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0:33

  东方为持国天。

  南方为增长天。

  西方为广目天。

  北方为多闻天。

  空海口中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在这四神之间的空间写字。

  大猴为了让空海做起来更顺手,拿着火把跟在一旁。

  “你在写什么呢?空海。”逸势问。

  “‘孔雀明王咒’――也就是孔雀明王真言。”

  写毕。空海边说边抬起头,“大猴,继续吧!”

  “是。”大猴把火把递给空海,走向墓碑,“实在太麻烦了!干脆一口气拔起来。”

  接着从容不迫紧紧抱住墓碑。

  “喝……”大猴自喉头深处挤压出粗声呼气。

  全身肌肉,像肉瘤般鼓起。

  这时,墓碑开始摇晃。

  大猴把墓碑从土里拔了出来,跨开脚步。

  由于抱有重物,每一跨步,都让人感觉地面发出微微声响,并且好像在摇动着。

  走出圆圈外,大猴把墓碑竖立在地面。

  “这样可以吧?”大猴说。

  “够了。”

  说这话的空海,声音中洋溢着赞美之情。
  

  挖掘工作顺利进行。

  途中,有人提议应该换人挖。

  “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

  大猴毫不在意,只是默默地挖土。

  大概挖到深及腰部时,锹刃又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

  “好像挖到什么了!”

  大猴翻动着铁锹,小心翼翼地把土拨开。

  “是具石棺!”大猴说。

  由上往下看,果然是石棺。

  空海和逸势举着火把映照,火光在满是泥土的石棺表面,摇摇晃晃。

  头顶黑暗处,槐树枝梢沙沙作响。

  白乐天以两手两膝曲贴在坑口,往下看望石棺。

  “这是贵妃的……”

  如此喃喃自语后,白乐天把口中涌出的口水吞了回去。

  湿润的泥土味,浓密地溶化于夜气之中。

  “空海先生,该怎么办呢?”大猴问。

  “打开看看。”

  大猴依照空海所说,先在石棺旁整出可以站立的地方,然后把锹刃伸入棺体和棺盖之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0:34

  当他撬出约莫可伸进指头的缝隙,就把铁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0:35

  大猴和白乐天,也顺着空海的视线望过去。

  两人也僵住了。

  他们的视线,朝向方才大猴放置得摇摇欲坠的那块贵妃墓碑。

  其上――

  有个人。

  有点倾斜的墓碑顶端,坐了个修长的人,脚后跟放在墓碑上缘,两手松垂在膝盖,正低头俯视着四人。

  是个老人。

  穿着一身黯黑、褴褛的道服。

  一头蓬乱的头发都已变白。从鼻子下到下颚长满了胡须,也全白了。

  瘦长的脸庞,刻划出深密皱纹。

  老人嘴角浮现柔和笑容,正凝视着四人。

  两把火光,由下往上照映老人。

  老人头上,槐树枝梢正随风起伏,摇过来摇过去。

  老人嘴角虽然浮现笑容,深埋在皱纹当中的眼神,却毫无笑意。

  炯炯有神、放射出强烈光芒的瞳孔表面,只有两把火光在摇曳着。

  “喔,是孔雀明王――”空海叫道。

  “明白了吗?”

  老人以干枯的声音说。

  “感谢您那时还给了宝贵忠告。”空海说。

  “什么事?空海。”

  逸势问空海。

  “不久前,我不是告诉过你,在西明寺庭院遇见孔雀明王吗?”

  “就是这位――”

  “是的。”

  空海简短回答。

  “在西明寺也说过了。为什么你不早些到青龙寺去呢?与其拘泥于这些无聊的事,你还有自己该做的事吧。”

  “您说的对,不过,我好像愈陷愈深,不能自拔了……”

  “那是你钻牛角尖。只要就此离去,把一切都忘光,以倭国留学生的身份,做应该做的事就可以――”

  “可是,这件事愈深入,我总觉得愈有趣。”

  虽然空海口吻相当谨慎,听起来却令人有种装糊涂的感觉。

  此时,逸势好像终于明白某事似地发出叫声。

  “空、空海――”逸势把手搁在空海肩上,

  “这、这、这老人,就是那时那个――”

  “没错,正是在洛阳遇到的丹翁大人。”

  空海语毕,老人丹翁马上接道:

  “久违了。那时,谁也料想不到,竟会在这种场合再度相逢。”

  去年,空海和逸势到长安之前,曾路过洛阳。两人在洛阳城闲逛时,遇到丹翁。

  相遇处是南市一隅。丹翁在该处以江湖卖艺人的身份,聚集许多人表演植瓜术。

  丹翁把瓜籽撒在地面,当场发芽,长出叶子,结成西瓜并叫卖。

  空海识破幻术,丹翁感到很钦佩,送给空海一颗瓜果。

  不过,看起来是瓜,其实是狗头,空海完全被骗了。这事发生在洛阳。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0:38

  “我也没想到孔雀明王竟会是丹翁大人——”空海说。两人相互凝视着对方。

  “丹翁大人,有件事想请教您,方才袭击我们的那些人,是和您一伙的吗?”

  “不是。”

  “那么,驱使蟾蜍,要我们离开这里的呢?”

  “那是我的法术。”

  “那么——”空海拾起脚边写着胡文的狗骷髅,“这也是您的法术吗?”

  “这不是我。”

  “那又会是谁呢?”

  “你说呢?”

  丹翁脸上的表情完全消失了。

  “最近,有各式各样的宗教、邪教自胡国传至唐土——”

  “听说是这样。”

  “其中,有崇拜火焰的所谓拜火教,那火,也就是光明之神——据说,拜火教教谕传入长安之际,祭拜黑暗之神的党徒也同时潜入长安——”

  “……”

  “这些党徒,好像被称为YAATO或KARAPAN——”

  空海话一说完,丹翁低声笑道,“我正因为怜惜你的才华,才对你说这些。你得赶快去办自己的事。在你拖拖拉拉之际,或许会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无法挽回的遗憾?”

  “是的。譬如说青龙寺的惠果和尚——”

  “惠果师父——”

  “或许惠果和尚就往生了。若是如此,该如何呢?”

  “——”

  “谁会传密法给你呢?”

  “——”

  “我说这些,并不只为了你个人,也是为了密法。从天竺到唐土一脉相传的密教,这解开天地秘密的教义,不传授给任何人,难道让它就此失传了吗?”

  “——”

  “我因为珍惜密法,才催促你行动要快。”丹翁从高处恳切地对空海说。

  “依您的说法,惠果师父好像明天就要往生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也不无可能。”

  丹翁在石碑上缓缓站起身子,风吹得更加强劲,丹翁头上漆黑的槐树枝梢也摇动得更厉害。他往下俯视空海。

  “请等一下。到底是谁把墓里的贵妃给挖了出来的?”空海跨前几步追问,“挖出贵妃的那些人,到底有何意图?或者说,是您把贵妃从这里挖出来的吗?”

  无论空海如何追问,丹翁已经不回答了。他昂首仰视头顶起伏摇曳的槐树枝梢。

  “贵妃如今人在哪里呢?”空海问此话时,丹翁俯视空海一眼,喃喃说道:“可惜啊,空海。满腹才华,却自取灭亡之道——”

  丹翁再次抬头仰视,放低腰身的瞬间,他的身体已轻飘然往空中飞起。丹翁的手抓住头上一根树梢,躯体重量使得树梢弯曲低垂,树梢随即猛力反弹。丹翁利用这反作用力,同时松手放开树梢。

  “沙”的一声,树梢发出响声,丹翁朝黑暗树林上空飞越过去,就此消失踪影,之后,只剩空海等人抬头仰视的树梢,随强风摇曳不已。

  “空海——”逸势出声。

  空海并未回答,只是抬头仰望黑暗中摇曳不已的树梢,他正全神眺望着遥远的夜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0:42

第三章 柳宗元

  马儿走在春风中,马上之人是空海与橘逸势。两人前方,是同样骑马的张彦高,他是金吾卫官吏。

  骑马的大猴,跟在三人后方。身材魁梧的他骑在马上,马匹显得更小了。大猴身后还跟着七名卫士。一行人在张彦高带领下,朝骊山山麓前进。

  张彦高的儿时玩伴徐文强,在骊山北麓拥有一处棉田。听说棉田发现了怪东西,空海与逸势准备前去察看,此刻正迎向骊山北麓。

  一行人离开长安城,向北走了半天路程――

  不久之后,抵达了中途的优溪驿站,张彦高向空海喊道:“空海先生――”他在马上回望空海。

  “老实说,我有件事一直瞒着您――”张彦高深感歉意地说。

  “什么事?”

  “有人要我也带他一起来骊山。”

  “没关系的,到底是哪位呢?”空海追问,张彦高犹豫了片刻,顿口再说:“是某人的左右手,想和您商量国家大事。”

  “某人?”

  “是随侍皇上下棋的――”

  空海没让对方把话说完,接口说道:“喔,是王叔文先生的――”

  “是的。倘使该人提出建言,透过王叔文先生,便可把话带到皇上那里。”

  “那人是谁呢?”

  “想必您也听过他的大名,他叫柳宗元。”

  “若是他,我认得。早拜读过他的《江雪》诗了。”

  语毕,空海开始吟咏起那首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您真是细心。”

  张彦高将空海吟诵的诗句,反刍般低声喃喃自语。

  张彦高策马并行在空海左侧说:“其实,柳宗元先生昨晚已到过我的住处。”

  柳宗元把张彦高叫到身边,问道:“你是说,明天倭国僧人会同你一道来?”接着又说:“若是那位名叫空海的僧人,那我也跟你们一道去吧。”

  “事出突然,总之,因为如此这般,柳宗元先生和友人已在优溪恭候大驾了。”张彦高对空海说。

  “友人?”

  “是的。他没提名字,柳宗元先生似乎是从他那儿得知您的大名――”空海想了一下,说道:“还是想不透呢。”

  “柳先生今天是微服私访。他来这里,除了我们和王叔文先生之外,没有其他人知情。为避人耳目,今天一大早,柳先生同那位友人便离开长安,提前抵达优溪,现在他们正在等我们。”

  此时,优溪驿已近在眼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0:43

  空海与逸势随同张彦高,走进优溪驿站的小饭馆。

  店主人仿佛早已明白一切般,说道:“三位久等了,这边请――”

  空海一行人由店主人带路,穿过店面往里面包厢走去。包厢入口左右,各站一名佩剑的彪形大汉。穿过两人,空海、逸势、张彦高与店主人一起走进了房间。

  房内摆设有桌子,数张椅子环桌排列,其中两张已有人就坐。空海觉得两人很是面善。

  “空海先生、逸势先生,我们又见面了。”白乐天望向空海微笑道。

  “乐天先生。”空海惊叫。

  “这位是柳宗元。我的同僚兼诗友。听我提起空海先生所说的事,他感到兴味十足,不停央求我,今天务必让他同行――”

  “我所说的事?”

  空海想确认白乐天说话般反问。到底跟对方说到什么程度了?

  空海在暗示白乐天,难道连杨贵妃墓地那件事也跟对方说了?

  “你忘啦?空海,我们不是还和玉莲他们在胡玉楼玩得很开心吗?那时,大家诗兴大发,畅谈作诗种种。我把这事都说了。”

  白乐天也暗示空海,并没向对方提及贵妃墓地的事。

  空海的视线从白乐天移至蓄着胡须的男人身上――

  “久违了。您还记得我吗?在下倭国留学僧空海。那时大家似乎都称呼您子厚先生――”空海说。

  “当然记得。听说有位倭国僧人要去骊山,果然是您。”

  “是。”

  “那时称‘子厚’,是我的字,我本名叫柳宗元。”柳宗元缅怀旧事般地答道。

  当时,柳宗元三十三岁。比空海年长一岁。

  “你们两人是熟识吗?”张彦高问。

  “大约一月时,德宗皇帝驾崩六天之前――”空海回答。

  “是在平康坊的红龙酒楼。”柳宗元直言不讳地说。

  “我在胡玉楼拜读过您的大作。”

  看来,挖墓那晚,从马嵬驿回客栈的路上,白乐天与空海之间的谈话,以及交换诗文等事,白乐天都跟柳宗元说是在胡玉楼发生的。

  “像您这样的文采,在长安也难得一见。您当真是倭人吗――”

  “是。我的确来自倭国。”

  空海用倭话回答,旋即以流利唐语再说一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0:47

  约莫两个月之前。

  一月十八日――

  空海与橘逸势置身于东市熙来攘往的人群中。

  “喂,空海,你瞧!”一看到稀奇事物,逸势总是用手肘顶碰空海,要他也一起看。

  这东市不知来过多少回了,对于市场的嘈杂氛围,逸势每回却都还是觉得新鲜有趣。空海也有同感。

  碧眼胡人、远从吐蕃而来的商贾,也都到东市开店做买卖。有卖波斯地毯的,也有卖胡壶的――他们从骆驼背上卸下刚运抵的异国服饰、长靴,纷陈罗列在露天摊位上。

      逸势与空海目睹此一景象,就像被人用巴掌拍击了双眼一般,眼界大开。

  突然,人声沸腾的四周,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各个店家们慌慌张张收拾店内货品。原有的市喧声,被此起彼落的慌乱收藏声所取代。

  “空海,这是怎么回事啊?”

  逸势转移视线,发现后方有数名身穿华服的男子,被一群人簇拥走在东市大街上。

  “是宦官!”逸势说。

  空海与逸势晋见德宗皇帝时,都见过宦官。

  宦官,是指一群被去势的男人。

  他们被剥夺性能力,为的是防范后宫嫔妃与他们有染,甚或暗结珠胎。但因近身侍候皇帝、皇后或妃子,他们在宫里的说话分量,自然不同凡响。

  即使是皇亲贵族,若想见上皇帝一面,也得透过宦官安排。

  想见皇上之人不可胜数,为了及早达成目的,他们有时也会贿赂宦官,其出手大方得吓人。

  宦官的发言,甚至及于宫廷人事或国家政务。

  因为丧失了男性能力,所以他们身上散发出某种中性且异类的气质。无论喜或怒,脸上永远挂着一种怪异的滑溜表情。

  出宫时,有时打扮得像是贵族仕女,足蹬胡人长靴。不论何处相遇,宦官绝不会被错认为一般百姓。

  此刻,六名宦官正浩浩荡荡走在路上,他们身后至少跟随着二百名以上的大汉。那些汉子各自跟随一名宦官,往东市四散而去。十余辆的空马车,也随着大汉们散去。

  近三十名大汉跟着一名宦官,朝空海与逸势方向走了过来。到市场筹集宫廷日用品,是大汉们的任务。

  比方宫里有宴会,上至宴会所需酒、菜,下至食器、地毯等等,身旁簇拥一群大汉的宦官,就会到市场来选购上等货色。

  “宫市!”

      (译注:“宫市”一词始于唐朝,专指内廷日常所需,派专人主持,到京城市场上直接采购。德宗朝,因负责采买的宦官肆意压价、强取豪夺,严重扰乱市场,屡受抨击。)

  对面传来一声喊叫,听似男性商贩的绝望哀号。原来是与空海擦身而过的宦官,走进胡人店面,开始挑选陶壶。

  店东模样的男人强忍怒火,向挑货的宦官说道:“小店没有好壶,净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宦官却一句话也不吭,手拿陶壶,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喃喃自语般说道:“这东西真不错呀――就这个啦。”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0:48

  宦官看了店东一眼,回头呼唤大汉。

  “宫市!”继而道:“拿他三、四十个就行了吧。”

  语毕,大汉们马上出手搜刮店里所陈列的陶壶,堆放于马车上。店东的绝望哀号,是在呼唤异国之神的名号。

  看似店家女儿的两名年轻女子,口操外国语言,不知跟大汉们说些什么。约略可猜想到,她们是在责备大汉们的不是。

  三十个陶壶,全被装进货车上了。

  宦官对店东说:“会付你钱,这可不是抢劫。”语毕,自怀里揣出一百钱,塞进胡人店东手里。

  宦官所给的,只有实价的十分之一。若是正经买卖,论质论量,那些陶壶的价格,少说也得十来两。

  “这点钱,实在太少了啊。”店主强忍怒火说。

  “刚才你自己说卖的是不值钱东西,不值钱的东西,一百钱哪里少了?”宦官不搭理他。

  宦官又瞧了一眼口操胡语的姑娘,嗤之以鼻说道:“这姑娘若也卖,我倒想买来用用看。”

  两姐妹中较年轻的那位闻言,用唐语回喊:“笨蛋。就算买了,你有东西放进去吗?”

  宦官脸色丕然色变。

  “说笨蛋,真是言重了。我带来可以放进去的东西。”

  人在宦官身后的空海,边说边向前跨步。

  空海丝毫不给宦官说话机会,“若是这部经典,应该够分量了吧。”

  他从怀里取出一部经书。

  “这是玄奘大师取自天竺、译成唐语的《般若经》。我想,这部经典放在那箱子里,可说再合适不过了。”

  “你是谁?”宦官问空海。

  “在下倭国留学僧。昨天到这店里,看见有个漂亮箱子,让人爱不释手,要店东卖给我,他却说是非卖品,不能卖――”

  空海指着店内深处一个镶嵌螺钿纹样的箱子。

  “我再三表明非买不可,店东却说:‘这是亡母收藏随身对象的箱子。是睹物思亲的贵重东西,就算要卖,也得是置放珍贵物品,才对得起亡母。您打算放什么东西呢?明天烦劳再跑一趟,让我看看要放什么东西,再作考虑吧。’――”

  空海专心凝视着搁在店内的那口箱子。

  “喔,原来如此。若是置放佛经书,那绝对够分量。”

  店主人立刻拿出螺钿箱,来到空海面前。

  “感激不尽。价钱该怎么算呢?”

  “不,能置放佛经,我已心满意足,岂有开价之理。就照您说的给吧。”

  胡人店东口操不甚熟练的唐语,向空海如此说。

  “空海,吓死人了!竟然临时编造这种谎言。看得人胆战心惊哪。”

  逸势对空海说。

  “哪里,幸好有店主人配合演出,总算能收场。偶尔带佛经出门也不错。要不然,我也没戏唱了。”

  “不过,你还真就买下那口箱子了。”

  正如逸势所说,空海手上抱着原本摆在胡人店内的螺钿箱子。

  略显扫兴的宦官走后,空海果真买下那口箱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0:49

  店东最初不愿意收空海的钱,但,空海搁下钱就走出店外了。

  现在,两人正走在平康坊大街上。

  “话又说回来,这些宦官还真是蛮横无理。税又重,征税手段更不得了。”

  空海点头,同意逸势的话。

  确实,当时的长安税制,可说是一片紊乱。

  德宗皇帝即位后,励精图治,重整因安史之乱而骚动不已的局面,并且改革税制,断然施行“两税法”。

  对百姓来说,税法却愈改愈糟。

  “两税法”,迥异于过去的“租庸调法”。它是以劳动力和财产为根据,订定税额等级。不分地租或劳役,将诸税一体化,主要都换算成货币来征收。

  取名“两税法”,是因一年分夏、秋两次征收。

  推动“两税法”时,德宗曾下令全国,除了“两税法”所规定者之外,若有人巧立名目征收其他杂税,将受严惩。可是,最先违规者正是德宗本人。

  虽说朝廷因“两税法”税收倍增,却不敷庞大军事开销。

  于是,德宗陆续开征其他税赋。茶税、漆税、木税、房屋税、租赁税、交易税,什么税都征。甚至,长安市场税金高达营业总额的四分之一。

  此外,朝廷还任意调高商税、盐价,强迫商人购买国债。

  总之,用尽一切手段,向人民榨取血汗钱。

  不堪税金负荷,因身无分文而自杀者不计其数。

  不仅首都长安如此,地方上较显眼的场所也设置税关,甚至沿街叫卖的菜贩也要收取税金。

  结果,连死人也要征收死人税。

  空海来到长安,正是此一时期。

  宫廷所需物资,均由宦官在长安市场收刮,空海与逸势方才所亲眼目睹,即是例行公事。

  据说,宦官光顾店家时,不仅支付微薄,有时甚至不付半毛钱。也有宦官向店家勒索运费,反捞一笔。

  地方官吏为获得中央拔擢,竞相向皇上进贡。

  每年四季进贡,每月进贡,甚至每天进贡。贡品支出金额庞大,均出自老百姓税金。

  贡品金额,决定皇帝赐封官位大小。

  然而,彼时长安仍为世界第一大都市,人口一百万,堪称世界史上一大奇迹。

  此刻,空海与逸势正漫步在奇迹之都,长安平康坊的大街上。

  逸势先前喊道:

  “肚子好饿啊。”

  两人此刻正走在大街上,四处寻觅可以进食的酒楼或饭馆。

  就在寻觅的当儿,前方街道中,赫然看见写着“红龙酒楼”朱红大字的店招。

  “喂,空海,有着落了。”

  逸势加快脚步。

  来到那红龙酒楼前,店门口已是人山人海。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酒楼被看似路人的群众团团包围。入口前方,三名男子正朝着店家大吼大叫。

  “怎么回事?那是――”

  语毕,逸势与空海止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0:49

  三名男子似乎喝了酒。

  满脸通红,说起话来,连吼带叫,酒气四散。

  仔细一看,店门口前的泥土地上,有一条细长东西在移动。

  “哎呀,空海,是蛇。”

  逸势脱口而出,因为看到相同景象,空海当然也知道了。

  三名男子之一,向店里喊叫。

  “喂,这条蛇爷,可是要献给天子――皇帝陛下捉鸟用的。可别让蛇爷饿着了,给我好好照顾着吧!”

  男子说道。

  “他们是谁――”

  空海问身旁男子。

  “是五坊小儿。”男子答道。

  “原来是他们――”

  “五坊”指饲养皇上的鹫、隼、鹞、鹰、犬五种宠物的地方。“小儿”则是指在那里工作的人。在这里,空海初次见识到“五坊小儿”这号人物。

  “这些家伙老是狐假虎威。”

  告诉空海“五坊小儿”的男子,皱起眉头说。

  据说,他们不仅在商店里白吃白喝,还向店家强行勒索,根本不把别人的厌恶放在眼里。

  虽说在皇帝手下做事,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给人的印象和“街头地痞流氓”没两样。

  这么说来,先前所见到宦官的恶形恶状,也像是地痞流氓了。

  五坊小儿们,有时为了骗钱,甚至做出让人难以置信的事。

  比方说,在行人必经路口或居民常用水井上面,张网捉鸟,若有人挨近,便罗织“贡鸟飞逸”罪名,强行殴打或搜刮财物。

  这时期的长安,所谓“唐朝”的这一历史果实,正从内部逐渐散发出腐败的气息。

  对啃食果实的寄生虫来说,这颗果实饱含甘蜜般的滋味,同时也散发出发酵后一般的酒香。

  史书曾记载下面这样的事实。

  那是陕西某乡的统计数字。

  有个叫作“阌乡”的地方,原来有三千户人家,由于不堪重税,竟有三分之二村民逃离或死亡。

  另外,原有四百户人家的渭南县长源乡,逾九成村民非死即逃。

  据说,德宗推行两税法时(七八○年),大唐帝国总户数(也就是必须缴税的户数)约有四百一十多万户。二十五年后,空海来唐时,总户数仅剩二百四十万户左右。

  约有四成帝国居民,若非死亡,即沦为离乡背井的流民。

  居民疲弊不堪,大唐帝国已面临国力衰退的命运。

  然而,当时长安仍为世界史所孕育出的绚烂历史之果。

  此时,在名为长安的这一世界史舞台上,空海不过是来自东洋小国倭国的一位初登场的沙门而已。

  日后,在日本国这一温室当中,栽培发轫于印度的密教体系,并以佛教史上少见的高完成度,令其开花结果的空海,此时,登上了这舞台。而不论逸势或历史,都还未能知晓空海日后的重责大任。

  所谓密教,可说是包容人类的善、恶与所有一切,肯定宇宙全体的思想体系。

  思考空海与密教的邂逅时,总会不禁令人感觉,这世上确实存在着类似命运,或撼动宇宙与人世的法则。

  空海于日后必须担负的历史任务,若说此时已有自觉之人,那无非是空海本身吧。

  不,说是自觉,应该尚有段距离。对空海内在来说,或许称为“野心”还比较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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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卷二:咒俑)--作者:[日]梦枕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