立刻有闪光灯雪亮地及时一闪,负责婚礼拍照的人把这珍贵的一幕给拍了下来。肖莉知道宋建平是醉了,笑着皱眉看他,试图把他推开。结果不仅没有推开,却被他拥着下了舞池。
娟子看肖莉的目光充满羡慕。那是年轻女孩儿对成熟女人的成熟美的羡慕。同在场所有人一样,她也认为这就是宋建平的夫人。同时也认为,这是很般配的一对。在场的唯一知情人是刘东北,他却始终保持缄默。他不能跟任何人出卖他哥,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妻子。不仅是保持缄默,看着在舞池里将肖莉紧紧拥在自己怀里的宋建平,心里还感到阵阵的幸灾乐祸:你不是传统吗?你不是正派吗?这么传统这么正派的人怎么还会做出这种事来?别想拿喝多了当借口,如同酒后吐真言一样,酒后露真情。那真情就是:所有男人,只要他是男人,就不会对美丽的异性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舞池里,肖莉几经努力,方把宋建平推开,并扶到了沙发上,宋建平立刻倒下就睡。林小枫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这天,宋建平走前,林小枫就走了,和爸爸妈妈当当一块儿去了香山。本来没打算去,突然地就在家里待不住了,无端的烦躁,于是决定去香山。潜意识里,是想用这种表面的忙碌和快乐摆脱掉内心的空虚。不想刚到半山腰,妈妈把脚给崴了。好不容易连搀带扶磕磕绊绊地到了山下,妈妈脚已肿得老高。当下给宋建平打电话,想通知他去医院里等,他们随后赶到。不料电话打不通,想是婚礼上太过热闹听不到铃声之故。于是决定,回来时路过宋建平参加婚礼的酒店,叫上宋建平。一开始妈妈不同意叫他,说上医院不一定非他不可。林小枫却说:"上医院不一定非他不可。回家上楼怎么办,我们仨谁能背您?"老太太便不吭声了。
林小枫按照服务员的指引向宴会厅走,路过洗手间时,刘东北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没看到她,她看到了他。他是太醒目了,簇新的西装不说,口袋里还插着一枝玫瑰花,于是她叫:"东北!"
刘东北听到叫声,大脑还没有明确反应过来是谁,心已被吓得跳了一跳,慢慢地,他转过身去,发现自己的感觉没错。"嫂子!"他欢天喜地地说,"您来了!我哥说您不来——"
那欢天喜地是如此真挚,让林小枫不由得歉意,第一次想到不该因为了自己的任性,就置他人的感受于不顾, "对不起东北,我今天实在是有事。宋建平呢?"
"您不是来参加婚礼的?"
"我妈脚崴了,有可能骨折了。"
刘东北在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只要她不是来参加婚礼的,就好办。否则,就算他哥此刻没有什么忌讳,林小枫的现形,她的出现也是件颇为麻烦的事,因为,现在,那里边,人人都认为宋建平的夫人是肖莉。刘东北把林小枫安排在大堂里等。
"里面人很多,得找。我去给您找。"刘东北礼貌周到地给林小枫叫来了一杯鲜榨西瓜汁。林小枫也乐得在外面等:一张素脸,一身家常服,她不想这副样子出现在这种场合。
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宋建平被刘东北叫醒,一听林小枫来了,吓得酒登时醒了一大半。尽管醉了,他对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对自己的潜意识绝不是一无所知。他所担心的正是刘东北替他担心的:现在,这里人人都以为他的夫人是肖莉。林小枫来了,他介绍还是不介绍?介绍,怎么介绍?说林小枫是他的夫人,那肖莉是他的什么?他从沙发上爬起来,跟着刘东北匆匆向外走,跟肖莉都顾不上说,只嘱咐刘东北帮着招呼一下。
林母果然是骨折了,足背第五根骨头骨折。从医院出来后,那只脚就根本无法沾地,最终,是宋建平背着她上了楼。宋建平把老太太背进家已是满头大汗,放下老太太,气都没喘,就张罗着铺床,放靠垫,帮老太太垫高伤脚……忙得不亦乐乎。弄得老太太非常过意不去,又不便跟女婿过于客气,只好不停地招呼林小枫:"小枫啊,这里这么多的事——做饭你急什么!这才几点!"
这时宋建平正抱着林母脱下的外套外裤向外走,林小枫在厨房里高声地回道:"没事儿,妈妈!他照顾您还不是应该的。"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头充满对宋建平的感激,还有歉意。自己是有些任性了,不知在他同事的婚礼上,自己的缺席,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宋建平把林母的外衣在门厅挂好,路过厨房时被林小枫叫了进去。
"建平,"接下来本想说"对不起",话到嘴边又拐了弯。不习惯。一向不管什么事,即使她心里早已认了错,也只是表现在行动上,嘴上是从不说的。看一眼丈夫脸上累出来、忙出来的涔涔的汗,她说:"建平,妈妈骨折了,我恐怕得住在家里了。"
"那是当然。这时候家里没人不成,光指着爸爸不成。"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2:42
"当当只有交给你了。"
"没问——""题"字还没有出口,宋建平猛然止住。婚礼开始时,杰瑞跟他说让他去四川,参加一个重要会诊;会诊结果如需手术,他还得留下给人手术。他跟林小枫说了这事儿。
"需要多长时间?"林小枫闻此停住了择菜的手,抬头关心地问。
"说不准。"
"……去吧。"
"当当怎么办?"
"跟着我。"
"算了,我跟院长说,让他换别人去。"
"那怎么行!"林小枫接着低头择菜,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宋建平定定地看妻子埋头择菜的侧脸。从侧面看,她比正面看更要显老。主要是脖子。本来,那脖子到下颌是一条流畅圆润光滑的曲线,现在,流畅圆润光滑不复存在,尤其当她低下头来的时候,下颌下面会耷拉出一块明显的赘皮,松松的,毫无弹性的。女人老,先老脖子。宋建平不敢再看,下意识地,无明确目的地,伸出一只手,搁在了妻子的肩上。那肩在他手下微微一颤。片刻,林小枫含糊地说:"建平,今天的事儿,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悲哀,酸楚,感动,一时间,宋建平心里百味杂陈。
阳光铺洒在办公桌上,晒着摞着高高的作文本。院子里充满孩子们的笑闹声,正是中午休息时间。林小枫埋头批改作文,批到妙处,笑了起来。抬头四顾,办公室里没人,不由得失望。通常碰到好作文,她总是要念给她的同事听,一块儿分享属于老师的那种喜悦。这是一篇记叙文,写得真实、平实、不拘一格,其中最让林小枫欣赏的有这么一段:
"周日出去玩了一趟,和小学同学,四个人。总的来说,尚算愉快,没什么大喜事,但是挺轻松。细细分析,大概是因为和小学同学无功名利禄之争吧。就算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静静地在一起,就挺好。……"
林小枫埋头写批语:好!寥寥数笔,轻描淡写,就使一个面临中考的初三学生的学习环境、压力、心情跃然纸上。
这时,一女老师拿着洗好的饭盒进来,一看林小枫的架势,不由笑了起来:"林老师,你写起批语来,比学生的作文都长了,照这个速度,什么时候才能批完那些作业?"
林小枫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对方,
"开饭了?"
"都吃完了。"
"怎么不叫我一声!"
"叫了你不止一声!……快去吧,现在还来得及。"
林小枫看了看堆得高高的作文本,深吸了口气,"算了。免了。一顿不吃死不了人。"复埋头于面前的作文里。
林小枫担任着两个初三班的语文教学,同时是一个班的班主任。一般说来,语文老师的工作量比理科老师的工作量要大,大得多。从教学上说,理科的教学内容是相对稳定不变的,语文的教学内容则是要"与时俱进"的。内容与时俱进了,老师的备课讲课都要与时俱进,不可能像理科老师那样,一套教案只需做小小调整,便可以一直这么用下来。这是一部分的工作量。再就是批改作业。理科不仅内容固定,作业答案也固定,1加1就是等于2,没什么好说的,批起来就简单得多。语文就不一样了,语基部分还好一些,阅读部分,尤其是作文部分,作业的批改质量除了老师的水平,很大一部分要仰仗老师的职业道德,或说良心。一目十行地草草看下来,最后写上个"优""良""差",是批;逐字逐句认真看,并且把看后感觉到的优劣一一给学生指出来、写出来,也是批,但工作量就会因此有着天壤的差别。与此成比例的,是学生的受益程度也会有着相同的差别。
这次的作文题目是"记一个星期天"。于是孩子们就开始"记"了,从早晨起床,"记"到晚上睡觉,中间部分要么是帮父母做家务,要么是如何认真写作业,要么是出去跟什么人玩了些什么,说白了,就是一本本流水账,有"事"而没有"人"。这一篇篇大同小异的作文使林小枫看得头都大了,她仍是认真看,一本本批;你不批,不给他指出来,他就不会进步。说到底,语文老师要教会学生的,就是说话、表达;用笔说话,用笔表达。如此,对学生作文作业的批改,就显得非常重要。终于看到的这篇好作文仿佛是一支兴奋剂,使已相当疲惫的林小枫精神为之一振。埋头继续批改,直到下午上课。
下午上课时方才感到了饿,肚子咕咕地叫,她不得不提高嗓门,以盖过肚子的叫声。否则,绝对会让前排的学生听到,那将多么不雅。
下午上了两节课。放学时,桌子上又堆了两大摞孩子们的作业本。习惯性地想装进包里一部分,带回家去批;装一半又拿了出来。回到家根本就不可能有时间批,何必做这种姿态自我安慰?再说回去的路上还要接当当,要买菜,背着装满作业的大包跑东跑西,何必?还是实际一点为好。
林小枫骑车往实验一小赶,腿肚子发软,一点劲儿没有。一顿饭不吃固然死不了人,但是感觉肯定比死要强烈——她一边奋力蹬着车子,一边感慨。又坚持蹬了一会儿,实在蹬不动了,只好下车,在路边小店买了一袋"乡巴佬鸡蛋",也顾不得雅与不雅,就站在人家的柜台前,撕开,几口吞了下去,这才有了力气重新上路。
宋建平出差外地,妈妈骨折卧床,爸爸须臾不得离开,于是,家里的事情全部落到了林小枫肩上。回到家,分秒必争地洗菜做饭,吃完了收拾,收拾完了给儿子洗、给妈妈洗。等一家人都睡下了,她还要把老的小的换下的小衣服洗出来。次日六点就起,忙早饭,督促儿子起床穿衣服,吃饭,送儿子上学,自己上班……工作也是她忙碌的一个大头。学生中考在即,这是孩子们一生中的第一次冲刺。学校里抓得很紧,开会次次讲,大考小考名次回回排,硝烟弥漫。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2:42
把爸爸妈妈儿子换下的小衣服、袜子等洗出来,已是晚上近十一点了,林小枫却还不能睡,明天下午家长会,她还得做一点必要的准备。
家长会通知的是下午三点,一点刚过,就有家长在校门外徘徊。想是怕路上堵车,来得过早所致。都是一个孩子,独生子女,家中的希望,父母的命根,谁都怕万一迟到,在关键时刻漏掉了关键信息,因此而贻误了孩子的一生。
下午林小枫没课,坐在办公桌前批作业。家长会要讲的内容头天夜里已做了充分准备,写在了本子上,却仍是心神不宁。从她办公桌旁的窗外看下去,正好可以看到校门外的情景。随着开会时间的逼近,校门外渐渐聚起了一大群家长,校门口的那条狭路更是被家长们的汽车、自行车占去了一半。
在最近一次的考试中,她带的班的名次由年级第二一下子降到了第六,这就是她心神不宁的原因,也是近日压在她心上最重的一块石头。她该如何对家长解释,又该如何面对他们可能的诘难?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林小枫在讲台上讲话。孩子们的座位上座无虚席,家长无一不到。林小枫的讲话已近尾声:"……总的来说,孩子们都进入了初三的学习状态,我们也一直在进行这方面的气氛渲染,希望家长们配合,在家里也进行这方面的气氛渲染。我就讲到这里,看家长们还有什么问题?"
"林老师您看我们有没有必要给孩子请家教?"一个家长高声说道。
"我个人认为,"林小枫谨慎答道,"只要严格地跟着学校老师走,应该没有问题。现在孩子们的负担已经很重了,再额外请家教,我怕会适得其反。当然,个别孩子某科如果落得太多,必须请家教,也不是不可以,但希望你们事先能跟任课老师沟通一下,咨询一下,有的放矢为好。"
这个家长没再说什么。这是位男性家长,也许他不想让台上那位看上去清秀而略显憔悴的女老师过于难堪。他请家教一说其实是一种委婉说法:孩子们成绩下降,是不是老师的问题?
一位女性家长就没这么客气,"林老师,刚才我们听了一下这次考试的成绩,这个班的成绩从上次期末的年级第二降到了第六,什么原因?马上中考了,班里的成绩反而下降,我们很着急!"轰,议论声骤起,接着这个家长的话,家长们七嘴八舌,一发而不可收——狼终于来了。
林小枫决定辞职。事先跟谁都没说。跟丈夫,跟父母,跟同事,都没说。小事勤商量,大事不商量。
宋建平那边的工作越来越忙,出差越来越多,早出晚归不说,常常,业余时间都得搭上。随之而来的,是他收入的成倍增长。目前,他已成了家中当之无愧、毋庸置疑的经济支柱。但是,再随之而来的,就是他没有一点时间一点精力顾到家里了。最忙时,他一天上过三台手术。那天,他累得回到家里倒头就睡,一睡不醒,有尿也不醒,生生地尿在了床上,直到睡在身边的林小枫都被他的尿泡得醒了过来,他都没醒。
左右考虑,前思后想,林小枫决定辞职。如果是干别的工作,任何工作,只要不是教师,林小枫都不会辞职。从小,她从妈妈那里受到的教育,就是自立;从上小学,她的成绩就一直是名列前茅;高考时没有让父母操过一点心,稳稳当当,一举考过;工作后,是他们那拨老师里第一个当班主任的,第一个被评为优秀教师的,第一个晋升副高的。她热爱她的工作,热爱她的学生。决定辞职后,班里头那个平时最淘最让她头疼的、曾一心盼着他立马转学走人的刘天天,都让她觉着难以割舍。
家里的事情无人可与分担,工作丝毫容不得懈怠,懈怠的直接结果是误人子弟。在这种情况下,如还有一点教师的良知,唯有辞职。明知孩子们不喜欢老师的唠叨,尤其不喜欢老师下课铃都响了时的唠叨,这天,下午放学后,林小枫还是把孩子们多留了一刻钟,对孩子们最后"唠叨"了一回。话还是那些话,一定要好好学习之类,但是,这一次,孩子们表现得格外安静。她话刚一讲完,刘天天就举手站了起来。刘天天身高一米八�,在班里男生算中等个儿,这一代孩子营养好。尽管身高超过了一般的成年人,脸却还是娃娃脸,毕竟年龄在那,刚满十五。"老师,这次考试班里成绩下降,是我的责任,是我拉了班里的成绩,不是老师的责任。希望老师给我一个机会,不要对我失望……"说到这,一下子哽住,娃娃脸因此憋得通红,片刻后,泪水流下。就是这个刘天天,有一次跟人打闹打破了头,事后缝了五针都没有掉泪,十五岁的男孩儿,视掉泪为耻,此刻,却当众流了泪。
女孩子们更不用说,早已哭得稀里哗啦。林小枫扭头冲出了教室……
同一天,宋建平被提升为爱德华医院的外科主任,副的这一级都没经过,直接扶正。任命是在全院大会上公布的。会议结束后,宋建平一秒钟都没有滞留,匆匆向外走。生怕这时候人们就此说些什么,恭维,祝贺,调笑,他都怕。他表面清高,内心里其实相当羞涩。也许这二者原本就是一回事。
不想娟子根本不顾及他的感受,脚步轻盈地从后面赶了上来,与他肩并着肩走,故意声音很大地叫:
"宋主任!"
"娟子!"他慌得回头四顾,轻斥。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2:43
"不习惯是吧?"娟子笑,"习惯习惯就好了。等以后,别人不叫你主任,你倒会不习惯了。"
宋建平叹了口气:"娟子,你有什么事吗?"
"嗯——现在心情如何?"
"你还有完没完啊?"
"你们这些中年人啊,没劲。不高兴的时候,忍着;高兴的时候,还忍着。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就不像你,不高兴就——"
"——哭;高兴了就笑。"
"对!"娟子头一点,"就说刚才,宣布你为主任的时候,我就很高兴。为什么?你是我引荐的嘛,你的高升也证明了我的水平,这使我有一种成就感。对于这点,我毫不掩饰。不像你,板着个脸,一脸的严肃。"
"那你说,我应该什么样?"
"先说你高不高兴?"
"高兴。"
"你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吗?脸上连起码的笑意都没有。"
宋建平不等她说完便咧开嘴巴冲她做大笑状:"哈、哈、哈、哈!"
娟子被逗得前仰后合,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娟子提出请客,让宋建平请她的客,宋建平爽快答应。他高升了,应该请客;他是通过她的帮助才有的今天,也应该请客。再者,同这样一个妩媚开朗的年轻女孩儿一块儿吃顿晚饭,也不失为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经过了长时间的紧张劳累之后,他想他有理由轻松愉快一下了。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十一点多了,到家时小枫却还没睡,正蹲在卫生间的地上搓洗当当换下的小衣服。家里大衣服可以用洗衣机,天天换的小衣服就没法用洗衣机。尤其天热的时候,待攒够一缸再洗,衣服都该馊了。宋建平曾提出买一台小洗衣机,那点钱现在在他们根本就不算事,但是,林小枫说,买了小洗衣机放在哪里?于是,就涉及到了房子小的问题,顺理成章地,就牵出了买房子的问题。所谓"钱再多也不算多",其实说的就是这种现象:钱多了就想提高生活质量,而人们对于生活质量的期待,永远会走在经济实力的前面——如不是这样也就没有了奋斗的动力。
看到背对着他搓衣服的妻子,宋建平心情很好地悄然一笑。他没有理由心情不好:刚刚与一个可爱的年轻女孩儿吃了一顿可口的饭,工作中刚刚得到了一个高质量的提升。一切迹象表明,他在人生道路上,已经乘上了顺风的船。他顺手抄起门边的一个小凳,塞到了蹲着的林小枫屁股下面。林小枫就势坐下,没说话,没回头,不意外。她当然是早听到他回来了。心情很好的宋建平对林小枫的淡然毫不在意,或者说,对林小枫的异常毫无觉察。成功的喜悦,急于报喜的急切,使他的感觉有一些迟钝, "小枫,跟你说个事儿啊?"
林小枫使劲搓衣服,头也不回,"说。"
宋建平却不想就这样轻易地把那么重大的消息宣布了,贴着墙走到林小枫的对面,在马桶上坐下,与林小枫面对着面,一手扶着她的肩, "猜猜什么事儿?"
林小枫身子一斜把他的手抖落开,"别闹了!赶快洗完了赶快睡!时间不早了!"
宋建平有点失望,但基本情绪没受到影响,他深信只要他发布了他的消息,林小枫定会欣喜若狂。他一字字地道:"小枫,我被任命为我们科的主任了。主任!"意思是不是副主任。
林小枫头不抬手不停,"噢,是嘛。"
这下子宋建平真不明白了。一时间怀疑是林小枫没有听明白。
"小枫,你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明白。挺好的。"说着,她打开水龙头,开得很大,同时,动作很大很响地涮衣服。
宋建平这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太对头,一伸手,关上水龙头,伸过头去看林小枫的脸,大吃一惊:林小枫满脸泪水。
深夜,林小枫在宋建平的怀里恸哭,宋建平只有紧紧搂住她,无言以对。
"听说我要辞职,全班孩子们都哭了……"
"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我的这些孩子……"
"知道,我知道。"
林小枫摇头,痛苦万分,"你不知道,你不可能知道……"
"这么大事,你该跟我商量一下。"
"商量也是这个结果。一方面,是妻子,母亲,女儿,无人可以替代;另一方面,是老师,但却有人可以替代。左右权衡,综合考虑,唯有辞职。干,我就要干好;干不好,我就不干。如果是别的工作,我也许就凑合干了。老师不行,老师尽不到责任,就必须走。老师不能拿着孩子们的前途当儿戏……"
之后,这几句话她反复嘟囔,嘟囔了半夜。宋建平能做的只是搂住她,不停地抚摸她。她的肩背瘦得硌人。
刘东北等在医院门口,娟子没有出来,宋建平出来了。刘东北一见他就嘿嘿地乐:"哟,宋主任!"
"少跟我贫!"
"感觉怎么样?"
"别说废话。说正事。"
"你说。"刘东北立刻正经起来。
宋建平刚要说,来电话了,电话是林小枫打来的,
"建平,刚才打你办公室电话你不在,这就下班了?"
"还没有。出去办事回来碰到了一个朋友,说说话。"
"朋友。谁呀?我认不认识?"
"认识认识,小刘……就那个,在哈尔滨我们两家……对了,就是他。没问题。"把电话给刘东北,刘东北指指电话指指自己,无声地:找我?宋建平点头。刘东北拿过电话,"嫂子,有什么指示?"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2:44
"小刘啊,你结婚我也没去成,有空来家里玩吧。"
"好好,谢谢嫂子……再见。"
这就是宋建平想跟刘东北说的事:自辞职后,林小枫对他的依赖性空前增大起来。经常在上班时间打电话找他;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事,但是找不到他她就会心烦意乱。刚开始,宋
建平还以为她是不习惯,等习惯了就好了;不料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不仅没有习惯,电话反而越打越频。于是他想,她是不是由于工作惯了,一下子闲下来,在家里无聊所致?刚才在楼上办公室看到了等在医院外面的刘东北,就下来了,想跟刘东北说说。别看这小子吊儿郎当,对生活有时确有一些他所不能及的真知灼见。
刘东北听罢连连摇头,"她这样给你打电话绝不是你所认为的时间多得没处打发,她干吗不给她爸她妈打电话?还有,朋友,同事,同学,干吗不打?……老宋,她已然开始感到空虚感到危机了!哥,得赶快想办法了,一个原则,绝不能让她把所有的精神情感都寄托在你这里,不能让她吊死在你的身上!"
"没那么严重……"
"这才刚刚开始!"
"你说怎么办?"
"不能让她闲着,闲着就会没事找事无事生非。你得给她找事做,各种各样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总之,让她充实,充实得忘记了你!……"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2:44
宋建平动员林小枫学开车,林小枫犹豫不决。宋建平便以自身的体会去打动她:不开车不会知道开车的美妙;开上车后,生活方式生活内容都会因之改变。最简单的,想上哪儿去,不会再因为交通工具方面的原因而犹豫,而耽搁了。正是最后这点使林小枫怦然心动。
老演员合唱团曾组织其成员去了一次位于昌平的某温泉中心,回来后老两口便念念不忘,尤其是妈妈。脚伤虽说痊愈了,但是每逢阴天,或走路稍长一点,就有感觉。去温泉泡了
一天,回来后就说舒服。也许是心理作用,心理作用也是作用。林小枫很想带妈妈再去,打听了一下,乘车相当麻烦。先得乘车到某地,再换乘温泉中心的专车,这倒也罢了,关键是,换乘的那辆车,能不能有座难以保证。他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就林小枫还算有一点战斗力,一个人带着两个老人一个小孩儿,想想都累,遂作罢。也曾让宋建平开车带他们去过,宋建平只有休息日有空。你的休息日也是别人的休息日,休息日里,温泉中心人多得像下饺子,拥挤不堪,毫无乐趣可言,那次他们去了一会儿,便匆匆打道回府。如果她学会了开车,肯定不至于这么被动。
接送当当上下学不用说了,从前,没钱的时候,自行车接送,没二话,没选择。最痛苦的是,有了点钱,而钱又没有多到某个高度,每次出行,就会在打车不打车的问题上犹豫。后来确立了一个原则,平时不打车,刮风下雨时打。不想你是这个思路,别人就可能也是这个思路。一次雨夹雪,她和当当在路边站了二十分钟,愣是没车,没空车。这时就是转回去骑车也来不及了,最后是走了半站地坐的公共汽车,当当迟到了。那次宋建平没在家,车闲在家里,她要是会开车,问题不全解决了?就是宋建平在家,也不能让他送。当当学校在城南,宋建平医院在城西,凭北京这个交通状况,这么一趟走下来,没有一上午也差不多少,宋建平别上班了。
看到林小枫动心了,宋建平进一步游说:虽说买车的各种费用算下来,实际上比打车要贵,但是心理感觉不同。打车一个来回几十块钱会觉心疼,有了车,反会有一种不开白不开的感觉,人一下子就解脱了,就潇洒了,就不会再有那么多选择的痛苦了。至于带妈妈爸爸去温泉中心或别的什么中心,也都将不再是问题。
林小枫边听边点头。的确,那样的话,不仅是生活方式的改变,而是生活质量的提高。
"怎么样,报个名学吧?"宋建平不失时机道。
"我开车,你上班怎么办?"林小枫忽又想起一个问题。
"给你单买一辆。"
"不行不行,那怎么行!不说我们家还没到这个经济水平,就是到了,一家三口两辆车,也太招摇了。"
"只要我们有这个能力,只要我们需要。……你我已不年轻了小枫,人生不过几十年,何苦要活给别人看?"
话说得是如此语重心长,最终,林小枫点了头。宋建平如释重负。
刘东北建议他给林小枫找事做,学车就是他想到的既有用又可行的一件事。想像着林小枫学会了开车以后,就可以开车接送当当上下学了(那曾也是宋建平一个很重的心理负担),可以开车采购逛商场了,可以开车带着父母孩儿随便去哪里玩了,单调的退职生活因此就可以变得丰富多彩了,心里头不由得一阵轻松。
林小枫很快就学会了开车。之前所顾忌的不敢开,不记路,全是多虑。
刚开始她的确兴奋了好一阵。那些天几乎天天要跟宋建平说开车的感想、体会。真好啊,有车,会开。尤其在刮风下雨天,在恒温的车厢里,看着一窗之隔车外行人的辛苦状、狼狈状,会于舒适中油然产生出一种优越。为此,她通读了《北京生活完全手册》,把想去的地方——购物的,文化娱乐的,运动健身的,旅游休闲的——全部标了出来,尔后跟她的父母一块儿制订计划,这礼拜去哪儿,下礼拜去哪儿,再下个礼拜又去哪儿。决定了去哪儿后还要为去那儿做一系列准备,采购吃的、用的、行头,等等等等。
第一次出行,他们就去了妈妈向往的那个温泉中心。由于是非休息日,那里的人少极了,假日里挤得满满当当的浴池里,常常是没有人或只有几个人,而那几个人一般都是一家人,看到有人来了马上起身就走——既然有那么多浴池可选,谁不愿意只同家人一起,独享一份安宁的温馨?牛奶浴池、玫瑰花浴池、中草药浴池,中草药浴池里又分出若干种浴池:治腰酸背痛的,治皮肤瘙痒的,治肾亏遗精月经不调的……管不管用不知道,但那微烫的水温,乳白的牛奶,鲜艳的玫瑰花瓣,散发着芬芳的中草药袋,却是千真万确看得见触摸得着的,让人心身舒泰。
周末晚上来了个电话。当时林小枫正在卫生间给儿子当当洗澡,电话是宋建平接的,电话里传出的男中音优雅得甜腻: "你好,请找林小枫。"音质音调酷似专为外国绅士配音的某著名配音演员。宋建平忍了忍,又忍了忍,才算把"你是高飞吧"几个字忍了回去。好歹也是个文化人,心里头再反感,也得表现大气,二话没说放下电话扭头冲外叫道:"你的电话!"
林小枫小跑着过来,湿手都顾不得擦,大把地攥起了话筒,动作神情中充满了期待。听宋建平的口气电话显然不是她爸妈打来的——电话铃一响她就开始听了——那么,是谁?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2:45
从前,她上班时,最怕晚上有人来电话找她,找她的人太多了,或同事或学生家长,或这事或那事。尤其是学生家长,说起来没完没了,身为老师,林小枫这边不管多忙,还得以礼相待。所以那时候,晚上家里来电话时,她通常不接,由宋建平接,以便有个余地:她实在忙不过来,可以让宋建平挡驾。
现在,她有时间了,那些电话却不再有了。除了爸妈那边,找她的电话立刻变得少而又
少。
"喂?"林小枫对话筒道。由于不知对方会是谁,也由于期盼,声音不由得有一些拿捏,娇柔如同少女。但是即刻,神态大变,语气也随之大变,音调一下子低了不止八度,恢复了中年妇女本色。 "噢,高飞呀,你好。"不冷不热。对方在那边说着什么,她在这边只是听,连"嗯""啊"等表示在听的语气词都没有。起码的礼貌都没有。
"我最近事很多,不一定去得了。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再见。"最后,她这样回答,尔后就挂了电话,边向卫生间走边对宋建平说,"又来这一套。什么同学聚会,什么为来北京的老同学接风,见鬼去吧。"
"要我说,去。"
"干吗,再去给某某领导夫人当陪衬当电灯泡?我吃饱了撑的!"这声音的后半截已是从卫生间里传来的了,没等宋建平再说什么,哗哗的淋浴声已然响起。
宋建平却想,得劝她去。正是林小枫让他深刻悟出,人们上班不仅是物质需要,同时还是一种精神的需要,看林小枫对电话前后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就知她现在多么渴望与人交往,多么需要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交圈子。她的自尊使她不肯承认这点,她不承认他就不便直说,因此只能在遇到事的时候,不动声色不露痕迹的,因势利导。
晚上,夫妻躺下来后,他再劝林小枫,说理加激将:从高飞那方面讲,他的做法没有错。固然他是为自己,但同时并没有害别人——应当说是利己不损人;从她这方面讲,固然是当陪衬当电灯泡,但同时吃了喝了玩了见了老同学——等于是助人为了乐。
"不过——"说到这里他打住。那边林小枫正听得入神,就问他"不过"什么,他方才说了,"不过,如果你对高飞当年的感觉要是没完全那个什么的话,还是不去为好;那样的话,他的做法对你就是一种刺激,一种伤害了。"
林小枫的回答是:"啊——呸!"
晚些时候,高飞电话又打了进来。刚才林小枫说"看情况再说",这次他是想落实一下"再说"的结果。倘若林小枫不去,他也好及时另安排别人——林小枫想。
林小枫对高飞说她去,电话中高飞表现出的欣喜让她冷笑不已,为让对方知道她不是傻瓜最后她半开玩笑地补充说道:"有什么可谢的?配合老同学工作是我应尽的责任。"说罢,不容对方再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无论是林小枫还是宋建平都没有想到,这次,他们恰恰误解了高飞。这次的聚会,是专为林小枫的。
仍然是一个带舞池的豪华包间,仍然是高飞一个人先到,仍然是那样忐忑不安地等。高飞目前正处在人生的关键时刻:有一个项目,他想接过来,只要接过来,他的事业即可跃上一个新的台阶。但是分管这个项目的领导他不认识,辗转打听,得知那领导曾慕名请宋建平做过手术,手术进展顺利,术后恢复良好,从此后那领导就把宋医生当做自己的私人医生一般,大病小病,不咨询一下宋医生便不能放心。
知道了这事,那高飞心里的感受不是一个"后悔"所能了得。且不说宋医生的夫人林小枫当年是他的初恋对象,而她对他也不无好感;就说上次同学聚会,尽管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岁月的销蚀,她对他们那段初恋的怀念却是显而易见不容置疑,她的目光,她的神情,她精心打扮的外表,她的提示……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忽略掉了,不不不,不是忽略,是有意识地冷落。他当时的眼里心里只有领导夫人,生怕林小枫不合时宜的怀旧会搅黄了他的好事。
诚实地说,那次,林小枫一出现在他的面前,就让他怦然心动,那过去了的一切,那没有任何功利色彩的纯洁情感,刹那间在他心里荡起一股又一股如歌如泣般的情愫。但是,男子汉,事业第一,他不能为了一时的儿女情长因小失大。只能硬起心肠,对林小枫的所有表示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全心全意去敷衍那个搁过去搁平时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的肥胖的领导夫人。让他感到窝囊的是,那领导夫人根本就没帮上他的忙,她帮不了。她在她丈夫心里没有任何地位。他当时怎么就不动脑子想想,这样一个肥蠢愚钝的妇人,怎么可能左右影响得了她才华横溢一言九鼎叱咤风云的丈夫?如若不是顾及自身的身份地位、顾及影响,她的丈夫极有可能早就把她休了。她自身地位都岌岌可危,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能力去帮助别人?可恶的是,她的不能而不说不能,就这么拖着耗着,生生把高飞的事情给耽误了。
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权当一次教训,教训也是财富。也曾觉着对不起林小枫,林小枫的不辞而别他注意到了,当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非常难过。"难过"后来也过去了,他的工作那么忙,事情那么多,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做过多停留。脑子里曾有过一闪念的:就这样把一个人得罪了,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旋即又排除了这顾虑。她不过是一中学老师,她先生是一医生,两个人半斤八两,都属于社会上无足轻重的人物。谁能先知先觉地想得到会有那么一天,一个能决定他命运的人会得某一种病,那病会被那个他认为无足轻重的医生治好了,治好了病后,那两个人还会结下紧密的不解之缘?而这个医生的夫人,恰恰是为他所深深伤害过、得罪了的林小枫——教训呵!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4:15
山不转水转,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这些商场上人人引以为鉴的经典,他自以为也谙熟了的道理,竟能在关键的时刻,被他忘却。他现在请林小枫,没敢有过高期望,属于亡羊补牢。只求到了关键时刻,她不要帮倒忙就好。
手机响了。高飞看了一下,来电话的人是他事业上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那人对今天这次聚会的期待,不亚于他。电话里他关心的是,今天宋建平到不到。
"宋建平?开玩笑!我能把他夫人搬来就是很大面子了,这还是打着同学聚会的旗号,就这,他夫人还说不来,让我好说歹说,才答应了。……啊,啊啊,通过他夫人慢慢渗透吧。……实话说,在学校时关系还不错,后来慢慢就淡了。……谁能料得到她丈夫能有今天?早知今日当初我——"不想说不想说还是忍不住说了。
"说实话,有一次聚会时她流露出了一点想叙旧的意思,可是那次我哪里顾得上她啊?这次她如果初衷不改,我就准备为事业而英勇献身!……没错儿,'美人计'!"说罢大笑。外人听来爽朗潇洒,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做出来的爽朗潇洒后面,是一种怎样的苦涩。
引导小姐出现在了包间门口,高飞匆匆收了电话,心里禁不住怦怦一阵激跳,到现在他还拿不准林小枫究竟能不能来。随着引导小姐的指引,门外呼啦涌进来了五个人,两男三女,没有林小枫。高飞心里掠过一丝失望,但是脸上表现出的恰恰相反,笑容满面,热情洋溢,高声招呼着每一个来客。对男士,他会亲热地给上一拳,说一声:"怎么搞的,头发都掉光了?该补肾了!"对女士,则握着对方的手凝神看着她的脸,说一句:"一点都没有变!不,变了,越变越年轻了!"在他的带动下,一时间,包间里一片感人的热闹场面。商人高飞决心接受教训,从此后决不以一时一事待人。
这天共请了七个人,加高飞八个,四男四女,如同上次,人数性别都经过了精心考虑。圆桌旁已坐了七个人了,没有林小枫;该说的、能说的业已说尽,就等着吃了,高飞仍不叫菜。气氛明显开始尴尬了,已有人半开玩笑地开始说闲话发牢骚了,令高飞心急如焚。因此,当林小枫雍容典雅仪态万方地出现在包间门口时,也许是由于等得过久,屋里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站起身来。
高飞极力抑制住声音中的激动,高叫:"小姐,上菜!"
…………
已吃得差不多了,老同学们开始娱乐。两个男生唱意大利歌曲《美丽的西班牙女郎》,嗓音技巧甚是了得。舞池里舞着两对男女,此刻高飞的怀里拥着的,是林小枫。剩下两个女生在餐桌旁。一位戴眼镜的文雅女子一如从前的林小枫,面无表情地看,一动不动;另一位就是那个叫彭雪的女生,表现也如从前,不停地吃着,看着,说着,没心没肺。突然,她笑指舞池叫那文雅女生道:"吴敏!快看,看高飞!"
舞池里,高飞正在对怀中的林小枫轻轻絮语,发丝与发丝似有若无的摩擦,嘴唇几乎贴上了对方的耳廓。高飞说的是:"小枫,还记得那首诗吗?"
"诗?什么诗?"林小枫似笑非笑。
高飞开始念诗,不无深情:"我的歌声穿过深夜,向你轻轻飞去,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爱人我等待着你……"
餐桌旁,彭雪对那个叫吴敏的女生说:"什么同学聚会,什么为来京出差的老同学接风——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高飞能花个人的钱做这种无聊的事?不过是打着聚会的名义接近这位宋夫人罢了。高飞啊,要是有幸能得到她的关照,会飞得更高!"
"那他为什么还要叫上我们?"
"为了使同学聚会更像真的!要不然宋大夫人她能来吗?吴敏,你我不过是高飞的道具背景,是宋夫人的电灯泡陪衬。这种事,我太清楚了。"
"清楚为什么还要来?"
"不来白不来,权当是改善生活!"手下一使劲,揭开一个螃蟹的盖,嘴上招呼服务小姐,"小姐!……橙汁儿,要鲜榨的啊!"继续说,"哎,我下岗了,我们家那人也不行,整个一窝囊废!……这女人啊,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斜看文雅女生一眼,"长得好,嫁错了人也照白搭,属资源浪费!……"
舞池,高飞不再跟林小枫说什么了,二人已然进入无声胜有声的阶段。
餐桌旁,彭雪看着舞池,嘴里不停地吃,忽而笑道:"吴敏——"没听到回答,扭脸一看,文雅女生的座位上空了。
聚会结束时,高飞一直把林小枫送到了她的车前,亲自为她拉开了车门。
"小枫,那件事,拜托了。"关车门前,他说。
还是把那件事对林小枫说了,请她帮忙;而不是按照事先设想的,只要她不帮倒忙就好。因为他感觉气氛火候都到了,就临场发挥,把那事说了。
"我只能说我跟他说说看。"林小枫说。
"请务必施加一点……带倾向性的影响!"
"高飞,这么多年了,你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执着。"林小枫笑了。
"是的。执着。各个方面。"高飞不笑,一语双关。
林小枫一笑,开车,踩油门,车启动,行驶,远去。高飞目送那车直到消失,满怀希望满怀真诚的爱意……
林小枫到家的时候宋建平和当当也刚到家不久,一听到门开的声音当当就叫着妈妈妈妈跑了出来,尔后一一跟妈妈汇报说他和爸爸今天都上哪了都干什么去了。去动物园了,看了猴子和大象;去看新房子了,新房子好大好大,顶咱们家好几个大。林小枫笑说是吗,又说当当要是喜欢就叫爸爸给咱们买。当当就问能买吗?林小枫就说当然啦。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4:16
宋建平在大屋听着门厅里母子俩的嬉笑对话,感觉出林小枫情绪不错,顿时放下心来。他力主妻子赴约,是为了她好,如果她感觉不好,就不好了。
林小枫笑吟吟地进来,进来后看宋建平一眼,不说什么,径自脱衣服挂衣服,脸上笑意始终如一,倒让宋建平好起奇来——看样子感觉还不是一般的好,为了什么?
"感觉怎么样?"他忍不住问。
"行。"声音有些发闷,头伸在衣柜里。
"那个……那个高飞,怎么样?"
林小枫挂好衣服,头从衣柜出来,背对宋建平关柜门,一时没有回答。
"问你话哪!"宋建平再次忍不住,催道。
林小枫关好柜门,转过身来,看着宋建平,笑起来;笑里有一种含义不明的深意,让宋建平心里发毛,"你倒是真能瞒啊!"
终于要开口了,宋建平心不由嗵地一跳。仿佛是,有人说丢了东西,你在现场,你没偷你也会紧张,因为怕人误会,而紧张。他紧张地等林小枫说下去。
林小枫只说了一句,没头没脑,一字一顿。
"现在,我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夫贵妻荣。"
那段日子,是宋氏夫妻婚后——新婚过后—— 一段最新奇美妙的日子:男的上班挣钱,女的花钱理家;男耕女织,各得其所,两情相悦,一半一半。
可惜好景不长。事情是一件一件积累起来的。
在一个难得的宋建平没有事的周末,一家人决定出游。出游是早晨醒来后才决定的,诱使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是这天的天气。阳光明亮,晴空如洗,无风,迫使人没有办法待在家。出去,去哪里?公园、动物园那种地方肯定不能去,得去一个一般人不容易去的地方。林小枫是这方面的行家,她提出去康西草原。于是说去就去。家里两辆车两个司机呢。可不是说去就能去,在林小枫的指导下,一家人做出行准备:那里日夜温差大,得带上厚外套,得自备水,得多带一些水果。因为还要在那里住一夜,林小枫还细心地给宋建平带上了安定。宋建平睡觉有"择席"的毛病,换个新地方容易睡不着觉……一切收拾停当,八点半了,想吃点东西就走,又不约而同决定,不吃东西就走,在路上吃,边走边吃。娱乐时配上吃喝方才完美。
一家人踢里秃噜出门的时候,正碰上对门肖莉母女出来,对方照例是去上舞蹈课。与往常不太一样的是妞妞,头发上端扎了一个大大的粉红蝴蝶结,涂着红脸蛋红嘴唇。大概怕红嘴唇被不小心蹭着了,小嘴始终小心翼翼地半张半噘,噘成一个小小的圆,可笑又可爱。林小枫忍不住逗她:"哟,这么漂亮!妞妞今天这是要干吗去啊?"
"上舞蹈课。"肖莉微笑着替女儿回答。
"参加舞蹈比赛!复赛!"妞妞对妈妈的回答不满意,补充回答。
"是嘛!"林小枫夸张地,"都复赛了!"
"我们老师说,要是能参加决赛,要是能拿名次,就能上电视!"
于是林小枫对肖莉说道:"还是女儿好,听话;儿子就不行,我们当当,让学什么不学什么,这么大了,就知道傻淘傻玩儿!"
这种说法本是大人们之间的一种交往艺术,具体说,正是由于自信、优越,觉着儿子比女儿好得多得多,才敢于这样说。这是谦虚,是低调,是人际关系中的常见手段。林小枫的疏忽在于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说。妈妈的话使当当自尊心深受伤害。又不知该如何反驳,猛不丁地,对妞妞冒出一句:"我们去康西草原,骑大马,你不能去!"
妞妞奋起反击:"我能上电视,你上不了!"
当当不甘示弱:"我们家要买新房子了!很大的新房子!有两层楼那么大!"
妞妞字字清晰:"我妈妈是'正高'!你爸爸妈妈都不是!"
当当愣住。三个大人猝不及防,也一齐愣住。
当当愣住是因为全然不懂得何谓"正高",但从妞妞引以为豪的神情中至少可以明白"正高"的基本性质。因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到底是还是不是,一时语塞。片刻之后,扭过头去,向妈妈证实,"妈妈,你和爸爸是不是'正高'呀?"
…………
这段插曲使预期中的愉快大大地打了折扣。
行程没变,天气没变——只比开始时更好,出得城后,一路上天蓝树绿风轻,越近草原越美,空气清新得醉人——内容也没变,一家三口边走边吃,宋建平开车不能吃,林小枫和当当就喂他吃,一会儿一块火腿,一会儿一瓣橘子,一会儿把插着吸管的饮料送到他的嘴边……但是,心情变了。又都不肯正视,相反,试图极力掩饰。于是越发的累,心越发的沉。幸而车里还有一个浑然不觉的当当。 "妈妈!看大马!……那里还有!那里!……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蒙古包。
"蒙古包。我们晚上就住在那里面。知道蒙古包是怎么回事吗当当?……"
林小枫极力延长着这种解释,因此而显得琐碎,絮叨,令宋建平心烦。幸福时有人分享,幸福会成倍增长——痛苦其实也是一样。因为在你痛苦的同时,还要惦记着对方也在痛苦。也明白这其实只是一个心态问题。可是话又说回来,什么不是一个心态问题?心态调整好了,死都可以不怕。
后来,当当睡了,沉闷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凸现无疑。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4:17
这时,林小枫开口了:"建平,还记得吗,咱们结婚的时候?"声音如梦似幻。
宋建平理解她的苦心,极力配合,"骑着自行车就把终身大事给办了!"
"俩人骑一辆车!女车!我的!你的车子让人给偷了,穷得拿不出钱来再买一辆。还记得那天有一段路是上坡,我要下来,你不让,一使劲,就蹬上去了,完了你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你说,小枫,我们将来一定要买车,汽车。"没再说下去,意思到了:夸他。夸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夸他能干。宋建平深知那插曲对林小枫的刺激不亚于他,甚至甚于他,但是她首先考虑的,是他。这样想着,不由得眼睛就有一些湿润。为了自己曾有过的,瞬间的,在心里的,对对门那个女人和自己妻子的厚此薄彼……
晚上有篝火晚会。欢乐的音乐声中燃着欢乐的火,欢乐的火周围是一群欢乐的人。篝火上架着的一只烤全羊正在滋滋冒油,油落进火里发出劈啪的响声。突然,一个年轻人一跃而起,随着音乐跳起了迪斯科,紧接着,一个女孩儿随之跃起,与年轻人对舞,顷刻间,气氛如火上浇油,嘭一下子爆炸劲烧,叫声、掌声、口哨声,直冲草原夜空。
年轻人是刘东北,女孩儿不用说,是娟子。宋建平没想到会在这里同刘东北和娟子相遇。相遇没有什么,问题在于,太突然;突然也没什么,问题在于,娟子不知道同宋建平在一起的林小枫是他夫人;不知道也没什么,介绍了就知道了,问题在于,娟子误以为宋建平的夫人是肖莉;误以为也没什么,解释清楚了就行了,问题在于,宋建平没时间解释。
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由于出门后不久感到了冷,怕孩子受不了,他们又回去给当当加衣服,把时间耽误了,到篝火晚会的现场时就晚了一点,全羊已然烤好,蹦迪的人们纷纷下场,宋建平一家三口这时赶到,正好与刚下场的刘东北和娟子碰了个面对面。当时娟子就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老宋!"
宋建平心里一惊。如果有一点准备,有一点考虑时间,他肯定会采取最合适的方法处理,把林小枫介绍给娟子,尔后,再抽空向娟子解释。当时,他本能的,下意识的,是掩饰。
同样意外的刘东北只能视他的眼色行事。迟疑几秒,他"噢"地一声蹲了下去,接着就开始揉脚,同时不无痛苦地宣布,刚才跳舞把脚给崴了。娟子只得撇下让她好奇的林小枫去看刘东北的脚。让她好奇是因为这三个人出现时的组合方式。孩子在中间,一手拉一个大人,叫任何一个外人看,这都是一家三口。但娟子知道不是,至少那女的不是,不是宋建平的夫人。
刘东北揉脚,久久地揉,久得都不自然了的时候,有几个女孩子从他们旁边笑闹着跑了过去。
"丁南南!"刘东北突然冲其中一个女孩子叫了一声。同时对娟子说,"没看到啊,你们大学的室友,丁南南!"说罢,起身追了出去,健步如飞,刚才崴得站都站不住的脚已然痊愈,娟子只好随去,二人随着奔跑的女孩们消失在草原深处的夜暗里。
林小枫扭头看宋建平,目光里带着询问。她感到了哪里有一点不太对头。宋建平却不看她,注意力似乎全被那只烤全羊吸引了去。"快!当当,快!"说着就要牵着当当过去。林小枫牵着当当的手使上了劲儿,使父子二人没法过去。
"那女孩儿是谁?"宋建平不说,她只好问。
"我的同事。东北的媳妇儿。"全是实话。
"刘东北为什么见了我连个招呼都不打?"
"没顾上吧,没看脚崴了。"
"脚崴成那样,跟我连个招呼都顾不上打了,怎么说好就好,一下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那我怎么知道!"宋建平开始耍赖。如果这时他及时调整方针,也不算太晚,可惜他只顾一时之快,凭着惯性往下走,一错再错,终于被动到无回头之路。
"建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终于把这句话问了出来,宋建平当然不肯承认。晚上,当当睡了之后,夫妻俩开始吵,吵到不想吵了,林小枫拿出车钥匙掀开门帘向外走,宋建平追出去拦她,"你要干吗?……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一个中年妇女,'状态'又不好,""状态"二字她用了重音,"怎么会不安全?很安全!"说罢,走了,头也不回。
宋建平一下子愣住。她肯定不知道肖莉,不知道他和肖莉之间的那件事情,那段微妙,却能够如此惊人地一语中的——原以为过去了的一切,原来并没有过去!他内心深处对她曾经有过的所有嫌弃和点滴流露,她都感觉到了并且都记在了心里;稍有点事,一触即发。在女人对于感情准确敏锐的直觉面前,男人所有的掩饰都将苍白无力,都将徒劳。除非,他是一个表演天才;再除非,她是一个真正的智者,能够做到大智若愚。可惜他不是表演天才;而她,也不是真正的智者。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4:17
肖莉在小花园教妞妞骑车,妞妞正处在半会不会最上瘾的时候,个子矮,就站着骑。偌大的自行车在她的小身体下一晃一晃,感觉着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还不让妈妈扶,一定要自己骑。肖莉只好跟在后面小跑,两眼紧盯女儿,提溜着心,满脸是汗。
林小枫买菜路过,看到了这对母女,眼睛一下子有些潮润。肖莉真的是很不容易呢。丈夫走了,一个人带着个女儿,里里外外,不辞劳苦,尽心尽力。突然间就觉着她所有的不是
都算不上什么了,都是可以理解的了。母兽都知道护崽儿,她那么做,也是为了女儿为了她和女儿的家。瞧她一个人把女儿带得多好啊,身体好,功课好,大概因为坚持练芭蕾的缘故,小女孩儿腰背笔直气质优雅,却同时又没有一点自我感觉良好的顾盼自怜。看人的时候,任何人,生人熟人,目光平视,安静专注,令人喜爱,至少是令林小枫喜爱。因此,平时,无论跟肖莉关系怎么样,她对妞妞的态度始终不变,当然这也是有前提的,那前提就是,在她和妞妞单独相遇的情况下。如果有肖莉在,她就不便跟妞妞表现热情和喜爱了,跟女儿热情而不理她的妈妈,总归是不太自然。索性就都不理,看见了装看不见。每当这时心里头就会觉着对不起那个小女孩儿,也不是没担心过有后遗症——却就是没有。下回那小女孩儿见了她,依然是该叫阿姨叫阿姨,依然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令林小枫暗暗称奇。她不会知道,就为了她对妞妞的这种忽冷忽热,肖莉下了多大的工夫。
当林小枫不理妞妞的时候,妞妞不是没感觉的——出色的小女孩儿尤其敏感——她曾因此难过,问过妈妈,哭过。妈妈的解释是,阿姨不理她不是她的原因,是阿姨自己的原因,是阿姨自己心情不好。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愿意说话。后来妞妞发现还真的是这样。比方说,早晨阿姨没有理她,晚上见了她突然又好了。而她还是她,一点都没有做什么。那么,妈妈说得对,阿姨的态度是因为她自己的心情。早晨的时候她心情不好——也许是当当惹她生气了,晚上的时候她心情又好了。所以,以后,无论林小枫对她态度如何,她都能够做到宠辱不惊,始终如一。
这工夫肖莉早就看到了林小枫,假装没看到。如果女儿不在,她肯定会去跟她打招呼。两家的矛盾,错在自己,主动沟通化解的责任,理当也在自己。因为女儿在,她就不想这么做。尽管提前给女儿打过预防针,但她拿不准这预防针有多大作用。所以,她的方针是,能在女儿面前避免的,尽量避免,尽量不让女儿正面看到她们成人之间的纠葛恩怨。她现在还小,还没有足够的理解力去理解这些。由于要照看女儿,要躲开林小枫的视线,肖莉精力就有些分散,一个不小心,踩着了一个小石子,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摔在地上。
林小枫赶紧上去把她扶了起来,问长问短,异常关切。
不幸使林小枫变得宽厚、宽容。那天夜里,她连夜、独自回了家,当时是解了气,但是,到家后,心里一片空虚。惦着儿子,也惦着宋建平,不知他一个人带着儿子,又没有车,怎么回来。次日,哪里也不敢去,在家里等,直等到下午,宋建平才带着当当回来,两个人大包小裹,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是搭乘长途车回来的。他辛苦了他就有了辛苦的资本,回来后对林小枫一直爱答不理。令林小枫纵有千般疑惑万般疑点,也无法置喙。
她肯定宋建平有事,什么事不知道,但是有事。刘东北那晚的表现绝非偶然。但是她没有证据,只有感觉,宋建平也正是死死咬住这点,拒不承认。争吵中说她神经过敏神经病,又说不信可去找刘东北问。他知道她不会去找刘东北问才会这么说,她又不是傻子。于是,就这么僵住了,从康西草原回来一个多月了,两个人很少说话。
他似乎比以前更忙了,晚饭都不大回来吃了,公然表示了对她的反感。应当说,一直以来,尤其是她刚离职的时候,宋建平对她是体贴的,小心的,千方百计的,周周到到的,那曾经对她是一个很大的安慰。说到底,她离职不就是为了他为了这个家吗?他能够领情,能够体会,她的付出和牺牲就算是没有白费。而今他一下子露出了这样的一副面孔,令她骤然间感到了恐慌,危机。方才意识到,她的一次性付出,并没有换来终生保障。
他用行动告诉了她,她曾以为的那一笔用之不尽的财富,只是她的错觉。翻了脸的宋建平变得越来越陌生了,越来越不好琢磨了,驾驭就更谈不上了。每天早晨,看着他匆匆忙忙、西装革履地出去,她便会感到自卑。不怪别人夸他,他的确是越变越年轻越变越潇洒了。她每天跟他在一起,都会感觉到这种变化,何况外人?工作使人年轻,事业使人年轻,成就使人年轻。如此下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将会越拉越开,越拉越大。
在一个他没回来的夜晚,她给他打过电话。没敢给他打,打的他科里的电话,接电话的大约是个小护士,声音如风铃,令人一下子就会想起一个与之相匹配的面孔:光润,皎洁,白里透粉。小护士说宋主任在手术室手术,什么时候完现在还不知道。同宋建平说的一样。电话里那女孩儿热情殷勤,那热情殷勤事实上是冲宋建平来的。想像着自己丈夫受着一大堆如花女孩儿的尊重仰望,林小枫心里很不是味儿。放下电话后,她如释重负的同时怅然若失。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4:18
那天夜里他一夜没有回来。次日她问他,他说手术完了早晨三点了,他就在科里找地儿眯了一会儿。这一点后来也得到了证实——也是她打电话曲里拐弯打听到的——只不过是,他说的那"一会儿"是整整一个上午,就是说,他在科里睡了半夜又半天,有这些时间,为什么就不能回家踏踏实实地睡一觉呢?还是他不愿意回来。也许是他早就不愿意回来,只不过碍于情面,没说罢了。这次康西草原事件,两个人撕破了脸皮,他没负担了,可以无所顾忌随心所欲了。想到这里林小枫不由得后悔,后悔自己的过分任性,还有自负。
那天傍晚,两个女人坐在小花园的花坛的台阶上,聊了许久。
开始肖莉还有些紧张,有些戒备,怕林小枫要跟她谈那个"正高副高"的事儿,她不是不想跟她谈这事——要想化解矛盾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儿——但她不想当着女儿的面谈。不想林小枫根本没提这事儿,态度就不像是要提这事儿的态度。她扶她起来的时候表现出的关心是真诚的,问长问短,细腻周到。
那天晚上,她们越聊越深,聊到最后,不可避免地聊到了女人和男人。肖莉说了许多自己和前夫的事,同时表示了对林小枫夫妻的羡慕。
实事求是讲,这之前,林小枫没说宋建平一个"不"字,固然是自尊心的需要,同时也是不愿跟外人议论自己的丈夫。肖莉和她不一样,肖莉议论的是前夫。但是同肖莉聊到后来,越来越深入,越来越知己,气氛、心情,还有那种"礼尚往来"的惯性——人家跟你说了那么多知心的话儿,你总是这样矜持着,绷着,别人能没感觉吗?——林小枫也说了一点点近日的不快,心中的疑虑。
肖莉听后连连摆手,断然道:"老宋不是那种人!"这是一种对大家都有利的说法。首先对宋建平有利,再者林小枫爱听,其次,对她自己有利。不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吧,她和宋建平也是有"前科"的,她本能地要把自己先摘出来。
林小枫摇头,再也没就这个话题说什么。就算肖莉是诚恳的,由衷的,就算宋建平的确不是那种人,但,他从前不是,以后是不是?他在此环境里不是,在彼环境里是不是?人是要随着时间环境的变化不断变化的。
这天,宋建平又因手术很晚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当当睡了,林小枫也早已上床了,宋建平到家时她正躺在床上看一本闲书。听到门开的声音,眼睛虽仍盯在书上,精力却立刻全部集中到了屋外宋建平的身上:脱外套,脱鞋,换鞋,去卫生间,掀马桶垫,小便……林小枫突然的一阵心酸,不由想起在小花园时肖莉跟她说过的话。
"从前,我和他常为了他上厕所不掀马桶垫吵架;现在,我们家的马桶垫,再也用不着掀了。"
这变化——家里没有了男人的变化——还是表面的,深一层的:
"夜里,尤其是在刮风下雨的夜里,一个人躺在双人床上的感觉,怎么说呢?一句话,凄凉。"
更深一层的:
"这夫妻啊,只要能不离,就尽量不离,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有了孩子,婚姻就不是两个人的事了,就是三个人的事了。"
肖莉的话给了林小枫很大的震动。当即下决心,一定要维护好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宋建平洗漱完了,进屋,没有说话。这些天了,他们一直是这个状态,没有非说不可的话,就不说话。宋建平一声不响地向床边走去。
"我想跟你谈谈。"林小枫开口了。
宋建平心往下一沉,暗想,今晚上又睡不成了。他一夜夜的,有点理由就不回来,就是为了躲她。两人僵了这么多天,一吵准是大吵。他不想跟她吵了,他看都不想看她了,尤其在得知她曾一再往科里打电话找他的时候。现在,他们医院外科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宋主任有一位对他管教甚严的夫人。从前,他们只知道那是一位优雅美丽多才多艺的夫人——在娟子的婚礼上他们见过她——看来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尽管极力掩饰着,宋建平还是感觉到了周围的窃窃私语。这使他大为难堪,恼火,又说不出什么。几次想跟林小枫说以后不要再往科里打电话找他了,终是按下了这冲动。他本能地知道,说了不仅无济于事,反而会增加她的疑心:为什么不能找你?你怕什么?
宋建平来到床边,舒舒服服躺下后,方道:"谈吧。"要吵也要躺着吵,以最大限度地降低身体成本的损耗,他刚刚手术完,刚刚站了七八个小时。
"对不起。"她说。
这倒让宋建平一怔,片刻后才问: "什么事?"
"……那天我不该从康西草原一个人开车回来,我的脾气不好,太急,以后一定注意。"
宋建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结婚十多年了,印象中她如此谦恭地做自我批评,是第一次。只见她背抵床帮坐着,眼睛看着被子,头发披散两边……她是真的认为自己有错还是对现实的妥协让步?宋建平不敢再看再想下去,长叹一声:"睡吧。"
她倒是说到做到,遇事很克制,高声点的话都很少,只是电话打得越发的频了。只要到了下班时间他没回去,她的电话就会打了来。有时候往科里打,有时候就打他的手机。终于有一天,宋建平忍无可忍。
那天,上午,院长杰瑞找他谈工作,医院里准备为了他,进一些配套的手术设备。两人就进一些什么样的设备谈得忘记了下班,忘记了吃饭,当然,也忘记了该打的电话。于是,电话打了进来。一看来电显示,宋建平心中积蓄已久、强压已久的火腾一下子就爆发了,任那电话振动着,就是不接。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4:18
下午,当一个陌生电话打来时,宋建平接了,不想是林小枫,想来是去街头打的,他当即收了线。晚上,有急诊手术无法按时下班,也绝不打电话通知她。他受够了,不想再受了,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大不了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这样一想,心里倒坦然了,晚上那个不明原因上消化道大出血的剖腹探查术,做得便格外顺利。剖腹探查的结果是肝脏海绵状血管瘤,他们为病人做了手术切除,切除的部分除血
管瘤外,还根据病变范围做了部分的肝叶切除。手术中病人因大出血几次休克,均被及时抢救了过来。
手术做完已是次日的早晨,医院的餐厅为他们准备好了丰富的早餐。面包、牛奶、鸡蛋、水果,以及为投中国人所好从外面买来的油条和豆浆豆腐脑——医院餐厅的大厨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澳洲人——热热的豆腐脑上还洒得有碧绿的香菜,味道正宗,令站了一夜滴水未进的宋建平胃口大开,一气喝了三大碗,通体舒泰。
吃饭的时候,院长杰瑞来了,娟子陪同前往。杰瑞虽是医生出身,但显然更适合做行政管理人员——他总能够在别人最希望他看到他们的时候及时出现。助理娟子还给宋主任带来了一摞照片,她婚礼上的照片。
照片上,宋主任和夫人并肩而立,笑吟吟的;二人跳舞,在人头密集的背景中紧紧相拥,毫不回避;二人接吻,确切说,是主任吻夫人,嘴儿尖尖着,鸟儿啄食般啄着夫人的脸。照片一拿出,还没到宋建平手里,就被一块儿吃饭的其他人给抢了去,一一传看,并发出阵阵赞美,诸如,男才女貌。
当时宋建平一直在同杰瑞说话,不是没注意到娟子拿来了照片,也不是没听到人们的议论,也知道与他有关,但统统没有往心里去,直到那些照片终于被众人传看完毕,到了他的手上,他看了之后,心才嗵地跳了一跳,跳过之后就有些发虚,接着就想起了林小枫,接着就掏手机。手机是在手术前关上的,由于不再把林小枫放在心上了,就忘了开了,掏出后赶紧打开。刚打开片刻,有短信发来的提示声就响了。短信是肖莉发的,告诉他林小枫去医院找他了。
林小枫几乎一夜没睡。并不是疑心宋建平怎么着了,她已给外科、手术室分别打过电话,各方面信息都证明宋建平在医院,有手术。她一夜未睡是因为了宋建平的态度。在床上辗转至早晨,到时间叫当当起来安排好他吃饭,就去敲肖莉的门,请肖莉帮她送当当上学,她得去医院一趟。肖莉问出什么事了,她没时间也没心情详细说什么,只简洁说了那个折磨了她一夜的感觉:他豁出去了,他想就此彻底跟她闹崩。肖莉说要是这样,她去医院只能使事情更糟。林小枫说不会更糟,因为已然糟到家了。她去,是为去要一个答案。死,也得死一个明白。
宋建平看着肖莉发来的短信,心乱如麻。如果在没看到娟子拿来的那些照片之前,那么,宋建平的态度会是,林小枫要来,来好了!但那些照片提醒了宋建平一件几乎被他忘记了的事情:这里,医院里,几乎人人知道他的夫人是肖莉,林小枫来了,该如何解释?看看肖莉发短信的时间,估计林小枫即刻就到,匆忙之间,宋建平做了这样的决定:通知住院部门卫,要是有一个如林小枫模样般的中年妇女来找他——他把林小枫的形象特点对门卫做了详细描述——不要让她进,就说他不在。
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有什么事,天大的事,回家去说,去解释,或者去吵,去打;在单位里,不成。她不要脸,他得要脸。
下班时间到了。太阳消失了。路灯亮起来了。外科主任宋建平这才收拾起办公桌上的东西,沿着静谧的走廊向外走。
林小枫一点动静没有。所谓的没有动静,是指始终没有电话打来。估计是被门卫拦住了,死心了,回去了。饶是这样,宋建平仍是不敢大意,仍在下班时间过了好久,才向外走。思路是这样的:万一她还在,没走,碰上了,吵,医院的人都下班了,不至于造成什么影响。宋建平向停在住院楼后他的汽车走去。那里是医院内部的停车场,是医院里最安静偏僻的地方。停车场里已没有几辆车了,宋建平的那辆白色本田在夜的微明里泛着银色的光。晚风阵阵,树叶飒飒,宋建平怀着一种近乎劫后余生般的轻松心情,脚步轻快地向自己的车走去,同时拿出钥匙,远远地开了车锁,不料,就在他拉开车门进车的时候,身后有人喊:"宋建平。"
像林小枫的声音。他下意识循声回头,正是林小枫,站在医院的铁艺围栏外,即使背着光,宋建平都能看到她脸上的坚忍。与其说"看到",不如说"感觉到"。她肯定是被门卫拦住后就来到了这里,找到了他的车后,然后等。从早晨等到晚上,不吃不喝——这样的行为不用"坚忍"形容,还有什么词可以形容?
宋建平表现得尚算镇定, "你怎么在这儿?"
"在这儿等你。"
"有什么事吗?"他的装腔作势让林小枫怒火中烧。她忍了他这么些日子,做了这么多让步,不想倒惯成毛病了,倒变本加厉蹬鼻子上脸了。她命令道:"你过来!"
宋建平迟疑片刻,向林小枫走去。心中没有鬼,不怕鬼叫门,他这样想。不想林小枫隔着铁艺围栏一把抓住了他,紧紧的。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4:19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在工作。"
"一天一夜,一刻不停地工作?……想彻底闹翻了是吗宋建平?说话,是不是?" 这时响起手机来短信的提示声,宋建平的。他赶紧掏手机,心里头一阵感激。这短信来的是时候
,至少使他暂时可以不必理睬林小枫,堂而皇之的。要是这短信很重要就好了,最好是工作上的要务,然后他就可以出示给林小枫看,然后就可以抽身而去——期盼的同时也觉得可能性不大,工作要务不会发短信,直接就打电话来了。
宋建平掏出手机,打开,还没来得及看,被林小枫一把夺了过去。实事求是说,林小枫夺手机不是为窥探,是出于对他这种无所谓态度的愤怒:她被门卫拦在外面,整整一天;门卫说他不在,她感觉他在,果然,他在。那么,门卫说他不在就是他的安排。仅一想这个就愤怒,更不要说那一天守候的艰辛了。他呢,一句问候没有,一点歉意的意思没有,居然还能够掏手机,看短信,理所当然,若无其事。
"手机给我。"
宋建平说。声音不高,透出一种不可以侵犯的凛然。之所以能做出这种姿态,也是基于对林小枫基本素质的信任。说到底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至于像一般家庭妇女,不知深浅不知轻重。
林小枫没有还他。她有她的思路。这时若乖乖将手机还他,一天辛苦守候换来的主动将付诸东流。夫妻相争,争的就是一个主动。但同时也怕万一有什么重要事情耽误了,他是医生。最后,她采取的措施是,她替他看。
短信是院长助理娟子发来的。但是短信内容,与"院长助理"无关。
当时娟子在家里,陪刘东北看足球赛,看了一会儿实在无聊,随手抓起了一本漫画,台湾朱德庸的《醋溜族》。她拥有朱先生的全套漫画,看了足有一百遍不止。之所以能做到"百看不厌",得归功于那漫画旁边的文字。
有尖锐辛辣的:
比如,"单身男子的幻想是,拥有很多很多个女人;单身女郎的幻想是,只拥有一个男人。"再如,"男人要的是花样翻新,种类繁多。女人要的是营养够,分量够,而且来源稳定。"还有,"女人只要装得傻傻的伫立一旁,就会不乏男人追求。"……
有浪漫忧郁的:
比如,"如果星星掉下来很慢很慢,我会把它接住/如果爱情走过来很晚很晚,我会把它拦截/如果美丽和哀愁永远在一起,我会两种都要/在一段段美丽的邂逅之后,默默走完一步再一步的哀愁。"……
有深刻睿智的:
"新潮女郎和保守女郎都会喜欢的一种服饰——白色婚纱。"……
娟子发给宋建平的是其中的这样一段:
"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个女人,监视着这个男人面前出现的女人。所谓过敏,就是当你发七年之痒时,你老婆神经上出的一种疹子。"
动机单纯:闲来无事,解闷。发短信大多是出于这个原因。否则,干脆打电话了。这有点儿像嗑瓜子,直接吃瓜子仁儿就不如一颗一颗嗑出来有味儿。
之所以选中这段,是觉着对老宋有针对性——针对宋夫人对于宋主任的监管力度。
林小枫看了,顿时"如五雷轰顶"。
这段文字起码证明了两点:宋建平不再爱她,宋建平对人诉说了他的这种不爱。现在的问题只是,那人是谁。
林小枫再看短信。前无"前言",后无"后记"。唯一线索是非留下不可的那个手机号码。
在林小枫不言不语翻看短信的时候,宋建平的反应大致是这样一个顺序:冷眼旁观——好奇——不安——担忧。林小枫的脸越来越阴,到了后来,便如"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个楼。
宋建平终于沉不住气了,
"什么事儿?……谁来的?"
林小枫没有回答。但是宋建平的问话倒提醒了她。她按照来电显示的号码,把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里传来的女声清脆柔美,透着兴奋快乐,大约是因为没想到短信这么快就有了回应的缘故。
"嗨,怎么样?谈谈学习体会!"那声音上来就说。
"你是谁?"林小枫说。
那边,毫无思想准备的娟子吓了一跳,烫着了似的下意识把电话往沙发上一扔,电话里林小枫的声音连连传出:"你是谁?说话,你是谁?"
正看足球的刘东北都被惊动了,奇怪地拾起电话,被娟子一把抢过去,关了。
"谁啊?"刘东北问。
娟子只是连连地拍胸口,连连地哈气,说不出话。能接宋建平手机的女人,不是他的老婆就是他的情人——倘若他有情人的话——而不管她是谁,这短信以及娟子的声音,对老宋都是有害无利。但是也顾不得老宋了,情急之下,先顾自己,关了手机——电话里传出的那个声音阴得�人。
林小枫没有得到回答,再次把电话拨过去,得到的回答是 "已关机"。林小枫收起电话,问宋建平:"她是谁?"
"我怎么知道!"
"一个女的!二十来岁!"
"女的,二十来岁——她说什么?"
"你们平时在一起都说些什么?"
"谁们?她是谁?"宋建平真好奇了,伸手要手机,"给我,我看看。"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4:20
林小枫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你真的不知道她是谁?"
"不知道。"
林小枫冷笑一声,再不说话,转身走了。
宋建平也冷笑一声,也不说话,也转身走了。
夫妻俩于厚重的暮色中背道而驰……
那天晚上,宋建平没有回家,在科里睡的,找了一个没有病人的病房。他怕林小枫跟他吵架。已经近一天一夜没睡了,他需要休息,毕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至于那个短信那个她,终会水落石出;既然终会水落石出,让林小枫多误会一会儿也没有什么,总而言之,今天夜里,他没有精力再跟她纠缠。
宋建平的夜不归宿之于林小枫,如同火上浇油。夜里,一个人躺在双人床上,调出宋建平手机里的那个短信,一遍又一遍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心里头一遍遍地想:丈夫另外有了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对那女人表示,他对于妻子的不爱。
如果让妻子做一个"二者必选其一"的选择:丈夫跟别的女人睡觉,爱的仍是妻子;丈夫没跟别的女人睡觉,却不再爱妻子。所有妻子——即使不无痛苦——也会选择前者。心的背叛比身体的背叛更为严重,不是一个量级。
同时,电话里的女声也不断在耳边回响:"嗨,怎么样?谈谈学习体会!"
铁证如山。
林小枫把这个电话号码和机主姓名存进了自己的手机,当时并无明确目的,是在迷迷糊糊睡着了后,又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一个主意突然蹦了出来:给这个发短信的女孩儿打电话,约她,见面。
林小枫电话打来的时候娟子已从宋建平那里知道了昨天晚上给她打电话的那个厉害女人是宋建平的太太。因而当林小枫电话打来时,她一下子竟没能听出是谁来。电话里的声音柔和热情,与昨晚电话中那阴郁冰冷的声音完全是两个人。
"是娟子吗?"
"是啊。你哪位?"
"我是宋建平的太太。"
娟子大吃一惊,随即兴奋地说:"您好您好!"
"我们可以谈一谈吗,见面?"电话里林小枫说。
"可以可以!"
"你什么时间有空?"
"早九点之前晚五点之后,随时有空!"
于是林小枫说了时间地点。时间是今天晚上七点,地点是长安商场旁边的那家麦当劳餐厅。考虑到双方不认识,她进一步说,她将站在餐厅门口那个麦当劳大叔的身后。电话中女孩儿一一满口答应。
晚上下班后,娟子赴约。怀着助人为乐的美好心情。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助人为乐:帮助了别人,自己也快乐。
麦当劳大叔坐在麦当劳餐厅的外面,林小枫却没有按照电话里的约定,站在该大叔的后面,她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她要在对方没看到自己的时候先看到对方。这个点儿正是麦当劳人最多的点儿,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林小枫站在麦当劳大叔的右后方,一双眼睛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里搜索,不放过其中的任何一个女孩儿,尤其是漂亮女孩儿。女孩儿过去了无数,漂亮的也有,却都不是。已经七点多了!林小枫心中突然起了怀疑:她会不会临阵逃脱?或者,跟宋建平商量过,宋建平不让她来?正想打电话问,前方又过来一个,高挑身材,丰胸翘臀,黑外套里的彩条吊带小背心低到了不能再低,总之,十分的打眼。女孩儿直直地向这边走来。
林小枫禁不住一阵心跳,手心出汗,嗓子发干,是了,是她了。这时,女孩儿站了一站,向这边看,林小枫不由得向麦当劳大叔身后跨了一步,同时用目光去接那女孩儿的目光。女孩儿开始走近,当近到五官在林小枫面前清晰的时候,林小枫立刻知道,这一个肯定不是:宋建平再怎么喜新厌旧,也不至于把标准降低到这个地步——只要是新,就行。那女孩儿太难看了。平淡的五官局促在脸的上部,几乎没有额头,下巴因而就格外的长,占到整个脸的三分之一,属整容都整无可整的那种。长成这样的女孩儿根本就不该打扮,就该朴朴素素尽量低调,尽量不要引人注目,打扮的结果只能是突出强调、让人注意到她的弱点、她的丑陋——因为失望和受到了欺骗,使林小枫禁不住刻薄。
无辜女孩儿进了餐厅。林小枫决定打电话。
娟子就是这时候到的。她来晚了,路上堵车。下了车一路小跑,上台阶时一步两蹬。边跑边向上面张望,不是没看到站在麦当劳大叔后面的林小枫,也觉出这女人有一点面熟,但她完全不往心里头去:她心中宋夫人的形象清清楚楚,是肖莉的形象。
娟子没找到肖莉,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迟到人家等不及,进餐厅了。想进去找,又不敢离开,怕走岔了,于是就站在麦当劳大叔身后,也就是林小枫的身边,扭头向餐厅里张望。
林小枫拨通了娟子的电话。片刻后,娟子的手机响了起来。娟子眼睛看着餐厅里面接电话,"喂?"
"是娟子吗?"
声音近在身边,娟子猛然扭过脸去。二人总算是找到、并确认了彼此。那一瞬娟子心里的震惊无以言喻。
如果说,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宋建平的太太,那么,那个女人、那个她婚礼上的女人,是谁?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4:21
比较起来,娟子是个单纯简单的女孩儿;再单纯简单,在这件事上,也懂得轻重利害。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不能说。不该说的,就是老宋带到她婚礼上、充当他太太的那个女人,那件事。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重婚啊。
娟子跟在林小枫后头向餐厅里走,胸腔如同一口沸腾的锅,心在锅里上下翻滚,各种情绪就是各种调料,甜酸苦辣涩,百味杂陈。
首先是愤怒。一旦明确了林小枫是宋夫人,娟子立刻就想起来在哪里见过的她——康西草原!于是,当时,刘东北一系列的莫名其妙立刻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再往前追溯,婚礼上,刘东北看着宋建平和肖莉时的坏笑,时而消失不见的鬼鬼祟祟,不用说,也都是因为了这个。 就是说,刘东北是知情人,知情却不对娟子、对自己的妻子说,什么事!如此推理,这件事他瞒,别的事他就也能够瞒。说不定——说不定他跟宋建平一样,外面也有着一个他的"肖莉"!仅这么一想娟子就禁不住想哭,再看一眼走在前面、浑然不知的林小枫,心头不禁一阵兔死狐悲的凄然。
再就是吃惊。想不到老宋那样的人也会有情人。而他看上去是多么的……正派啊!原以为他就是一个只会做学问的书生。时代不同了,书生也疯狂。
还有兴奋。突然间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而且此刻,她正只身同不知道这个秘密的当事人一起。她要安慰她,安抚她,她要为他人力挽狂澜平息风波。一种舍我其谁的悲壮,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豪情,在娟子的胸中鼓胀。
相较之下,走在前面的林小枫心情就要单纯得多,单纯到一个字就可以概括:恨。对宋建平的,也是对身后这个女孩儿的。那女孩儿年轻漂亮使她难过而且绝望。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任心中波涛汹涌,面上,点滴不漏。她不能因小失大。
在各要了一份套餐之后,林小枫为两人付了款。一份套餐不值多少钱,但在这种情况下,就显得格外宝贵。它显示出的是一个人的大度胸怀和教养。只此一招,就使娟子对林小枫顿生好感。二人端着托盘在一个两人的餐桌旁坐下。
两人相互打量。就是在这个时候,林小枫突然发现她是认识这个女孩儿的。第一眼看到时就觉着有点面熟,没有细想,现在想起来了,她就是她在康西草原上遇到的那个女孩儿。如是,她就是刘东北的妻子。她要是刘东北的妻子,就不会与宋建平有什么瓜葛——也难说!但要是那样的话,这件事情可就太龌龊了。
正在林小枫胡思乱想的时候,娟子的手机发出了短信提示声。是娟子的大学同学兼好友、一个因相貌平平却又自视颇高因而至今撂着单的女孩儿发来的。这短信来得别提多么是时候了,内容也棒。娟子看后禁不住在心里头叫好。她正不知道怎么跟林小枫开口,那种事单凭解释很难解释得通,搞不好,就会是一个越描越黑的结果。她马上把短信拿给林小枫看。
——"知道吗?我在想你,每天只想你一次,每次都是从早到晚。"
"谁呀?"
"您按照后面的号码打过去。"
林小枫就按照后面的号码打过去。刚响了一声对方就接了电话,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清脆柔美,听声音那人比娟子还年轻还漂亮。
"娟子你干吗呢?"那声音道。
林小枫忙把电话递给娟子,娟子在电话里同女友嘻嘻哈哈一通,收了电话。尔后,由此谈起。跟坐在对面的那个中年妇女说她们平时如何发短信玩,如何看到一段好玩的话——这种话网上随时可见——就"群发"出去。有的还故意搞恶作剧,故意说一些暧昧深长的话,就像刚才的她那个女友。为证明自己所言属实,娟子还把存在手机里没删的短信调出给林小枫看。一看之下,果然是乱七八糟无奇不有。也绝不会是为了解释事先做的安排——那些短信发来的日期时间都标得清清楚楚,大多数在前天之前。
林小枫把手机还给了娟子,一下子释然。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的是精力过盛。"
"好玩呗!给平淡的生活找点乐子呗!"
那天晚上,林小枫和娟子直坐到餐厅关门,到离开的时候,二人俨然成了一对忘年好友。
林小枫到家的时候宋建平还没有睡,睡不着,提心吊胆,不知回来后的林小枫是晴是阴;阴,会有多阴?
是晴。宋建平长舒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已非常困了。林小枫却不让他睡,一只手从后面搂着他,叽叽哝哝跟他说了半天。主要是道歉,叫宋建平心里着实纳闷。后来,在林小枫的叽叽哝哝声中宋建平睡着了,令林小枫好不失望。娟子的意外出现曾使她对他们的婚姻一度绝望,因而现在,便有了一种失而复得般的欣喜,身心油然涌起了彻底融和的渴望,他却完全没有领会,竟就睡了。也罢,以后再说。他们还有的是"以后"。于是,她一手搭在丈夫的肋间,头抵丈夫的后肩窝,睡得安静,深沉。
比起宋建平来,刘东北就没这么幸运了。娟子到家的时候,刘东北早已睡了,生生被娟子给提溜了起来,一定要他马上回答,那事为什么要瞒她。
"因为跟你无关。"
"无关你瞒我干吗?"
"不是瞒你,是因为跟你无关,所以没告诉你,没必要。"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4:22
"有没有必要你让我自己判断。"
"好吧。比方说,我们公司有一人生了个双胞胎,一个是男孩儿,另一个也是男孩儿——我告诉你干吗?有意思吗?"
"不要'比方说',就说那事儿!"
"我说过了,那是个误会,我保证老宋没事。"
"没事儿?又是抱又是啃的,没事儿?这要是算'没事儿',什么才叫有事儿?"
说不通,刘东北只好不说,他困得眼睛都黏糊了。本来是想敷衍两句让娟子早点安静,没想到越说她越来劲了。心下纳闷,就算老宋真有什么事,又碍她什么事了,用得着她深更半夜的,如此这般。难不成和那林小枫一块儿吃了一顿饭,就成了至爱亲朋莫逆之交?本能地觉着有问题,但想不出问题在哪里,刚被从深睡中强迫醒来,脑子根本就转悠不动。
这个时候,娟子说了:"刘东北,你这么替老宋辩护,是不是你外面也有一个'肖莉'啊?"
这就对了。刘东北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白了就好办了。
"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要往自己身上扯?"
"兔死狐悲,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刘东北,将来,如果你也想有一个'肖莉',请一定明着跟我说,请一定不要让我当傻瓜!"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刘东北刚要开口,娟子又道,"千万别跟我说是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
"不,是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世界上有这样一种女孩儿,她是生动的,内容丰富的,变化无穷的,可以以一当十,以十当百的。在这样的女孩儿面前,任何男人都将别无所求。娟儿,你就是这样的女孩儿。"
娟子的神情和心情同时豁然开朗,扑过去搂住刘东北的脖子,于是,充满弹性的年轻身体就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上,令刘东北于骤然间感到了饱胀的亢奋,睡意顿无……
二人同时达到了高潮,在两人一年多的性史里,这样的状态,也只是第二次。
得感谢老宋,无意中成全了他们——事毕之后,刘东北的脸久久埋在娟子潮湿粉红的身体上。想,想着,就想笑;怕笑出来,就开始胡说八道。
"娟子。"他神色凝重地叫了一声。
"什么?"娟子仍未能从刚才的激情中撤出,表情声音都有些朦胧。
"那事你就不要跟老宋说了。我曾跟他保证过的,保证不跟你说。"
"你怎么跟他保证的?"娟子好奇也好笑。
"我说:放心,老宋,朋友如手足,妻子如——"不说了。
"妻子如什么?如什么?如衣服,是不是?"
"——如老虎。"
娟子大叫一声翻身上马,"哇——竟敢说我是老虎!你见过世界上有这么温柔的老虎吗?"
于是乎,被骑在下面的刘东北,生命力再一次由于那具赤裸的美丽躯体的挤压而激活,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甜蜜……
这件事的另一个意外后果是,娟子和林小枫成为了朋友。也不能算意外了,丈夫和丈夫是朋友,妻子和妻子成为朋友也是顺理成章的。加上娟子年轻精力旺盛,林小枫不上班,时间过剩,也具备了能够频繁交往的客观条件。频繁就密切,密切就容易无话不说。家里的事,丈夫的事,从前的事,眼下的事,是事就说。
"肖莉"的事,娟子没说。这点儿事她懂。但同时又觉不说对不起朋友,时间越长心越不安。不知道倒也罢了,知道了不说,无异于老宋他们的同盟、帮凶,这不合娟子的为人、性格。娟子决定说。用一种积极的方式。换言之,不说老宋另有所爱,只说林小枫应当怎样去赢得丈夫的爱。
这天晚上,刘东北加班,娟子一人在家,就把林小枫请到了家中。
家中居室的一个角落,被布置成了日式,或说是韩式。没有沙发没有椅子,只有一张矮矮的木茶几,人只能席地而坐。木茶几上放着一瓶鲜榨的橙汁儿,几碟咸甜小吃,另外备有茶水,茶水旁边,是一本打开倒扣着的书。
为这次交谈娟子做了充分准备。无论如何,对方是一个比她大一轮还多的中年女人,受过高等教育,在自己心中没底的时候,她不能轻举妄动。事先她专门去书店买了不少相关的书,进行了专门的学习。《夫妇冲突》《女人的力量》《性心理学》……学下来后,受益匪浅。这才发现,以前在这方面,她的理论知识几乎就等于零。只知道跟着感觉走,一点理论指导都没有,盲目地走,想想都有些后怕。经过了一番学习之后颇有心得,并有了与人交流的强烈愿望——都不单是为别人了。
那本倒扣的书是有意放在那里的,林小枫看到了自然会问,"看什么书哪",那么,她就可以就这个话题,开始说了。
两个女人在茶几两边相对坐下,林小枫果然拿起了那本书——毕竟是做老师的——但是她没有问"看什么书哪",而且径自念出了那书的名字:"《女人的力量》……"
按照事先的设计,娟子从林小枫手里拿过那本书,读,读她认为跟林小枫有关的章节。
"这本书不错。你听啊:'婚前婚后双方对对方的不同认识,是由于婚前双方比较注意对缺点的掩饰,结了婚后,认为进入了婚姻的保险箱,就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女的放任自己做蓬头垢面的黄脸婆,男的……"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4:23
念到这儿把书一合,"咱也甭念它了,中心意思明白就行了,一句话,要永远保持你的魅力,换句话,保持对他的吸引力。"这时娟子话锋一转,"你们多长时间一次?"
林小枫愣了一下才明白娟子所指,"嗨,我们老夫老妻的……"
娟子严肃地摇头,"千万不能这么认为!……这么着说吧,这种事情是夫妻感情好坏的分
水岭,试金石!"
林小枫怔住。其实,这事梗在她的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宋建平已经好久对她没有要求了。从前,都是他求她;现在,是她求他。她求他他都不干,比如上次。这事她早就想找个人说说了,张不开口,对父母都张不开口。事实上,这是她对他始终心存疑惑无法完全释然的重要原因。今天既然娟子主动说到这儿了,她就没有必要打肿脸充胖子了。慢慢地她说道:"你别说还真是的啊,最近他好长时间都没有这种要求了。"
"你呢?"
"从前一般都是他主动……"
"不行不行!"娟子严肃摇头,"你这样子下去真的是不行。你这种观念太老旧了,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就这个问题,娟子开始开导林小枫。开导的结果是,林小枫同意明天跟娟子上街,按照娟子的指点,为改革"老旧"做一些必要的物质准备。
次日,林小枫和娟子去了一家大型商场,来到了女宾内衣的专柜。柜台是敞开式的,一排排不锈钢衣架上,挂满了生动、性感、除了这种场合而不可示人的女性用品。每排衣架的前方,都立着一个坦然、骄傲、身材好得不得了的模特;每个模特的身上都是三点式。三点式和三点式又有不同:粉的娇嫩,白的清纯,紫的妖冶,黑的高贵……
娟子带着林小枫在一个模特面前站住。那位模特的三点式与众不同,每一个"点"的中心部位都缀着一朵花,三点三朵花。
娟子行家一般眯细了眼睛远远近近地打量,"行!就它了!"
林小枫却觉着过于那个了,不适合自己,又不敢直说,怕人说"老旧",只好委婉道:"娟子,我觉着这花不好,滴里当啷的。还是简洁一点的好,你说呢?"
娟子连连摇头,"哎!要的就是这三朵花,没它咱还不要了呢!你看啊。"她看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售货员,附在林小枫耳边小声说,"三个关键部位,三朵花,似是遮蔽,实是突出,强调;似有若无,若隐若现。小枫姐,切切记住,男人不是机器,啪,一按开关接上电源他就开了,啪,再一按开关他就关了。NO!——他是动物,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感觉,需要我们运用各种手段去调动起他们的热情和积极性……"
林小枫扑哧笑出了声:"还'调动'——干脆说勾引不就完了吗?"
娟子双手一拍,"哎,小枫姐,我发现你这人特有悟性哎!"
林小枫哭笑不得。
这天,她们俩一人买了一套"三朵花"。娟子买的是粉色的,按照她的建议,林小枫应买紫色的,这次林小枫没有同意,态度坚决地买了黑色的。也可以了,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改革不能操之过急——娟子想。
这天晚饭前,宋建平被一个急诊手术召到了医院里,林小枫正好趁这工夫,按照娟子的指导,细细地做准备。洗澡,洗头,吹头,敷上一层淡妆,最后,拿出了那套"三朵花"穿上,外面,再套上一件真丝的睡袍……
宋建平到家的时候,家里灯都熄了,只有大屋里床头柜上透出柔和的灯光。他换鞋的时候,妻子闻声迎了出来,穿着件他从没见过的丝制睡衣,飘飘洒洒地来到了他面前,比之她平时穿的那些棉布的睡衣睡裤,倒是多了一些罕见的风韵,引得宋建平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她立刻就感觉到了,格外地温柔起来。抢在他的前面替他拿拖鞋,让宋建平大感意外,连道"谢谢"。
林小枫斜他一眼,嗔道:"这么客气!……也是怪我,从前服务不周,以后多多注意。"说着,边走边说了一句,"我去给你调一下洗澡水。"
宋建平不由得一阵紧张,不明白这反常的温柔背后意味着什么,是什么的前兆?不明白她又要耍什么花样。换好了拖鞋后,一时间,兀自站在原处怔忡不安。
林小枫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好了!来吧!……需不需要我帮你搓搓背?"
宋建平眼睛看着林小枫,脚下机械地向里挪着步子,嘴里同样机械地连声说道:"不用不用!谢谢谢谢!"
林小枫又那样娇嗔地斜他一眼,说了句:"德行!"
飘飘洒洒而去。
宋建平进卫生间,关了门,想想不放心,又插上了门的插销。心里头适才的紧张,竟变成了隐隐的恐惧。
与此同时,娟子在她的家里也把她的"三朵花"穿上了,饱满的胸,紧致的臀,纤细的腰,颀长的腿,亭亭玉立风情万种娇嫩无比,站在刘东北的面前,令刘东北情欲勃发不能自禁,将两臂舒展成一个大大的一字,召唤娟子入怀。
"喜欢吗?"娟子却没有立即过去,站在原地,这样问。
"Oh!"刘东北这样回答,回答不出别的。
娟子像是在想着什么,片刻后神秘一笑,问刘东北:"你说老宋会不会喜欢?"
刘东北完全不能明白了,因而也无法回答,只是看娟子。娟子得意地说了:"我动员他太太林小枫也买了一套!"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4:24
刘东北一拍脑门,叫:"Oh!天啊!"
宋建平沐浴完毕,擦着头发进了大屋。一抬头,看到妻子站在床边等他,见他进来,一言不发,徐徐蜕去了身上的那件丝制睡裙,露出了里面的"三朵花"。宋建平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假装擦头发。感觉林小枫向他走了过来,果然是,片刻后,一双穿着拖鞋的脚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同时,听她说道:"来,我帮你擦!"
宋建平一下子转过身子,"不用不用!谢谢谢谢!"擦完了头,就势背对着她上了床,钻进被窝。
林小枫也上了床,关了灯,犹豫一下,钻进了宋建平的被窝,从背后搂住了他,同时嘴里呢喃有声。宋建平这边完全无此想法,毫无欲望,身为男人,又不能直接拒绝,强忍着撑了一会儿,说:"睡吧,时间不早了。"
"我不!我要!"
手下继续动作,一如从前宋建平对她。不同的只是,这一次,男女倒置了。
宋建平却不能像当初的林小枫那样粗暴拒绝,他只能婉拒。摸一摸对方的头发,拍一拍她的面颊,后方道:"小枫,我今天做了两个手术,整整站了一天,有点累了。我们是不是……"
林小枫强迫自己继续撒娇,"不!我就要现在!"
宋建平口气里便有了一点点的坚决,"现在真的不行,我实在是累了。"
这时候林小枫尚还能保持冷静,继续进攻,"明天周末,我们可以晚一点起嘛!"
由于这进攻和坚持不是出于欲望,是出于心理和情感的需要,因而格外的顽强。于是宋建平口气里的坚决比刚才又进了一步,"这跟明天早起晚起没关系,我现在很累,我做不到!"
林小枫口气也随之发生了变化,"我看你不是做不到,是不想做吧?"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现在就是不行。"
"你不是现在不行,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就'不行',碰都不肯碰我一下了。"
"小枫,你我都清楚,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们的感情不是太好,而这种事情——"
"而据我所知,你们男的就是没有感情也得有'这种事情'!除非——除非他另有渠道!"
话题又转到了老地方,宋建平一下子烦了,"又来了!"
转过身去,背对林小枫,不再理她。林小枫穿着"三朵花"腾地从床上跳起,转到宋建平的面前。
"又来了?又来什么了?"
"你不是已找娟子调查过了吗,有什么结果吗?"
"那你为什么会对我这样?一夜夜的,理都不理,毫无兴趣……"
"小枫,我已是快四十岁的人了!"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那是指你们女人!"
"男女都一样!"
"你懂不懂?不懂就不要装懂!去,买本书去,学习学习,这种书哪个书店里都有。……在这里我可以先给你上一课,你听着:在这种事上,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男人的旺盛期在十八岁——十、八、岁!我已经两个十八岁都多了!"
"我说,你是不是性无能了啊?"
不料宋建平对此说法甚感兴趣,或说正中下怀,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如同从前的林小枫。"可能。你别说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最近看很多资料都说,现代男子在快节奏的工作生活的巨大压力下,很容易就——"
林小枫冷冷地打断了他:"拿证明来。"
宋建平眨巴着眼睛,"什么证明?"
"医生的证明。证明你性无能。"
"哈哈哈哈哈……"刘东北在白色横条的躺椅上仰天大笑,笑得完全无法自制。这是一个室内游泳池,此刻他们正在游泳池边的歇憩处,"他们"是他和宋建平。是宋建平约刘东北到这里来的。说是约他来游泳,实际上是想跟他说一说自己的那事儿。他为此苦恼,非常苦恼,又不好随便逮着个人就说。一般来讲,让一个男人跟人说自己在床上的骁勇,是容易的,不让说倒不容易,实事求是都不容易,有"一"他往往得说成是"十"。反过来,对于自己的无能,就会缄默;缄默的结果是在心里头加倍嘀咕,越嘀咕越难受,越难受越嘀咕,最后就成了一种恶性循环,成了一种自我折磨。
刘东北因事来得晚了一些,来时宋建平已游了一会儿游累了正在躺椅上歇着,等他。约人来游泳不好不让人游,还是让他下水游了两个来回,尔后,就把他拽了上来,跟他说自己的心事,从那天夜里林小枫的"三朵花"开始说起。不料刚说了个开头,刘东北就笑得不可收拾,令宋建平恼怒。开始他还能忍住恼怒,态度上也还算平和,"别笑了。"
刘东北就不笑了,直起身子,目视前方,做好继续倾听的姿态后,把脸转向宋建平。不料目光刚一触到宋建平的脸,脑子便禁不住浮想联翩,且人物场景均栩栩如生,令他无法忍受。他再次暴笑,笑得泪流满面肠胃痉挛,捂着肚子哎哟个不停,却还是无法止住。
宋建平大怒:"别笑了!"
总算喝住了那笑。刘东北咳一声,坐好,同时堆出满脸严肃,表示这一次真的、决不再笑了,尔后,把脸郑重转向宋建平——大笑却再次爆发!胜过了前面几次,几乎引得全游泳馆的人瞩目。有一人是在出水换气之际听到了这笑,一分神,被水呛得连连咳嗽。那笑现在就是出了膛的炮弹,你只能眼睁睁看它爆裂、扩散、自行消失,别无他法。宋建平看着刘东北笑,无可奈何。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4:24
这时的刘东北理智相当清醒,不仅感觉到了宋建平的感觉,也感觉到了自己在整个游泳馆造成的影响。但是此刻,理智已然退居二线,存在是存在,却起不了任何的作用。他心里头也为止不住这笑着急。最后没有办法,只好起身,跑到游泳池边,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再上来的时候,刘东北终于可以做到不笑了。在宋建平身边坐下,用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对宋建平说: "这事都得怪娟子,我已经批评过她了:怎么能给林小枫出这种馊主意
呢?你这不是给我哥找麻烦吗?……不过你们家那位居然还真的会照着娟子的话去做我也没想到,这么大一人了,怎么能听一个小丫头的话?什么'三朵花',三、朵、花……"话到这里猛然止住,不然的话,他又得笑。
宋建平沉着脸一言不发。
刘东北这才真正、打心眼里严肃起来,
"哥,你给我说句实话,你是真不行啊,还是因为烦她?"
宋建平斜他一眼,"有什么区别吗?"
"本质的区别。这么着——你看那个女孩儿!"
泳池对面,一个刚刚上岸的年轻女孩儿正向她对面的躺椅那走,后背上下几乎全裸,包括臀,那饱满得略嫌丰厚的臀中间,只象征性勒了一道细细的线。
岸这边,两个男人的视线随着她走。看着看着,宋建平悄悄把手边的一条浴巾扯到了前边,以便把那个失了控的部位遮住。再"悄悄"也瞒不过刘东北的眼睛,实话说,他就是为这个才叫宋建平看的。答案既出,笑意即从他的眼中闪过。
这时,那女孩儿已走到了躺椅那里——令人失望的是她没有坐下,没给对面这两个男人瞻仰她正面的机会——她拿起了搭在躺椅上的浴巾,向外走。不过能侧面看看也好,更好,侧面看,那身材有着中世纪欧洲美女的标准曲线,绝不现代,绝不骨感,如同新鲜的奶油饱满的水果,令人垂涎。
女孩儿消失了。刘东北向宋建平扭过脸来,"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哥?"
宋建平已重新在躺椅上躺下,懒洋洋道:"你就无聊吧你。"
刘东北毫不放松,"回答问题!"
"你呢?"
"现在说的是你。我又没有问题。"
"我也没有问题。"
刘东北悄然一笑:"还是有感觉的,是吧?还是有反应的,是吧?这就是区别。……你完了,哥!"宋建平不明白,刘东北继续说,"既然你没有问题,你在你老婆那里就交不了差。"
宋建平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可我跟她在一起真的是不行,但凡能行我也"顿了顿,"——以求和平!"说到这儿,又停了停,下决心道,"干脆都跟你说了吧:自从那天以后,她是夜夜纠缠,我不行就说我对她没有感情,又哭又闹,没完没了地盘问追查,疯了似的……"
"她这就是装傻了,她不会这么不了解男人。这种事情,有感情更好,没感情也成,就说嫖客妓女,那能有什么感情?只要不反感不厌恶,足矣。"
宋建平连连摆手,"千万别把这话说给娟子听,她们俩现在好成了一个头,你这话要是让娟子传给林小枫——"
刘东北断然道:"她已经知道了。她感觉到了。不然她不会这样。她现在的心情就是一个落水的人,那事就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她死也要把它抓住。"宋建平默然。他显然不是不明白这点。刘东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来,你还真是有必要去医院开一个证明。要不然不是你被她折磨死,就是她被你折磨疯……"
宋建平沿着自己的思路说,说自己担心的事。由于他跟林小枫不行,林小枫就一口咬定他另有渠道;固然,他没有,但也不是白璧无瑕。娟子现在就如一侠女,动辄指责他和他的"肖莉",替好朋友林小枫打抱不平。宋建平实事求是地跟她解释过他跟肖莉没有什么,但是事先因为有了刘东北的那番话——其实是玩笑话——垫底,娟子根本就不信他。现在宋建平担心的就是万一哪天娟子把这事跟林小枫说了,那他真的是死路一条了。非常后悔事过之后没有及时向林小枫汇报,以致错过了最佳时机,让那事演变成了一颗定时炸弹。
刘东北对他的后悔却不以为然, "No! No! No! 这种事,你要么不做,做了就不能说。"
"那要是娟子说了呢?"
"她说跟你说的结果完全一样。哥,不要企望着坦白从宽,坦白从宽是警察和罪犯之间的游戏规则,不适合男人和女人。"
"其实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我问心无愧,我无可指责!这事就是拿到妇联去让专家出面裁决,都说不出我什么。不错,我是有妇之夫,我是有妇之夫我没有再爱别人的权利,但是不爱你的权利我还是有的吧?谁规定只要是夫妻我就必须爱你,谁规定了?啊,谁规定了?"说着就激动起来,愤怒起来,唾沫星子四溅,完全没有了学者的儒雅风范。
刘东北看宋建平的目光锐利,"那你怕什么?"
宋建平愣住,这个问题他倒是还真的没有想过。
刘东北一针见血,"因为你已然背叛了她!男女间的背叛可分为三种:身体的背叛,心的背叛,身心的背叛。通常人们在意的是第一种和第三种,对第二种基本上是忽略不计。但要我说,心的背叛的严重程度远在身体的背叛之上—— 一夜之欢算得了什么?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没有一时冲动偶尔走火的时候?心的背叛就不一样了,它的性质与身心的背叛完全相同。而以我的价值观来说,还不如第三种,因为了它的伪道德,它的不人性:你心都不和她在一起了身体还要和她在一起,不仅对你不公,对对方也是一种欺骗,一种侮辱。"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7 14:25
宋建平听得目不转睛,深叹自愧弗如。刘东北缓了缓口气,话锋一转,"哥,看你整天像个惊弓之鸟似的,活得那个累,为什么就不能换个思路考虑这个问题?"
"换个思路——换什么思路?"
"离婚。"
宋建平一下子沉默了。刘东北看他,"为了孩子?"
"不仅是。她为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她现在,只剩下我了。"
刘东北明白了。明白了就没有办法了。宋建平的处境超乎他的经验。最后,他郑重建议他去医院开证明,性无能的证明。是下下策,但是,除此下下策,就宋建平而言,没有他策。
开一个有病证明是容易的,尤其对医生来说。不好意思在现单位开,就去原单位开;在原单位开怕万一有人传话,就去不相干的医院开。这点关系宋建平有,有的是,完全不在话下,对此他信心十足。他找了他一大学同班同学,同学是男科的副主任。副主任二话不说,拖过一沓单子,按宋建平的要求开证明,边写边笑了起来,笑着问他外面是不是有人了,没等他回答又笑着说别说了别说了,一脸的意味深长、不容置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气得宋建平拿了证明就走,谢谢也不谢谢!
他把这个证明呈报林小枫。林小枫阅:结论,ED。
"ED是什么?"
"男性勃起障碍的英文缩写。"
"原因是什么?"
"原因很多。具体到我,可能就是年龄、工作压力等等各方面综合因素造成的……"
"怎么治?"
"这个年龄嘛,"沉吟一下,"就这个年龄了……"
"人家毕加索七十岁还能生孩子呢!"
"个体差异……"
"那也不能差了一半去!"
"工作压力……"
林小枫哼了一声,指示道:"明天,你请个假。"
"干吗?"
"跟我上医院。"
"上医院?上哪个医院?"
"你别管。跟我走就是。"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宋建平一下子泄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