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yway 发表于 2006-5-12 22:34

等我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中午,在消毒水浓郁的病房里。唐朝爬在床头睡得很沉,我挪了挪身子,他立刻惊醒过来:“小影,你醒了?”点了点头,喉头生涩,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话语。他咳了两声接着说:“医生说你只是受了惊吓,等醒过来就可以去办出院手续了,我这就给你去办。”我木讷地再点点头,等他的身影从门口消失,才长长地缓过一口气来。
  
    靠在床头,脑中又出现昨日的一切,始终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的事实,让人无法忽略。强压下心底的悲怆,拇指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痛楚,抬手一看,才发现是蔚彬的那枚戒指,由于大了一号,加上昨天唐朝的拉扯,已将拇指磨出一串水泡。
  
    蔚彬,蔚彬,这枚戒指暗示着什么?脑子里忽然闪过云峰手里那柄刀尖挂着血珠的刀,以及青琳血淋淋的胸膛……我不敢再往下想,这时,唐朝手里拿了一大叠单子走进来,他嘴角挂着牵强的笑,音调有些生涩而陌生:“李影,我们这就出院了。”
  
    “唐朝,青琳的死因查出来了吗?还有,她的家人过来了吗?”我很想要一个答案,其实现在谜团解与不解都不重要,因为不管事件发生的经过怎么样,结局都只有一个。那是我们不能承受的。
  
    “警方初步断定是云峰杀了她,至于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她家人已经来了,你想见见她们吗?”
  
    云峰杀了青琳?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相爱吗?云峰根本就没有杀青琳的理由!
  
    太平间里,青琳已被收敛,经过化妆,她已不如昨晚那般可怖,除开喉间的空洞,她与睡着了无异。何奶奶哭得几度昏死过去,青琳的母亲一反往日的柔弱,表现得格外坚强,不住温言宽慰她的母亲。何奶奶在看到我后就搂了我哭诉,她的嗓子已有些嘶哑,搂住我的双手让我几乎窒息,四肢百骸都透着恐惧。她与我之间如此亲昵的距离,让我异常难受,心慌得像是已被她洞悉了我一切的阴谋诡计。想要逃离,可又无法逃离。
  
    太平间的走道里,除了何奶奶的哭泣声,还有云峰母亲撕心裂肺的干嚎。她没有何奶奶大家闺秀的风度,边哭嘴里边骂骂咧咧:“那是个扫把星啊!……我家云峰怎么这么傻,谁不好招惹,偏去招她。呜……我可怜的儿啊!……”
  
    她忘记了,人家的女儿是被她儿子杀死。听到她的哭骂,何奶奶并不答话,只是一味哭泣。当她的泪眼对上我的眼时,我发现,里面充满了懊悔和歉意。我瞬时明白,她懊悔没有阻止云峰跟青琳的交往,那歉疚呢?是对我的歉疚?我心一颤避开她的注视,之前我还能理直气壮,可现在,我承受不起这样的愧疚。
  
    我本来想当天就回上海,但由于青琳母亲的一再挽留,让我陪何奶奶,无奈只好留了下来。待青琳火化后,我们一同飞回上海,我从青琳母亲那里拿回那件旗袍,不希望再因它而发生血腥事件。
  
    自医院出来后,唐朝就没有再跟我说过一句话。数次相对无言,对望的空气里,每次涌动着的全是绝望。
  
    当飞机落在浦东国际机场,到机场出口,唐朝跟我道别,他站在我跟前,尴尬地搓着手:“李影,再见。我朋友来接我了,我就不送你回去了,啊?”
  
    “嗯,唐朝,谢谢你,保重!再见!再见……”我上前拥住他,泪已蒙住了眼。心里说:让我再享受这个怀抱最后一次的温暖。喉头被堵住一般,脑子里已搜索不出别的词汇,我一再地重复说着再见二字,我多希望我们能再见,可我明白,我们嘴里的再见,喻意是:再也不见。我禁不住哭出声来,唐朝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哽咽着安慰我:“小影,别这样,好吗?乖……”
  
    唐朝轻轻地推开我,不再看我一眼,转身离去。我伫在原地,望着他越走越远……
  
    回到家,推开门,屋子里一片冷清,奶奶倦缩在沙发里,一头银丝乱蓬蓬的耸立着。我一惊,失声叫道:“奶奶?”
  
    她听到我的声音抬起头来,逆着光,她的脸一片黑暗,我眯起眼,走到她的跟前,看到她面容的憔悴时一惊,我才离开几天?奶奶怎么这么憔悴?两边脸颊已不见往日的丰腴,深深地凹了下去,脸上的皱纹如一道道沟壑,交错纠结。眼眶深陷眼神有些迷离。抚上她的脸,无比心疼:“奶奶,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小影?奶奶没事,就是这两天想你,一个人在家好冷清。”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握住我的手。眼神闪烁其词,我知道她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可我不想再去深究。整个人疲软异常,靠在沙发上,半晌,我轻声地说:“青琳死了。”
  
    “小影,你说什么?青琳死了?”奶奶倏地抓住我的手,尖利的指夹已划破我手背上的肌肤,我一缩手,看着有些激动的奶奶,愣了愣点头:“是的!青琳死了,云峰也死了!”
  
    握住我的手又紧了紧,奶奶的额上开始冒出细汗,嘴里呢喃:“又是那件旗袍?又是那件旗袍?青琳不是算她的孙女吗?为什么她都不放过?”
  
    “奶奶?你怎么知道?……难道?……”我本来想问她为什么知道是因为那件旗袍,可似又明白了什么,忽然噎住话头,心无比的恐惧,隐约知道了一个秘密,可又道不清说不明。眼前的奶奶无比的陌生,她脸上蒙着一层戾气,在我眼里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跟旗袍有关,小影,那天唐朝看到的照片,后来,你们有没有解释清楚?……”奶奶也收住话头,我知道,她不愿意说出我送旗袍给青琳这件事,在她的眼里,她的孙女一直那么善良。可是,我做了,虽然我曾想挽回局面,可是……
  

anyway 发表于 2006-5-12 22:35

“奶奶,我们别提唐朝好吗?还有,爷爷不是常给我说,民国那个新娘不是穿旗袍死的吗?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的梦里她穿的是喜服?”
    “谁都没有见证过,又有谁可以证明?小影,我头好痛,不要跟我提你爷爷好吗?扶我进去躺一会。”奶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扶着她,她向我的房间走去。我有些奇怪:“奶奶,不对,这是我的房间。”
  
    “就是去你的房间,在我的房间里,我睡不着,老觉得胸口闷!”奶奶说,我扶她进房照顾她睡下后。悄然来到她的房间,房间里一片凌乱,台灯被打碎在地上,玻璃渣子散了一地。我来到阳台,那株丁香开得正艳,整个阳台都是弥漫着清香,让人心旷神怡。丁香的根茎处的泥土有些松动,我蹬下身想要去翻动,可终于还是忍住了。
  
    我站在阳台,看夜一点点暗下去,不知道站了多久,房里传来奶奶轻微的喊声,我一惊,就向房里跑去……
  
    “你走,你走开!!不要过来!”奶奶的手在半空中挥动着,朦胧的灯光下,额间布满了细汗,眉头紧锁着,无比痛楚的样子。我轻轻拍着她的脸,叫道:“奶奶,奶奶你怎么了?”
  
    她的手一下子抓过我的手背,留下五道长长的血痕,我吃痛缩回手,只见她双目紧闭,牙关咬得死紧,恶狠狠地说:“你活该,你活该!你滚,不要脸的狐狸精!”
  
    “奶奶?我是小影,我是小影啊!”我使劲地摇她,终于,她睁开眼来,眼里尽是惧意,颤声问:“秦净呢?她哪里去了?她说我……”她突然清醒过来,猛地闭嘴,重又无比倦怠地合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奶奶,你怎么了?”我拿纸巾为她拭去额头上的细汗。她重重地推开我的手,眉头皱得死紧,语调冰冷:“你出去吧,我没事!”
  
    “奶奶?”
  
    奶奶闭上眼,对我挥了挥手,虚弱无比地对我说:“小影,奶奶好累!什么都不要问了好吗?”
  
    我把奶奶的房间收拾好,睡在她的房里。睡前我上了一柱香,把卧房的门打开,让檀香味溜进屋子里,在一片檀香味里,觉得无比安心,沉沉地睡过去……
  
    KK
    门外一阵细微的响动,我醒了过来,房间里的墙是连绵不断的柠檬黄,无比刺眼。眯起眼打量四周,我不是在上海的家吗?这里,这里像是深圳的酒店客房?起身下床,房间里没有一样熟悉的事物,门外又传来撬门的声音,我蹑手蹑脚地下床,拉开门,发现门外空无一人,而撬门声丝毫没有间断,我探出头去。发现隔壁站着一个人,他的手不住地扭动着隔壁的门把。为什么我在梦里的听觉这么灵敏?
  
    我悄悄地站在他的身后,看他把门找开。“当……”金属落地的响声,顺着声音,看到地上弹跳着一抹银色的弧线,终于,它停止了跳动,躺在地上的是一枚戒指,我失声叫道:“蔚彬?”
  
    那个进屋的身影忽然回过头来,冲我邪邪地一笑,那笑再熟悉不过,真的是蔚彬。他复又转身,向屋子里走去。我抓起戒指快步追上去。
  
    冲进屋里,我只看到云峰和青琳,哪里有蔚彬?云峰在吻青琳,我拖鞋的踢踏声还没有停,可他们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依旧热烈地吻着。我走到沙发边,蹬下身,看他们的唇如接吻鱼一样胶着。云峰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他撩开青琳身上的浴袍,青琳雪白的胸膛就这样半裸在灯光下。云峰匍下身想要吻那片雪白时,我看到他的身后,蔚彬笑得无比邪气……
  
    “蔚彬,不要!”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声叫道,蔚彬没有理我,径自笑着,在云峰吻上青琳的酥胸时,蔚彬对着云峰弯下腰去,倏地消失不见,我一惊,大叫起来:“蔚彬,蔚彬,你在哪里?”
  
    忽然,我看到云峰的嘴角扬起一抹我从未见过的邪笑,他的左手已从青琳的腰下抽离,反手抓住了茶几上的水果刀,我想要扑过去夺下他手里的刀,可我如被施了点穴术一样,动弹不得。
  
    云峰依然笑着,唇还贴在青琳的胸口,左手把刀举到青琳的脖子边,唇角的笑更见诡异。我想要闭起眼,可已经忘记了该用怎么样的方式闭眼,以逃避这血腥的一幕,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云峰,把刀从青琳的脖子抹过,一时鲜血四溅……
  
    “不要!”我哭出声来,云峰听到我的喊声,眼里闪过一抹似是心疼的情感,他抬手把刀凑到唇前,看着上面的血,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笑意更深,他走到我跟前,用右手托起我的下巴,轻声说:“小影,伤害你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那声音里分明是蔚彬惯有的语调,我回忆起上初三那年,班级里的一个男同学恶作剧把粉笔灰倒在我的脖颈里。当时蔚彬冲上去就给那人一耳光,随即拳打脚踢,最后那人被他打得昏过去他还不肯罢休。后来,那个同学被他打成轻微的脑震荡,要不是家里有点钱和权势,他早被送去少管所。
  
    所以,从那以后,学校里再没有一个人敢惹我。
  
    我无比惊恐地盯着云峰,失声叫道:“云峰,不不,蔚彬!不要,不要!!!”我也不清楚叫他不要什么。他不再理会我,躺到床上,不住地把玩着那把水果刀,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我心惊。终于,他放下刀,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合上眼。
  
    “嘶……”忽然,耳边响起一声怪异的声响,等我睁开眼,云峰已划破了手腕,左手捏着的刀兀自滴着血,空气里静得只听到血滴在地上的嗒嗒声,云峰慢慢地阖上眼……我就望着伤口,看血不停地奔腾染上被单,直到衰竭停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到蔚彬从云峰的身体里坐起来,他冲我挤了挤眼睛,笑得无比的邪气,我向他伸出手:“蔚彬,蔚彬!”
  
    他没再理会我,径自从门边退去,我起身向他追去,等追到门边,蔚彬已消失不见。身后忽然响起“格格……”的笑声来,我回头,看到青琳站在我的床边,而房间已不再是柠檬黄,而是浅浅的粉色,壁纸上还印着大朵大朵浅淡的牡丹,这不是奶奶的房间吗?
  
    “青琳?”我颤声叫道,她并不答话,只是笑着,牙磨得格格作响。她的长发飘飞起来,挡住了她的右眼,她抬头甩开长发,脖颈忽然断裂,露出白森森的喉管。我不断地后退着,身子抵在门边,脖颈上倏地附上一片冰凉,我回头,看到云峰的双手已放在我的颈上,他的右手腕,还不住地冒着鲜血,我瞪大眼,云峰的脸不断地放大,放大……
  
    “小影……小……影……”青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云峰的身边,在快要窒息的前一刻,我看到青琳的两根手指,向我两眼插过来,我抬手想要护住眼睛,可一切都是徒劳,手疲软得无法动弹,只得闭上眼,痛楚从眼皮上传来,直达身体每一寸肌肤……

anyway 发表于 2006-5-12 22:36

走了两步,隐约觉得有些不对,那双握扶着我手的肌肤怎么这么细腻柔软,完全没有奶奶手掌的粗糙,原本就有些微弱的温暖似正渐渐地褪去,越来越凉……]
  
    痛,无法抑制的痛。微侧了一下头,想要躲开那尖利的伤害,可它如影随形,似已与我的肌肤合二为一。我心底无比的恐慌,在一片黑暗里我努力地想要打开眼睑,可除了能感觉到痛,身体器官别的功能好像都已消失殆尽……还有,我失声了,张开嘴,所有的声音到喉间都成了怪异而脆弱的“咕咕……”声。
  
    当尖利正挤压眼球,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时。周杰伦的《东风破》在耳边适时响起来,音乐如一把利刃划破所有的沉寂,眼上的重量已离开,只是余痛未褪。终于撑开眼睑,痛楚让我只能眯着眼,朦胧间,我看到奶奶汗涔涔地半跪在床前,满脸惊诧地盯着自己的双手,我看到她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挂着半指的血红,我从枕头底下摸索出手机,眼帘已被一团红色盖住,我抬手想要拭去,可一股稠黏的液体不住地涌出,怎么也擦拭不尽……
  
    我只得闭上眼,摸索着接了电话:“喂?”
  
    “小影,是我!你没事吧?”唐朝焦急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本来慌乱的心绪在听到他的声音后瞬时平静了许多。
  
    “唐朝,你快来我家接我,我眼看不见了。”热热的液体已流过我的脸颊,眼睛一阵接一阵地胀痛。
  
    “小影,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呃……”我眼前晃过奶奶带血的手指,是她伤了我?可是,我怎么能对唐朝说?我始终都不敢相信,我唯一的至亲会伤害我。忽然,我想到了蔚彬,还有青琳和云峰,难道?……我不敢再往下想,似乎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都暗藏着危机,这一刻,我觉得孤立无援,我又能相信谁?
  
    唐朝,心底冒出这个名字,是的,我只能相信他。因为至始至终,他从不曾伤害过我,而我现在能相信及可以寻求庇佑的人也只有他。
  
    “唐朝,你快点过来好吗?等见面了我再跟你说。”我的声音在电话里轻颤,而手指也因为恐惧不住地哆嗦着,手机几乎要从我的手掌里抖落。
  
    “小影,你别怕,你冷静点,我很快就会过来。”唐朝安抚着我。听到我应了一声后,他才挂了电话。
  
    我往床头又缩了缩,空气似乎凝结,眼上的肿胀让我紧闭着眼,可耳朵却竖得直直的,侧耳倾听着,不想错过一丝细微的响动。床身动了动,我感觉到奶奶向我靠近了两寸,我抬着手,对着记忆里的位置对她大叫:“你别过来!!”
  
    “小影,我……”奶奶的声音无比虚弱,像已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还带着一种怜爱。是怜爱吗?可是刚刚……
  
    “我求你,你别过来!”我抱住头,尖声叫道。
  
    “小影,怎么了?我们都怎么了?是她吗?她为什么阴魂不散?这是报应吗?”奶奶的声音在空气里颤抖着,带着恐惧和轻微的哭腔。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她苍老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心倏地变得柔软。她伤害了我又怎么样?她仍是我相依为命的亲人啊!
  
    “奶奶,你先扶我去客厅好不好?不,先把衣服给我拿来,让我换上。”我急急地说,奶奶应着,随即递给我一件衣服,面料光滑,像是绸缎,是旗袍?我一惊:“奶奶?怎么给我旗袍?你给我别的衣服啊!”
  
    奶奶“嗯”了一声,接着我就再听不到她的声音,氛围又回到之前的诡异。我不敢再说话,只得脱了睡衣,摸索着把旗袍套上,我坐在床头,脚在地面四处搜索,可还是找不到我的鞋子,我再次叫道:“奶奶,你快来帮我拿鞋。我找不到!”
  
    奶奶的脚步声异常缓慢,过了好一会,我才听到她蹬下身子时骨骼里发出的脆响。她先抬起我的右脚,袜子也没有给我穿,就在我脚上套上了一只鞋,是高跟的?
  
    “奶奶……”我正想开口让她拿一双平底鞋,可她的手在我脚上重重地摁了一下,似乎很是不满,我的要求被她的沉默硬生生打回肚里,只得静静地让她为我穿上鞋子。
  
    脚刚一落地,我急急地站了起来,扶着墙向门口走去。奶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扶——你!”声线拖得长长的,还带着颤音,我周身一抖,感觉毫毛全竖了起来,咽了咽口水说:“奶奶,不,不,不用了!我,我,我自己可以走的!”
  
    “我——扶——你!”她的声音无比固执,话音刚落,她已抓住了我的右手,她掌上的温暖让我稍稍安心,暗自松了一口气。
  
    走了两步,隐约觉得有些不对,那双握扶着我手的肌肤怎么这么细腻柔软,完全没有奶奶手掌的粗糙,原本就有些微弱的温暖似正渐渐地褪去,越来越凉……
  
    “奶,奶奶?你是奶奶吗?”我甩开她,向门边奔过去。高跟鞋击得地面“得得……”直响,步伐已零乱不堪,整间屋子里都响着我的脚步声,忽然,我被什么一拌,倒进一团柔软里。好像是客厅的沙发。
  
    “格格——格格格——呵呵呵——”那个可怖的笑声又响起来,到最后不再是咬紧牙笑的格格声,但那悠长的笑声里充满了诡异,我往沙发里缩了缩,更加害怕,以前都是在梦里听到,这次却是清醒的面对,所以惧意更浓。那笑虽轻,但悠长得似可以震破耳膜,我想要捂住耳朵,可又不敢,怕她突然袭击让我无法在第一时间里感应到。
  
    “奶奶?奶奶?你在哪里?”双手在空气里乱抓,以防止她的靠近。
  
    “奶——奶——谁是你——奶——奶?”声音突然在我耳后响起,冰冷的鼻息已喷到我的颈间,我一缩,跌坐到地上,可那鼻息还是没有离开,依然在我的颈后。仓皇地不断转身,可怎么也甩不掉那股冰凉……我伸手向身后挥去,却是空空的,并无一人。

anyway 发表于 2006-5-12 22:38

由于不住地旋转,头已有些微微发昏,喉间干涸,我伸手摸到领口想要解开衣扣,却摸到一颗细小光滑的珠子。领口,珠子?我一惊,伸手摸了摸衣袖,七分!我穿的,穿的是秦淮灯影清旗袍?
  
    “奶奶,奶奶,你在哪里?”我靠在沙发上,大声地叫道。
  
    “呵——呵——呵——格格格——”笑声又从耳后响起来,经过几番的惊吓,我虚脱得再无力逃离,靠在沙发上不住地喘息。
  
    有冰冷附上脖颈,这已不是第一次,只是前几次都是梦里,这次感觉更为清晰而已……我颤抖着,再提不起力气反抗,任由颈上的束缚越来越紧,意识越来越恍惚……
  
    “咚咚咚……”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是唐朝!脑子打了个激灵,而颈上的束缚也倏地松了不少,我用力推开她,顺着声音向门边跑去,拉开门,我急急地问:“唐朝吗?是唐朝吗?”
  
    “小影,是我!是我!”被他拥进怀里,感觉到熟悉的温暖,我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冲出来,双眼更加刺痛不已。
  
    “小影,你的眼睛怎么了?你的衣服!!!”唐朝失声叫起来。
  
    “是秦淮灯影清旗袍吗?是那件旗袍吗?”虽然早已猜到,但还是止不住的惊悸万状,我抓紧唐朝的胳膊不住地问。
  
    “小影,什么都别说,我先送你去医院。”唐朝拥着我向门外走去。
  
    “小影……”奶奶的呻吟声虚弱地传过来,我顿住身体转身。眼睑上的刺痛再次传来,想起刚才的种种,才消失的惊悸复又回来。我往唐朝的怀里偎了偎,跟着他离开。
  
    医生说我的眼睛并无大碍,帮我清洗净上面的血渍,我又能重新看见,只是受了重压,加上还有伤口,要敷一晚的药以免感染发炎。眼睛被缠上绷带,世界只变成黑压压的一片。
  
    唐朝留在医院陪着我。
  
    大概到了三点时,一位护士小姐来说负责我的医生叫唐朝有事。病房里只留下我一个人,空荡荡只听得到我的呼吸声,我心里不住的祈盼唐朝早点回来,等了一会,门“吱”地一声开了,我侧耳问:“唐朝?”
  
    他并没有答话,径自坐到了我床边,裸在被单外的右手被一只大手握住,那双手指节分明,温暖有力。紧崩的神经倏地轻松下来,这双手再熟悉不过,是唐朝的。我笑起来:“你怎么不出声?我一晚都吓死了,现在眼睛又看不见,你知道我刚刚有多害怕吗?”
  
    唐朝依旧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怪异,我抬手摸到他有脸,他本来是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可我摸到的脸怎么如此的小巧光滑,没有一点胡渣?我颤声说:“唐朝,你别吓我!”
  
    手从那张脸上滑下来,落到他的喉间,忽感到有股温热的液体顺着手指流下来,而摸到的喉管是尖利的,像是断开的一样。青琳?!!!手一缩,还是慢了一步,已被一只冰冷而柔软的手死死捏住。我失声尖叫:“啊!!!”
  
    “小影,你怎么了?”唐朝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
  
    “唐朝,是你?真的是你?”我急急地挥着手,直到被他握住,才平静下来。
  
    “小影,你都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看到,可是一切都那么恐怖,唐朝,你别再离开了好不好?你一离开,青琳就会找过来!我刚摸到青琳了。还有……”我急急地说,到最后因为恐惧已泣不成声。
  
    一整晚,唐朝都没再离开过病房。我把还有发生的一切都跟唐朝说了。唐朝从我指上褪下那个戒指,恍然大悟:“你梦里看到的都是真的。看来真的是蔚彬杀了青琳,他附身到云峰身上。因为旗袍在哪里,秦净就会在哪里出现,但青琳跟她有亲戚关系。她不可能伤害青琳,不过只要她出现过,蔚彬和小贾就会连带出现,但他们本身不是因怨怼而亡,并不会伤害人,最多只是起恐吓作用。偏偏,他亲眼见青琳跟云峰在一起,而又知道你与云峰的关系。你说过他很疼你,所以就算他死了,他也不允许别人伤害你。青琳跟云峰的背叛,我想这应该就是蔚彬杀他们的理由。”
  
    蔚彬,真的是他?梦里云峰用他该有的语调对我说:“伤害你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从小,他都不曾让我受到过丝毫的伤害。有人欺负我,他总是拼了命的去教训别人。以前,他对我这样的关爱让我感到温暖。可是,现在我那么懊恼,这份至死不渝的关爱那么沉重。它染上了血腥,再也无法洗涤干净,给我戴上了沉重的枷锁。青琳,云峰,对他们的背叛,我早已释怀。真的是蔚彬?不,我不要他这样!我也不要承认真的是他。
  
    “可是,如果你说是亲戚关系,可民国时,为什么那位新娘的妹妹也会死?那是她的亲妹妹,她怎么不讲情?”我要反驳唐朝的推理,我不能接受是蔚彬为而我杀了青琳他们。
    “你想过没有,一,民国的事谁都没有经历过,所以传说并不能全信,也许是别人吹嘘夸大事实呢?二,那位新娘是因为家人的阻止不能与心上人相结合,所以她对谁都怀了仇恨。而秦净则不同,至少有何奶奶和何妈可以证明,她跟你爷爷相爱,何家的人并没有为难过她。也许,除了你奶奶,谁都不曾阻挠过他们也不一定。”
  
    “可是……”我瞬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是的,也许除了奶奶,没有任何人阻挠过他们。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阻挠吗?如果真的是那样,为什么秦净的怨怼会这么深?如果真如唐朝所说,蔚彬可以附身到云峰身上杀了青琳。那么,青琳会不会也效仿蔚彬,也……那我还能躲多久?
  
    我伸手摸上领口的那颗珍珠,依旧光滑,却多了几丝凉意。
  
    唐朝似乎看穿了我的忧虑,搂紧我,想了很久才说:“小影,只有把旗袍毁掉,才能太平。但在毁掉以前,得先割断秦净的怨气,别的如,青琳,小贾他们都只是依附,一旦秦净的魂消失,他们自然也就随之消失了。”
  
    “可是,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秦净的灵魂消失?”
  
    “找到你爷爷。如我师伯说的那样,只有这个办法才不会留下祸根。用护生符根本就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得根除才对。这样才会太平。”
  

anyway 发表于 2006-5-12 22:39

必须找到爷爷才能化解一切。可是,我们去哪里找他?脑子里忽闪过一个场景:光滑的花盆沿,迎风而绽的丁香,空气里那股熟悉的麝香,还有,还有那半张永远都转不过来的脸……我打了个冷颤,唐朝握住我的手,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我咬了咬嘴唇以掩饰心里的慌乱。
  
    “小影,怎么了?”
  
    “没,没怎么。”我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唐朝,除了找到我爷爷,真的没有别的法子?”
  
    “嗯。”唐朝坚定地点了点头。
  
    “唐朝,还记得在你师伯家,我们在梦里看到的情景不?”
  
    “记得啊,不过好遗憾,我们始终都没有看到那个老妇人的脸。小影,我们再去找师伯好不好?这次你别怕……”
  
    “不,唐朝,我们不要再去你师伯家好吗?就像他说的那样,我怕看到真相。怕回过头来的人是她。我受不了。”我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仰起头,太阳在墨镜后面黯然无光,双眼还微微有些刺痛。不知道是受太阳的刺激,还是因为……眼角酸涩无比,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来。
  
    “小影?你家真有那么一盆丁香?我第一次去你家,难怪看她那么眼熟,梦里的真是她?”唐朝蹬在我身前,抬手为我拭去眼角的泪:“这儿太阳太大,你眼才刚好,小心晒伤了,我们找一家茶楼坐坐好吗?”
  
    “嗯。”
  
    我不停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一杯茶已由滚烫转到冰凉。终于,唐朝夺下我手里的茶杯:“小影,别转了,我们都得面对现实。”
  
    “你让我怎么面对?你说,你让我去揭我们家人自己的伤疤。我们家人所有的丑陋都一一暴露在你的面前,我无地自容。你让我怎么去承认,是我奶奶杀了我爷爷!我……”我激动起来,双手死命抓着木桌边沿歇斯底里地大叫。身体因为激动而如筛糠一般颤抖。
  
    “你轻点儿声行不?”唐朝站起身来,双手越过桌面抓住我,把我重重地按坐在藤椅里。
  
    听了他的提醒,我猛地收住嘴,双眼仓皇地四下张望,所幸我们要的是包房,隔音设施也极佳,并没有人听到我们的谈话。暗松了一口气,把整个身子都陷在藤椅里,悠悠地说:“唐朝,我忽然觉得,我们一家子的人都好丑陋。我,我奶奶,我爸,我爷爷。哦,不,不是一家子,我妈妈还是最美的,就她最纯洁了。”
  
    “小影,别这样好吗?不要太自责。谁都很无辜。”唐朝轻握了下我的手。他对我说,我们都很无辜。可是,事实却非如此,我们都很丑陋,卑鄙,龌龊……我在心里把所有的贬义词都套在了我们身上,可还是无法洗涤心底的罪恶。
    “唐朝,我们真的无辜吗?不,不是的。”
  
    “小影,现在你自责有什么用?不管你家人或是你,你有多恨,但你还是得面对现实。小影,人无完人。你并没有绝对的错,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么善良,那么美丽,那么脆弱,那……”
  
    “唐朝,答应我,我们做一切都要非常保密好吗?我想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完这一生,岁月已经给了她诸多惩罚,她已经过得够苦了。”倏地起身,反握住唐朝的手求他,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伤害减到最低程度。唐朝望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在唐朝的家里住了一夜,一整晚我都靠在床头,格外清醒,好容易熬到天亮。草草吃了点点心,唐朝便跟我回到我家。
  
    每近一步,心里便增一份忐忑。进了屋,奶奶正在厨房做面,见我回来,她愕了一下,唇哆嗦着:“小影,回来了啊?我就知道你今天会回来,看,我在做寿面,今天是你妈妈生日。”她刻意语气轻松地说,却刚叫了我的名字,泪就泛滥。
  
    我走过去,拥着她,哽咽着说:“奶奶,我这不好好的吗?你哭什么?我都快忘了,今天是妈妈生日。都没有准备什么。”
  
    “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带唐朝去坐,厨房里有我一人就够了。”她把我推出厨房。我和唐朝坐在沙发上,看她一人忙里忙外,她蹒跚着,阳光从窗户里溜进来,打在她瘦小的身影上,轻轻地漾着;那一头银发,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苍老的颜色。
  
    趁她忙活的时候,我悄悄给楼下的刘阿婆打了个电话:“喂,刘阿婆是吧?我是小影。”
  
    “小影啊!好久没给阿婆打电话了,阿婆可想你了。找阿婆有什么事?”
  
    “刘阿婆,我奶奶最近心情不太好,她自己又不愿意出去玩,我想请您一会打个电话过来,约她到您家坐坐。您们都是老人家,说得来。多帮我开导开导她,还有,我奶奶这个性子犟,好强,你可千万别说我跟你说她心情不好,这样她又该生我气了。”
  
    “放心,包在我身上,包管一个下午啊,就还你一个乐呵呵的奶奶。”
  
    “那我先谢谢阿婆了。”
  
  

anyway 发表于 2006-5-12 22:40

果然,刚吃完面,刘阿婆的电话就来了。开始奶奶怎么也不愿意去,最后也不知道刘阿婆说了什么,她终于肯去了。
  
    我把她送到楼下就立马回到家,为了防止奶奶突然回来让我们措手不及,把门上了保险。
  
    跟唐朝拿了铲子来到阳台,那盆丁香馨香依旧,我问唐朝:“跟梦里的那盆一样吧?”
  
    “嗯。”唐朝点了点头。
  
    我让唐朝把丁香小心地撑住,我还是希望由我自己来揭开秘密。拿了小铲,手止不住地发颤。费了好长时间,才只露出丁香的根茎。我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对唐朝说:“唐朝,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我不敢再挖下去。我怕!”
  
    “那让我来。”唐朝蹬下身来,坐我手里拿过铲子,他刚铲了一下,我立刻尖叫起来:“不,我自己来,还是我自己来。”
  
    我边铲泪边止不住地流,其实心里并不怎么悲伤,可泪就是无法止住。唐朝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慰我。忽然,铲子发出一声轻脆的声响,像是受到了阻碍,我停下手上所有的动作,木然地望着那黝黑的泥土里隐现的白色。唐朝也松开手握的丁香,丁香失去支撑点,轰然倒地。
  
    我们两个都呆在那里,死死盯着那一小截白色,小心地喘息着。唐朝扭过头来,望着我,我们对视了一会,又不约而同把手探向那一截白色,唐朝比我略快一步,已拔出那截白色,那是一截骨头。望着它,胃里直泛酸水,泪早已汹涌而至,我从唐朝手里接过那截骨头,冰凉而潮湿。把它贴在心窝处,冰凉沁骨。
  
    我跑回屋里,想找个盒子把它包起来。最后,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那件旗袍,重新回到阳台,我把旗袍平铺在地上,墨绿色的绸缎在阳光下泛着亮光,我把那截白骨轻轻放在旗袍的正中间,轻声呢喃:“这样就算在一起了。”
  
    在我做这些的时候,唐朝已独自刨开覆盖的泥土,没多一会,地上堆积着长长短短的,全是白骨和一具让人毛骨悚然的骷髅。奇怪,在看到这些后,泪反而没有了,心异常平静,把那些零散的骨头一一堆在旗袍上,等硕大的花盆里再也找不到一根白骨后,我把旗袍的四角裹起来,打了个结,然后把这个旗袍包裹拎到我的卧室,藏好。
  
    等我重回到阳台时,唐朝还是一脸迷惑地望着我,我笑了一下,我感觉自己是在笑:“怎么?快点,把这里收拾好。我奶奶一会儿就要回来了。”说完我径自开始把土搬回花盆里,由于怕被奶奶看出端倪,我拿了几个空盒子垫在盆底,加上土,再把丁香扶正,困难地把泥土重填进花盆里。
  
    “小影,小影,你哭啊!你哭!!”唐朝把丁香从我手里夺下甩在一旁,双手钳住我双肩,不停地摇我。
  
    “唐朝,我怎么哭?我哭不出来,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伤害降到最低,我希望所有的苦都由我来背负,她错了,也许远不止这一步,我不但要帮她背负,隐瞒,还要负责她的快乐。快乐,她的快乐,唐朝你懂吗?所以,我不能哭,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李影,你不能哭,你要哭了你就是孬种。还有,我一哭,所有的信念决心,全都会让泪给冲垮,唐朝,你说,我能哭吗?我能哭吗?”我挣开唐朝的钳制,望着他说。
  
    “小影……”唐朝还欲说什么,我摆了摆手,怕他再说一句,我就真的会受不住哭出来:“唐朝,现在我们什么都不说,你帮我,帮我把这里复原,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等我们做完一切,敲门声就响起来。我把头发揉乱,外套也脱掉,只穿一件性感的吊带衫。弄好自己,我又把唐朝的领口解开,唐朝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问:“这样够暧昧了吧?”
  
    打开门时,我假装打了个呵欠,边伸懒腰边给奶奶开门:“奶奶,怎么不多坐一会儿?”
  
    她无视我与唐朝,径自回房,到门口时,她转过身对我说:“我困了,你刘阿婆年纪大了,说话颠三倒四的。”
  
    门“砰”地一声合上,留下我跟唐朝面面相窥,我们伪装的暧昧倒多此一举了。
  
    等到二天,我以出去旅游为由,骗过奶奶跟唐朝一起去了青莆的九天墓园,走的时候,奶奶就把我送到门口,恋恋不舍的样子。秦净就葬在那里,我跟唐朝在那里选了一块墓地,离秦净的墓最近的一块,安葬爷爷的骨灰。
  
    下葬那天,唐朝的师伯也来了。我机械地跪在墓前,六月的天竟然飘着春季才有的牛毛细雨,唐朝撑了伞为我遮雨,雨散在伞上,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像是天空隐忍的哭泣。
  
    那件旗袍,垫在棺底,一同下葬。唐朝的师伯在墓前念念有词……等从墓地回到旅馆,已近中午,几天里,我都没有落一滴泪,精神也有些恍惚涣散,从家里出来的那时起,所有的事都是唐朝在帮我打理。
  
    我们又在青莆逗留了七天,算是守过“头七”,离开青莆的那天早上,唐朝陪我最后一次去了爷爷的墓地,我仔细的打扫了一遍,看着墓碑上的字,落下这几天的第一滴泪来。
  
    爷爷的墓跟秦净的墓地相距不过五米,近距离对望着,我问唐朝:“真的都已过去了吗?”唐朝点头,并没有言语。雨水接连几天都没有停过,像是在冲刷这个世间所有的丑陋。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脑子里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青琳的脸盘桓在脑海里,久久无法隐去……也许,此生,心永远都无法脱缚。
  
    半跪在爷爷的墓前,阶前的雨水透过裤子,留在膝盖上,一片冰凉。今天的雨下的有些突然,出门时明明还是晴天。雨水顺着发梢打在石阶上,唐朝扶我站起来,在离开的时候,忽然心念一动,伸手在墓碑旁的泥土里划出两字:怨冢。
  
    所有的怨怼,都埋葬了,可是,心,是埋不掉的。眼前闪过奶奶苍老的脸,多年来她都无法心安。旗袍被封的年月里,世事太平,唯有心不平。如今,我也陷入她当年的情形,这一世,都无法摆脱那张脸,只要我一合上眼,她就不断地在我眼前出现……
  
    “小影,雨越来越大了,我们先回去吧。”唐朝揽过我肩,点头,偎在他怀里下山。大雨滂沱,来时的路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anyway 发表于 2006-5-12 22:41

果然,刚吃完面,刘阿婆的电话就来了。开始奶奶怎么也不愿意去,最后也不知道刘阿婆说了什么,她终于肯去了。
  
    我把她送到楼下就立马回到家,为了防止奶奶突然回来让我们措手不及,把门上了保险。
  
    跟唐朝拿了铲子来到阳台,那盆丁香馨香依旧,我问唐朝:“跟梦里的那盆一样吧?”
  
    “嗯。”唐朝点了点头。
  
    我让唐朝把丁香小心地撑住,我还是希望由我自己来揭开秘密。拿了小铲,手止不住地发颤。费了好长时间,才只露出丁香的根茎。我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对唐朝说:“唐朝,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我不敢再挖下去。我怕!”
  
    “那让我来。”唐朝蹬下身来,坐我手里拿过铲子,他刚铲了一下,我立刻尖叫起来:“不,我自己来,还是我自己来。”
  
    我边铲泪边止不住地流,其实心里并不怎么悲伤,可泪就是无法止住。唐朝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慰我。忽然,铲子发出一声轻脆的声响,像是受到了阻碍,我停下手上所有的动作,木然地望着那黝黑的泥土里隐现的白色。唐朝也松开手握的丁香,丁香失去支撑点,轰然倒地。
  
    我们两个都呆在那里,死死盯着那一小截白色,小心地喘息着。唐朝扭过头来,望着我,我们对视了一会,又不约而同把手探向那一截白色,唐朝比我略快一步,已拔出那截白色,那是一截骨头。望着它,胃里直泛酸水,泪早已汹涌而至,我从唐朝手里接过那截骨头,冰凉而潮湿。把它贴在心窝处,冰凉沁骨。
  
    我跑回屋里,想找个盒子把它包起来。最后,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那件旗袍,重新回到阳台,我把旗袍平铺在地上,墨绿色的绸缎在阳光下泛着亮光,我把那截白骨轻轻放在旗袍的正中间,轻声呢喃:“这样就算在一起了。”
  
    在我做这些的时候,唐朝已独自刨开覆盖的泥土,没多一会,地上堆积着长长短短的,全是白骨和一具让人毛骨悚然的骷髅。奇怪,在看到这些后,泪反而没有了,心异常平静,把那些零散的骨头一一堆在旗袍上,等硕大的花盆里再也找不到一根白骨后,我把旗袍的四角裹起来,打了个结,然后把这个旗袍包裹拎到我的卧室,藏好。
  
    等我重回到阳台时,唐朝还是一脸迷惑地望着我,我笑了一下,我感觉自己是在笑:“怎么?快点,把这里收拾好。我奶奶一会儿就要回来了。”说完我径自开始把土搬回花盆里,由于怕被奶奶看出端倪,我拿了几个空盒子垫在盆底,加上土,再把丁香扶正,困难地把泥土重填进花盆里。
  
    “小影,小影,你哭啊!你哭!!”唐朝把丁香从我手里夺下甩在一旁,双手钳住我双肩,不停地摇我。
  
    “唐朝,我怎么哭?我哭不出来,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伤害降到最低,我希望所有的苦都由我来背负,她错了,也许远不止这一步,我不但要帮她背负,隐瞒,还要负责她的快乐。快乐,她的快乐,唐朝你懂吗?所以,我不能哭,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李影,你不能哭,你要哭了你就是孬种。还有,我一哭,所有的信念决心,全都会让泪给冲垮,唐朝,你说,我能哭吗?我能哭吗?”我挣开唐朝的钳制,望着他说。
  
    “小影……”唐朝还欲说什么,我摆了摆手,怕他再说一句,我就真的会受不住哭出来:“唐朝,现在我们什么都不说,你帮我,帮我把这里复原,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等我们做完一切,敲门声就响起来。我把头发揉乱,外套也脱掉,只穿一件性感的吊带衫。弄好自己,我又把唐朝的领口解开,唐朝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问:“这样够暧昧了吧?”
  
    打开门时,我假装打了个呵欠,边伸懒腰边给奶奶开门:“奶奶,怎么不多坐一会儿?”
  
    她无视我与唐朝,径自回房,到门口时,她转过身对我说:“我困了,你刘阿婆年纪大了,说话颠三倒四的。”
  
    门“砰”地一声合上,留下我跟唐朝面面相窥,我们伪装的暧昧倒多此一举了。
  
    等到二天,我以出去旅游为由,骗过奶奶跟唐朝一起去了青莆的九天墓园,走的时候,奶奶就把我送到门口,恋恋不舍的样子。秦净就葬在那里,我跟唐朝在那里选了一块墓地,离秦净的墓最近的一块,安葬爷爷的骨灰。
  
    下葬那天,唐朝的师伯也来了。我机械地跪在墓前,六月的天竟然飘着春季才有的牛毛细雨,唐朝撑了伞为我遮雨,雨散在伞上,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像是天空隐忍的哭泣。
  
    那件旗袍,垫在棺底,一同下葬。唐朝的师伯在墓前念念有词……等从墓地回到旅馆,已近中午,几天里,我都没有落一滴泪,精神也有些恍惚涣散,从家里出来的那时起,所有的事都是唐朝在帮我打理。
  
    我们又在青莆逗留了七天,算是守过“头七”,离开青莆的那天早上,唐朝陪我最后一次去了爷爷的墓地,我仔细的打扫了一遍,看着墓碑上的字,落下这几天的第一滴泪来。
  
    爷爷的墓跟秦净的墓地相距不过五米,近距离对望着,我问唐朝:“真的都已过去了吗?”唐朝点头,并没有言语。雨水接连几天都没有停过,像是在冲刷这个世间所有的丑陋。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脑子里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青琳的脸盘桓在脑海里,久久无法隐去……也许,此生,心永远都无法脱缚。
  
    半跪在爷爷的墓前,阶前的雨水透过裤子,留在膝盖上,一片冰凉。今天的雨下的有些突然,出门时明明还是晴天。雨水顺着发梢打在石阶上,唐朝扶我站起来,在离开的时候,忽然心念一动,伸手在墓碑旁的泥土里划出两字:怨冢。
  
    所有的怨怼,都埋葬了,可是,心,是埋不掉的。眼前闪过奶奶苍老的脸,多年来她都无法心安。旗袍被封的年月里,世事太平,唯有心不平。如今,我也陷入她当年的情形,这一世,都无法摆脱那张脸,只要我一合上眼,她就不断地在我眼前出现……
  
    “小影,雨越来越大了,我们先回去吧。”唐朝揽过我肩,点头,偎在他怀里下山。大雨滂沱,来时的路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anyway 发表于 2006-5-12 22:44

脑子‘嗡嗡’作响,越转越快,晕眩感渐渐袭来,终于,‘轰’地一声,似乎维持清醒的那根弦倏然断裂,瞬间,这世界失去所有的光明……]
  
    从青莆回来,已是下午,天早已放睛,夕阳虚弱地悬在天际;空气里弥漫着阵阵城市建筑物特有的混凝土气息。我跟唐朝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一路我们都沉默无语。
  
    到了小区门口,他停了下来,我看到他眼里的倦怠:“小影,我就不进去了。”
  
    我没有答腔,把脸扭到一边,我们就这么僵持着。
  
    “小影,你回来了啊?”我回头,看到是楼下的刘阿婆,就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咦,你奶奶呢?没有一起回来啊?”
  
    “我奶奶?”奶奶不在家?
  
    “哟,你奶奶不是说要跟你出去散散心吗?说在家太闷,就是那天你让我陪陪她时说的,她还说了很多,第二天中午她就打电话给我说跟你出去散心,要过几天才回来。”
  
    奶奶?眼前忽然闪过我走的那天,她倚在门口,一直深深地望着我,除了不舍,仿佛还充满了绝望?我一惊,望了唐朝一眼,不自禁颤抖起来,不敢再往下设想,如果……
  
    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家门口,唐朝在身后不住地喊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虚弱地在脑海里嘶喊:不要,不要。跑上楼,双脚已疲软得没有任何力道来支撑身体,在口袋里摸索着钥匙,几乎把全身搜了个遍,还是没有钥匙。我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疯狂地拍打着门:“奶奶,奶奶,你开门,开门啊!”
  
    空旷的楼道里除了我的喊声,寂静得让人后怕。门纹丝不动,我靠着墙滑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茫然。骨子里不断冒出惧意,心下是无以伦比的惶然。
  
    “小影。”唐朝也奔上楼来,望了眼紧闭的门,放轻脚步走到我跟前。
  
    “唐朝,唐朝。”看到唐朝,我回过神来,急急地抓住他:“我奶奶没事吧?唐朝,你跟我说,我奶奶一定没事。”我、说到后面我已经泣不成声。
    “小影,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你的钥匙呢?我们先开门。”唐朝从我手里拿过包,翻出钥匙开了门。他扶我站起来,扑鼻而来的是浓郁‘清新爽花蕾’的味道,我皱了皱鼻头,房间里的空气很稀薄,门窗都关得死紧,沙发边上放着四五个‘清新爽花蕾’的盒子。为什么有这么多清香剂?
  
    “小影,你看这是什么?”唐朝从茶几上拾起一封信和一部录音机,我心底窜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接过信,信封上是奶奶生涩的字迹:小影启。
  
    我迫不及待地抽出信,信的内容很简单:
  
    小影:原谅奶奶。
  
    我呆立在那里,心下一片茫然,奶奶去了哪里?
  
    “啪”地一声,唐朝已按下播放按钮,录音机里传出奶奶苍老疲惫的声音。我被施了咒一般,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她嘶哑的倾诉……
  
    我望着手里的这件旗袍,真是美啊!当年,父亲对我传说它的种种时,我就向往着有天能够得到它。我才不怕那个什么离奇的传说。此刻,它正躺在我的怀里,抱着它,我的心却不能平静。我从别人手里买下来的,花了我所有的积蓄。小店里响着他踩缝纫机的声音,他背对着我,弓着背,专心地做旗袍。
  
    拔弄着领口的珍珠,已想好计谋。我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所以在包装的时候手抖个不停。非常矛盾,我希望它的传言是真的,又希望是假的。那个女人的脸始终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她得意地笑着,我恨她。
  
    一双粉嫩的小手扯着我的衣角,嘴里嘟嚷着:“妈,妈。”这是我跟他的儿子,跟他长得极像,特别是那双桃花眼,不知以后哪家的姑娘又要受累。我摸摸他的脸,拿起那个盒子,走到门口时,他终于抬起头来:“你去哪?”
  
    “呃……”我把盒子藏到身后:“去窜窜门,一会儿就回来。”
  
    “哦。”他又重低下头,从去年开始,他就不正眼看我,每一句话都是例行公事般问问就算。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我狠狠地咬了咬牙,他为他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我到了那幢豪宅的门口,给了一块钱给一个小孩,让他把盒子交给那个女人,还教他,一定要说是个男人送的。我躲在旁边的草丛里,一直等到黄昏,她才出现,她挺着个大肚子,可是,大肚子一点都不会影响到她的妖媚。那个小孩也挺守信用,走时,也没有向我的藏身之处望一眼。
  
    她一拿到盒子,还在大门口就打开了,笑得眉眼都挤一堆了。
  

anyway 发表于 2006-5-12 22:46

接下来的几天晚上,翻过她家的院墙,到她的窗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我心急火燎,难道那件旗袍竟然不灵?我那时已经仇恨冲昏了头,我偷偷做了一件差不多一样的旗袍,还花钱买通服侍她的佣人,让她把关于那件旗袍的故事婉转说给她听。同时还得知,她身体虚弱受不得惊吓。
  
    每天夜里快十二点时,我就穿着自己做的那件旗袍站在她窗下低声哭泣。我在高跟鞋跟上绑了布条,这样我在走路的时候就听不到脚步声。每次她来到窗口,我就悄然离去。
  
    如此反复几天,感觉吓得她差不多时,最后一天,我在脸上画了妆,画得很恐怖,连我自己都觉得害怕。这次我站在窗下没有离开,回过头盯着她,最后她一声尖叫倒了下去……
  
    那晚我特别开心,回去的时候,发现他坐在灯下,竟然在等我。我心一慌,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他见了我皱了皱眉说:“你这些天都干嘛去了?天天这么晚回来,孩子天天晚上哭着找你。”
  
    “你不知道哄他?你问我去哪,我散心去了,你不去陪你的情人?管我干嘛?”
  
    “她快要生了。”他低垂了头。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里恨得要死。咬了牙冷笑:“那可得恭喜你了。”
  
    没过多久,家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急冲冲地起身,我侧耳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净,净,你怎么了?”“肚子痛?会不会是要生了?什么?不知道?”“那你快去找老爷,快点送你去医院,我马上就过来。”
  
    “这么晚了什么事?”我假装被他吵醒的样子。
  
    “秦净可能要生了,我现在得去医院。”
  
    “我陪你去。”我从床上爬起来,不理会他迷惑的眼神,穿上衣服跟他一同出了门。
  
    到了医院,秦净在急诊室里抢救。医生让家属签字的时候,他准备上前,却被何老爷拦住了。等过了半小时,护士出来说产妇不行了,让何老爷进去一下,他想跟进去的,护士说产妇不想见他。他就这样蹬在地上哭起来,我当时也吓懵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她死,我只是想弄掉那个孩子。
  
    过了一会,何老爷从里面出来,看到他时摇了摇头,两眼里满是浊泪,声音嘶哑:“她走了,大出血,没办法。孩子现在还很危险。还有,她希望孩子姓何。”
  
    “不!不!”他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我努力地拉住他,心里又慌又怕。
  
    “你走吧,给她一个好的名声,虽然她身前不想要,现在人都没了,你总不希望别人在她死后指指点点的吧?还有,为孩子想想,私生子这名声,不是谁都背负得起的。还有,你有家有室的,你不能对不起他们。”何老爷说。
  
    那晚,何老爷没有让他看到她。接下来的几天,他天天都往医院跑,丢了魂似的。我知道,只要孩子活着一天,他就无法收心。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这么坏,秦净下葬的那天,我偷偷跑去了医院,在单独育婴室外,我看到那个孩子,他嘴上还罩着氧气罩子,他可真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看门的是个年轻小护士,我趁她跟同事聊天的时候,悄悄溜进那个孩子的病房,把氧气罩拉开,看他的脸开始变色,四肢不停地抽蓄,没一会儿就不再动弹。做这些的时候,我心里一点都不害怕,痛快无比。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我觉得我的运气真好,医院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我的罪行。那个护士因为失职被开除,医院赔了一笔钱给何家。秦净下葬的那天,他去了何家,我想他肯定是看到了那件旗袍,要不他怎么会在回来后,天天都做那件旗袍。他始终都坚信,是那件旗袍要了她的命,但是,他那时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件旗袍,是我送给她的,而且是以他的名义送给她的。他收心了,哪都不去,天天都呆在店里,守着我们母子。却失了魂似的,除了旗袍,他眼里再没有别的东西。
  
    自秦净死后,我常常都会被梦吓醒,每次在梦里都看到她惨白的脸和孩子不停抽蓄的身躯。惶惶度日,我要搬家,可他不肯,说什么也不肯。我知道再这么下去,终有一天,他会知道所有。
  
    那时,何家好像也开始不太平起来,最后,那件旗袍被封了。我再也没有梦到过她和那个小孩,但是,我的心却再也平静不起来。沾满血腥的双手,是怎么也洗涤不净的。
  
    最后,几十年就在惶惶不安中渡过,我以为一切都太平了。
  
    那天,我们发生口角,我无意间说漏了嘴,他猜到了一切。他拖住我,说要送我去坐牢,我苦苦哀求他,可他铁了心要这么做。其实都过了几十年,都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做的一切,可我还是害怕,我怎么去面对邻居?因为儿子的事我已经背上骂名,我不能再让别人说我是个妒妇。在推搡间,我想到几十年来他对我的冷漠,心底冒出一个声音对我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你就不会坐牢。”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拿起墙角的斧头向他砍了过去,砍第一下我很害怕,可当看到血从他肩上流下来时,知道自己再不能回头,再砍下去时就坚定多了。我终于杀了他,在他背叛我时,我没有杀他,却在几十年以后杀了他。
  
    我把他藏在丁香花盆里,这样就可以天天都在一起了。我搬了家,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天天烧香拜佛,以为就安宁了,可是……
  
    我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再次出现,还找上我的孙女。我觉得一切都是报应,在我伤小影的那天,我就知道,不能善终。我也活够了,小影也大了。我还怕什么?我犯了这么多的错,老天是长着眼睛的,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我是个罪人,我必须为我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小影,唐朝是个好男人,奶奶希望你们能够在一起,所以,在你去深圳时,往你包里放了那件假的“秦淮灯影清旗袍”,就是希望唐朝以为是他误会了你,可是……
  
    小影,奶奶该走了,累啊!这几十年,我都过了什么样的日子?
  
    录音机里“咔嚓”一下停了,奶奶最后的叹息似乎还在空中荡漾,她始终没有提我报复青琳那节,我知道,在她心里,孙女永远都是最优秀的,她愿意为她背负所有的苦楚。唐朝一句话都没有说,至始至终都握着我的手,可我已感觉不到温暖,浑身冰冷。
  
    我把眼调向卫生间那扇紧闭的门,颤抖着,怎么也不敢上前一步。沙发上摆放着一堆旗袍,那都是我店里的样品,每一件都叠得好好的,排放在沙发上,姹紫嫣红,可惹眼了。它们那么的恐怖,所有的事都因为这些风情万种的东西而起,我咽了口口水,终于站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一团粉色悬在半空,恶臭扑鼻而来,悬着的是件旗袍,袖口还绣着我熟悉的‘李’字,是那件从何家拿来的旗袍,现在它裹着我的至亲,看到她露在袖口外半截已经开始腐烂的手,慢慢地望上去,对上她已变色腐烂得斑驳的脸。这件旗袍太小了,她穿上一点都不合适,心里只有这样的想法。
  
    脑子‘嗡嗡’作响,越转越快,晕眩感渐渐袭来,终于,‘轰’地一声,似乎维持清醒的那根弦倏然断裂,瞬间,这世界失去所有的光明……
  

anyway 发表于 2006-5-12 22:47

眼前的女子吃吃地发笑,手里拿着一件旗袍望着我呢喃:“好看不?好看不?”
  
    见我点头,她笑得更厉害了,她无邪的笑声让我懊恼异常,一把抓住她手:“小影,小影,你说,这是什么东西?”
  
    “衣服,新娘子穿的衣服。”她拿了旗袍在胸前比划。
  
    “这是旗袍,旗袍知不知道?这是你做的旗袍。”我抢过旗袍,冲她大喊。
  
    听到旗袍二字,她脸色变得惊恐无比,抱住头尖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没有旗袍,没有旗袍。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做的!”
  
    护士闻声跑了过来,看到她的疯颠状,一把按住她,轻声哄她:“没有旗袍,小影乖,别怕,别怕呵。”
  
    小影渐渐安静下来,靠在床上睡了过去,我默默地退出病房。护士追了出来:“唐先生,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希望她好起来,可是她的情况真的很不乐观,都这么久了,她排斥所有可以帮助她恢复的东西,大夫说她的心已经封闭起来。也许,她永远都没办法好,就算能好,也需要时间,相当长的时间。欲速则不达,你这样会伤害到她的,她已经很脆弱了。”
  
    我忽然意识到,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根本就不想好。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安然度过这一生,如果清醒了,她怎么去面对所有?她怎么去背负沉重的枷锁?我吸了吸气,心下不可言喻的悲怆:“我想接她出院,由我自己照顾她,也许现在,清醒的世界于她,会更加痛苦。”
  
    “呃……”护士还不能适应我态度上的转变,愣在那里。
  
    最终,我还是没有接她回家,因为她会间歇性地发病。两年里,她的病都没有好的迹象,我想,也许她会一直这样,直至终老。
  
    我依然开着我的古董店,只是再也不碰有关灵异的东西,每日在茶香里消磨时间。茶橱的上方,新悬了一块匾,里面镶着五个烫金的大字:锦绣旗袍店。那是在小影的家里找到的,我想除了那几大衣橱的旗袍,可以让我怀念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小影是解脱了,痛楚却在我身上延续着。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在那次商业聚会上,我一定不会跟她搭讪。彼此只是陌路人,只是陌路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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