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啊瑶瑶,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悲观!”钟霖润双目炯炯,那暖暖的眼神,熨着孟思瑶的心,“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当初被你深深的吸引,就是因为你在恶梦和鬼魅缠身下、在好友逐一死亡的恐惧下,仍然保持着一份达观,你强烈的求生欲望,你的坚强——你知道的,骨子里,我其实是个软弱的人。我可以想象,换作别人,换作一个像我这样软弱的人,在一次次的恐吓中,早就彻底崩溃,早就向命运投降,早就‘伤心至死’。只有你,执著地解着一个个谜团,永远相信着明天……”
“别说了……”孟思瑶忽然动情地拢住了钟霖润,欢喜和悲哀的泪水交流,“你又开始像团支书那样慷慨陈词了……哪里有那么多的坚强,我其实是个敏感爱哭的女孩,没有你……没有你们,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又胡说了,是你自己为自己做的主……虽然你的确爱哭。”钟霖润开始为她擦拭眼泪。
“那你为什么还瞒着我……”孟思瑶的泪水越来越多。
“我哪里瞒你了……”
“你已经开始有心律失常的症状了,对不对?你的血里已经分离出了同样的病毒,对不对?”
“你……你怎么知道?”
“你没有一刻不在关心着我,我也没有一刻不在想着你。我溜出医院过,问了经常给你看病的樊医生,他告诉我的。别忘了,我还是你的官方女朋友。”
“你应该成为我的官方新娘。”钟霖润吻着孟思瑶。
“是我连累了你……”孟思瑶抽泣得很厉害,如果她真的会伤心至死,一定是这个原因。
“红布呢?我又要堵你的嘴了,”钟霖润用的是唇,“腿是长在我的脚上,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曾经想过,那天在拾夕洞外听到你的挣扎,如果再给我一万次机会,我会做一万次同样的选择。”
“我能看出来,他们都可怜我,但哪里知道,我其实多么幸运。”
“我总有种感觉,上天成人之美,我们互相扶持,一定能度过这关。我们只需要保持坚强,乐观的情绪可以帮助疾病的康复。”
“好的,你也不要反悔。”但孟思瑶知道,谈何容易。起死回生,不是没有,但是在童话里,在神话里,在民间传说里。也许,这一切,只是个民间传说,有这么一对真心相爱的男女,他们最终能永远地在一起,因为他们在同一刹那死去。
钟霖润走出孟思瑶的病房,直接走进了同一楼层的另一间病房。钟家的司机已经将日用品放在了床头柜上和壁橱里——钟霖润主动要求转到市七医院,正式开始接受治疗和护理。 47.Death from a Broken Heart(1)
“晨伦生物制品开发公司”地处闹市,其实只是一小间店面,橱窗和柜台里摆着一些徒有其表和徒有其名的保健品。窦焕之开了店门,快步走进,又立刻关紧了门。柜台后还有一扇门,窦焕之开锁进入,一样回手关紧。
打开灯,这里是一间宽敞而一尘不染的实验室,摆置着各类国际顶尖的仪器,高速离心机、高效液相色谱仪、多功能酶标仪、DNA合成仪,都是近两年的最新产品。
他从保险箱里取出一个笔记本电脑,看了一下前几天的记录,觉得阵阵发寒。
一种多年来没有过的感觉。
他颤抖着手,从冰箱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试管。
试管里是血。
不久前,他化装成医院里的护工,趁孟思瑶昏迷之际,抽了她一管血。
孟思瑶是他的一个试验品,这是他整个计划的一部分,一直到今天,开展得都一帆风顺。
当年,这个世界没能容下我;今天,是我来主宰这个世界。
他自己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舍我其谁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断加强着他的信念:自己的所作所为,虽然疯狂,却是那么合乎情理。
姐姐的死,杜若的移情,让他深刻地体会了村里长者们挂在嘴边的话:你不属于外边那个世界,到那里你只会“伤心死”。如果伤心的程度真的可以衡量,“至死”并不为过。在姐姐去世的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是何其失败——天地间,他是如此渺小、无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亲人去世,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从身边离开。在他哭到胸口阵阵发痛的时候,身边只有自己的影子。他甚至不愿看到周围人们同情的目光,那是对弱者的怜悯,就像对一个迷了路的小猫小狗,或者一个断了翅膀的小鸟,同情,但爱莫能助。这种感觉像把刀,一点点切割着本来就将要破碎的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颗心何其骄傲,也曾经充满爱意。
只有他自己知道,杜若对他的重要;也只有在失去的时候,看得最清,感受得最切。
爱得越深,恨得也越深。杜若从他身边走开后,他开始跟踪她,搅乱她和那个插足者的约会,甚至打算在他们的婚礼上大打出手。校领导卷了进来,派出所卷了进来,他反成了受监视的对象。
如果不是杜若的姐姐杜容一如既往地同情他,鼓励他振作起来,寻找新的生活,他一定会破罐破摔,成为社会的弃儿。
当然,如果一个人已经死了心,所谓“新的生活”不过是对行尸走肉更好听一点的说法。他需要平衡,平衡自己被摧毁的自尊心和被淘空被唾弃的爱心,失了舵的船被卷入了复仇的湍流之中。
就在他几乎无法在江京存生的时候,他想起村里的长者说,如果你遇到了挫折,别忘了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但有时候,回头比前行更难。
辞去江医的工作,回到家乡秀丽的山水中,固然是一种心灵的安慰,远离都市的喧嚣,也固然是精神上的休憩。但是,多年向上的攀登容不得他沉寂下来,山村的生活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野心,更不能让他实现复仇的计划。
因为将疫情匿名上报省卫生防疫站的事,他已经和村里有了隔阂,他所受到的正统医学教育也让他无法再认同已经融入本村历史和文化的“换血”陋习。他回到家乡,但和本村若即若离。家乡的一切,可做为美好的感情寄托、失意下的平衡,但不能成为新生的起点。
他单独一人生活在那神秘的山谷里,从此,那无名的山谷有了名字,“新裳谷”,令人伤心的山谷;“拾夕洞”,让人梦碎的山洞;“涅磐崖”,是他对重生的绝望。
他在武夷山的青山绿水间徜徉了两年,其间并没有一刻闲下来。
他每天都穿着长长的雨衣——按照村中习俗,长雨衣就是孝服,姐姐死后,他愿意终身为她戴孝。
无休止地恨。他越孤独,恨越深重,对杜若,对那个姓孟的插足者,对整个脆弱而贪婪的人性。
他逐渐理解了村里长者对外界的畏惧,村中文化的日趋内向。
这是一种值得尊重的内向,一种历经苦难后的自我防护,无可厚非。
所以,当村里的一份重要文件,就是那本村长者手绘的地图册,流传到江京后,他精心筹划,兵不血刃地从姚素云家的保险柜里取了回来。
木讷的姚素云。和她那个每晚笙歌买醉的丈夫,似乎在为另一场“伤心至死”悲剧进行彩排,为他多一份对人性嘲笑的素材。再次证实,他多年前就在筹划的这次行动,对人类其实是一种拯救。
他多年前离开江京的时候,变卖了所有物品,将几乎所有的钱都用来购买专业书籍,尤其和分子生物学相关的中外著作。书中不但有黄金美女,也有复仇的提示。他逐渐有了比较明确的计划,下山着手实施。
他偷渡到了美国,靠作弊混到了合法的身份。随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进研究生院,博士、博士后、助理教授、副教授、教授,在分子微生物学领域逐渐立稳脚跟,有了自己的实验室和工作人员,有了自己的专利,事业和金钱双至。
但他没有一天忘记,他活下来的真正意义。
复仇的心是他能够高效进展的动力,为此,他度过了不知多少个不眠之夜,身边的同事都无法理解,他哪里来的精力和坚忍,一次次地在学习和工作上将自己推向极限。
科学,已经进步到能在人类最基层的染色体上大动手脚,但却不能更正偏差的人性。任何偏差的人性,给他人造成的伤害,都应该有后果,严重的后果,这样才能保证没有同样的错误和伤害发生。
杜若和那个姓孟的男人需要承担后果,他们应该失去一切,包括他们最珍爱的人——那个有着青春年华和杜若当年一样美貌的女儿孟思瑶。
这个世界需要听见我的声音,如惊雷般震耳欲聋地痛诉:任何人,如果纵容偏差的人性,得到的将是毁灭。
这就是诺亚方舟前的地球,这就是天灾战火前的罗马帝国,腐化堕落的人性,颠覆的一切。
这是他“制造”出那种病毒的最主要原因。复仇,如果仅仅是针对杜若一家,不需要他利用高精尖的分子生物技术。他“制造”病毒,为的是拯救人类。救世主和终结者,往往是完美的矛盾统一体。
临离开江医的时候,他曾将从怪村瘟疫中分离出的病毒毒株放入学校的一个超低温冰箱里。他知道,根据母校科研管理的相对非正规,如果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病毒的毒株,怕惹出麻烦,一般不会轻易丢弃,而会被做为资料永久保存。
十年后,他回国,从江医取走了那份毒株。这么多年过去,实验室的管理反而更有漏洞可钻。以这个毒株为蓝本,以大量存在的寻常型柯萨奇病毒为基础,他呕心沥血十载,终于将他的私人实验室逐渐变成了一个“病毒工厂”,批量制造这种经他“改良”过的病毒,并将其命名为DBH病毒,也就是英文“伤心至死”(Death from a broken heart)的缩写。用来做实验对象的小白鼠,感染这类病毒一段时间后,部分会突然癫狂,而所有的小鼠最终都会因心律失常死亡。
这简直是对“伤心死”最贴切的描绘。 47.Death from a Broken Heart(2)
精神失常和心率失常的结合,心理和生理的双重痛苦,是对一个人的终极摧残。这样的感觉,他已经经历过,在姐姐去世的那一刹那就经历过,情感和事业的双重打击,一夜之间从拥有一切到一无所有的大起大落,给他带来的就是那样的痛苦,偏偏他是无辜的,他没有做错任何事,除非这世界已颠倒了黑白,执着和探求被定义为劣性,放纵和自私被世人所宽容。
虽然通过动物实验无法证实,但他想象,个体死亡前之所以会出现癫狂状态,一定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引起个体疯狂的影像。怪村里那些死者,死前都看见了什么?有些人无声无息倒地而死,有些人在恸哭中突然断气,这是任何科研永远无法得到的数据:死者死前究竟看见了什么。
在怪村和悬棺洞存在的病毒,生命力并不强,而且有很长的周期效应,所以数十年才会发作一次,通常是用来“换血”的虫豸中有个别携带了大量的这种病毒,因而在村民中引起传播。而他在实验室里“复制”了这类病毒,随时可以大规模散播。
在大规模散播这种病毒的时候,也就是他真正进入救世主和终结者这双重角色的时候。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有许多研究要做,比如,掌握“伤心至死”病毒在人群中传播的流行病模型——虽然这类病毒在他家乡那小山村里的流传由来已久,但感染者的症状如何、在密集的人群中如何传播、是否真有百分之百“伤心至死”的神奇功效,都是未知数,只有掌握了这些数据,他才能有把握、有节奏地开始散播,完成自己的计划。
这样的研究过程,更是一种寓意深刻的游戏——不是说“游戏人生”吗?这种对人生的歪曲认识造成多少悲剧?导致了多少社会风气的颓废?——现在,由我来定义和控制这个游戏,你们这些红尘俗世中的红男绿女们来进入角色。最后,只有我知道,这个游戏的结局,没有胜者,只有伤心至死。
孟思瑶是个非常理想的目标。也许是对杜若的格外“关心”,他对孟思瑶的了解从五年前就已经开始。以科学家的严谨,他耐心地跟踪和调查,了解了孟思瑶的全部生活。她有一群活力十足的朋友,他们生活在人口密集的都市里,他们各有各的弱点,他们之间除友谊外,也有猜疑、嫉妒和背叛。正好,小姑娘有旅游的爱好,可以让她领略一下那个伤心之地——和杜若恋爱时,两人曾流连于这无限风景,欢笑,热吻,依旧挂在满山的花树之间。
游戏开始的地点选在了由他命名的“拾夕洞”里。拾夕洞虽然是多次“伤心死”病毒发作的源泉之一,但根据他的观察和推断,显然并非常年有病毒存在。他将自己合成好的“伤心至死”病毒注入一种南美洲特产的吸血水蛭体内,将水蛭放养在拾夕洞的水中。他之所以选中这种水蛭,不但是因为水蛭吸血是理想的经血传染途径,更因为人被这类水蛭吸咬后,皮肤上会形成一个碎裂的心形。
而实验室里那些小鼠,被接种“伤心至死”病毒后,心律失常猝死,死后解剖可见,心肌发生严重损伤,心脏竟有破碎的痕迹。
这也是他精心为这场游戏的“设定”,为了纪念他那次心碎的事件,为了心碎,这个人类最常见的一种情感体验。
他知道孟思瑶和她的朋友们大学毕业后,仍和江大的旅游协会保持密切联系,便向该协会发出了一条新裳谷的旅游广告。果然,广告发出后,孟思瑶和她的朋友们如约而至。江医“七剑”的到来微微出乎他的意料,但他“笑纳”了——正好多出一些实验对象。不足之处是他需要尽量跟踪观察这些受感染者的病情变化,人太多会无暇顾及全面,好在“七剑”中的大多数都在江京。
年轻的大学生血气方刚,病发相对较早,一定是免疫反应失衡。他花了大量的精力,收集受感染者的病史,每当发现有人开始去医务室或医院抱怨身体不适或早博,他就格外留心,因为他知道,一旦有症状发生,患者很快就会猝死。于是,他目击了张聪、傅霜洁等人的猝死,他们在死前都曾在学校医务室里检查过心律不齐的症状。
可怜的张聪,被傅霜洁攀高枝“蹬”了以后,一定是因为伤心到了极点,引发了心律失常和猝死;而傅霜洁,一定也是因为张聪的死受了触动,引起了情绪上的极度不稳定,从而心律失常突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伤心至死”的游戏抓住了两个注定要伤心至死的人,可悲,又可笑。
在观察孟思瑶那些朋友的过程中,袁荃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这是个聪明细心绝顶的女孩子,也小有野心。当他发现袁荃性格上的特征后,就设计了一个在大游戏中的小游戏。
他在费城时,曾结识了一位华裔建筑设计师李伯瑞。结交李伯瑞,是为了请这位设计大师帮他“改造”无人敢去的悬棺洞。他知道悬棺洞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并没有受到任何“诅咒”,只是每隔多年,洞中会出现携带病毒的吸血类虫豸。改造悬棺洞,是因为他想将姐姐的棺材高挂在洞顶,棺材挂得越高,死者离天堂越近。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相信这种故老相传的说法。他只知道,现世的一切,他能掌握,他甚至能控制,能操纵,但死后的一切,他迷惘,他只知道,姐姐应该得到人死后最无上的待遇。
李伯瑞帮他设计了高挂悬棺的机关,由此两人成了好友。李伯瑞终身惴惴,总觉得有人要害自己,便将生活中最值得害怕的一件事告诉了他。原来李伯瑞成为得广集团的股东后,发现该公司用了许多非法手段竞争方兴未艾的房产市场。李伯瑞精心收集了得广集团违法的证据,一时利欲熏心,竟以之要挟集团上层,希望做更大的股东。钟蜀鸣虽然脸上一片和气,但起了杀心。李伯瑞暴露野心后,后悔不已,忙将一些秘密,包括夹层的存在,告诉了好友窦焕之。李伯瑞对窦焕之很信任,首先是因为他知道,窦比自己还富有,其次,他将窦在美国的背景已经摸清,并告诉了自己的律师,不怕窦焕之将自己出卖。
李伯瑞一家被杀害后,窦焕之便猜测是得广集团所为。看来自己的计划应该加速,世上有那么多死不足惜的众生,有那么多怀揣着各种欲望滑向深渊的众生,有那么多饱受苦难的众生,需要惩罚、引导、解救!他因为有自己的计划,不想过早暴露,去直接揭发得广集团,便耐心等着时机,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玩一场更精彩的游戏 袁荃是最好不过的人选。尤其,他发现她还有个心怀叵测的未婚夫。
他匿名向袁荃提供了李伯瑞的一些信息,包括那笔钱的存在。这是一个完美的设计,人性的贪婪、脆弱、无情,会一一显现。
他没有失望。袁荃果然将重点放在了那笔钱上。只不过,他没想到,细心的袁荃同时发现了夹层里一张悬棺洞的设计图,于是,装姐姐尸体那具高挂的棺材反成了袁荃转移钱财的藏宝之处。随之暴露出的刘毓舟更让他感到刺激——这些证实了他正在进行的事业是多么重要,人性,永远是由“恶”占着主导。这些,都加强了他的信念,在一些条件下,这些看似无辜的人其实死有余辜。
他孜孜不倦地观察着染上病毒的年轻人们。
袁荃去医院检查,被诊断为“疑似心肌炎”。他知道袁荃的时日无多,一路跟她去了上海,想准确记录她发病和死亡时的场景,并想知道她是否真的会到上海去和林芒欢好——他在观察疾病演变的同时,格外注意观察人在诱惑下的演变。略略出乎意料的是,袁荃只是在上海和林芒吃了一顿午饭,就急急驱车赶往南京。他也租车跟了过去。果然,袁荃在沪宁高速公路上心律失常突发,小车扭摆不停,她眼前一定出现了什么幻觉,或者是在早些时候看见了另一辆车中的自己,所以用紧急车灯打出了“伤心至死”的电报码。
他甚至认为,袁荃在心律失常发作时,很可能看见了“伤心至死”四个字,因为她潜意识里一定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忧,担心着这个诅咒的兑现。
袁荃死后不久,他发现武汉的商小曼也出现了身体不适。但她开始出现的心脏问题被怀孕和流产所掩盖。适逢她出差去江京和大理,他也跟了过去。在大理,大巴士上的商小曼看见了另一辆车里的他,突发心律失常,并伴发了因心律失常引起的精神失常,冲上去和司机抢方向盘,导致了大理翻车事故的发生。这证实了这种心率失常的猝发也会伴随着精神失常,商小曼看见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一定是让她最觉得恐惧的东西。她当时最怕什么?乔乔的鬼魂?“伤心至死”?也许,正是我这个“死神”。
商小曼是个有罪的人,偷了好友乔乔的男友在先,又卷入一个有可能导致她父亲身陷囹圄的经济案件。
虽然骨子里,她可能还是个善良的人,但还是欲望和自私,主导着她的行为,注定了她的毁灭。能说她完全是个无辜的人吗?她在临死时,出现了令她恐惧的幻觉,还不愿接受命运的审判,却去抢方向盘,试图扭转自己的命运,反而连累了更多人的死亡。
多少家人因此伤心至死?
话说回来,那些死者中,又都是清清白白的吗?他们的一生中,是否也曾让他人伤心至死?
还有新裳谷一行中的两位男士,林芒和刘毓舟,潇洒俊朗的外表下,都有一颗污浊不堪的灵魂。是这个游戏,暴露了他们的丑恶,他们也得到了应有的归宿。
刘毓舟和林芒死后,观察对象进一步缩小到孟思瑶、常婉和钟霖润三个人身上。游戏继续在进行,就在孟思瑶茫然失去线索的时候,他将李伯瑞一家在新裳谷游玩的照片放在了松鼠的肚子里,“特快专递”给了孟思瑶。那张照片,还是他亲自为他们拍的。
果然,孟思瑶的猜疑顿起。这个纯洁的女孩开始跟踪那个因为思念死去的妹妹而处于精神崩溃状态的郦秋。郦秋是软弱的,软弱也是人性的一个巨大弱点。还有那个常婉,她有着许多女孩子身上的弱点,胆小、脆弱、爱虚荣,总是要“很多的爱”,她甚至稀里糊涂地成了林芒的帮凶!她也许到死都不明白,爱不是求来的,也不是在反复恋爱中摸索出来的。
许多时候,爱,只是墓碑上唯一的字。
常婉在梦中被杀后,他开始觉得有些奇怪,孟思瑶为什么能活到最后?她的病程为什么会如此之长?活埋坑中、防空洞里、得广集团占据小楼后,一次一次,他在关键的时候救下了孟思瑶,为的就是想看看她究竟什么时候会自然死去,因为心脏病发作死去。她是他最得意的一只实验小鼠,他要观察到最后。随即,他发现孟思瑶开始往医院跑,果然,又是个心肌炎的诊断——伤心至死只是个早晚的问题,她毕竟不是超人。他还是饶有兴致地混进医院,抽出孟思瑶的一管血,进行了分析。
证实了,她的血里也有病毒,加之她已经出现了心肌炎症状,他最后需要做的,只是尽情地欣赏她如何书写生命中最后这一段落。
不过,坦白地说,他有点佩服这个看似文弱的女孩子。她和她妈妈一样,敏感而倔强。同时,她身上,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强烈的求生勇气,甚至到了隐忍的地步——平常人,经受过如此多的惊吓,早已向命运挥了白旗,而她,似乎在完成一项使命,或许,对她来说,生存的本身,就是一种使命。
可是,这一使命的终止不可抗拒。
更另他暗暗觉得惊奇的,是那个叫钟霖润的年轻人:他明知拾夕洞“伤心至死”的诅咒,为了救孟思瑶,还是毅然进入。更令他惊讶的是,钟霖润是得广集团的公子,可以拥有一切,却自告奋勇地成了他的另一个试验品。
也许,爱的复杂,的确甚于分子生物技术。
也许,他并没有看得如想象中那么透彻。
就在一切都顺利进行的时候,事态突变。如果杜容说的都是真的,杜若带着幼小的孟思瑶去新裳谷干什么?
想见我吗?我们那次婚姻失败,因为彼此都不冷静,已经反目成仇,彼此怨恨颇深,她即便是日后有所懊悔,也没有理由带着和我毫无血缘的孟思瑶来找我。
他有些害怕,害怕一个假设的成立。
他从试管里取出孟思瑶的几毫升血,又取出一支吸血用的吸针管,扎入了自己肘部静脉。
已是深夜,他呆呆地坐在空空的实验室里,已经一动不动地坐了两个小时。
反复的DNA检测结果,孟思瑶是他的亲生女儿。 48.轮回
她是我的女儿?
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一次?
难怪杜若会带着她到新裳谷,一定是来找我,让她见见生父,也让我见见亲生的女儿。可惜,失之交臂。
这是不是上帝的又一次恶作剧?
还是对我的惩罚?
在刹那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原来并没有死。当他知道孟思瑶是他的女儿时,他悔恨得倒真要死去。
这是一个最残酷,也最贴切、最应得的报应。
也许,我该庆幸,一次次,从得广集团手下、从刘毓舟手下,救出了孟思瑶,所以她至今还在呼吸。
但这是不是一种加倍的残忍?
我在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
这是我亲手设计的游戏,以为自己始终只是个旁观者,一个操纵者,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成为了其中最可悲的角色。
我的结局会是什么?
会不会是一个伤心至死的轮回?
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叫,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当年在新裳谷,每想到痛苦之处,他都会这样放声嘶吼。
他继续坐着。关上灯,在黑暗里坐着。和过去一样,他还是怕光明,因为心是黑暗的。
也许,我需要另一次涅磐。
世上之苦,莫过于此。
她已经奄奄一息。
“你答应我的,我要是先去了,你不许伤心。”孟思瑶觉得每说出一个字,都那么费力。
“我不伤心,因为我会和你同一天去的。”钟霖润坐在她的床边,两人都穿着素净的病号服。他怎么穿着病号服?他也住院了吗?他们所的劳保医院是江医一附院,他怎么到这儿来住院?
“别说傻话,要有希望,说不定,奇迹会发生。”但孟思瑶知道,奇迹已经不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钟霖润的目光还是炯炯的,是爱情的火:“你也不要说傻话,谁都没有走,你只是累了。”
“我觉得我这么一闭眼,就很难再睁开。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钟霖润不由得哭了,泪水掉下来,打湿了她的手背。
孟思瑶也泪眼婆娑,望过去,钟霖润的身影是那么模糊。渐渐的,那身影竟然变了。天哪,是他!是穿雨衣的老头!
真的,真的是那穿雨衣的老头在落泪,只不过,他穿了一身护工的工作服。
孟思瑶从一个梦中惊醒,那老头见她醒来,快步向外跑。
“你回来!你告诉我,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和你到底有什么仇?”
但老头已跑得远了。
“请你不要报警,”窦焕之径直走进了章云昆的办公室,“我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我是谁,现在我们的目标一致,就是要救活瑶瑶。”
“你果然是窦焕之,你果然是那个穿雨衣的人!如果我们没猜错,是你设法害了孟思瑶和她的朋友,对不对?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心肠?”章云昆忽然有了一种想羞辱窦焕之的冲动,好在理智一直是他的好朋友。
“他是我女儿。”
“不可能,孟思瑶是七月份出生……”
“我知道,她是她妈妈再婚一年后才出世的。她妈妈再婚后,我正式开始了我的报复活动,最初的行动是疯狂的,原始的,低级动物性的……你明白了。”
“你犯了罪,你侵犯了她妈妈。”
“别忘了,她曾是我的爱人。”
“我忘了,和你谈法律,是对牛弹琴。你已经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是啊,我想我的确是疯了。但是,我真做错了吗?被染上“伤心至死”病毒的人中,有贪婪的,有滥情的,有歹毒的,甚至有变态的,就那么几个人,却反映了玲琅满目的人性之恶,他们在有意无意中伤害起别人来,似乎也毫无愧疚之心。
“没有人是无辜的,我们都有罪!……我们再这样无谓地争吵下去,白白耽误了对瑶瑶的抢救。”
“你要有什么特效药,就拿出来吧,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我能确定你想帮她。你也应该明白,对病毒,尤其这种新型的病毒,是不可能有直接的特效药,根除病毒,立刻终止病变发展。这样的特效药,绝对不存在。”
“所以你想继续当年给你姐姐治疗的研究?”
“是的,用中药和西药的配用,当年我在调试一些方子,在中药里加西药的化学成分,可惜尚未成功,姐姐就去世了,我的家也毁了,功亏一篑。”
“你需要我怎么帮你……除了不去报警外。”
“主要是两方面。当年我寻找解救方法时,做了大量的笔记,都装在一个箱子里,留在了我以前在江医的实验室,可是我这次回国来,却没有找到。如果被扔了,就会很麻烦,但我听说很多旧的、不知道有没有用的资料都被堆放到旧行政楼地下室的老档案馆里。看档案馆的老太太格外严格,我倒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进入,但因为想专心研究,不想再生枝节,所以请你陪我去一下,找到那些旧笔记。
“另外,我需要你帮我在江医找七八个会做实验的学生,最好是会药物合成或动物实验,我高价出钱请他们在寒假里帮忙。仪器、设备、场地,我都有现成的。”
章云昆点头说:“这两个都不算太难,现在就出发吧,去档案馆。”
孟思瑶觉得自己绝对没有认错,那个老头就是雨衣人。他为什么来看我?为什么还掉下了泪。莫非,他根本就是个好人,一开始就劝说我们不要进洞,后来又一直在暗中保护我。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
钟霖润走了进来。孟思瑶见他穿着便服,心里稍稍安心,想告诉他刚才做的梦,两个人都穿着病号服,但终究没说,觉得有些不吉利。
“你的医生认为你不需要住院吗?”
“不用,他说因为在病程早期,注意休息调理就可以了,所以我有这么多时间,每天都可以陪你。”钟霖润没有告诉他,他的病房离这里不过一百米。
“我倒是希望你能住一下院,有医生观察,总比自己独当一面要好。”
“但这样,我就不自由了,不能天天来看你。”
孟思瑶笑着握住他的手,暂时忘却了不久前雨衣人的出现。
深究又有什么用呢?他想杀自己,易如反掌,他想救自己,势比登天。
还是尽情享受和爱人在一起的这一刻。
自从来到江京,安顿好仪器设备,窦焕之从来没有让第二个人进入过实验室。所以当实验室里一下子多出十个研究生和大学生,他竟有些不适应,虽然在美国,他的实验室里也有二十几名研究生和技术员在为他工作。
他旋即将隐隐升起的那种不安全感抛之脑后,投入对过去那些资料的整理中。
二十五年前恶梦般的回忆却如洪水般汹涌而至。
微弱的希望,对失败的畏惧,害怕失去的恐慌,如万箭钻心。
这里没有失败,我从没有失败过。
给过我失败的人,比如杜若和那个男人,已经被我以另一种方式击败。
我厌恶失去,我不能失去,不能失去世上唯一的亲人。
那个时候,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但我辜负了她,没能将她从死神手中夺回,我却从此成了死神的使徒。
是命运的嘲笑,还是一个出轨的轮回?二十五年后,病床上的那个美丽的女孩,是我唯一的亲人,却是我一手导演了这场自演的悲剧,要再次和死神谈判。
已经死去的几名感染了“伤心至死”病毒的患者,从出现心律失常症状到最后猝死,最快的只有三天,最久的也不过三个星期。
时间成了死神的帮凶。
是我将自己放在了背水一战的位置,面对无比强大的敌人。
背水一战的结果,并非都是勇者胜,二十五年前,我就是个俘虏。
时近午夜,实验室里只剩下了他自己。他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四个小时,巨大的精神压力,全身心的投入,他灰白的头发在一根根凋落。 49.逝
雪白的床单,床边站着雪白制服的护士,人们都低着头。
可怕的预感。
“霖润?”
护士轻轻摇着头。一个美艳的妇人,是她,应芷蘅,钟霖润的母亲,脸上淌着泪。
不对,这一定是梦,这个病房,怎么像是七院的?
“霖润,你醒醒,你等等我,我们说好的……”
“傻丫头,又做梦了?”钟霖润的笑脸就在眼前。
孟思瑶猛然惊醒,果然是个梦,很不吉的梦,她打算不告诉钟霖润。
“没办法,整天无所事事地看小说,不做梦才怪呢。”孟思瑶打量着钟霖润,他气色还算好,西装笔挺,大概刚下班,面带着自信和朝气。她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咱们下去走走。”钟霖润拉起孟思瑶的手。
“霖润,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医生的话,”医生刚走,应芷蘅就心疼地埋怨,“你既然这么不舒服,就不该到处走动,用药到现在,心律不齐都没能控制住。”
“妈,你放心,我没事儿的。”钟霖润为了不挨医生的骂,刚才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下,就钻到了被子里。他强打精神陪孟思瑶了很久,此刻出了一片虚汗。
“我已经失去了你爸爸,不想再失去你。”应芷蘅看着日渐憔悴的儿子,泪眼婆娑。
“妈,您不要那么悲观嘛,我重视得早,预后应该不错的。”钟霖润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前胸疼得厉害。
“你为什么还整天打扮得齐齐整整,去看瑶瑶?她难道不知道你就在同一层楼上住院?”
“她还不知道。我需要给她鼓励,同时,不想让她为我伤感,所以瞒着她。她和我一样,需要有乐观的情绪支撑,如果她知道我也这么病歪歪的,一定会很沮丧,会影响她的康复。”
“你这孩子,看来,真是为她着了魔。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叔叔他们应该已经到江京了,不久就会来医院看你。”
“堂弟也一起来了吗?”
“当然。”
“太好了,我正有事情要麻烦他。”
“樊医生吗?我是小孟,钟霖润的女朋友。”
樊医生接电话时有些迟疑,大概还有些后悔上回告诉了她钟霖润的病情:“噢,霖润不在我这儿。”
“我知道,我想请你给霖润他们所写个证明什么的,不要让他在出差了……是这样的,他说他有个很重要的案子,随时可能会出差。”
“是这样……难道,他已经去了?”
“还没有,他只是和我打了招呼,说如果他哪天没来,就是出差去了。”
“他……他的病情还很轻,虽然有心律失常,但只要不过度劳累,轻度的工作还是可以的。”
“可是,我的医生就让我住院观察了……”
“我知道你的情况,你可是都昏迷过了。”
“难道要等他昏迷了再重视吗?不是有些太晚了?”孟思瑶暗骂着:麻木不仁!她知道说服不了这位名医,只好等钟霖润来,直接说服他。
他一定会听她的。
可是,他怎么还没有来?
手机铃声响起来,是钟霖润发来的短信:“我已经在路上,过几天回来。”
这个家伙!拿自己的健康做儿戏!
孟思瑶忙打手机过去,但对方关了机,说不定正在飞机上。
之后的一天里,孟思瑶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没能找到钟霖润,只是到了傍晚,又收到他深夜发来的一条短信,说他已经在青岛安顿下来,和客户的约会很多。他将自己下榻的宾馆和房间号告诉了她。
孟思瑶随即给宾馆打了电话,果然,钟霖润是昨晚住进宾馆的,订了一周的房间。
看来,只好等他回来再教训他。
她感觉,空气里有一种异样的气氛。
也许,是因为钟霖润始终没有打电话来。只有短信。
这不像是他的作风,他总说,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听着她的声音。
她甚至替他找了借口,也许这案子格外敏感,他每一句话都被监视着。(都是那可恶的得广集团,让她产生如此荒唐的想法!)
让她进一步产生怀疑的,是郭子放和郦秋的到来,他们还想往常一样和她说笑,但神情似乎很不自然。也许,郭子放这位“家属”,知道了更多关于她病情的负面消息。
“霖润这次出差之前,有没有告诉你们要走多久?”
郭子放摇头说:“我问了,他说因为情况复杂,客户的要求又多,很难说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你总知道他去哪儿出差了吧?”
“当然,青岛。”
孟思瑶稍稍放心:“这家伙,怎么找都找不到他。这么忙的一个差,他应该推掉,一点儿也不注意保护自己。”
郭子放和郦秋对看了一眼,郦秋说:“老郭也劝过他,他就是不听。”
郦秋戴着墨镜,目光藏在镜片后面,但孟思瑶觉得有些异样,只是说不出来为什么。
两人走了以后,孟思瑶仍在想着郦秋没有显现出的眼神。什么都没看见,又有什么异样?难道又是所谓的第六感?她迟疑了一下,跟了出去,轻声告诉护士,只是到楼下走走。
住院部大楼门口,远远地看见了慢慢向外走的两个房友。忽然,郦秋停下了脚步,低下了头,拿出了纸巾,在脸上擦拭。
郦秋在哭泣!
郭子放轻轻拍着郦秋的肩头,低声安慰着什么。
她陡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天华律师事务所,请问您要找哪位律师咨询?”前台小姐甜美的声音。
“钟霖润律师,我是他的一个老客户。”孟思瑶就在住院部大楼前打开了手机。
“请等等……很抱歉,他已经不在我们所了?”
“哦?……他去了哪里?怎么能够联系上他?”
“很抱歉,他……他已经去世了,就是两天前。”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进出大楼的人流匆匆,逐渐汇成了四个鲜红的大字。
伤心至死
能看清的,只有一个穿着长雨衣的身影。
“快!病人昏倒了,立刻抢救!”一名路过的护士看到孟思瑶颓然倒地,立刻叫了起来。急救的医护人员赶到,那护士的心已经沉了底。
孟思瑶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结束了
50.伤心至死整整五天里,他一共只睡了七八个小时,都是在忍无可忍的时候短暂的瞌睡。
和二十五年前的情形一模一样。
好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他并不陌生。在研究所里,他就是个有名的工作狂,他骄人的成绩,绝非凭空而来。但常年辛苦的工作,也在侵蚀着他的健康。他看上去比同龄人苍老。他有糖尿病和高血压。他有慢性抑郁症。他吃药如同吃饭。
多少年来,他并不在乎,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没有痛觉。
他活着虽然痛苦,但有目的。
直到今天才发现,他的目的,他的计划,只是使他更痛苦,偏偏这个时候,他又恢复了痛觉。
他疲惫不堪,他泪眼朦胧。
他毁掉了亲生女儿的生命。愚蠢的,极端的行为。他居然能想起,他还毁掉了别人家亲生女儿的生命,女儿的那些朋友,江医的那些大学生。
他近乎绝望,冥冥之中的主宰,如果是公平的,不会给她女儿这次机会。
也许,到了再去看她一眼的时候。
这些天,想到她,他才意识到,她和自己有多像,敏感,智慧,尤其那近乎偏执的坚强。
去看看她,哪怕是偷偷的一眼。过去这半年里,曾多少次在暗处注视着她,但都是带着怨毒,带着杀机。这就是人被造物主捉弄的另一面:此刻的他,只想深情地看一眼从没有认过他的女儿。
浑浑噩噩地,他走出了实验室,走向医院。
他旁若无人地从最繁忙的马路上穿过,行人的惊叫,司机一边揿喇叭一边诅咒,他都浑然不觉。
他已经精疲力尽,支撑他前行的,不过是他想一见女儿的强烈意念。
当他走到医院病房大楼门口,看到女儿的时候,她正像一朵枯萎的花儿,倒在大地的怀中。
他惊呆了,随后听见那护士在叫。他走上前,颤抖着将手放在女儿的心口。
那颗年轻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一切都和二十五年前一样。
这是一个他制造的无情的轮回。
他觉得血液已经从大脑里流走,胸口猛然剧痛起来。
他的口袋里有药。
但他没有去取。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接受命运。
尾声
“可能的解释……应该说是比较肯定的解释,是小孟童年时的经历救了她。”章云昆对如释重负的郭子放、郦秋、张生和田川解释着,“怪村一直有‘换血’的习俗,就是用一些会吸血的小动物吸食人血,他们认为这样可以将人体内的一些毒素吸走。而这种‘伤心至死’的病毒,是长期天然存在的,在一些小动物之间传播。我猜,用来‘换血’的一些小动物,体内一直有这种病毒,只不过病毒的量很小,当人被这种带少量病毒的小动物咬过之后,体内也带了少量的病毒,因而产生了抗体,有可能产生了类似减毒活疫苗的作用,所以遇到真正病毒流行暴发感染的时候,由于体内已经存在了抗体,因此抵抗住了病毒的入侵。怪村的人一直有用吸血动物预防病毒传播的做法,我想也是因为他们观察到了这种现象。小孟童年时曾被怪村的人施以外人看来是‘酷刑’的‘换血’,也许正是那样的误打误撞,反而保住了她的生命。”
“你是说,瑶瑶身体里并没有病毒发作?她不是被诊断出有心肌炎吗?”
“小孟的确有心肌炎,但显然不是病毒引起的。这样看来,应该属于特发性心肌炎,也就是不需要任何微生物感染的心肌炎,这类心肌炎的病因很模糊,就小孟而言,也许是长期的惊吓、劳累引起抵抗力下降,心脏功能紊乱,以至于心肌产生炎症反应。其实她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这次心肌炎发作得很厉害,出现了心源性休克,急救的大夫们一度认为要失去她了,还是靠强心针和反复的电击,才将她拉了回来。”
郭子放又想了想说:“照这么说,怪村既然有这种误打误撞的‘免疫’方法,为什么还会死人呢?”
“靠着小动物种‘活疫苗’,风险其实很大,首先,不见得吸血的小动物一定带少量的病毒,其次,即便带了病毒,也不见得‘接种’成功,再有,人体对这样的‘活疫苗’,接受程度也有很大差异。这是为什么小孟的母亲,虽然也被怪村的人强迫‘清洗’过,被吸过血,却没有‘接种成功’,以至于后来被窦焕之所害。”
众人又都一番感叹,郭子放说:“早知道这样,应该让她放宽心,不要白受那么多的折磨。”
章云昆脸色依旧严峻:“其实这两天,我和另几位学者探讨过,大家都一致地后怕——多亏了小孟和你们孜孜不倦地探求调查,不但解开了迷案,而且杜绝了一场大规模瘟疫的暴发——窦焕之将家乡几十年才会小规模暴发一次的‘伤心死’病毒批量合成出来后,最初的打算,是在对少量感染者追踪调查后,掌握其发病传染的规律,然后开始运用到人群中,也就是说,开始大面积地撒播这种病毒。因为这种病毒在人体内能顽固地复制繁殖,除了小孟这一经过接种的特殊情况,患者中还没有一个生还,包括两拨去年夏天去新裳谷旅游的年轻人,和怪村中那个同样进去过悬棺洞的孩子。死者中有个江医的男生,她的女友前不久也猝死;另外一个江医的死者,她生前的男友,是一附院的在职博士,两天前也猝死在工作岗位上。由此可见一斑:这样的病毒一旦在江京这样的大城市里流传开,后果不堪设想。”
张生问:“原来我们无意中还做了回好人。她什么时候会醒?”
旁边的谢逊摇头说:“她各项指标都比较稳定了,我想现在的‘昏迷’,也只是她机体内的一种调整,不知道这个过程还需要多久。”
众人唏嘘一阵。郦秋心情沉重地走到孟思瑶床前,轻轻抚了一下她消瘦的脸,小声说:“瑶瑶,你快醒来吧,回家后,我给你烧好吃的。”
这时,一串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谢逊皱眉道:“我刚才不是已经嘱咐过你们,重症监护室里的各类仪器最多,请你们关掉手机,以免磁场干扰医学仪器的正常工作。”
众人纷纷查看自己的手机,却发现其实大家都很听话,手机都关着。
铃声还在响,却是从孟思瑶的床头柜里传出来的。
是孟思瑶的手机。
郭子放将手机从床头柜里取了出来,看了一下,脸色微变。
他轻声念着:“瑶瑶,涅磐崖下喝泉水,许愿,定能实现。猜,我许的什么愿?已经无关紧要,我已得到,知足。”
从钟霖润的手机发来的短信。
郦秋摘下墨镜,擦着泪流不止的双眼。
众人都没有发现,病床上昏迷中的孟思瑶,一滴眼泪已从眼角滑下,凝在了鬓边。
(全文完) 又是一个伤感的结局~~~~~~ 一口气看到最后满喜欢 ma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