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颜:几个人的平凡事(ZT)
<<中国式不离婚>> by 黄颜中国式不离婚 (序) 2005-02-08 15:10:43
一部<<中国式离婚>>,写了精神上的背叛,肉体上的背叛,以及精神肉体双重的背叛。
仔细看看,主要是男人的背叛。追究背叛的原因,大多源自女人:女人的虚荣,女
人的小性儿,甚至女人的怀孕都可导致男人的背叛。背叛的男人似乎活得还可以,
至少不必背叛前差。而女人以离婚对付背叛,其结果都不甚美好。也许世事就是如
此,也许作者想给那些想离婚的女人一个警告。不管怎样,这部小说是“结了婚的
人要看,没结婚的人也要看”。
我的<<中国式不离婚>>,仍写精神上的背叛,肉体上的背叛,以及精神肉体双重的
背叛。不过我的主人公们是架可吵,泪可洒,婚决不可以离。如果说离婚还可以追
溯到西方的影响,不离婚才真是中国风格。
<<中国式不离婚>>: 结了婚的人要看只管看,看了想扔砖只管扔砖。没结婚的人最
好不看,免得对婚姻和爱情失去信心。
[ 本帖最后由 康宁 于 2006-8-30 16:43 编辑 ] 中国式不离婚 (1) 2005-02-08 15:12:33
飞机还有二十分钟才起飞,杨红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她原以为在机场与丈夫和儿
子告别会很难受,但出人意料的是,三个人都很平静。儿子才四岁,又一直有保姆
照顾,大概以为妈妈这次也只是出差几天,所以没哭没闹,只叫她一定带麦当劳回
来。丈夫周宁只是叮嘱她别顾着省钱,到了美国那边该吃的吃,该花的花,咱们也
不靠这几个美元过日子。机场里有些男女又是接吻,又是拥抱的。杨红有点看不惯。
有些东西还是应该留在卧室里做的。有多少激情昨晚也该燃烧完了,用得着在大庭
广众之下表演吗?昨晚周宁倒是激情满怀,做了两次似乎还意犹未尽。“真舍不得
你走。”完事以后他还加了一句。
杨红虽然也想象丈夫一样投入,但她有太多的担心。作了流产手术还不到30天,不
知道会不会引起炎症。如果又怀上,那就更糟了。听说美国那边做流产贵得很,还
有人说美国根本不让做流产。如果那样,有了孩子还非生不可。杨红怕怕地想,生
第二胎,还想不想在H 大学呆了?自己做系党委副书记的时候,亲手开除过一个生
第二胎的女老师。虽说是院党委集体决定,自己总是投了赞成票的。
昨晚丈夫睡熟后,杨红赶快下床冲了个淋浴。明知冲澡不是事后避孕的有效方法,
但手头没有事后避孕药,只好病急乱投医。她一向不爱吃避孕药,因为听人说吃了
会使人发胖,还有人说吃多了会得卵巢癌什么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科学根据,反正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周宁从来不肯用避孕套,说用那玩意儿不舒服,象是跟
橡皮套子做爱一样。杨红也不喜欢用套子,她觉得疼。
在怀儿子周怡之前,他们也没采取过什么避孕措施。那时候想,反正婚也结了,有
了孩子就生。奇怪的是,结婚六、七年,也没怀孕。杨红那时候也不急,自己正在
边教书边读在职博士,哪有时间带小孩。等到博士拿到手,正在有点着急怕得了不
孕症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怀孕了。生下来是个儿子,把两边的爷爷奶奶都喜坏了。
杨红倒不在乎是男是女,不过老人们喜欢儿子,她也松了口气。真不知道生了女儿
会是什么样。
怀孕这事还真开不得头,一开头就络绎不绝。周怡还没断奶,杨红就发现自己又怀
孕了。“不是说喂奶期间不会怀孕的吗?”周宁不解地问。她一听,真是气不打一
处来。“谁说的?有没有科学根据?什么话你都相信。”发过脾气她又有些后悔,
其实她也是相信喂奶期间不会怀孕的,所以她也没强调要采取避孕措施。那一次真
是让她吓得半死。生周怡是破腹产的,医生说她这么快就怀孕真的是不要命了。药
流吧,她正在给孩子喂奶;刮宫吧,怕把子宫上的伤口刮破了;生吧,政策又不允
许。那医生反反复复地就是责问为什么不采取避孕措施。杨红坐在医院门诊室里,
听医生当着好几个病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批评她,眼泪都流出来了。最气人的是医
生最后还加上一句:“年纪也不小了,这是何苦呢!”。
杨红不知道医生说的“何苦”是指什么。是说年纪不小了,不该有性生活了,还是
说年纪不小了,居然还不知道避孕?她知道医生是得罪不起的,所以唯有隐忍。等
出了门诊室,在走廊上看到周宁,她再也忍不住了。“都是你!都是你做的好事!”
“我怎么了?”周宁也没好气地问,“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吗?” 中国式不离婚(2) 2005-02-08 15:13:34
那天晚上,杨红象每次跟丈夫吵完架那样,裹着自己的那床被子,背朝着周宁睡下。
不管两个人闹多大的矛盾,她从来不会把周宁赶到客厅去睡,怕保姆看见。她不想
让外人知道,更不想传到父母耳朵里去。俩人不啃声地躺了一会儿,周宁伸过一条
胳膊来,把她往怀里拉。她没好气地说:“还做,还做!都弄成这样了,还要来。”
周宁嘻皮笑脸地说:“反正也这样了,再做也不会怎么样了。”
杨红知道丈夫在这个问题上是颇有纠缠劲的,差不多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你不答
应,他可以缠你半夜。与其弄得自己半夜睡不成觉,还不如尽快满足他,俩个人都
可以多睡一会。
每次周宁在那折腾得气喘吁吁时,杨红就觉得尴尬。虽说结婚这么多年了,她仍然
觉得这是个令人羞于启齿的事。有时候前晚做过那事,第二天站在讲台上都觉得学
生笑得可疑。周宁说读大四时,他们几个男生差不多每天都议论那天上课的老师前
晚有没有干过那事。如果那老师的下眼皮松松垮垮,象水肿一样,那就是干过了。
所以她上班前总要在镜子里仔细照一照,看自己的下眼皮有没有水肿。如果有,就
赶紧揉揉。
她生在六十年代末,好像一生都在读书,一生都呆在大学里。高中毕业就保送进了
H大学,本科毕业就留校,一呆就是这么多年。读的书都是与学业相关的,连风花雪
月的爱情小说都看得不多,更不用说“黄色下流”的了。
记得读中学时倒是上过生理卫生课,课本上也有男性女性生殖系统的插图。快上
“生殖系统”那一章时,班上男男女女都有些莫明其妙的激动。杨红也觉得老师快
要揭开一个什么大秘密了。结果老师把男生和女生分开来,对女生重点讲了一下经
期卫生,就结束了那一章。杨红唯一记得的就是当老师讲到经期同房会引起种种疾
病时,一个女生突然大哭起来。在老师的一再追问下,那个女生说出她经期同过房,
肯定要死了。杨红记得那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惊讶地张着嘴,有好半天没说话。最
后那女生说她一直是跟姐姐住一个房间的,就是经期也不例外。教室里那个笑啊,
连隔壁教室的老师都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当生理卫生老师一再解释跟姐姐同住一
室不算同房之后,那个女生才破涕为笑。不过从此落下一个别名,叫做“同房”。
杨红当时也跟着一众女生饱笑一通,而且每次有人嘲笑地用“同房”叫那女生时,
杨红都忍不住跟着大家笑得人仰马翻。不过她其实也不知道“同房”究竟是怎么回
事。但是她觉得自己比那女生还是技高一筹:至少我知道什么不是“同房”吧。
真的了解“同房“的意思,是在她的新婚之夜。跟周宁谈了一年恋爱,杨红是彻底
地守住了自己的防线。周宁可以说是有贼心,有贼胆,有贼力,但没有贼地方。那
时两个人都住在大学的集体宿舍,同寝室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那时的大学生也
不象现在的大学生这么开放,大多数人还是过着 “寝室--课堂--自修室”三点一线
的生活。
有那么几次,两人在H大学那著名的人工湖畔呆得晚了些,搂抱的时间太长了些,周
宁也少不得很有些冲动,但一看杨红那不谙世事的表情,就知道此刻要是提出要求,
无异于自动请求判自己流氓罪,於是就把到了嘴边的话硬压回去,也趁杨红不注意
时把那蠢蠢欲动的家伙镇压下去。有一次,镇压行动不那么奏效,在女生楼前来一
个告别拥抱时, 让杨红觉察到了什么。她松开手,问他:“你裤兜里放了个什么?
硬邦邦的?”周宁只好苦笑着说:“没什么,是一节没吃完的火腿肠。” 中国式不离婚(3) 2005-02-08 15:18:50
婚后,周宁有一次开玩笑地问:“嗨,还记不记得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有一次你问我
裤兜里装着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杨红很认真地想了一会,有点抱歉地说:“不记得了,很重要吗?”
周宁把她的手拿过来,放在那个隆起上面,笑着说:“就是它,我那天骗你说是火
腿肠--”。杨红一下领悟过来,红着脸嗔道:“流氓!”
周宁狐疑地问她:“你那时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纯洁?”他看杨红瞪起双眼,连忙
解释说:“我不是说你以前看到过实物,我是说至少从书上看到过吧?生理卫生书
上不是什么都有吗?正面的,侧面的--”
杨红打断他的话说:“书上画的不是你那样的。”
“书上画的是它疲疲塌塌的样子嘛,但书上也说过它会勃起的哟。”
杨红有些不快地说:“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还不相信。就凭一个词我就能知
道它勃起的样子?”她觉得说“勃起”这个词都很费劲。
周宁逗她说,“看来当初看书还挺认真啊,是不是躲在寝室里偷偷摸摸地仔细琢磨?”
杨红说:“从来没有。你们男生才会这样无聊。”
周宁笑着说:“怎么是无聊呢?我们学知识不满足于一知半解嘛。我们对女性生殖
器那章,那才叫学得认真,倒背如流。如果期末考试有这么一题:画出女性外生殖
器解剖图,我们肯定个个得满分。我记得有几个家伙还专门查了汉英辞典,把所有
部位的名称都标上了英语,见天拿一个英语单词去请教班上的英语科代表,弄得她
面红耳赤。嗨,你说奇怪不奇怪,我英语那么差,但那几个单词却是到现在都记得。
你知不知道vulva是什么?”
杨红哭笑不得地说:“我才不知道呢。”她掰开周宁搂着她的手,问,“我倒是觉
得奇怪,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什么什么都知道?”周宁不解地问,“我自己身上的东西,我还不知道?”
杨红不看他的眼睛,固执地说:“我不是指这个。”有些词她真的是说不出口,哪
怕是在丈夫面前,哪怕跟他什么都做过了。
“噢,你说XX啊?”周宁有时候特别喜欢看杨红害羞的样子,所以他故意用了他老
家一个非常粗俗的动词。“男人都是无师自通的嘛。”
“我不相信。你以前肯定跟别人做过。”
“真的没有。我大学四年都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度过的,我们两人是正儿八经的恋人,
我们都没有机会做一次,我还能在哪里跟别人做?”
“我怎么知道你在哪里跟别人做?我又没有天天跟着你。你大学四年在我眼皮子底
下,那你读大学之前呢?”杨红不依不饶地说。
“上大学之前就是上高中,每天为高考累个半死,哪有那个心思?”
“没那个心思?我看你刚才说起那个英语科代表,那个表情啊。”
周宁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调侃地说:“什么表情?我还不知道我这张脸还会表情呢,
早知道我学戏剧去了。”
杨红说:“别装蒜。你要是以前没做过,为什么新婚之夜那么老练?”
周宁回想了一下,想不起来自己在新婚之夜是如何老练的,不过似乎还真是没有新
手的慌张,不是因为艺高人胆大,而是知道杨红肯定更不懂。在一个完全不懂的人
面前,还有什么好慌张的?做错做对,反正她又不知道。精神上没负担,行动就显
得胸有成竹。周宁想不到技术上没差错反倒成了坏事,给妻子留下一个熟能生巧的
印象。早知道这样,自己就装着个磕磕绊绊,不得要领,说不定就没今天的麻烦了。
他停了笑,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以对天发誓,你是我第一个女人。”
“对天发誓有什么用?你又不信天。”
周宁无心恋战,有点后悔自己挑起她来拷问自己,於是说:“我不知道怎样证明自
己的清白,我羡慕你们女人,得天独厚,有个处女膜,象正规大学颁发的学位证一
样。我们男人先天不足,无论怎样清白,都只能拿个水货学位,用人单位承认就承
认,不承认也没办法。” 中国式不离婚(4) 2005-02-08 15:19:39
你羡慕处女膜,给你好了,杨红恨恨地想。为了这个得天独厚的“证书”,她有好几
年都是神经紧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杨红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女膜。不知道是在哪里听来的,还是
在哪本书里读到的,反正是有了这么一个概念:剧烈运动会让女人的处女膜破裂。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骑自行车也算剧烈运动。杨红想想,自己从读初中开始,天天骑
车到五里外的中学上学,小镇的路又不平,颠颠簸簸的,还不把那膜给弄坏了?
杨红觉得这个担心就像她戴的眼镜一样,一戴上就没法取掉了。戴坏一幅,再换一
幅,度数越来越深。有好几次,她从H大图书馆借了生理卫生方面的书,找到女性生
殖系统那一章,趁没人时,对照插图,用镜子对着自己那块仔细看,还是拿不准自
己的膜到底有没有破。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想到医院请大夫作个鉴定,不为别的,
只为了让自己安心,免得影响学习。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用。就算大夫说没破,
谁担保以后骑车不破?或者本来没有破,被大夫一检查,反而破了。而且要是遇到
一个男大夫,还不知道多尴尬。更糟糕的是,如果已经破了,自己又能怎么样?
有时她安慰自己,男人也知道剧烈运动一说的,他们不能仅凭落不落红来判断处女
与否。不过,她能想像得到,男人看不到落红,肯定会象考试时碰到一个不知道答
案的正误选择题一样,先随便蒙一个,选个“正”,过一会儿,又擦掉,选个“误”。
处女不处女这事,又没有老师来给个正确答案,那男人不是要一辈子在那里“是”
“否”“是”“否”地选了又擦,擦了又选?
有时候她愤愤不平地想,就是破了,又怎么样?反正我是清白的,如果我找的男人
不相信我,那他也不值得我爱。虽然理论上她能说服自己,但心里就是不开心。一
个百分之百的处女,却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时间被人怀
疑为非处女,这也实在太冤了。用她家乡的话说,就是一块肉埋在饭下面吃掉了。
跟周宁谈恋爱后,有几次都想问问他对那块膜的看法,但又问不出口。她绝对不会
同意婚前性生活的,一来她觉得周宁如果真爱她,那他就能等到结婚那一天,二来
她也惧怕她一直以来的担心成为事实。在结婚之前,大家说分手就可以分手。还是
等到结婚吧。那时候,结婚证已经领了,要离婚也得经过她同意,她至少还有时间
解释吧。
所以婚礼那一天,杨红有点神不守舍,对亲戚朋友也有点照顾不周。但大家都觉得
新娘就是这个样,也不奇怪。新婚第一夜,杨红其实也没注意到多少细节。疼是肯
定的,但因为有那个担心,反而觉得疼得不够狠。周宁做完就搂着她沉沉睡去,也
没过问她有没有落红。倒是她自己,一直惦记着这事,悄悄爬起来,也不敢开灯,
就在窗口射进来的月光下仔细看那床单。床单是印花的,刚好在刚才躺过的地方是
一大团花卉,看不清是花还是血迹。她不免大失所望。还好,她记起刚才周宁用浴
巾为两人擦过身体,急忙从周宁身下抽出那个浅黄色的浴巾,见上面有些深色的痕
迹。
杨红觉得心跳得好快。她住的是学校分给青年教师的集体宿舍,只有一间十平米的
单间。她不敢开灯,只好拿着那条浴巾,跑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里,关上门,看
了又看。毫无疑问,那是血迹。不多,但是确凿无误。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感
到就象一直担心没考及格,结果成绩单一发下来,竟是个满分一样。她跑回房间,
想叫醒周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但一看他熟睡的样子,又打消了念头。
他好像一点都不关心我是不是处女,她悻悻地想,可能他自己早已不是处男了。 中国式不离婚(5) 2005-02-08 15:21:27
“嗨,是不是Teresa?”
杨红觉得右肩被人轻拍了一下,忙睁开眼,发现右手边站着一个年青女孩,但想不
起来是谁。
还没等她作出反应,女孩便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上下左右打量着说:“哇,真是
Teresa,剪了个长碎发,又穿得这么cute,刚才还以为认错了人!”
杨红听她提到自己的发型和衣着,只觉得一股热浪从两个耳朵边烧起,脸上飞红,
好像撒谎被人当场戳穿一样,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几件旧衣服了。”
这点她倒没撒谎,身上穿的那件条纹的衬衣的确是三个月前买的,但她平时上班没
怎么敢穿,因为腰收得紧,曲线毕露。这样的衣服穿到学校去,不出半天老院长就
会对她说“你是院党委副书记,穿成这样,别人会有意见的”。老院长说了,你就
不好再穿了。记得她穿过一件套头的带风帽的运动衣到学校去,有好几个同事不阴
不阳地说她穿得象个小女孩,搞得她没敢穿第二次。这次出国,以为不会碰到认识
的人,哪知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头发倒是新剪的,”杨红解释说,“本来说剪剪齐就行了,哪知美容店那几个师
傅听说我要出国,都劝我剪个长碎发,说是以后料理起来简单。听说在美国烫发贵,
所以就剪了这个发型。”
“这样挺好的,”女孩按她坐下,自己也在她右手边的18B上坐下,“你背景check通
过了?”说完又笑起来,“好老土的问题,不通过你怎么会坐在国际航班上?”
“五月份就通过了。”杨红见女孩没再注意她的穿着,松了口气。
“我也被check了,等到八月中才签到证,美国很多学校早就开学了,别人早去美国
了,搞得我现在一个人飞去,路上得几十个小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好,现
在碰到你。”
杨红想不起女孩的名字了,但从她知道自己有Teresa这个英语名字来看,一定是新
东方口语班的同学。今年四月,杨红报名去新东方在H市的听力和口语班上了一个月
的课。
“你是新东方的吧?”杨红略带抱歉地说,“有点想不起你的名字来了。”
“我是Tracey, 跟你一样,都是朱Peter 班上的。你肯定不记得我了,” Tracey调
皮地说,“不过你那时可是象朱Peter说的那样:鸡立鹤群,我们班肯定每个人都记
得你。”
杨红听她提起朱Peter,想起他上课第一天对自己的嘲笑,有点不快地说:“那个朱
Peter,油嘴滑舌,哪象个老师。”
“朱Peter说话是太损了点。” Tracey 说,“不过,你还别说,经他那么一调教,
你还真大变了样。你瞧现在你这打扮,比三个月前至少年青了十岁。不认识的人还
以为你本科生呢。”
“还本科生,都研究生导师了。”杨红嘴里谦虚着,心里却十分舒坦,对朱Peter
的恨意也消了许多。
“听说你那会儿在校长面前参了朱Peter一本,后来怎么样,把朱Peter 赶走了没有?”
Tracey 好奇地问。
“没有,” 杨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不是要把他赶走,只是刚开始不太
习惯他那样的教学方法。”她不想提那件尴尬的事,於是问道,“怎么,你不知道
他一直教完我们那个班?”
“我没上几天课就走了。”
“是吗?为什么?”
“忙起来了呗,”Tracey 对杨红挤挤眼,学着朱Peter的腔调说,“I was fucking
busy but not busy fucking!” 中国式不离婚(6) 2005-02-08 15:23:04
在遇到朱Peter以前,杨红根本不知道这个F-word 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英语里面的
“4-letter-word”, 她也不用中文里的脏字。她是老师,讲究个为人师表。更何
况无论什么骂人的话,都是跟性和生殖器有关的,脏就一个字。
周宁倒是有点喜欢带个脏字,不过只限於他家乡话中那个用来指代男性生殖器的单
音节的名词。在周宁家乡,这个字已经超越了骂人的境界,基本上是用作一个助词,
用来加强语气,有时能化平淡为神奇,话就说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比如男人们
讲狠的时候,就喜欢扯着嗓子:“我怕个X!那个X人,我一抬X脚,就可以把他踢个
半X死。”
对手是X人,自己的脚是X脚。你从他不分敌我,一律以X称之这一点,就知道X并不
是骂人的话。
所以周宁使用这个字的频率就很高。遇到麻烦的事,他必然会嘀咕一句:“真是麻
X烦。” 评价一个他瞧不起的人,也必然不屑地称之为“那个X人”。遇到心情奇糟
的时候,更是但凡遇到动词加名词的结构,就在中间夹一个X字。“受X罪”,“造
X孽”,如此这般,不胜枚举。
结婚前,杨红没怎么注意到他这个习惯,一来因为周宁正在热恋之中,自己对自己
的期待值也比较高,身不由己的就想把自己造就成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二来因
为还没领结婚证,怎么样都觉得象是没转正的学徒工一样,总想在老板面前留下个
兢兢业业的印象,脑子里那根弦就绷得比较紧,嘴上也就多个岗哨。那时不要说是
指代那个部位的字,就连与那个部位相邻地区的词都从他口中消失了。明明是肚子
疼,说出来就成了“胃疼”。
其实那时即便偶而疏忽,用了那个字,杨红也不会注意,因为杨红自己也处在热恋
之中,脑子也是晕晕乎乎的,而且杨红跟周宁的老家隔山隔水,两个人的家乡话完
全象两种不同的语言一样,指代那个部位的当然是完全不同的名词。周宁的那个X字,
对杨红的来说完全是个生词,恐怕查字典都查不出来,即使查出来也没那个释义。
结婚后,周宁就有点大意了。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把这个字在他家乡话中的字
义告诉杨红。杨红知道了这个字的含义,听周宁左一个X,右一个X的,就觉得很刺
耳。为此,两口子经常发生口角。有时是因为周宁说顺了口,对杨红那边的亲戚也
用上了这个字。“你哥那个细X --”,虽然他的原意是“你哥哥的那个小孩”,但
在杨红听来就象是在恶意地评价她哥哥身体的某一部分。
后来经周宁赌咒发誓地解释,尤其是到他老家去过了几次,亲耳听到那里的人讲话,
才知道周宁说的基本属实。杨红虽然听不懂周宁家乡的方言,但那个字还是听得出
来的。周宁一回老家就变得满口家乡话,只对杨红才说H市话。杨红就觉得很孤独,
听周宁的父母讲话比听英语还难。听个托福英语磁带,她还能懂个百分之五十,听
公婆说话,杨红只能偶而捕捉到几个X字,这是她唯一能懂的词汇,听懂一个就很有
成就感。好在那个地方的人用这个字的频率高,扬红凑凑合合可以听懂个百分之十
左右。
周宁在那个镇上颇有名气,虽然镇上也不乏出了大学生的家庭,但娶了博士做老婆
的,他还是头一个。而且老婆还是党委书记,小镇的人不管你是院党委书记,还是
校党委的书记,是正书记,还是副书记,一律称之为“大学的书记”。每次一听说
周家的老二带老婆回家探亲来了,镇上相干不相干的人就会跑来坐一阵,闲聊聊,
看看城里媳妇的模样。如果是暑假高考之后,就有络绎不绝的人,提着礼物,来求
大学的书记把自家的子女招到H大去。周宁一般还是很考虑杨红的难处的,能拒绝的
就拒绝了。不过有时来求他的是自家的亲戚,或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被人灌几
杯汾酒或者竟是茅台,就一口应承下来。趁着酒兴,就大着胆子把自己的应承告诉
杨红,弄得杨红十分为难。开后门招这个学生吧,又违背政策,整起风来,吃不了
兜着走。而且自己权力有限,不象镇上人想的那样,既然是大学的书记,在自己的
大学还不是一手遮天?想招谁就招谁,你说不行,肯定是嫌礼物送得太少,或者是
交情不够。
所以搞到最后,杨红就怕跟周宁回老家,能拖就拖,能推就推。周宁说她是厌恶他
的家乡,嫌他是乡下人,在他的亲戚朋友面前摆架子,存心让他丢脸。杨红说他一
回老家就是烟酒牌,还拉扯来一大堆人情后门,害她违法乱纪。起先两个人都怕家
人知道,所以就折衷,哪个的老家都不去,就呆在H市。吵到后来,就有点顾不上家
丑不可外扬的古训。
有一次,周宁竟然丢下怀孕的杨红一个人跑回老家去了。 中国式不离婚(7) 2005-02-08 15:24:02
“看你那个样子,还在恨Peter 啊?”Tracey 见杨红怔在那里,以为她还在为新东
方的事生气,就笑着说,“难怪有人说无情才是真豪杰,原来仇恨就是力量。”Tracey见
杨红嘴张了张,好像要解释的样子,也不给她插嘴的机会,继续发挥自己的理论,
“就因为你恨他,你对他才有免疫力。不象别的女孩,第一天就被他电倒,成了他
的扇子。你知不知道那个Samantha?她可不是一般的扇子,可以称得上是铁扇公主
级的。Peter 到哪里开班,她就扇到哪里听课。上个月Peter 去了美国,听说Samantha就
扇到美国去了。”
杨红觉得Tracey 说的话,有点象托福听力考试的那些paragraph,那里面一个一个
的词,似乎都不是生词,听的时候以为个个都听懂了,但回头来想整个段落的意思,
却发现自己一点都没听懂。听力老师总说不要为了一两个词在那里流连忘返,你把
一段话当作整体听完了,那一两个不懂的词在上下文里面,自然就好懂了。但对杨
红来说,如果有那么一两个关键词不懂,整个一段就全部泡汤了。
象Tracey的这段话,“免疫力”是耳熟能详。“什么什么就是力量”更是个天天讲
的句型。“无情才是真豪杰”,好像是鲁迅的名言,又好像不是。是不是无所谓,
听得懂就是了。但就因为她不懂那个“扇子”什么的,这一段话就把她听得一头雾
水,最后只记住了一点:朱Peter 和Samantha 到美国去了。
Tracey 谈兴正高,杨红也不好问她扇子的事,就由她去讲。
“你还记不记得Peter 的开场白?超级幽默!” Tracey一扭身从座位上站起,也不
管前后的人都在看她,只管学着朱Peter的口气说:
“我叫Peter Zhu,你们可以叫我Peter Zhu,or Zhu Peter,or Peter, or
Zhu。
Whatever you like 。"
学到这里,Tracey 更来劲了:
“
叫我Peter Zhu 的人---- (pause)
是崇洋媚外的人;
叫我Zhu Peter的人---- (pause)
是土洋结合的人;
叫我Peter的人---- (pause)
是我的至爱亲朋;
叫我Zhu的人呢------- (long pause)
哈哈,是喂猪的人。
”
Tracey学到这里,已笑得花枝乱颤。杨红也附和着笑,心里却想,看来我对朱Peter还
真的有免疫力,他这番自我介绍,还真没把我电倒,而是把我气倒了。一个老师,
站在讲台上不传授知识,却在那里油嘴滑舌,哗众取宠,如果是我院里的老师这么
教书,早就受到警告了。
杨红最反感的是朱Peter 的汉英混杂。她自己能讲好几种方言,但她从来不把两种
方言夹杂在一起说,免得别人听了难受。她在学校跟同事和学生讲普通话,在家跟
周宁讲H市话,回自己的老家跟父母讲家乡话,在周宁老家,她基本是打哑语,到哪
山唱哪山的歌嘛。等她到了美国,她当然就要讲英语,她就是为这才到新东方学听
力和口语的。哪知这个朱Peter却把个英语和汉语混在一起,使她听得很难受。你说
英文就说英文,说中文就说中文,知道你是在说哪国话,听的人心里也有个准备,
知道把大脑里哪个字库打开。你一下中文,一下英文,别人刚刚顺着中文的思路开
始走,你又换成英文了,别人又要忙不迭地换一条思路。
杨红恨朱Peter的中英混杂,就象恨周宁在她开车时老叫她换道一样。每次杨红开车,
只要周宁在旁边,她就没有好日子过。好端端的一条道他不让你一口气开完,无端
地就逼你换道。
“换左边去!左边去!。”她刚换了道,惊魂未定,气还没喘匀,周宁又叫了,
“右边!右边---- ,见鬼。叫你换你不换,现在被人家超了。” 中国式不离婚(8) 2005-02-08 15:25:54
“你不知道, Peter 的杀伤力好大哟。”Tracey 夸张地说,“他往讲台上那么一站,
把手往口袋里那么一插,那个性感甫士一下就把那些个妹妹电晕了。”Tracey 说着
就学朱Peter把两手往屁股后头的口袋里一插,稍稍偏着个头,眯缝着眼,脸上似笑
非笑。
杨红笑着说:“你学得还真象。”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就能迷倒人呢?真所谓仁
者见仁,智者见智,情人眼里出西施啊。同样一个朱Peter,杨红第一天看到的是一
个邋里邋遢的男人。他穿一件旧T恤,一条半短不长的裤子,惊心动魄地挂在胯骨上。
裤子上有数不清的口袋,横七竖八地贴在那里。头发是湿漉漉的,象刚从澡盆里爬
出来一样。后脑勺和两边的头发短得象周宁的寸头,但在前额上,却有长短不一的
一撮,象被人踩过的麦田,东倒西歪,杂乱无章。走到教室门边时,他手里还有小
半截烟,也不舍得丢,就一脚踏在门里,一脚踩在门外,深深地一吸,只见吞云,
未见吐雾,就已经站到讲台上了。等他开口做自我介绍时,吸进去的烟才从他头上
各个通风口里,袅袅地飘出来。
“听没听说过‘备皮’啊?”Tracey憋着个男声“‘备皮’就是医院里动手术之前,
先把病人拉出去,剃毛消毒,为手术做好准备。我的课呢,是为你们出国‘备心’。
你们先被我shock 几回,到了国外,就不会被cultural shock 折腾得半身不遂了。”
Tracey 学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评价道,“他哪里是‘备心’?明明是‘偷心’。
不过他放电倒是真的。”Tracey说着就往后一倒,做晕倒状。
杨红看见Tracey那件本来就开口很低绷得又紧的衬衣,被她这样一倒,胸前就形成
一个大大的V字,V字顶端那粒钮扣岌岌可危地悬在那里,很替她捏把汗,生怕她再
往后倒,那粒扣子就会蹦脱,胸前那两个乱颤的东西就会飞弹而出。杨红赶快把她
扶起,转个话题:“你说朱老师到美国去了?怎么没听他说起过签证的事?”
“哪个朱老师?噢,你说Peter 啊,”Tracey说,“他签什么证?他有绿卡的。回
去坐移民监去了。”
“噢,那Samantha 呢?她也是有绿卡的?”杨红想,有绿卡的人教口语还说得过去,
有绿卡的人来新东方学口语就奇怪了。
“Samantha?她要绿卡干什么?她老爸是XXX,搞个出国机会还不容易?”
杨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省委书记XXX?”
“本省莫非还有第二个XXX么?”Tracey 恍然大悟,“原来你不知道啊?难怪你敢
告Peter 的状,我说你怎么那么大胆呢。搞半天是无知者无畏。后怕了吧?”她安
抚性地拍拍杨红的手,“幸好你的状没告下来。不然,你要真把Peter赶走了,Samantha肯
定在她老爸面前参你一本,叫你死得难看。”
杨红想,反映一下朱老师 的教学情况,应该罪不至死吧?她有点好奇地问:“这个
朱老师到底有什么迷人之处?惹得省委书记的女儿穷追不舍?“
“拜托,拜托,你别一口一个朱老师好不好?你叫他朱老师,听着巨搞笑。”Tracey
说“他的迷人之处,还真不好说。可能是他身上有几分邪气,又有几分正气,够酷
吧。”
杨红担心地说:“知道他有几分邪气,怎么还追呢?如果他利用Samantha 的年青无
知 ---”
Tracey 不等杨红说完,就一拍巴掌,笑道:“Peter 给你起的英文名还真传神,Teresa!”
杨红脸一红,想起当时朱Peter 听说她没英语名字,就问她叫Teresa 行不行,她不
知道朱Peter 是在影射她象修女,就没反对。
“嗨,特雷莎嬷嬷,” Tracey 一本正经地说,“您老人家怕Peter把Samantha 吃
了?你那是老皇历了。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吃谁咧。据我的分析,Peter 应该喜欢你。”
杨红一愣,觉得Tracey 的思维跳跃性太大,她有点无法适应。“喜欢我?”她问,
“他多大?我多大?他肯定比我小呢。”
“可以姐弟恋嘛。”
“我婚都结了,小孩 ---”
“可以婚外恋嘛。”
杨红摇摇头:“你简直乱点鸳鸯谱,你知道我很讨厌他的。”
“就是因为你讨厌他,他才要追你。”Tracey 分析说,“你看那电影里面,男孩肯
定不爱那一群爱他的女孩,而偏偏去爱那个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对他不理不睬的女
孩。他想,我倒要看看那女孩有什么本事,敢对本公子这种态度,於是他就猛追。”
“这不是赌气吗?”
“开始是赌气,追着追着,就真地爱上了。”
杨红想想,有几部电影还真是这样。她笑笑说:“那不都是电影吗?”
“你忘了Peter 说的?现在是生活模仿艺术的年代了。喂,你和Peter 模仿到哪一
段了?” 中国式不离婚(9) 2005-02-08 15:26:53
杨红有点不解,不是一直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吗?她对这点印象很深,因为这个概念对
她的生活可以说起过决定性的作用。
杨红的父母都是小学语文教师,所以她自小就觉得自己有点文学天赋,读小学时,
作文常常是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念给大家听的。可是等到上了中学,突然遇到
一个不赏识她作文的老师。她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东西,有一大半被老师用红笔划掉,
有时还在上面批上“语言空洞,言之无物”。那个戴着厚厚的眼镜、不修边幅的中
年男老师总是拿着另一个女孩的文章,摇头晃脑地读给全班听。杨红越听越觉得那
个女孩的作文通篇都是撒谎,那天春游根本没有下雨,但那女孩却在那里长篇大论
地描写那场春雨,那春雨滋润下的禾苗,等等等等。杨红忍不住,下课后就找到那
老师,指出范文的不实之处。老师不但不批评那个撒谎的女孩,反而问杨红: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你懂不懂?”
后来杨红写作文也试着编造一些东西,结果作文分数就高了起来。她想,什么高于
生活,撒谎罢了。编了几次,都是高分,也就越编越有兴趣,搞到后来,不编就动
不了笔了。
进了高中,情况又变了,那个瘦高个的语文老师给她作文的评语总是“细节失真,
编造痕迹太浓”。有时还在他认为失真的地方用红笔密密麻麻地指出为什么这个细
节失真。杨红感到那一段时间真是她高中生活最黑暗的日子。语文考试一篇作文常
常占百分之四十,那个老师可以一下扣掉30分。这样她无论怎样努力,语文就只能
在70分左右徘徊。语文分数一垮,总平均也就垮了。看到自己第一次跌出前十五名,
杨红真是欲哭无泪。
回家跟父母诉苦,问作文到底该怎么写,父母也不知道,只说“各花入各眼。作文
这个东西,没有一定之规,全看你撞在哪个老师手里了。老师觉得你写得好,你就
是写得好。老师的评分标准也不一样,这个老师认为好的东西,那个老师可能觉得
不好。”
杨红的父母一直都是主张她学理科的,说搞文的人,容易惹祸,搞得不好会坐“文
字狱”。父母因为成分好,文化革命没受什么冲击,但看到别的老师挨批斗,也吓
得够呛。杨红起初还不以为然,说难道还会有第二次文化大革命?现在被两个老师
这样一整,也对搞文彻底失去了兴趣。心想,还是理科好,真理就是真理,2+2 就
等於4,张老师说它对,李老师也要说它对。不象写文章,张老师捧上天的,李老师
可以把它贬下地。
高中分文理班的时候,杨红就义无反顾地选了理科。但是语文课还是要上的,作文
还是要写的。杨红慢慢摸出了语文老师的爱好,作文分数上来不少,但是作文就成
了杨红的一块心病。不知道高考时谁来阅卷?也不知这个人是喜欢“高于生活”还
是“事实求是”?如果文章写得不入阅卷人的眼,丢个几十分,那不一下从一类跌
到二 类,二类跌到三类?
高考前,班主任告诉她学校准备保送她读H大,她本来想读更好的Z大,但犹豫了很
久,她还是决定读H大,怕自己高考作文失手,弄得H大都读不成了。
“嗨,什么甜蜜的回忆?”Tracey 推推杨红,“说出来听听。”
“哪有什么甜蜜的回忆?”杨红说,“突然想起语文老师说过艺术来源于生活,不
是像你说的那样,生活模仿艺术。”
“艺术来源于生活?那是什么年代的事了?你怎么象那个joke 里的老家伙?住在深
山老林,一辈子没离开过他那个山沟沟。后来公路修到他家门口,他逢人就问‘日
本鬼子赶走了没有?’”。
杨红一笑,“不对吧,他没出过那山沟,怎么又知道日本鬼子呢?”
“笑话嘛,你能跟它较真?”Tracey 也笑起来,“算了,说正经的,你跟Peter 模
仿到哪一段了?”
“什么哪一段?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有几段。”
“不就那几段吗?第一段:相遇;第二段:相恨。你们已经pass 这两段了。第三段:
相识;第四段:相知;然后是‘相恋’,‘相爱’,啪!搞定!”
杨红听Tracey 说得振振有词,最后还打个榧子,觉得挺好笑。“就这么简单?后面
就没有了?”
“都到相爱了,还有什么?再有就不是艺术,变成生活了。”Tracey 撇撇嘴,“所
以电影都是写到相爱为止的,最多加个婚礼,然后就‘ 从此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去
了’。”
杨红不同意:“不会吧,有很多电影都是写婚后的事情的。”
Tracey 想了想,说:“那又是另一个路子了。第一段:相遇;第二段:相恋;第三
段:结婚;第四段:第三者插足。这后面就是Multiple Choice 了,任选一个。A:
离婚,跟第三者在一起;
B:离婚,第三者跑了,再找第四者;
C:不离婚,丈夫痛打第三者一顿;
D:不离婚,第三者痛打丈夫一顿;
E:丈夫和第三者痛打妻子一顿,两人结为同性恋。”
Tracey 说到这里,已笑得直不起腰来。杨红也忍不住笑,笑了一会,她问:“有点
不对噢,你这是说女人红杏出墙的故事的,实际生活中,还是男人有外遇的多吧?”
“这不是顺着你跟Peter 的故事在说吗?”Tracey 说,“男人有外遇,前边几段一
样,就是这个Multiple Choice 要变一变了。
A:老婆寻死觅活,不肯离婚,老公只好一妻一妾,享齐人之福;
B:老婆与第三者同归于尽,老公另觅新欢;
C:老婆杀第三者,判终生监禁,老公还是另觅新欢;
D:老婆废老公,切了他的小弟弟,从此相安无事,白头到老;
E:老婆和第三者联手,痛打老公一顿,两人结为同性恋。”
杨红指着Tracey,笑得直不起腰来。但笑着笑着,突然笑不出来了。 Tracey 见杨红突然不笑了,问道:“怎么啦?被血腥味吓坏了?你知道我是晚报跑
社会新闻的,写东西讲究轰动效应,不然发行量上不去。你担个什么心呢?以你跟
Peter 这种速度,再发展十年也到不了‘丈夫和第三者痛打妻子’的阶段。” Tracey
很体己地拍拍杨红的手,“说真的,你在这个相恨阶段上,是不是停留得太久了?
不就是为 Peter 说你‘鸡立鹤群’的事吗?”
杨红听她提起那件事,觉得自己被T从什么遥远的地方扯回了现实,不过谈兴已经大
减,只懒懒地说:“不是那么简单。”
“我觉得 Peter 那天并不是针对你的,如果我没记错,他是这样说的,”Tracey
用尖刻的腔调说,“大陆的女生呢,就不问是什么occasion,春夏秋冬,婚丧嫁娶,
一律是西服对付你。哪怕是到野外烧烤,她也是西服革履,又怕冻了她那双老寒腿,
就先来一条棉毛裤什么的,再在上面来一长统丝袜,那小腿上鼓鼓囊囊,象下肢静
脉曲张一样。站在一群T恤牛仔的老美中间,有如鸡立鹤群。”
杨红说:“那天就我一个人穿西服和棉毛裤,如果你们觉得他说的不是我,干嘛都
望着我笑?”
Tracey 吃吃笑着说:“你还真穿了棉毛裤在里面啊?其实你是坐着的,我们只看见
你穿西服,不知道你穿棉毛裤,估计Peter 也不知道。不知者不为罪。还有别的吗?”
杨红想了想说:“我就听不惯他那种口气,好像美国就什么都好,中国就什么都不
好一样。自己也是中国生中国长的,一到了美国,就好像自己生来就是美国人一样。”
“Wow,这么大的帽子啊。”Tracey 笑着说,“这又是为哪件事?是不是我走后发
生的?”
杨红想了想,说:“这种事多哪,你走之前走之后都有,你不记得他第一天就把美
国的老师捧上了天,把中国的老师贬下了地?”
Tracey 想了一下:“Oh, I see 。你说那件事啊。那没什么呀,他说美国的老师
怕学生说他讲课boring,所以就想方设法把话说幽默一点,让学生爱听,就像他们
的药丸,总要包上一层糖衣,让你爱吃。如果学生说他boring,那他就感到无地自
容,比被人说他没水平还伤心。”
杨红说:“但他是怎样评价中国老师的呢?说我们一天到晚拉长着一张脸,不苟笑,
讲课枯燥无味。不管什么东西,都要制成一剂黄连苦药,叫你难以下咽。还动不动
搬出个良药苦口的道理吓唬你,逼着你喝。熬剩的药渣都不让倒,期末拿出来,熬
一熬,再喝一遍。”
Tracey 说:“我敢担保 Peter 不是说你的,你肯定不是他说的那种老师,不过有
些老师确实是那样,讲课象催眠曲,一听就想睡觉。”
杨红苦笑一下:“我觉得教书最重要的是传授知识,把知识性的东西讲清楚了就好。
我们搞理科的,怎么把课讲幽默?难道你能把那些基因编成一个笑话讲给学生听?”
Tracey 说:“那倒也是。”
杨红说:“这两件事,我虽然觉得他做得不对,但还可以说是我们两个人观点不同,
但有些事,真是太过分了。”
“什么事,你这么生气?”
杨红想到好几件事,可能都是Tracey 走后发生的,她觉得那些话她没法对Tracey
学说,就选了一件Tracey 也知道的。“就说我问他动名词和分词区别的那一次吧,
你也在班上的,你肯定知道我说什么。”
Tracey 做个鬼脸,说:“是不是那个‘I am f-cking busy but not busy f-cking
’的例句啊?”
杨红红着脸说:“不是那句还能是哪句?你看,这样的东西也拿到课堂上来讲,还
说是他的经典例句。”
Tracey 说:“我记得他没有在课堂上讲噢,他说中国的考试题可能会问你一个词究
竟是动名词还是分词,但美国人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他们不管它是什么词性,只要
从上下文里知道意思就行了。Peter 只把这句话写在黑板上,说你们把这句搞懂了,
动名词和分词的区别就搞清楚了。”
杨红想起那天她因为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还把这个例句公公整整地抄在笔记本上,
以为得了真传,从此就知道动名词与分词的区别了。回去一查字典,才知道f-ck 是
那个意思,当时就觉得好像被人调戏了一样,怒不可遏,要去找新东方的校长。周
宁劝她再查查语法书什么的,说不定有什么别的意思。两个人查了半天,也没查出
个名堂。后来周宁用了一个文雅的词,试着翻译了一下,说“是不是应该理解成
‘我做爱忙,但不是忙做爱’?”杨红想,不管你忙什么,这样的句子拿到课堂上
做例句就是不应该。英语里头动名词分词一大堆,你用哪句不行,偏偏用这句? 中国式不离婚(11) 2005-02-08 15:28:56
Tracey 格格笑了一会说:“哎,你还别说,我想半天,还真想不出一个比这更精练
的例句。同一个词在同一个句子里出现两次,第一次是分词,第二次是动名词,意
思是‘我很忙但不是忙那事’。你能想出一个更好的例句吗?”
“我想不出。”杨红赌气地说,心里却想,看来周宁那个翻译是不对的。不过我的
气也不是生得完全没理由,至少有一半还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Tracey说:“其实很多人爱说这个字的。我们报社有几个家伙,嘴里经常是f-ck 来
f-ck 去的,听惯了,也不觉得什么。可能因为英语是别人的语言吧,有很多词,你
用汉语说不出口的,用英语说就不觉得什么。比如你用中文说‘性交’说不出口,
但你用英语说have sex 或者是 make love 就觉得没什么。”
杨红想,你还说用中文说不出口,你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她不想指出这一点,因
为要指出来,自己也要说出那个词,於是说:“那他也不该把这样一个句子给一个
女人,叫她去查啊。”
Tracey 诡秘地一笑,“说不定这正是他追你的一个办法呢!你没听说‘男人不坏,
女人不爱’?你看了这样的句子,就在那里浮想联翩,想入非非,把个粉脸羞得通
红---”
杨红找不出话来回答,只无可奈何地指着Tracey:“你乱讲些什么啊!”
Tracey 涎着脸说:“你没听Peter 说我们晚报记者擅长的就是写八卦文章?”
“他说你写八卦文章,你也不生气?”
“生什么气?八卦就八卦,有人看就有人写。” Tracey 打个榧子,“好了,搞定!
几个误会全部澄清,相恨阶段结束,进入相识阶段。正好你要去美国,而Peter 已
经在美国了。我跟你八卦一把: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推开房门,发现Peter 就站
在你门外,向你负荆请罪。”
杨红正想说什么,却被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同志,请问你的座位是18B吗?”
杨红和Tracey 循声望去,见是一位中年妇女,穿着银灰色西服,戴眼镜,脸上汗涔
涔的,正指着Tracey 坐的位子。
Tracey 明白过来,说:“噢,我这不是我的座位,我在36A。”
“那这个就是我的座位了。”妇女如释重负,“我刚才被挤在外面进不来,起飞时
间到了,我还连安检的门都没进。多亏一位空姐过去把我们领进来,不然有一、二
十人都误了这趟飞机了。”
Tracey 和杨红同时看看表,不约而同地叫起来:“晚点三十分了!”
杨红担心地说:“我在汉城还要转机的,现在晚点这么多,还能赶得上吗?”
Tracey 说:“我也是在汉城转机的。”
前排座位上的一个男人转过头说:“我们都是在汉城转机的。机上刚才已经广播过
了,说机票上写的飞行时间是两个半小时,实际只要一个半小时,早就留了一手了。
你们刚才只顾讲话,大概没听见。”
杨红的脸腾地一红,心想,刚才以为邻座都是韩国人,讲话毫无顾忌,没想到这人
是中国人,刚才说的话他肯定都听见了,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Tracey 对那个妇女说:“可不可以跟您换一下?36A,是靠窗的。我想跟我朋友坐
在一起。”
妇女顺着Tracey 指的方向看了一会,摇摇头:“那边都是男的,又不象是中国人,
我还是坐这里吧。”她指指杨红,“路上我还可以跟她说说话。”
Tracey 站起身,说:“也好,我去泡那几个韩国哥哥。”她挤到通道上,对杨红说:
“待会儿到了汉城再跟你聊。”说完便施施然朝36A走去。
杨红的邻座,大概四十左右,已把西服脱去,只穿一件很透明的衬衣,汗湿了,贴
在身上,把里面的乳罩清清楚楚地印出来,因为有点发福,乳罩带子深深地陷在肉
里。杨红心想,这么热的天,还穿西服,也不管是什么occasion,还有那乳罩,真
的跟朱Peter说的那样,象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身上的子弹带,只不过是换作两个手
雷,暗藏在see-through 的军服下罢了。
刚想到这里,杨红吓了一跳,我这是怎么啦?真的被朱Peter 洗了脑了,看不惯中
国人了,连occasion 都用上了! 中国式不离婚(12) 2005-02-08 15:29:59
飞机终於开始滑动。杨红的座位是18A,靠窗,机票是托她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买的。
杨红选这个座位,还不光是因为它靠窗,主要是图个吉利,因为杨红的妈妈自从听
说女儿要出国,就一直担心得不得了,老觉得女儿是要到那个人手一枪、黑帮泛滥
的国家“头朝下在餐馆洗盘子”去了。签证还没下来,就跑到庙里为她求签占卦,
结果求得一个“不宜出行”的中下卦,更加反对杨红出国。杨红虽然也有点信签语,
但这次出国机会来之不易,特别是被check 一通,反而坚定了出国的决心,滋生出
一股逆反情绪,心想,你美国搞得那么神神鬼鬼的,不让人进去,我偏要进去看看。
杨红把头靠在窗上,看飞机慢慢滑向跑道,心想,不知儿子和丈夫这会儿在干什么?
她知道儿子对她出国,其实并不伤心。每次问他“妈妈走了你想不想”时,他总是
说“想”。问他哪里想,也煞有介事地指指胸口说“这里想”。杨红知道这是保姆
教他的。当杨红换一个方式,问他“妈妈去美国好不好”时,儿子总是很开心地说:
“好!好!妈妈去了美国,我就不用上幼儿园了!”把个杨红听得透心凉。
周怡从三岁开始上幼儿园,一年多来,差不多一直都是三天打鱼,十天晒网,或许
晒网的时间比十天还多一些。有时是因为生病,周怡经常感冒,动不动就搞到要上
医院输液的程度,从上医院到恢复总得一个星期左右,这段时间就理所当然地不送
他上幼儿园。就算没病时,说服他上个幼儿园也象中东和谈一样,费尽口舌最后还
是要动武,每次都是杨红把个大哭不止的周怡硬抱上车,嘴里还要加些“再哭就不
给你买麦当劳”之类的威胁才能把他弄到幼儿园去。杨红就不明白,赞助费交了大
几千,平时也没少给儿子的老师送礼,怎么到头来幼儿园还是办得如此恐怖。光看
儿子脸上的表情,你还以为不是叫他上幼儿园,而是拖他上杀场。
儿子对自己不留恋,杨红心里也不怪儿子,他还小,还不懂做母亲的当年怀他生他,
受了多少苦,也不理解父母送他上幼儿园的一番苦心,他只能看见眼前的一点利弊,
上幼儿园要受老师管束,在家就可以海阔天空,自由自在。但杨红心里还是有一点
伤心,听说可能有半年见不到妈妈,儿子反倒欢欣鼓舞,拍手叫好,做妈的做到这
个份上,说不伤心是假的。
丈夫周宁倒是说了好几次“舍不得你走”,但杨红觉得他舍不得的是两人的夫妻生
活。她知道周宁有个毛病,如果他起了那个心,却又办不成那个事的话,他那左边
的蛋蛋就会疼痛难忍,用周宁的话说就是名符其实的“受X罪”。
周宁说他这个病是跟她谈恋爱时落下的。那时候,两个人见面免不了要搂搂抱抱,
一搂一抱,周宁那小弟弟就免不了蠢蠢欲动,但明知动的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只有镇压。有时候一次约会,是暴动数次,镇压数次,小弟弟仍是屡败屡战,
周宁就觉得自己那地方疼痛。刚开始不知究竟是哪一块疼。疼了几次就摸出来个道
道,不仅知道是左边那颗蛋蛋疼,而且也研究出来疼和约会的因果关系。
好在两个人一毕业就结了婚,结束了那黎明前最黑暗的日子。杨红同意一毕业就匆
匆结婚是因为不结婚就分不到H大那10平米的房子,就要跟人合住,而周宁那时候分
在E城工作,回H市看杨红就会没地方住。周宁一直夸赞H大的这条分房政策英明,可
以与毛主席的“农村包围城市”相媲美,因为如果不是“农村包围城市”,KP
就打不下江山;而如果没有H大的这条分房政策,杨红的持久战还不知要打多久,那
他可能就象日本鬼子一样,最终给拖垮打败了。
婚后周宁告诉杨红,说H大虽然把你留在H大,而把我分到E市,想拆散我们这对鸳鸯,
但我对它没有怀恨,只有感激。H大开始了我们的爱情,也成全了我们的婚姻,如果
恋爱再那样谈下去,我只有跟你摊牌:要么同居,要么分手,我已经被折磨得奄奄
一息了。周宁说,那时候跟你约会真难啊!如果躲着你不搂不抱,你又会问“今天
怎么啦?不喜欢我了?”抱你又要抱出问题来。而你又偏偏喜欢躺在人工湖边的长
凳子上,常常是不问青红皂白,一头砸下来,枕在我那要害部位附近,还要把你那
头扭来扭去,看月亮数星星。你不知道被你躺在怀里,头又在我那禁区里磨来磨去,
“爱情”两个字就变得多么辛苦。你在那里花前月下、诗情画意时,我却在担心,
不知我的红旗到底还能扛多久。
杨红想,怪不得那时周宁坐在湖边那石凳上时,总是双手合十,放在自己的裆部,
感情是怕我倒在他身上时,一头砸坏了那地方。我那时就奇怪,怎么这人跟女朋友
约会,也摆出一个照全班集体像的姿势。 中国式不离婚(13) 2005-02-08 15:30:42
周宁说的这种疼痛,杨红是相信的,因为婚后她也有幸(不幸)见识了不只一次。
新婚第一夜,杨红没觉得太疼,因为一心想能够落红,所以越疼越放心。但到了第
二夜,第三夜,还是疼,就觉得有点不妙了。虽说是行鱼水之欢,但每次就好像只
有鱼,没有水,不仅不欢,反而火辣辣的疼。周宁也觉得举步维艰,连自己都弄疼
了,还是只在外围攻城。有时好不容易进得城去,杨红已是眼泪婆娑,周宁一动,
杨红就叫痛,搞得周宁只好弃城不攻。兵马齐备,粮草充足,就是不能攻城略地,
他自己就开始疼痛不堪,躺着痛,站起来又坠又痛。
周宁不解地问:“怎么回事?你怎么还疼呢?是不是处女膜还没破?”
杨红忍着疼出来的眼泪说:“怎么会没破?你不是看见了血了吗?”
周宁说:“我知道,不过书上说有些女人的处女膜厚,有韧性,虽然破了一点,出
点血,因为破得不够,还是会阻在那里碍事。”
杨红想,早知你对处女膜有这么百花齐放的知识,我那时也不用瞎操心了。
“要不让我伸个指头进去查一查究竟有没有破?”周宁试探着说。
“伸个指头到哪里去?”杨红惊讶地问。
“当然是你那里啦,”周宁知道这个建议在杨红看来很下流,连自己也觉得离经叛
道。
杨红脸一红:“伸到那里干什么?”
周宁解释说:“看看处女膜到底破没破啊?如果没破只好用指头捅破了,我---”
杨红听得莫明其妙,问:“处女膜在哪里啊?需要伸指头去查?”
“不是说在里面一两寸的地方么?”
杨红想,这何止百花齐放,简直是异端邪说,忍不住嗔道:“还说你当年对女性生
殖器作过透彻研究,连处女膜在哪里都不知道。”
“你说在哪里?”周宁迷惘地问。
“我不知道在哪里,不过肯定不是在里面一两寸的地方。”杨红不想说出自己曾对
着生理卫生书观察过自己的处女膜,但她记得书上说是在阴道口,而不是阴道内的。
“你听谁说是在里面的?”
周宁摸摸头,实在想不起自己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知识的,就说:“我也想不起来了,
有这个印象就是了。感觉处女膜就是象个内城门一样,隔着护城河,关得紧紧的,
不过那门不是两扇,是一扇,而且自己是不会开启的,要到新婚之夜才由男人来攻
破。不然别人怎么说新婚之夜男人要攻城破池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脱离了具体的个人,抽象到整个女人,有点科学实验的感觉了,
所以杨红说话也比较大方了。“那不是个比喻吗?我听说处女膜应该是象个橡皮圈,
护在城门那里的,大多数在新婚之夜破裂,但也有人因为剧烈运动不到新婚之夜就
破裂的。你想,骑自行车都能弄破的东西,会是深藏在里面一两寸的地方吗?”
周宁点点头,觉得推论有理,但他又不解地问:“但你是城里疼,不是城门疼呀。”
杨红想了想说:“反正处女膜不应该象城门,你想,如果象一扇城门,挡在那里,
那女人每个月‘老朋友’来时,血怎么流出来?”
周宁想想也有道理,就说:“那还会是什么原因?同房不应该疼的嘛,如果这么痛
苦,那你们女人不早就闹翻天了?以前在乡下时听过洞房,也听结过婚的男人叫苦,
说女人对房事,就象抽鸦片一样,没抽过时,不知其味,也无兴趣。一旦抽开了头,
就容易上瘾,戒都戒不掉。都说开始时还能战得老婆嗷嗷求饶,战到后来,女人总
是赢家,做丈夫的要鸣金收兵,老婆还穷追不舍,搞得男人未老先衰,腰酸背痛。
可你这也抽过鸦片了,不光没上瘾,反而越来越痛。这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听了周宁这最后一句,杨红就怔住了。杨红最怕别人说她不正常,因为她有个心病,
常常连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正常。 几个人的平凡事(14) 2005-02-08 15:33:02
杨红担心自己不正常,是因为一直以来她的“老朋友”都不怎么守时。她十四岁初潮,
在她那个年代也挺正常,不算晚。妈妈告诉她,从此以后,你这个“老朋友”就会
每月来拜访你。
等到第二个月月底,离初潮已经一个月了,但杨红的“老朋友”失了信,没来拜访
她。再 过一个月,还是没有“老朋友”的踪影。大约过了半年左右,“老朋友”才
露了个面,也只是匆匆点个卯就逃之夭夭了。杨红的妈妈开始着急,请镇上的医生
看了,只说是没什么,女孩儿最初几年因为身体内部还未发育完善,常常会颠三倒
四的。
杨红就这样颠三倒四地过了一两年,“老朋友”多半是避而不见,要见也是选在最
不适宜的时候见:春游啊,扫墓啊,下雨下雪啊,体育课考试啊,反正是杨红最不
方便的时候,“老朋友”就来了。后来动不动就半年没有音信,象把杨红忘了一样。
杨红的妈妈更着急了,怕杨红得了“干病”,就带杨红到H市去看病,先是吃中药,
没用,又找西医看,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最后,妈妈找到H市最好的医院,请最有名
气的妇科医生看。医生看了杨红这些年的病历,问了数十个问题,最后说:“做人
工周期吧”,就开了几十瓶针药,让杨红当时就打一针,把药带回去,在当地找个
卫生所,一天一针,连着打半个月。
杨红回到学校,也不敢到校医务室去打针,怕传出去自己没脸见人。她只好请了一
节课的假,到镇上的卫生院去打针。镇卫生院那天值班的是一个姓李的护士,四十
多岁,长得很漂亮,是那种漂亮到时不时就会有人说闲言碎语的女人。李护士的女
儿读小学时曾是杨红妈妈的学生,所以李护士也认得杨红。
李护士看了杨红的处方单,又看了杨红带来的针药,惊讶地问:“姑娘,你为什么
要打这个针?”
杨红心想,今天倒酶,遇到这个多事的人,就半天啃不出一声。
李护士说:“这是黄体酮,是用来保胎的,或是做人工周期的。你有什么病?要打
这个针?谁给你开的药?”
杨红见她这样一说,赶快声明:“是做人工周期的,H市医院的医生开的。”
李护士就问为什么要做人工周期,杨红就把这些年来“老朋友”擅自迟到旷课的事
大略讲了一下。
李护士把针药放回杨红的药盒里,说:“姑娘,这针我不能给你打。你妈妈是我女
儿的老师,我才多这个事,这个针打了不好,是人为地造成月经,就我所知,打一
个周期的针,你来一次月经,停针了,又恢复原样,反而影响内分泌。月经不规则
没什么,只要自己没什么不舒服就没大事。我一辈子都不规则,我还不一样结婚生
孩子?啥事没有。”
杨红听了这话,心想,李护士不仅没事,还生得这么漂亮,说不定就是因为“老朋
友”颠三倒四的原因。这样一想,就觉得心情轻松,扔了那盒药,跑回去把这个好
消息告诉了妈妈。妈妈去找了李护士,两人谈了很久,似乎也不那么担心了,又见
药也扔了,就由杨红去了。
后来,杨红的“老朋友”还是那么懒惰,不过时间长了,似乎也形成了规律,有点
象当时的大型刊物<<当代>><<收获>>什么的,不是月刊,而是双月刊。有时竟象<<译
林>>,是季刊。杨红也没什么不适,“老朋友”来了,她也不象有些女同学那样,
或腰酸背疼,或冷汗直冒,她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老朋友”不来,她倒落个
清闲。
但这个事却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除了李护士,她从没听说过任何一个人是像她这
样的,书上也从没说过这是正常的。她看到过的书都是说这叫月经不调,是一种妇
科病。
进了大学后,起初她还有点担心,怕同寝室的人觉察到她的与众不同。但后来发现
其实没人注意她,可能因为她离家近,周末常常可以回家去,同寝室的大概以为她
在家的那些天已经被“老朋友”拜访过了。
以前这事不影响读书高考,又有李护士那个绝色先例,她也没特别为它着急,现在
连正常的夫妻生活也过不好,就害怕起来:看来自己真的是不正常了。 几个人的平凡事(15) 2005-02-08 15:33:50
杨红的蜜月正是在暑假里。那时她刚留校,还没开始上课。周宁分在E市的一所中专
里,也有暑假,所以也留在H市。两人天天呆在一间十平米的房子里,你对着我,我
对着你,周宁就难免有所想望。但每次才起个头,杨红已是苦不堪言,周宁只好作
罢。周宁这样多次希望,多次失望,也疼痛起来,弄得坐立不安。
杨红见周宁疼痛难忍,就建议周宁去看医生。周宁说,不用看,我这应该不是病。
我不起那个想头,根本不会疼的,但心下也有点惴惴,好像没听其它男人说他们有
这毛病啊,这种事又不好去问他们。一般人总认为男人在一起,什么都说得出来,
其实那是议论女人,胆子大的也可能吹嘘一下自己的性能力。但如果担心自己生理
上有毛病,男人是不会说出来与他人求证的。
杨红觉得既然已是夫妻了,那自己“老朋友”的事,就不应该瞒着周宁,而且瞒也
是瞒不过的,於是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周宁听了,就建议杨红去看医生,说是
不是因为内分泌有问题,才会这么疼呢?杨红抵死也不愿去看医生,因为要看医生
先要去校医院。校医院的医生都是H大的家属,你认得我,我认得你,三传两传就传
到自己系里头去了。这种事情找他们看,还不如自己到学校广播站去宣讲,至少还
可以实事求是。让那些医生护士一传,还不把我说成一个怪物了?那我还要不要在
H大呆?
周宁说,那就到外面去看,不就是自费嘛,花钱治病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杨红就更
正说,我这不是病,有李护士的话为证。周宁听她说已经看过各种医生了,也想不
出还有什么高手可以去请教。
两人都不愿去看医生,也都不勉强对方去看医生,心想如果对方真是有病,传出去
自己也不光彩。於是两人就决定还是靠自己,去找些书来看。杨红去图书馆查,周
宁就去书店找。最后,还是周宁买的一本<<家庭生活大全>>讲得比较详细一点。里
面有一章是有关夫妻生活的。两个人把那一章通读了一遍,觉得找到了原因,书上
说那叫“阴冷”,就是女人对房事一点没兴趣,所以没润滑,就会觉得疼痛。
周宁就拿着书,挑几条妻子方面的原因问杨红:“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性是件丑事脏
事,同房时有犯罪感呢?”
杨红想了想,说:“我觉得我没有。如果是婚前做,我可能会觉得羞耻,但现在婚
都结了,我也想把事做好,怎么会有犯罪感呢?”
周宁想想也是,就再读一条:“是不是小时候受过性侵犯,有过什么痛苦的性经历
呢?”
杨红急忙摆手说:“别乱往我身上套了,你知道的,新婚之夜是我第一次。在那以
前,连手都没有男人碰过。”
周宁再看看丈夫方面的原因,担心地说:“难道是我的问题?是因为我第一夜太鲁
莽,使你产生了惧怕的感觉?”
“也不是。”杨红想,你那时就是再鲁莽,我也不会介意的。
周宁说:“那就只能是这最后一条了,说女人性兴奋来得比较慢,如果做丈夫的事
前爱抚不够,而妻子又太害羞,不够投入,就会缺少润滑。”
杨红想,这个理由还令人满意,基本上是各打五十大板,丈夫和妻子的责任是一半
一半,就说:“应该是吧。”
周宁就说:“还好,书上说了解决办法。”两个人对文字都是极敬畏的,书上说的,
还会有错么?於是两个人就把书上提供的解决办法仔细研读一遍,最后得出结论:
其实也不难,就是丈夫事前多些爱抚,而妻子也以“荡漾的春心”迎接丈夫的爱抚。
找到了答案,两人都很高兴,当场就决定理论联系实际,亲自试一试。到这时才发
现书上开的处方也很含糊,只讲做什么,却不讲怎么做。周宁就试探着在杨红身上
四处乱摸,一边急切地问:“有没有感觉?有感觉没有?”
杨红看他这样急切,好像一个懒惰的学生,做作业不愿自己独立思考,只一迭声地
问老师答案一样,除了觉得很滑稽,没什么感觉。而她自己也正在那里冥思苦想,
怎样才算是“荡漾的春心”,结果越想越觉得象是在做考试题一样,拟出的答案都
是文字在脑海中漂浮,跟身体象是完全无关。试着试着,两个人就忍不住笑起来,
杨红说:“我们两个真是书呆子。”
周宁说:“我们算什么书呆子?听说有两个学物理的,新婚之夜就并排躺在那里,
中间隔着二十厘米,手握着手,等着阴离子阳离子从他们手上传给对方去交合呢。” 几个人的平凡事(16) 2005-02-08 15:37:32
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杨红和周宁两个人,一个想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另一个
想过正常人的生活,都坚持在那里做功夫,做得多了,杨红觉得自己也渐渐适应了,
不仅不觉痛苦,也慢慢有了一点淡淡的,说不清楚的舒服感觉。
杨红一面高兴,一面心下疑惑,这好像也不至於要象抽鸦片一样上瘾啊。杨红当然
没抽过鸦片,但也经常听妈妈讲,说她的外祖父就是抽鸦片上瘾,把祖上传给他的
几十亩良田都抽光了的。妈妈讲起外祖父抽鸦片时,脸上一般都是感激不尽的表情,
说要不是他为抽鸦片卖光了那些地,解放初期家里划成分时就会被划成地主了,文
革当中肯定会被揪出来批斗,我一个地主的女儿,你爸爸就不敢跟我结婚了,那就
没有你们兄妹两了。
所以杨红自小就对外祖父抽鸦片上瘾心存感激,没有外祖父的抽鸦片上瘾,就没有
自己这条命。上小学时,有一次用“没有. . . . . . 就没有”句式造句时,还被
这个强烈的感激之情逃逸出去,一不小心,造了一个“没有外祖父抽鸦片,就没有
今天的我”这样的句子。幸好那时妈妈就是杨红的语文老师。这个句子被妈妈批改
作业时看见,一顿臭骂,威胁说再不许造这种句子了,就红笔一挥,改作“没有共
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了。
杨红对外祖父的兴趣并未因此而减,常常缠着妈妈要她讲外祖父的事。妈妈总是说,
有什么好讲的,他死的时候我还很小,只记得那时已经解放了,禁了鸦片了,他弄
不到鸦片抽,就比死了还难受,形容枯槁,脸上总是一把口涎两挂鼻涕,人见人嫌。
有时瘾上来了,要叫人把他捆在门前的大树上,怕他自杀。后来有一次,看得不紧,
就被他逃出去,跳了门前的小河,死了。临了,妈妈总要加上一句,KP就是有
本事,禁烟禁睹禁娼,国民党办不到的,KP都办到了。
虽然杨红的妈妈讲起外祖父,一贯是用这种平淡无奇的口吻,但外祖父抽鸦片上瘾
的故事还是在杨红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上瘾”两个字,是跟要死要活、投
河上吊连在一起的。现在联系到自己,就觉得诧异,就这样一种淡淡的舒服感,值
得周宁说的那些女人上瘾吗?扪心自问,充其量也就是一种“您来了,请坐请坐;
您走了,不送不送”之类可有可无的感觉。
杨红就把那本<<家庭生活大全>>再搬出来看,感到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读书不认真就是不行。书上赫然写着,夫妻生活,男女都会有“高潮”的。杨红就
把描写女性高潮的那一节认真读了一遍。书上说得极中肯,说女性的高潮因人而异,
难以一言以蔽之,但不外乎以下种种。然后就“有的...... 有的......还有的......”
地罗列了十几条。
杨红就一条一条地读,一条一条地对照自己,回答是“没有......没有......更没
有......”。读完了,心里就非常恐慌,因为自己一条都没有,感觉象过党组织生
活时,发现自己没有按党员守则去做一样。周宁的表情倒是很符合书上对男性高潮
的描写,眉毛拧得够紧,气也喘得够响,汗也出了,人也瘫了,就象写书人是站在
旁边,一边观察周宁,一边记录的一样。
杨红是个好胜的人,可能是父母经常说:一个人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好。而
杨红不知怎么的,就在里面加了一个“最”字,变成“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
所以一直以来,就在为这个“最”字努力。幸好“最”总是有个范围来限制的,而
且杨红还没有把这个范围扩得太大,总算得以幸存下来。如果她一心要做全世界第
一,可能早就大失所望,一死了之了。杨红不过是要做一个小范围的“最好”,在
班上一贯都是前几名。而周宁一直都是最后几名,因为周宁小学时有个老师说过他
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就一直把这个评语断章取义地记在心里,觉得自己是聪
明的,学习也就不大用功,成绩一直就不是很好,好像不把自己的前程误掉就不足
以证明自己确实是有小聪明一样。
现在这情况好像调了个个,周宁这个全班成绩最差的人做得如<<家庭生活大全>>上
写的一样标准,而杨红这个尖子生呢,做了这许多次,没有一次够得上“高潮”二
字的。如果打起分来,肯定是不及格。杨红就开始发愁,女人应该有的,我没有;
别的女人上瘾,追着男人要,我觉得可有可无,为什么我会这样呢?联想到自己的
“老朋友”问题,杨红就后悔当初听了李护士的话,把那些药扔了,如果那时坚持
打下去,说不定自己早就正常了。你想想,一边是名医院的名医生,另一边是小镇
上的小护士,谁对谁错,不是昭然若揭吗?
再到做爱的时候,杨红就免不了仔细观察自己,看有没有书上说的那种“高潮”,
观察来观察去,就很失望,只有承认自己确实是“不正常”,对周宁就生出很深的
感激,觉得他不嫌弃自己,从来不用“你有没有高潮”这样的问题来为难自己,实
在是非常大度,非常体贴。什么叫知己?知己就是那个知道我的缺点甚至我的不正
常还能爱我的人。杨红就很有“知我者,周宁也”的感觉,决心要好好爱周宁,似
乎不如此,就不能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几个人的平凡事(17) 2005-02-08 15:39:55
男女之间,即便是做了夫妻,有很多时候,也还是如歌中唱的那样:“其实你不懂我
的心”。或许正因为做了夫妻,离得太近,失去了旁观的距离和心态,才变得不懂
彼此的心了。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是也。
当杨红在那里愁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周宁一点也没觉察。周宁是那种平时不烧香,
临时抱佛脚的人,对那本<<家庭生活大全>>早就失去了兴趣,再也没摸一下,像他
的那些课本一样,只有在临考前几天,他才会想起它们的存在。考试 一过,也不问
考得如何,就把课本扔了,有时要补考还得去问人借书。杨红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用过的书都留在那里,怕有朝一日会用得上。考完试,也有很长时间还在那里回想
那些考题,看哪题做对了,哪题做错了。发现有一题做错,就悔之莫及,常常在梦
里都在更正那道题的答案。
周宁那时也有他自己的愁,因为他曾对杨红许过一个大诺,说:“蜜月,蜜月,就
是要蜜一整个月嘛。我要连续做一个月,天天做,不间断。”周宁有了这个诺言的
约束,就一门心思放在如何部署兵马粮草,以求绝不食言上。做一次,就舒口气:
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周宁选一个月这个数字,一是因为“蜜月”这个词的启示,二是因为在家乡时经常
听那些新婚的男人说起连做一个月的英雄业绩。在周宁看来,这是个切实可行的方
案,因为他才二十二、三,而杨红现在又不再是阻力,做三十天只是举手只劳(当然
在周宁心里是把这个“手”换做一个别的字的)。但他没想到这种事讲究的是“冲动”
二字,而冲动是不经安排的。只听说过“一时冲动”,没听说过“计划冲动”。
所以周宁就把自己弄到一个尴尬的境地。因为是计划行事,便成了一个任务。而任
何事情一旦变成任务,即使不使人兴味索然,也难免让兴趣一落千丈。周宁就发现
有时对这个任务有了一点偷工减料的想法,就像他对待所有的作业和实验一样。有
时又因为在外面下棋打牌搞得太晚,回来后倒头就睡,难免误个一天。
不过周宁绝不会觉得是自己能力不如人,他的理论是,如果我都做不到三十天,那
别人也做不到,只能是在那里瞎吹。周宁这样想,就少许多烦恼。用心理医生的话
来说,就是他的心理比较健康,而杨红那种就不太健康,因为她一旦发现自己与众
不同,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不对头,无法开解,活得太沉重。
周宁只担心杨红会记得他说的话,天天来检查他有没有食言。象杨红这样办事认真
的人,肯定会发现他漏了一两天,如果问他一句“昨天你怎么没做”,那他真的要
无地自容了。他见杨红也不来检查他有没有实现诺言,觉得杨红也很体贴,至少是
粗心得可爱。
如果杨红知道周宁的想法,或者周宁知道杨红的想法,一定会觉得这是典型的同床
异梦。其实造“同床异梦”这个词的人大概只是想说明一个事实,并没有想到后人
会把它用作贬义词。夫妻虽然同睡一床,但既是两个不同的人,生着两个脑袋,做
的梦当然是不同的。如果夫妻两个每晚做同样的梦,那才真叫撞鬼了。
既然夫妻两都有自己的心思,而对方又都不在意,两人就都把工作的重心转移到别
的地方去。家里除了用过的课本,没别的书,杨红就对<<家庭生活大全>>上的其它
部分感起兴趣来。<<家庭生活大全>>号称“大”而“全”,也当得起这个书名,有
关家庭的方方面面,都有涉及。杨红想,老年保健现在还用不上,生儿育女也还早,
种花养草又没有地方,还是从毛衣编织和饮食起居做起,先学做饭和织毛衣。
正好周宁那件毛衣,历史实在太悠久了。听周宁说还是若干年前,他妈妈卖了一头
猪,在一个某地买了毛线,请一个谁们织的。那个谁们也太黑心,克扣了大半毛线,
只给他织了件当时就只算贴身的毛衣。每次听老妈痛骂那个黑心的谁们,周宁就息
事宁人地说:“算了算了,以后不用卖猪买毛线了,直接把那张猪皮给我穿就行了,
还可以省下猪肉自己吃。” 几个人的平凡事(18) 2005-02-14 11:37:13
上高中的时候,周宁的那件毛衣就已经很贴身了,等到上了大学,就变得更贴身了。
这里说“更贴身”,只是说太小太紧了,因为有些形容词是没有比较级的,不能在
前面加“更”字。很多男人都知道这个道理,绝不会对一个女人说“我爱她,但我
更爱你”,因为你这样说,她一定认为你撒了谎,两人当中你只能爱一个。而且能
加“更”的词就能加“最”,你说你“更”爱我,就是说你还是不爱我,因为你还
有一个“最”爱的她。
且说周宁那件毛衣,既短且小不说,肚子上那一块,因周宁惯於将毛衣扎在裤子里
保暖,已经磨出一个大洞,周宁也不在乎。所谓不在乎,常常是因为在乎也没有用,
只好装做不在乎,也添一分酷。周宁家境不太好,他就一直让那毛衣破在那里,整
个秋冬都是那件毛衣加一件军大衣。在学校同人打羽毛球时,常常脱了军大衣,只
穿那件破毛衣,在那里打得热火朝天。远远望去,只说是胸前印着一个“0”号,虽
然印得低了一些,但大家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周宁那件毛衣就经常活跃在各种场合。学校里一应活动,只要是与读书学习无关的,
周宁都喜欢凑个热闹。有一回,听人说大家都去省政府请愿去了,周宁也不问请什
么愿,就跟着去了。他腿长,一下就走到最前头。大家见他身穿军大衣,人又高大,
面部表情又迫切,只说是个领头,也没人问他的来龙去脉。走到省政府,说可以让
十个代表进去,周宁被人当作为代表,一下子推了进去。在里面一间接待室里坐了
一、二十分钟,周宁正想出去抽根烟,就有一位干部模样的人来到接待室,说你们
派一个人进来见省长吧。大家就推周宁去,周宁正想问其它人到底为什么请愿,就
听那干部说,“快点,快点,省长很忙呢。”周宁只好糊里糊涂地跟那干部进了省
长的办公室。
周宁很迷糊,也很紧张,觉得浑身发热,就把军大衣脱了,坐在省长对面。省长说,
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通过正当渠道报告我们,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嘛。周宁说,这
不也是正当渠道吗?省长似乎很欣赏他的顶撞,问他,那你把你们的要求告诉我吧。
周宁这才想起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这次请愿的目的,只好支吾着说:我们要求改善
学校伙食,减少作业考试。省长说,那没问题,我会请人办的。临走,省长又说: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可以考虑给你一些补助。
周宁出来,立即被人当作英雄抬在肩上,到最后都不知道那次请愿的目的,也没有
拿到那笔补助。
所以周宁仍穿那件破毛衣。周宁爱去学校舞会,属於“瘾大水平低”一族,而杨红
则属於“会跳不爱跳”一类,因为她学跳舞如做学问,自然学得标准,但她又忙於
读书,也没有多少时间去跳舞,都是周宁一个人跑去。
冬天周宁就穿着军大衣去舞会,到了舞场,先脱了大衣,找个角落一丢,就穿那件
破毛衣,上前请女生跳舞。周宁邀人跳舞很少被拒绝,大概是因为别人都说他长得
象周华健。周宁不觉得别人这样说是一种抬举,反而觉得自己有点亏,因为他觉得
周华健脸部中央有些凹陷,象被人坐了一屁股一样,要说自己象周华健,也应该是
改良版周华健。
被周宁邀去跳舞的女生,如果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穷的人,就以为周宁别居一格,
不修边幅;相信他是真穷的人,就对他生出一腔怜悯之情。众所周知,女人的怜悯
是很容易上升为爱情的,所以杨红还曾有过几个潜在的情敌,全是因为那件破毛衣。
周宁同一个新舞伴跳舞时,都是一上去就说对方舞跳得不错,就是乐感差一点。这
样一说,那女生就有点羞愧,但还没有到恼羞成怒的地步,毕竟周宁说她舞跳得不
错嘛。那女生就努力追踪音乐,想抓住乐感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多半就没有精力
发现周宁跳舞的差错了,正好中了他的圈套。有的女生怕人看见他衣服上这个大洞,
跟他跳舞时,就想遮起来,只好同他贴得近一些,让周宁得着些意外之财(色?)。
所以周宁的毛衣,在他们学校里,颇有名气。
那时杨红就想为他织件毛衣,但鉴于学习紧张,一直未能如愿。现在有了时间,又
有<<家庭生活大全>>作指导,杨红就兴致勃勃地去买了一些毛线,又将周宁的破毛
衣拆了,洗了,加了新线,照着书上的指示,一针一针编织起来。织了一截,效果
还不错,就想,原来这些事也并不难,以前看寝室里一位大姐织个围巾,还把别人
佩服得一塌糊涂,其实自己也会做的,不比读书难。杨红就一路织下去,第一次就
成功了,因为是严格按照书上说的比例去起针的,一米七五的周宁一穿,恰恰合身。
织出了信心,也织出了兴趣,杨红就又买了毛钱,给周宁和自己织毛裤。织到后来,
隔壁的王大姐都要来向杨红请教了。 几个人的平凡事(19) 2005-02-15 04:29:15
虽然H大青年教工食堂暑假里也还开着门,但如同任何一个大学食堂一样,办堂宗旨
都是为学生说俏皮话提供素材的,色香味不在他们的议事日程之上。杨红和周宁在
H大食堂吃了四年,早已吃得不耐烦了,杨红就照着<<家庭生活大全>>,做起菜来。
她虽然也象所有的书呆子一样,对书中所说的“盐少许”之类的含糊不清很不满意,
但她是做实验出身的,知道实践可以出真知的,只要循序渐进地加大投放量,慢慢
会摸出道道来。所以杨红就常常是先放一点盐,炒两勺子,就尝一尝。不够咸,再
放一点盐,再炒再尝。如果不慎放了太多盐,她也悟出该如何补救,无非是加些糖,
加些醋,把椒盐搞成糖醋就是了。
后来连周宁也摸出了她的规律,见她放糖就问:“盐又放多了?”
杨红只笑而不答。吃饭的时候,杨红常常是笑眯眯地坐在那里,看周宁津津有味地
吃。周宁起初还问她,你怎么不吃,后来知道她做饭时一路尝味,已基本上尝饱了,
也不再询问,只管风卷残云般把饭菜打扫干净,知道这是对杨红最大的奖赏和鼓励。
周宁是个好客的人,又爱喝酒,但杨红不会喝。酒桌上没有人陪着喝,就象谈恋爱
没有对象一样,虽然可以暗恋,可以自恋,但都不过瘾。所以周宁很快就开始物色
酒友。
那时他们住的是一幢有内走廊的青年教师宿舍,走廊两边是一些十平米的房间,走
廊有两米多宽,算是厨房,两边沿墙跟都摆着煤气灶。一到做饭的时候,家家都在
门前炒菜,一时锅盆齐鸣,蔚为壮观。
杨红从小就听父母说“吃得亏,拢得堆”,意思是说一个人如果不怕吃亏,就能交
到朋友,所以杨红一向是不怕吃亏的。以前住学生寝室,都是别人不要的床位她要,
别人不扫的地她扫,别人不到的垃圾她到,所以跟人处得很好,自己也未见有多大
损失。
现在住在青年教师宿舍里,做了菜,少不了请隔壁左右的品尝。同楼还住着几个未
婚教师,也懒得自己开火,杨红就经常叫他们过来吃饭,一来陪周宁喝酒,二来也
让他们打打牙祭。慢慢的,杨红做的菜在那栋楼就很有名气了。有时哪家请客,竟
会提几斤排骨来,撂在杨红家,说一句:“做红烧排骨,今天下午请客要的”,就
行了。杨红就洗净了,烧好了,放在那里,贴个条子,免得待会有人来拿时搞错了
哪盘是哪家的。
杨红对周宁,起初也是执行着“吃得亏,拢得堆”的政策。不仅做饭,连洗碗也包
了。周宁有个坏习惯,每次吃完饭,就要上厕所,小时总是被他妈骂是“直肠子”,
所以杨红想都没多想,吃完饭就把用过的锅盆碗盏什么的拿到走廊尽头的公用水房
洗了。等周宁从厕所归来,杨红早已把一切收拾停当了。
杨红没想到政策都有个执行范围,超出了范围就会适得其反,就象汉族地区的计划
生育政策如果照搬到少数民族地区就会引起强烈抵抗一样。
很快就有人打趣周宁:“嗨,你夫人出得厅堂,进得厨房,怎么会看上你的呀?”
周宁听了很得意:“肯定是我有什么闪光之处,她看得见,你们看不见罗。”
还有人见杨红在那里忙活,而周宁在外与人下棋打牌,就笑杨红:“嗨,田螺姑娘
啊,你家那个耕田的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对面的毛姐就说得直一些:“杨红啊,怎么总是你在做饭洗碗呢?我跟老丁都是一
个做饭,一个洗碗。做饭的不洗碗,洗碗的不做饭,公平合理,天公地道。”
杨红突然被人问到这个问题,答不上来,就说:“周宁他不会做饭。”这也是实情。
毛姐就一针见血地说:“说不会是假的,他要想学,还会学不会?你不也是刚学的
吗?”
毛姐的丈夫老丁就在旁边添油加醋:“就是,就是,做得好不好是水平问题,做不
做是态度问题。”
毛姐纠正说:“水平是可以提高的嘛,如果他真的爱你,心疼你,他什么样的事都
学得会。
杨红听了这些话,就愣在那里,突然想起好像别人的丈夫都做饭的,最少也洗碗洗
衣服什么的,只有她家,总是她一个人在那里忙活。她觉得毛姐的话有振聋发聩的
作用:这不单单是一个做饭洗碗的问题,这个问题要从一个更高的层面来看,这能
看出周宁疼不疼她,爱不爱她。谈恋爱的时候,都是周宁为她去食堂打饭、打水,
用自行车驮着她去外面玩。现在刚结婚,怎么就变得什么也不干了呢?难道爱情这
么快就消逝了?
[ 本帖最后由 康宁 于 2006-8-30 15:15 编辑 ] 几个人的平凡事(20) 2005-02-15 07:00:22
杨红跟周宁商量:“每天都是我做饭,别人都在议论,今天下午你做饭吧。”
周宁也知道有人在那里议论,但没想到杨红这么快就觉悟了,心里不快,忽然很理
解为什么资本家恨那些搞工运的人:工人在那里心甘情愿地受剥削,就是你们这些
人,七挑八挑,搞得工人提条件,闹罢工。但周宁怕杨红生气,就一口应承下来。
杨红也舒了口气,心想他还是很心疼我的,也就是说还是很爱我的,可能前一段时
间我抢着做饭,把他表达爱心的机会褫夺了。
结果到了晚上快六点了,周宁还在看电视,好像已把做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经杨
红提醒,周宁才猛一拍脑门,说:“呀,差点忘了!”转身就冲到走廊上去做饭。
不过,很快又冲回来,问杨红怎样开煤气灶。过了一会,又问锅在哪里,面在哪里,
盐在哪里,等等等等。杨红按捺着,一一告诉他,周宁好不容易把锅座上,把面放
进去,过一会又因为看电视看忘记了,听到对面毛姐在叫:“杨红,锅里沸出来了!”
杨红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地跳起来,跑出去把残局收拾了。
后来还叫周宁做过几次饭,次次都有新问题,搞得比杨红自己做饭还麻烦,说他吧,
他只说从小到大,从来没做过饭。如果杨红不想做饭,两个人就还是回去吃食堂。
杨红只好改让周宁洗碗。虽然洗碗的技术含金量低一些,但周宁一样可以把它做得
别开生面。一般是把吃过的碗放在那里,久久不去洗,弄得苍蝇蚊子都寻来了。去
洗呢,也本着“执行政策不走样”的精神,你叫洗碗就洗碗,其它问题都不管,就
只拎着两只碗悠哉游哉地走去水房,用过的锅盆什么的一概不问。
周宁如果能把两只碗原封不动地拿回就算不错了,多数时候是遇到了棋友、牌友、
酒友、邻居,就算没遇到他也可以现场交一个,就从水房一路侃到走廊,又从走廊
侃到别的楼层,再就不知侃到何处去了。大多数时间都是到了下一顿做饭时,杨红
才发现锅盆上粘着的饭菜都干枯在那里了,而两只碗则不知去向。她只好把锅盆拿
到水房去,自己洗净,顺便把周宁忘在那里的碗也带回来。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每次杨红都是等到周宁回到家,才关了门,小声说他几
句,生怕外人听见,说它们蜜月里就在吵架,传出去难听。周宁也总是抱歉,说
“唉呀,怎么就把碗忘在水房了呢?都是老王,扯着我讲啊讲,也不知道他哪来那
么多话---”。
有一次,周宁照例拎着两只碗去水房,杨红对他说:“你洗碗就真的只洗碗啊?你
把锅盆什么的也带去洗一下不行吗?”
周宁见走廊上有人,就把胆一壮,说:“我们家乡从来没有男人洗碗的,男做女工,
凶也不凶,男人做女人的活是没出息的。男人做饭洗碗,那他们娶老婆干什么?”
杨红听了,气得说不出话来,又不敢在走廊上同他吵,只好瞪着周宁,脸色发白。
周宁一看势头不对,赶紧跑去水房,不回来听杨红的下文了。
杨红在家里生了一个下午的气,哭得昏头转向,心想,什么年月了,还把女人当奴
隶,娶我就是为了有个做饭洗碗的人?还以为娶我是因为爱我呢,搞半天他压根就
没有爱过我。
到了晚上,周宁才从不知从哪个朋友那里回来,见锅里没有给他留饭,也不敢多问,
径直爬上床来,扳过杨红的脸,见她满面泪痕,两眼红肿,就问:“好好的,哭什
么呢?”
杨红见他一脸清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哭得更厉害了。
周宁只说她是为洗碗的事生气,不知道问题已经上升到“爱不爱”的高度,又听人
说“女人是要哄的”,就琢磨着怎样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他又不愿认错,怕
认开了头以后没有完,就神龙见头不见尾地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弱点嘛,有
些是与生俱来的,有些是长期形成的,改掉都是很困难的。”
周宁原意只想避免说“我有弱点”,所以牵出“每个人”这只替罪羊。但在杨红听
来,却是别有所指,是在点她的心病,说她有与生俱来的弱点,一时竟有点哑口无
言。周宁见她不做声,以为自己胡绉的几句话起到了格言般的作用,遂决定以后就
以周氏格言做求和的工具,一句就够杨红想的了,自己也不失面子。 几个人的平凡事(21) 2005-02-15 07:01:19
两个人的第一次别扭就这么含含糊糊地过去了,周宁没道歉,杨红也不追问。
但做饭洗碗的事仍然令杨红头疼,倒不是她一个人又做饭又洗碗有多么累,她也愿
意相信周宁的懒只是从小形成的习惯,与爱不爱她无关。但别人见周宁不做饭不洗
碗就会以为他不够爱老婆。别人都说你丈夫不爱你,你再自信,也难免怀疑你丈夫
是不是真的爱你。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又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难道这些格言都是人瞎编出来的?
杨红也知道还有一句格言,叫做:“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议论吧!”但她不要说
做到这一点,她连读都都不好这句话。
上高中时,杨红的语文老师自恃普通话讲得好,能分清“z,c,s”和“zh, ch, sh”,
对朗读特别重视。杨红有一次被叫起来朗读课文,内中就有这句格言。杨红看到有
“自己”和“别人”这对反义词,就想当然地把重音放在这两个词上。但老师说她
读得不对,像她那样读,让人感觉你还可以“走别人的路,让自己去议论”。老师
说,这句话的重音应该是在“路”和“议论”上,才能显出你一心走路,不怕闲话
的决心。杨红读了好多遍,都没读出老师要的效果。最后还一连三遍地读成:
“走别人的路,让自己去议论吧!”
按弗罗伊德的说法,口误、笔误都是下意识的逼真反映。你误读成“走别人的路”,
实际上是因为你潜意识里就想走别人的路。其实何止是潜意识,杨红的明意识里也
是宁愿“走别人的路,让自己去议论”的。别人留长发,她就留长发;别人有刘海
了,她也剪一把放在那里;别人不穿裙子的时候,她绝不率先穿裙子。总之,是宁
停三分,不抢一秒,傻子过年看隔壁。虽然有时也觉得别人的做法不对,但也只在
心里嘀咕几句,算是 “议论”过了。
结婚买家俱时,杨红本来不喜欢粉红、粉蓝的,但不知为什么,那段时间H市流行这
两种颜色,杨红为别人着想,只好买了一套粉红的。后来同楼的人个个说好看,杨
红也暗自庆幸,还是“走别人的路”好。她买的电视也是照当时的潮流,要买大的,
虽然她的房间只 有十平米,但她还是买了一个29寸的,在当时已经是大而无当了。
看电视时因为离得太近,老觉得人物象打了格子一样。
对面毛姐家也是一个大电视,她丈夫老丁就对周宁说,不如你坐在我门前看你家的
电视,我坐在你门前看我家的电视,隔着走廊和一间房,距离正好。杨红想,老丁
也跟我一样,也只敢“让自己去议论”,买电视时,还是要“走别人的路”,买大
的。
杨 红从小就很敬畏这个“别人”。小时候外婆说到“别人”时,脸上满是惧怕之色。
杨红想既然外婆都知道这个“别人”,一定是本镇的,而本镇能让外婆这个自称
“一把老骨头,谁也不怕”的人害怕的,应该只有隔壁的王红眼。
“杨红,坐要有坐相,别叉开两腿,别人看见要笑话的。”外婆说,扬手就往外面
一指。
杨红就想起隔壁的王红眼,听说这人解放前在国民党的军队做过伙头军,后来又被
解放军收编,成了解放军的炊事员,后来又被过国民党抓回去,后来又被解放军收
编。。。解放后王红眼在杨红妈妈那个学校工作,做炊事员。王红眼额顶长着一个
肉瘤,脸上一个酒糟鼻子,眼永远是红的。有人说他是被抓壮丁抓去的,但他说是
自己跑去的,“没饭吃么”,还说他打仗时用挖行军灶的铁锹砍死过人。这件事一
直让人当作历史问题调查,到底砍死的是国民党的人还是KP的人。不过那时杨
红想,不管他砍死的是什么人,肯定是个叉开腿坐的人。
杨红一听外婆提“别人”,就觉得是在说王红眼,赶快把两腿并拢,怕王红眼走过
来,拿铁锹砍死她。
长大了,才知道这个“别人”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无形无状、无处不在、无
孔不入、防不胜防的群体。考得不好?别人要笑话的;穿得太怪?别人会怎么说?
杨红的一个表姐还告诉她,说找不到男朋友,别人会说你“高不成,低不就”。别
人这样说你,你的两个肩就会变得一边高,一边低,因为女人爱面子呀,“低不就”
还扛得住,但扛着“高不成”的那边吃力太多,就会压得歪下去。表姐是北大毕业
的,在北京工作,只有春节才回来,三十多了还没结婚,回来没人玩,就跟比她小
很多的杨红玩。表姐总是说:“高不成?好像我癞蛤蟆吃天鹅肉没吃到一样,其实
是我那片天空根本就没有鹅!”
杨红知道自己是个“为别人活着”的人,过得再幸福,如果别人都认为她不幸福,
她就会觉得自己其实是不幸福的。更何况是“爱不爱”这种很难找到客观衡量标准
的东西呢?什么叫爱?什么叫不爱?别人都说你丈夫不爱你,你还在那里以为他爱
你,不是有点自欺欺人吗?就算你丈夫口口声声说爱你,他都可能并不爱你,更何
况象周宁这样说都不说爱你的人呢?
所以杨红虽然宁愿自己做饭洗碗而不想为这些琐事与周宁发生争执,但因为住的是
集体宿舍,不能不为群众着想,於是仍然天天逼着周宁洗碗。好在周宁有更远大的
计划在心中酝酿,也不计较,每次都丢三拉四地把碗洗了。杨红只要在别人眼里过
得去就行,自己去收拾残局也无怨言。每当周宁洗碗时,杨红恨不得在走廊上吆喝
一声:“嗨,都来看哪,我丈夫在洗碗哪,别又说我丈夫不疼我。” 几个人的平凡事(22) 2005-02-15 07:03:46
杨红虽然在许多事情上都是宁可“走别人的路”,但在一件事情上却有很坚定的要走
自己的路的决心,那就是“爱情”。其实如果把“别人”这个词的定义放宽一些,
她还是在走别人的路,只不过这个“别人”不是生活中的张三李四,而是理想爱情
中的王五赵六。
杨红不知道她的爱情观是从哪里来的,她没看过多少琼瑶式的小说,也没看过多少
西方的浪漫电影或者中国古典式的爱情故事,肯定都看过一些,但并没有在脑海中
树立起一个鲜明的印象,不象现代的追星族,明确知道自己究竟是爱木村拓哉还是
爱金城武。有人说每个少女都或多或少追过星,如果真是这样,杨红追的,肯定是
星光,而不是具体的星,是那些星们在电影电视中塑造出来的人物,而不是星们在
现实生活中也会吃喝拉撒的肉身。
所以杨红不知道爱情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但她往往直觉地知道爱情不应该是什么
样的。有人为她介绍对象时,她马上就能想到: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有人追求她
的时候,她一看那个人,就能立即做出结论,我爱的人不是这样的。但是如果有人
问她:那你究竟要什么样的人呢?她就糊涂了,答不上来,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
样的人。
有些幸运的人常常知道自己要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要这样的人,知道
自己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或者一个重大决定是怎么做出来的,她们经常会说“就
是他那一句话使我爱上了他”,或者更厉害的:“那件事是我生活中的一个转折点,
从那时起。。。”。杨红从来没有这么幸运过,有时还强词夺理地想,说那些话的
人,也不过是象那个笑话里面吃包子的傻子一样,花所有的钱买了一盘包子都没吃
饱,后来问同桌的人讨了一个,才吃一半就吃饱了,遂后悔莫及:早知道半个包子
就能吃饱,就不该买那一盘包子了,还可以把钱省下来。
杨红就不知道自己那一盘包子是从哪里买来的,而那半个包子也一直没吃到,所以
就只在脑筋里面有些模模糊糊的爱情观,无法用言语来作个界定。她记得很小的时
候,跟几个小女孩在一起玩,不知为什么说到长大了要跟谁结婚上头去了。如果外
婆听见肯定又要拿“别人”来唬她,不过小女孩说结婚,并不知道结婚这个词跟性
还有联系,只说结婚就是穿漂亮衣服,发喜糖,然后就有一个真人而不是一个洋娃
娃陪着你了。
有一个小女孩大概怕被人抢了头牌,就率先说要跟毛主席结婚,其它的见毛主席已
被人捷足先登了,就抢着说要跟雷锋、黄继光、董存瑞们结婚。杨红虽然年幼,也
觉得她们天真得可爱,幼稚得无知。毛主席都已经逝世了,就是死了,懂不懂?跟
死了的人是不能结婚的。
杨红对毛主席逝世记得很清楚,因为刚发生不久。那天是星期四,下午不上课,老
师政治学习,杨红在学校的操场上玩,等妈妈下班。突然就听见学校广播里放起哀
乐来,杨红知道肯定有什么重要人物逝世了,因为前一段时间周总理逝世,也是放
这种音乐的。杨红就见学校的老师都从办公室跑出来,一边念念叨叨地说:毛主席
去世了!一边就嚎啕大哭。杨红还不太清楚毛主席逝世的严重后果,有点哭不出来,
但也捂住脸,怕别人看见她没哭会责备她,心里纳闷,妈妈不是说有一个高人测算
过,说毛主席可以活一百四十五岁吗?怎么提前就逝世了呢?
杨红就毫不留情地指出那个小女孩的错误,说你不能跟毛主席结婚的,毛主席已经
死了。那个女孩认识到这一点,就很尴尬,脸也红了,很羡慕那几个抢到英雄人物
的同伴。杨红倒不觉得那几个要跟英雄人物结婚的人有什么不对,充其量也就是眼
界太高了。她不知道那几个英雄人物如今也跟毛主席一样去了另一个世界。她只知
道雷锋是殉职的,董存瑞是牺牲了的,黄继光是舍己为人的,都是英雄人物,永远
都象照片上、画面上那么年轻,可能都住在什么大地方,也许就是北京,世界上还
有比北京更大的地方么?如果有,毛主席也不会住在北京了。
可能杨红的血液里天生就没有“追星”的因子,她从没想到过跟英雄人物结婚。她
只觉得那些英雄人物住在北京,都大老远的,认都不认识自己,自己怎么会同他们
结婚呢?如果他们就住在镇上,又走过来说喜欢自己,自己可能还会考虑考虑。
杨红想来想去,不知道自己要跟谁结婚,就突然想起以前看妈妈学校老师联欢时,
有一个马老师,是个“摘帽右派”,曾经在台上拉过二胡,那音乐给她留下了深刻
的印象,不知为什么 就把她听哭了。当时还就因为她哭了,就有老师起来说今天是
个喜庆日子,拉这个做什么呢?那个马老师就尴尬地下去了,搞得杨红很不好意思,
觉得是自己害了他。后来问妈妈,才知道马老师拉的是“江河水”,好像是说一个
女的受了什么委曲,在一条江边哭泣的故事。杨红就想,难怪那么伤心。
杨红就对女伴们说:我长大了要跟一个会拉琴的人结婚。她觉得这个理想还比较现
实,当然不是马老师,他那么大年纪了,肯定等不到我长大就死了。她也不明白为
什么妈妈老说马老师是“摘帽右派”,杨红看见他的时候,他都戴着一顶黄军帽,
从来没摘过。女伴就问她,什么拉琴的?杨红就比划了一下,结果大家都说,还说
什么拉琴的,原来是锯木头的。杨红觉得她们没听过那个音乐,不知道它的妙处,
也懒得跟她们多说。
从这个意义上讲,杨红最终还是实现了自己的爱情理想的,不是全面实现,至少也
是部分实现,因为周宁也可以拉拉二胡的,只不过拉得没有那个“摘帽右派”好,
不会拉“江河水”,只会拉“唱支山歌给党听”,而且只会拉前面慢的部分,拉到
后面快的部分就拉不下去了,声音也是直杠杠的,不优美。问他,他只说我这个人
学什么都是这样,进门比谁都快,但学到深处,就没耐心了,我拉二胡就是因为学
不会揉弦,就放弃了。 几个人的平凡事(23) 2005-02-15 07:04:37
有人把女性按她们的择偶标准分成三大类型:攀龙附凤型,门当户对型,救世济贫型。对最后一种类型,很多人都以为是指那些有钱的女人,下嫁了一个穷光蛋。其实这个救世济贫并不是就金钱而言,而是就感情而言。
女人都愿意把自己的爱情献给一个要靠她的爱情才能活下去的男人,她们喜欢听男人说“如果得不到你的爱,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或是“如果你不爱我了,我就一死了之”。如果你想用“天涯何处无芳草”去打动一个女人,基本上是会以失败告终的。女人的救世济贫,就是要用自己的爱情拯救一个爱她爱得病入膏肓的男人,爱得越深越苦的,越需要她拯救的,越能打动她的心。如果她的爱能使一个杀人魔王立地成佛,或者使一个身患绝症的人重获新生,或者使一个寻花问柳的浪荡子忠贞不二,她多半是要把爱情拿出来救那个男人的。
有人刻薄地说这是因为女人有“救世主情结”,实际上是因为女人普遍具有同情心或者母性。如果一个男人听一个女人对他说“等你等到我心痛”,男人会开心地想,心痛就好,可以再晚几分钟去,既然想着我就不会立即跟人跑掉。如果换了一个女人呢?她多半就想立即跑过去,对他说,我来了,让我来治好你的心痛。
杨红的择偶观就是典型的救世济贫型,不过她执行得更极端,已不限於爱情了,算得上极端救世济贫型。在她看来,爱情是跟金钱地位不沾边的,一沾边就不是真正的爱情了。有人给她介绍男朋友时,如果是当官的公子,暴发户的儿子,她见都不见,就推掉了,心想,我在他们生活中算个什么?至多就是锦上添花。
不能说是周宁的穷打动了杨红,但他的穷,绝没有影响杨红对他的感情。杨红从不计较周宁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工作好不好,她觉得正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才说明她对他的感情是真挚的,是不夹杂任何金钱的成分的,所以很为自己的高尚情操自豪。但她没想到是,她不计较周宁的穷,周宁自己却很计较自己的穷。
刚毕业就结婚,两个人都没有什么钱。杨红好一点,H大从七月下旬就开始发工资给她,还分了房子。而周宁那边呢,要到九月他去报到了才开始发工资,所以整个暑假里,周宁是颗粒无收。
杨红的父母虽然觉得女儿的婚事来得太匆忙,但他们尊重女儿的决定。这是女儿的终生大事,应该好好办一办,他们也还有一点积蓄,请几桌客不成问题。但周宁一听说婚礼就面有难色,因为他没钱,他父母也没钱。虽然杨红告诉他不用他掏钱的,周宁仍然不开心。他说:“我是个男人,拿不出钱来办婚礼,觉得活得很窝囊。如果你父母拿钱出来办婚礼,我在婚礼上只是个牵线木偶。结婚证领了就是结婚了,为什么一定要办宴席呢?”
最后两人都折衷了一下,没有在杨红老家办婚礼,只在H市请了两边的父母和一些同班同学。杨红本来还想趁蜜月出去旅游的,后来也知趣地不提了。
周宁从学生宿舍搬过来的东西,只有一个樟木箱子,里面装着周宁所有的家当。杨红这才知道为什么周宁身上总有一股“伤湿止痛膏”的味道,原来是樟木箱子在那里作怪,就跟周宁商量,说我们现在有了穿衣柜、挂衣柜什么的,把这个箱子扔了吧。周宁不同意,说这个家里唯一属於他的东西就是这个箱子了,他要留着,如果以后杨红不要他了,他还可以收拾收拾,提着这个箱子回老家去。
杨红见他把两个人的东西分得这么清楚,有点生气,但听他口口声声都是说杨红不要他,而不是离婚啊,分手啊什么的,心想可能他因为家穷有点自卑感,也就不去计较。
周宁有一双黑色的破长筒胶鞋,早就没人穿的那种,杨红趁周宁不在时,丢在水房门外,等回收废物的人来捡去。结果周宁比回收废物的人先到,一眼就看见了自己那双破胶鞋,又把它当传家宝一样提了回来。 他弯腰拿胶鞋的时候注意到旁边还有不知是谁丢掉的一个破闹钟和一个旧收音机,也见财起心,顺手牵羊地拿了回来。
杨红看了哭笑不得,说:“要那个破钟干什么呢?家里又不是没有钟?”
周宁自己也觉不好意思:“丢了怪可惜的,我会修钟,修好了送给我老家的人用。”
周宁说的老家,还不是他家现在住的银马镇,虽然那个镇在杨红看来已经是贫穷落后得可以了。周宁的老家在一个比银马镇还贫穷一百倍的周家冲。光这一个“冲”字,就足以使你对那里的偏僻和贫穷产生无穷联想了。杨 红婚前跟周宁去过一回,因为周宁说要让她看看他出生的地方。坐手扶拖拉机再加上步行,搞了差不多一整天,杨红才看到那个周宁魂牵梦萦的周家冲,杨红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个地方,只觉得恍如隔世,真个是不知今夕是何年,在解放后几十年的今天,居然有这么闭塞而贫穷的地方。如果她一定要自不量力,用文字来形容,只能说谁看了谁想哭。
杨红就不明白,中国怎么还会有这样贫穷落后的地方?自己的老家也只是个小镇,但也许是离省城不远,父母又是教师,所以从来没受过这份穷。杨红站在暮色中的周家冲,看几个形容枯槁的女人从田里回来,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出生在这里,恐怕也不会有上学的机会,大概也同这几个女人一样,生于斯,死于斯,藏于斯,世界上知道自己的人不会超过100 人。
去过一趟周家冲,杨红很能理解为什么周宁做的梦大多是有关那个地方的,那种贫穷落后真的是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叫你过目不忘,尤其是你到过另外的世界,或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心中有一番对比的话。
杨红那时冲动地对周宁说:“我们两个人都到这里来教书吧,我们可以让这里的孩子出去上大学,离开这里。”
周宁无精打彩地说:“我没有这个雄心壮志了,你也呆不到三天就想离开的。我只感谢我的父母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把家搬到银马去了。” 几个人的平凡事(24) 2005-02-15 07:06:33
杨红觉得有亲临周家冲的经历垫底,她应该能理解周宁了。但她发现“知道”“明白”
和“理解”之间,有着质的区别。“知道”“明白”只说明你掌握了信息,充其量
也就是获得了知识,但“理解”是包涵着赞同、支持的,最好是比被理解的对象还
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赞同和支持。一个妻子知道丈夫为什么抽烟,但不赞同他抽烟,
丈夫也是要抱怨妻子不理解他的。正如一个丈夫知道妻子为什么爱买些挂在那里不
穿的衣服,但不赞成她这样做,同样算不得”理解“。
在杨红看来,周宁的贫穷都已经成为过去了,现在两个人有了一个家,可以好好享
受一下了。正因为周宁受过穷,享受起生活来应该会比一般人更如痴如醉。但周宁
就不,他好像处处都跟她搓反绳子一样。
如果按周宁的意思,连家俱和电视机都不用买,不过在这一点上,周宁反对得没有
那么激烈,所以还是按杨红的安排买了。但周宁一路上都象个在公司没有股份的小
职员,不参与决策,杨红问他哪样好,他就说:“你觉得好就行”,搞得杨红很扫
兴。好在周宁搬起来还很卖力,不然一腔的喜庆气就全跑光了。
后来杨红注意到,两个人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周宁从来不摸遥控器,遇到他不喜欢
看的节目,他宁可不看了,也不会自己去换一个频道。但如果杨红不在屋里的时候,
他也会调一些他喜欢的节目,等杨红一进来,他就赶快调回杨红喜欢的频道,把遥
控也递给她。
杨红问他为什么这样,周宁说:“买电视机我一分钱没出,怎么可以一个人抱着看
呢?我们这个家,都是你一个人建立起来的,我只是寄人篱下。”说得杨红心酸酸
的,只好安慰他:“什么你的钱,我的钱,现在两个人都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彼
此呢?难道我跟你计较过吗?”
周宁动情地说:“你是个好姑娘,从来没跟我计较过,我不知道我前世做了什么善
事,今生可以跟你做夫妻。” 然后又固执地说,“正因为你对我这样好,我才觉得
特别内疚。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最爱那首歌?”
“我常反问我自己:
怎样报答你?
海枯石烂情难忘,
相见不容易,
心里想着你,
眼里看着你,
梦里梦见你。
欠你的,欠你的,
今生今世欠你的,
啊---,
何时才能还给你?”
周宁的声音低低的,唱得杨红心里很感动,为了掩盖,只轻描淡写地说:“我没觉
得你欠我什么。”
从那以后,杨红就特别注意,怕周宁会有欠了她的感觉。看电视时,周宁喜欢的节
目还没到,杨红就早早把频道调过去,自己也极其热心地看,仿佛是专为自己调的。
节目完了,也不急着把频道调回去,而是让它再放一段,估计周宁对余下的节目不
感兴趣了,才小心翼翼地换一个频道。
杨红在外面为周宁买了衣服鞋袜,总是把价格牌牌撕掉,怕周宁嫌贵了,会不肯穿,
让她退掉。回来也都挑个时机,仿佛不经意地说:“碰上大减价了,才五块钱一件,
忍不住,就买了。减价的衣服又不让退,你说这些做生意的 ---”。好在周宁不知
道行情,一般都相信了。
有时杨红跟毛姐一起出去买东西,给周宁买了衣服还要特别嘱咐毛姐:“如果周宁
问到,就说是五块钱买的。”
毛姐总是不解:“我给老丁买衣服,五块钱都要说成五十块的,便宜了他不穿。你
怎么把价钱往少里说?”
杨红苦笑着说:“周宁是贵的不穿,说一件衣服就够他老家的人吃一年了。”
毛姐说:“那我们记住别给老丁和周宁买一样的衣服,不然两个人一对比,显得我
们在撒谎。”
杨红有时也拉周宁跟她一起逛街,但很快就发现周宁除了象一般男人一样不爱逛街
以外,他还比别人对逛街多一些憎恨,因为他没有钱为杨红买东西,觉得象个跟班
苦力,逛得就很难受。
“我没有让你给我买东西啊!”杨红申辩说。
“可是我想为你买啊!”周宁痛苦地说,“我看到别人的丈夫都在那里为妻子付钱,
而我没有钱为你付,我好受吗?”
杨红建议说,那我以后把钱先给你,逛街时你来付?
周宁摇摇头说:“你不是男人,也不缺钱花,你没法理解我的。” 几个人的平凡事(25) 2005-02-15 07:07:44
虽然在外人看来,杨红这样小心翼翼怕伤害周宁的自尊心,实在是活得太累,但杨红
本人并不觉得。实际上,大多数未经污染的人,内心深处都有一种助人为乐的需要,
就是牺牲了自己的利益,帮别人做了事,不但不会难受,反而感到愉快的那样一种
心情。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小孩子,虽然懒得做自家的家务,但如果隔壁的王婆婆叫
他帮忙打个酱油,他还是会欢天喜地跑去帮忙的。
有的分析家会把杨红的这样一种心态升高一点,称为“母性”的爱,就是牺牲自己,
不图回报,甚至不求理解的爱。做母亲的看到孩子在寒冷的冬天穿得太少,都会出
来絮叨几句,说,儿啊,穿多一点,不然会感冒的。这个儿呢,不想穿得象个棉花
包,多半是嫌母亲罗嗦,说:知道,知道,每天这样说,也不嫌烦。母亲虽然被说
得讪讪的,但过几天看到儿穿得太少,还会出来絮叨。
有的孩子长大了,做了父母,会理解母亲当时的一片关爱。有的要等到远离母亲了,
或者母亲去世了,再也没有人在身边关爱了,才发现自己理解了母亲。有的可能永
远都没能理解,或理解了也没有对母亲表达出来。但这对母亲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她爱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过报答或理解,不然就不叫母爱了。
在钱和与钱有关的问题上,杨红的确就是这样母爱着周宁,没有觉得是牺牲,没有
期待回报。但正如很多人所说的那样,一个女人对丈夫的爱,光有母爱是不够的,
她还要有妻子的爱,甚至孩子的爱。男人对“妻子式的爱”多半理解为女人在床上
应该如何如何,而对女人来说,那叫“妻子式的性”,妻子式的爱就是要求回报的
爱。我爱你,你也应该爱我;我爱你那么多,你也应该爱我那么多;如果爱得比我
少,或者你根本不爱我,我是没办法一直爱下去的。
到了感情问题上,杨红就无法母爱周宁了,就想要回报了,或者叫“回应”更合适。
杨红理想中的爱,其实也很简单,无非是白头到老,如胶似漆。“白头到老”,不
是一天两天可以证明的,要等到头发白了才知道做到了没有。但“如胶似漆”呢,
每分钟都可以检验。杨红只要周宁在眼前就很满足,就觉得充实,做事就做得开心,
连织毛衣都仿佛织得快一些。
但周宁是个爱玩之人,下棋、打牌、打麻将、打台球,都是无所不爱,而且都爱到
痴迷的地步。周宁虽然不是KP员,但也好比种子,到了一个地方,就同那里的
群众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他住进这栋集体宿舍,刚开始还有点不适应,
因为这栋楼是青年教师楼,原来是老师的人,现在一下变成了平起平坐的棋友、麻
友、牌友,可以在一起骂骂咧咧,吃吃喝喝了。有时跟杨红挽着手走路,突然看见
以前的实验室老师,还吓得把手甩开,心想:好险,好险,差点让他看见。过半天
才醒悟过来:自己已经毕业了,不受他管了。
不过周宁很快就习惯了自己的新身份,开始结交朋友。他很快就摸清了哪些人会下
棋,哪些人会打牌,哪些人会喝酒,棋艺如何,牌风怎样,酒德高低,连那些人的
老婆对老公下棋打牌的态度及对策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
殆嘛。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样才能决定去谁家下棋,可以下到何时,万一棋友牌友
的老婆来闹又该如何应对,等等等等。
杨红很快就到了分析家称为“追求第三档爱情”的境地。第一档的爱情是“心心相
应”式的,就是两个人爱好、追求都是一模一样的,不用计划讨论,就都是“英雄
所见略同”。用杨红和周宁来做例子加以说明,就是杨红想跟周宁一起待在家里,
周宁也想跟杨红一起待在家里,两人一拍即合,皆大欢喜。此乃爱情之大幸,爱情
小说之大忌。如果杨红和周宁就是这样心心相印,这故事就不用写了。写也只能是
重重复复的流水帐。
第二档呢,称为“心有灵犀”式,就是虽不是英雄所见略同,但一位英雄能体会到
另一位英雄想要什么,并且能自我牺牲,让另一位英雄如愿。
第三挡是“一点即通”式,或者是“尚可教育”式,就是两个人不是心心相应,一
方也悟不出另一方想要什么,但一经点拨或教育,还能醒悟,并愿意实行。
第四挡被称作“接受改造”式,或者“服从管理”式。到了这一档,大多数崇尚浪
漫爱情的女孩已经不把它算作爱情了,不过实际一点的,宽宏大量一点的,或已经
结了婚又不想离婚的,仍能接受。这一档就是点拨也点不醒,教育也教育不过来,
但如果采取行政手段、高压措施,比如以分手、离婚相要胁,仍能压服对方,使其
改变。
第 五挡根本已不算爱情,放在这里,只是为了从头到尾描述杨红和周宁的爱情和婚
姻。这一档叫做“农民起义”式,顾名思义,就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你
叫我这样做,我偏那样做。到了这一挡,能和平分手已经算三生有幸了,不然就只
能长期冷战,直到起义再次爆发。
杨红见周宁自己不愿待在家里,又悟不出来她想要他待在家里,只好出来点拨。见
周宁想出去玩,就说:“别去吧,就在家陪我吧。”
周宁眼睛一亮,上来搂住杨红,嘴凑到她耳边问:“怎么,想要了?”
杨红很失望,感到周宁跟自己想的是两码事,就说:“瞎说些什么呀,不是那个意
思。”
“不用害羞嘛,你不知道男人最想听的就是‘我要’?”周宁笑嘻嘻地说,把在外
面听来的笑话用上,不过省了后半句“男人最怕听的就是‘我还要’”,免得杨红
知道了男人的弱点拿他取笑。
杨红还没有感到有说“我要”的需要,但她知道,周宁只有在做爱的时候才真正是
整个身心都在她身上的,所以也不辩驳,任由周宁把她扳倒在床上。
事过之后,周宁躺在床上抽根烟,把自己的能力着实佩服一番,又准备出去。杨红
拉住他,说:“就在家里陪我吧。”心想你现在应该明白我让你留家里不是为了那
件事了吧?
周宁就很困惑:“我呆在家里能干什么呢?我又不能帮你织毛衣。”
杨红说:“你什么也不用干,你在家里我就很开心了。”
周宁乐了:“看来我还是一颗开心果咧。”便留在家里。
过一会,周宁要去上厕所。杨红住的这栋楼,每层只有一个厕所,所以楼里的住户
就自发地把七楼的定为女厕所,而六楼的定为男厕所。杨红住在七楼,是顶层,周
宁上厕所要下到六楼去。结果一去,就很久不回来。杨红看时间太长,怕周宁出了
什么事,跑到六楼,又不好意思喊,只好请一个过路的男老师帮忙进去看看。结果
当然是人毛都没有一根。
晚上周宁回来,杨红问起,周宁说:“哎呀,太抱歉了。上完厕所正准备回来,被
楼下的小龚看见,生拉硬扯地把我拖去打牌,说三缺一。我挣不脱,只好被他拉去
了。”
杨红想像不出,一个一米七五的周宁,怎么会无法挣脱一个一米六五的小龚的生拉
硬扯。分明是半推办就。杨红不好直接戳穿他的谎言,怕他下不来台,就讲一个笑
话给他听,说她妈妈讲的,以前学生排练样板戏“白毛女”,有一个场景,就是两
个狗腿子来强抢喜儿去给黄世仁当小老婆。按样板戏的要求,两个狗腿子应该将喜
儿举过头顶,奔向后台,芭蕾舞嘛。但她班上的那两个小狗腿子呢,个子比喜儿矮
得多,不要说举起,抱都抱不动,因为小学女生比男生发育早,往往是女生比男生
高。於是只好冒篡改样板戏之大不韪,改成两个狗腿子将喜儿拖下场去。到了演出
的时候,两个狗腿子因为害羞,不敢碰喜儿的手,结果演成两个狗腿子一招手,喜
儿便自己跑到黄世仁家去了。
周宁也听得哈哈大笑,不觉有什么讽喻意义。
杨红见旁敲侧击点不醒他,就说:“你一天到晚就想着跑出去玩,呆在家里就象笼
中鸟一样。”潜台词就是问“你不愿跟我呆在一起,是不是不爱我了?”
周宁可能真是被他妈说中了,是一个“直肠子”,听不出话外音,只笑嘻嘻地说:
“我哪里是笼中鸟呢?不如说是笼中鸡。鸟飞出去了是不会回来的,而我可是天天
要回笼里来的。”然后话头一个180度大转向,“嗨,你说对面毛姐养的那两只鸡怪
不怪,我昨天还看见它们站在楼下操场上看解放军操练咧,莫非鸡也是不爱红妆爱
武装?”
杨红被他一下扯出八丈远,失了方向,也说:“是有点怪,那两只鸡怎么知道自己
开关鸡笼呢?早上把自己放出去,晚上又自己把笼门关上。不晓得毛姐怎么训练的。” 几个人的平凡事(26) 2005-02-15 15:42:02
实际上,如果说周宁不愿跟杨红待在一起也是很冤枉的。只不过周宁不愿待在家里。
他也是希望跟杨红如胶似漆的,至少在新婚蜜月是这样。不过他理想的如胶似漆是
杨红能跟他一起出去玩。当然他不希望杨红跟三楼那个李春梅一样,打麻将打得临
产了还舍不得去医院,动了红了,被人送去医院了,一听医生说还有一两天,又坐
出租车回来打麻将。切,这种女人还叫女人?
周宁喜欢杨红坐在他身边,依偎着他,看他打牌,象那个故事中的看牌人一样。那
个故事说,有一个人对几个打牌的人抱怨,说,你们几个的牌瘾也太大了,大冷的
天,坐在一条四面漏风的船上,打了一夜牌。几个打牌的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
们打了一夜牌?看牌的人说:我怎么不知道?我昨晚一直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看你们
打。
所以周宁也一直在做努力,想让杨红参与其中。一开始是想把自己家辟为打牌的主
战场,但发现杨红很不高兴,以为是因为几杆烟枪同时吞云吐雾,把个家庭环境搞
得太污染。其实杨红是不喜欢他一心只在打牌上,当她透明,好像没她这个人一样。
周宁见在家里打牌不行,就叫杨红跟他一起到别人家去打。杨红一个人呆在家里闷,
只好跟他去。那时正好是夏天,集体宿舍没有空调,男人本来是穿着背心短裤,甚
至赤膊上阵的,见杨红来了,忙不迭地翻出汗衫来穿上,都是些名符其实的汗衫,
无缘无故地又为小小的空间增加一些汗酸气。有讲礼貌的,还抓出一条长裤来穿上,
原意是盖上一些杨红不宜的部位。哪知单腿站在那里,蹦蹦跳跳地翘起另一只脚,
想穿进裤腿,结果反而起到欲盖弥彰的作用,把那个部位从大垮垮的平脚短裤下抖
露出来,有惊鸿一瞥的效果,搞得杨红非常尴尬。加上她对下棋打牌一点不会,也
没兴趣,坐在一旁观战就觉得盘盘棋都是下得又臭又长,熬不到头。别人见她老跟
着周宁,也开始笑她:
“杨红,跟班哪?怕周宁跑了?放心,我们帮你看着呢!”
杨红对看牌没兴趣,又怕别人嘲笑,不想去牌场,就自告奋勇地提出要学下棋,以
为学会了就能把自己变成个绊马索,把周宁困在家里,免得他要跑到外面找对手。
而且夫妻对弈,多么书香,多么古典。周宁本来不感兴趣,但怕杨红生气,只好教
她下棋。不时地,就有人来找周宁,看到杨红在学下棋,就大加鼓励,说:“不慌,
不慌,慢慢学,慢慢学。”然后就凑上前来,指点江山,说如果你的炮这样一支,
你的马那样一别,保管叫周宁死无藏身之地。来人见杨红半天悟不过来,真是恨铁
不成钢,急不可耐地抓起棋子,自己下起来了。杨红只好叹口气,让出座位。
后来杨红狠下心,对周宁下一个通牒:你如果还爱我的话,就不出去玩,在家里陪
我。周宁果然爱她,就守在家里,足不出户。只不过周宁那时打麻将正处在一种骑
车骑得要会不会,喝酒喝得要醉不醉,游泳游得要漂不漂,做爱做得要飞不飞的境
地,其心态就一个词可以描绘:欲罢不能。
所以周宁呆在家里,浑身不自在,如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
电视嫌电视无聊,睡觉嫌电扇吵人,替杨红撑着毛线圈时,也嫌毛线太长,左缠不
完,右缠不完。时常就有不知好歹的狐朋狗友撞上门来,问:“周宁,三缺一,来
不来?”周宁就用嘴朝杨红指一指,也不说什么,眼里只有悲怆。朋友也不是没见
过男人被女人关了禁闭的,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悲天悯人地摇着头走了。
杨红问周宁:“为什么你现在不愿跟我呆在一起,一定要跑出去呢?你结婚前不是
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难道这么短时间你就变了吗?”
周宁心想,难怪那几个婚龄长一点的牌友说女人都是学历史的,前三百年后八百年
的事都记得,开口就搞今昔对比,还考察你的历史知识,哪怕你忘了三百年前的一
个约会细节,也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为什么不能像我们男人一样把重点放到现在来
呢?周宁不得已在心中温习了一下历史,说:“结婚前我们一个星期只能见两三次
面,一次也不过几个小时,现在我们天天一起,就算我出去打牌,我们还是比从前
在一起的时间多多了。”
杨红看他不正面回答“变没变心”的问题,反而在那里做数学计算,好像现在见得
多让他吃了亏一样,觉得很失望,只好做个垂死挣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
果我跑到外面去玩,把你一个人撂在家里,你会怎么想?”
周宁赶快问:“你要到哪里去玩?饭做了没有?”
“我没说我要到哪里去,”杨红没好气地说,“我是让你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如果
你一个人呆在家里,而我跑外面去打牌,你不难受吗?”
周宁恍然大悟:“你想打牌呀?那容易,我陪你去,看你打,帮你打,我们两个定
几个暗号,串通了,整死刘刚和张矮子两个。”
杨红见启发式教育也没用,又见周宁不管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长嘘短叹,一副
郁郁不得志的样子,知道强留他在家也没用,知道如胶似漆是要靠自愿的,就说,
算了,你出去玩吧。
周宁象得了大赦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我去玩,你不生气了?”
“我不生气了,记得早点回来。”
周宁就跳起来,抱住杨红亲一口,一溜烟地跑了。
有时打一会麻将,周宁又会跑回来一下。
杨红问他:“牌打完了?”
“没有。”
“那你回来干什么?”杨红问,心里希望他说“想你呀”。
周宁老老实实地说:“我回来看看你是不是在生气。别人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刚才赢了一点钱,怕是因为你在家生气。”
杨红叹口气,眼泪慢慢溢出来,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生气。 几个人的平凡事(27) 2005-02-15 15:42:43
杨红没想到自己的婚姻会是这样的,原来以为结了婚了,就有了一个二人世界,就有
一个人同自己朝夕相伴,卿卿我我,快乐无穷。哪里知道结了婚,反而觉得更孤独
了。以前的孤独,是独翔于天空的鸟的孤独,没有陪伴,但可以自由自在的飞翔;
现在的孤独,是困在沙滩上的鱼的孤独,身后是海,但已无法退回;面前是山,攀
上也是死路一条;左右望去,除了沙滩,还是沙滩。
以前放了寒暑假,杨红都是回老家去跟父母待在一起的,虽然暑假长了,有时也觉
得无聊,但至少还可以跟女伴一起玩一玩,心里还可以做做玫瑰色的梦,梦想一下
未来美好的爱情。但现在不行了,周宁不愿离开H市,她一个人回去别人肯定要在背
后指指点点。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镇上谁家女儿一个人跑回娘家住,别人都
知道不是被丈夫赶回来了,就是自己赌气跑回来了,反正都是婚姻出了问题了。
镇上的人还没有开通到以离异为荣的地步,肯定会说“小学杨老师的女儿刚结婚就
跟丈夫闹矛盾了,这老师是怎么当的,连自己女儿都教不好”。那样连父母在镇上
都抬不起头来。就算自己不怕别人说,父母也不怕别人说,但父母心里会担心,会
为女儿着急。从父母知道自己跟周宁的事后,就一直说:我们也不指望你嫁个有钱
有势的,嫁个知道疼你的人就行了。自己偏偏没有嫁到一个疼自己的人。自己一个
人受苦也就算了,何必把父母也扯进去?
就算能说服周宁跟自己一起回去,周宁一样要出去打麻将,镇上也不是没有打麻将
的人,到处都有。你要是说中国还有没通电、没通水的地方,还有人相信,如果你
说还有没通麻将的地方,恐怕是没人相信了。上次去周宁的老家周家冲,没看到哪
家有自来水,但已经看见好几桌麻将了。
周宁到杨红的老家去过几次,一去就跟当地的麻迷接上关系了。有几个杨红都不认
识,或者认识但没讲过话,也不知道周宁的嗅觉为什么那么灵敏,交友的速度那么
快。那时在老家呆的时间短,周宁也是出去了一会就回来了,父母都不知道。现在
是暑假,如果长期住在那里,周宁肯定要跑出去打麻将,自己又没办法改变他,父
母看到会怎么想?杨红不想让父母看见周宁不听她的话,而她拿周宁没办法,那等
於向父母宣布:周宁不爱我。
所以杨红只能呆在H大那间十平米的小屋里。
有人说女人都是天生的象征主义者,对一件事情的象征意义看得比那件事还重。情
人节送一朵三十元钱的玫瑰给女朋友,她就开心;如果送一块同等价值的猪排骨给
她,她就不开心,象征意义不同嘛,尽管等未来的丈母娘烧好了,女朋友还是要吃
的。男人不是不知道女人是象征主义者,也愿意配合她们,男人有时表错了情主要
是因为同一事物在不同阶段、不同场合可能有不同象征意义,而女人又不告诉男人
她心里想的是哪种象征意义。结婚多年以后,你还花三十元买一朵玫瑰,又可能拍
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老婆会说你大手大脚,华而不实,问能不能退回去。不解
风情的还要骂你:你把我当成什么呀?我是你老婆,不是情人!
杨红就是一个象征主义者。其实周宁在家,她是看电视、织毛衣;周宁不在家,她
还是看电视、织毛衣。但周宁在家,就象征着他想跟她在一起,象征着他爱她,感
觉就不一样。有时她想,如果周宁是驻守在边疆的士兵,或是忙碌在手术台的医生,
那自己就是一个人待在家里,也不会感到孤独,因为他在做他的工作,他不能来陪
我,而不是不愿来陪我。独处不是孤独,一个人在家不是孤独,孤独的是你想跟一
个人在一起,却不能跟他在一起,或者更糟:你想跟他在一起,但他不愿跟你在一
起。
人说孤独可以分为三类,人的孤独,情的孤独,心的孤独。独处是人的孤独,单恋
是情的孤独,无人理解是心的孤独。杨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孤独,就是觉得孤独,
而且是毫无解脱希望的孤独。你能把麻将禁了吗?你能把周宁改变了吗?你能把婚
离了吗?你能保证再找一个丈夫他一定不会去打麻将吗?
杨红有时也赌气地想,他不愿陪我,我为什么还要想跟他呆在一起?我也出去玩。
但杨红想不出可以去哪里玩。去找从前的女伴玩吧,在H市的本来就没几个,而且别
人都有自己的男朋友陪,不需要你去做电灯泡。你一个人去找女友,不等於跑去告
诉她你婚姻不幸吗?杨红最怕跟那个刘艳玲在一起,口口声声就是讲她的男朋友多
么宠她,而且都是用一种名贬实褒的口气:“真讨厌,下个雨还跑来接我,好像我
自己不会走路一样。”
就算白天可以跑出去逛商场,会女朋友,晚上终归还是要回家来的,还是要等待一
个不回家的人的。如果两个人自己玩自己的,你不想念我,我不想念你,你不在乎
我,我不在乎你,那还叫爱情吗?那还叫婚姻吗?那还不如干干脆脆一个人,还少
做一个人的饭,跑回老家去还不怕人说,而且更重要的是,还能憧憬美好的爱情、
美好的婚姻。 几个人的平凡事(28) 2005-02-15 15:44:05
对杨红来说,最痛苦的不是等待一个不回家的人,而是等待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
的人。知道他不回家了,还等他干什么呢?她等待的是一个肯定会回来、但不知道
什么时候会回来的人。这就有点象听见楼上的人“咚”地脱了一只鞋,但没听见第
二只鞋掉下来一样,不听见那一声就没法安心入睡。
所以每次周宁来向杨红告假,说想出去玩一会时,杨红就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周宁
出发之前一般还是没有很大的野心的,也知道杨红不喜欢他出去玩,所以自觉不自
觉地就把计划做得很保守:“十一点?你说呢?如果十一点太晚了,十点四十五也
行。”有时甚至自不量力地夸口:“他们今天已经有了四个角了,不差人,我就是
去看一眼,马上就回来。”
但麻坛风云谁能预测?你一去就会发现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三缺一,自不待言,
你肯定跑不了,不打也要打,救场如救火。你赢了,不能走,别人等着让你把血放
出来;你输了,更不能走,你自己想把钱赢回来。如果真的有了四个角,也没什么,
因为过一会大半会有一个角的老婆跑来,把他拉回去。加上周宁牌风好,输了不抵
赖,赢了不夸耀,牌技也了得,所以他去了,多半会有人叫某个雏站起来让位。
杨红还不知道周宁打牌是带彩的,知道了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周宁从来没向杨红要
过钱。刚开始也是不带彩的,只每人发几张扑克牌,净面的算一点,花面的算十点,
记个输赢,带点刺激。后来大家都觉得只有老家伙才打这种“卫生麻将”,不带彩
打得不过瘾,所以就开始带点小彩,一分,几分的,是个意思。
周宁是身无分文的,开始还扭捏了一下,说,我没钱,我让你们打吧。但马上就有
人双拳一抱,拱个手,说:小周不能走,本人愿意贷款,先借你二十大洋,赢了再
还。於是,周宁就拿了这笔贷款,开始下注。周宁的小聪明到麻将桌上才真正体现
出来,也可能是因为投入了整个身心,总之,是先天聪明加上后天勤奋,周宁一路
打来,基本是赢多输少,至少是还了那二十块,还有了一点本金。实在输光了,再
向人贷款,赢了再还。周宁的牌技也日趋成熟,直向炉火纯青挺进,麻将拿在手里
一摸,不用看,就知道是四筒还是四万。
在周宁定下的回家时间之前,杨红觉得心情还不那么难受,因为有一个具体的时间
放在那里,知道在此之前周宁是不会回来的,所以也不作指望。无所谓希望,就无
所谓失望,杨红还能做点事,看看电视,跟对面的毛姐拉拉家常。但如果过了时间
周宁还没有回来,杨红就开始坐立不安了。她当然不是担心周宁出事,在楼下打麻
将能出什么事呢?除非是打晕了头,抓起麻将砸了自己的脚。
杨红不安的是周宁许下了诺言,却没有兑现,而这象征着什么呢?在周宁看来,什
么也不象征,只不过是打牌打忘记了。但在杨红看来,这象征着周宁撒了谎,撒谎
就象征着周宁是一个撒谎的人,一个撒谎的人就会一步一个谎,这就象征着她没法
相信他了,同时也象征着他以前也撒过谎,那他以前说过的“我爱你”,真实成分
就要打折扣了。他以后说的话,也不能不叫你起疑心了。
杨红躺在床上,心里有伤心也有愤怒,想跑到牌场去把周宁叫回来,又不愿弄得满
城风雨,让人笑话;想干脆不管了,自己睡自己的,又睡不着。常常都是辗转反侧,
流泪流到半夜。等周宁回来,杨红责问他撒谎的事,周宁少不得把那些逼良为赌的
人责备一通,咬定自己是食言而不是撒谎,并振振有辞地说:撒谎是说话时就已经
存心欺骗,食言是说话时是真诚的,但事后无法实践自己的诺言。杨红被他这样一
辩,也觉得周宁还没有达到撒谎的程度,应该算是食言,后悔刚才把人民内部矛盾
当做了敌我矛盾。周宁又信口来几句周氏格言,最后打出他的求和王牌:做爱。杨
红倒不稀罕这个,不过怕他疼,又听周宁说过,男人感到最丢面子的就是向老婆求
欢被老婆拒绝,心想拒绝了他会搞得两人几天不说话,还不如顺水推舟,由他去做。
周宁回来了,杨红也就睡得着了。周宁看到杨红象个小猫一样依偎在自己怀里睡了,
心里就有几分爱怜:女人哪,就是心口不一,想要做就说嘛,何必绕那么大个弯,
曲线救国曲得真是可以,连周某都被曲糊涂了,结果把自己也弄得这么伤心,何必
呢?早说了,这爱早就做了。虽然做了爱再去打麻将可能手气不好,但为了老婆大
人,这点牺牲还是可以承受的。
食言的次数多了,杨红也看出周宁食言如食饭,是每日的功课,不食是万万不可能
的,所以也不把他的豪言当回事,不管周宁许愿几点回来,杨红只当周宁今夜不回
来了,不用等了,反而安下心来,睡得着了。
有时周宁打麻将打到太晚,回来后麻坛风云还在胸中激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知道自己有个怪毛病,如果刚躺下去的那一会睡不着,后面就很难睡着。而夜晚
睡不好,第二天就无精打彩,格外难受,打麻将就肯定输。男人都知道做爱是最好
的安眠药,扑腾一番之后,想不睡都由不得你。所以周宁躺一会,还睡不着,就顾
不上杨红已经睡了,一把搂住就开工,常常是刚把杨红做得睡意全消就全面竣工了。
周宁知道做爱只是短效安眠药,不抓紧时间进入睡眠,就马上失效了,所以如果杨
红这时来问几句话,周宁就很不耐烦,说:“快睡吧,讲一会话,我又睡不着了。”
而杨红这时已全醒了,躺在那里生气:拿我当什么呢?一味药?身体疼的时候当止
痛药吃,睡不着的时候当安眠药吃。其它时候就拿我当厨师,吃饭的时候就回来了,
吃饱了就跑出去了。拿这个家当免费旅馆,要睡觉了就回来睡觉,睡醒了就不见了。
跟对面毛姐家的鸡有什么两样?鸡还知道恋家,天一黑就回笼了,不会打扰毛姐睡
觉。 几个人的平凡事(29) 2005-02-15 15:56:24
杨红已到了需要反省为什么会跟周宁走到一起的时候了。旁观者可能早就在问这个问
题了,因为旁观者一眼就看出杨红和周宁是两种不同的人,根本不该走到一起,甚
至是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如果走到一起迟早会出问题。但当事人因为身处其中,
常常有种被一股旋风裹挟、身不由己、无暇思考的感觉,一般要等到被旋风掼倒在
地,屁股摔疼了,才有心情思考这个问题。
被热恋的旋风裹挟的女孩一般只会痴人说梦般地谢天谢地谢命运,总之是谢一些虚
无飘渺的东西,轻唤一声:命运啊,感谢你,为我造出这么好的一个人。男孩呢,
虽然也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但说俏皮话的能力还没有完全丧失,可能私下说一句:
未来的岳父大人啊,感谢你于某年某月的某一夜,与我未来的岳母翻云复雨,造出
了这样一个可爱的妙人儿。虽然男孩的感叹比女孩的感叹更接近事实,但女孩听了
肯定会大发脾气。
这都不算是反思“为什么会走到一起”,这些只回答了一个问题:“我的爱人是怎
样产生出来的”,而没有说清你们两个是怎么会从亿万男女中,选出一小撮候选人,
又从一小撮候选人中,不选别人,偏偏选了彼此。人们一想到人海是茫茫的,过客
是匆匆的,每每就会生出一点惊叹:这样大的基数,这样小的概率,我们两个竟然
会走到一起,如果不用“缘分”两个字,又还有哪个字可以模棱两可、无所不包到
这等程度?
中国人一般是不会对“缘分”这个词钻牛角尖的,因为“缘分”据说原是佛教的用
词,而中国文化是深受佛教影响的。佛教讲究的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能言
传的东西是不够博大精深的,想言传的人是悟不出佛祖的真意的。一定要解释,也
只能是长篇大论,举例子,打比方,也只可传达一点点皮毛。只有那些不是生长于
中国文化之中的人,才会打破沙锅问(纹)到底,自不量力地想在他本族语中找一个
对等词。
有学中文的美国学生看到中国文学作品中经常提到“缘分”,不知道如何翻译,便
去问他的中国老师。老师面有难色,说这个词很难翻译,只有在中国文化中摸爬滚
打过了才能真正理解。但美国学生知道自己不可能到中国五千年文化中去“touch,crawl,
roll and beat”,再加上美国文化是“guilty culture”而不是“ shame culture”,
美国人最怕的是在上帝面前不好交代,而不是怕在别人面前丢面子,所以暗想,上
帝大约也不会因为我把一个中国词译错了而不让我上天堂,便敢想敢干,根据自己
已掌握的中文词汇,大胆地翻译成“ape shit" ,拿去问老师。老师刚一看时想捧
腹大笑,指出译文比该学生上次将“吃东西”译成“eat east and west" 错得还远,
继而想起自己那些曾经算得上“缘分”的东西今日已有了shit 的感觉,便笑不出,
反而觉得学生译得高妙。美国学生得了老师的肯定,带着自己对“缘分”的理解再
读中国文学,往往发现自己对中国文学有了另一番认识,很为自己没有到中国文化
里“touch,crawl,roll and beat”就能理解这个词而沾沾自喜。
有时人们确实宁可用美国学生的翻译来形容自己的那段“缘分”。当婚姻出了问题
的时候,反思已经有了一点兴师问罪的成分,要追查到底是什么原因使我落到这步
田地。所以,人们一般都有了另一种感叹,推卸责任的会说:他当初骗了我!能一
分为二看问题的人会说: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了!
杨红在反思自己同周宁的爱情史时,对“缘分”已经没有感激涕零、磕头如捣蒜的
感觉了,或许从来就没有过。她觉得自己同周宁走到一起的原因,真个是一言难尽,
几句话是说不清楚的,不能简单的说是周宁骗了他,或说是自己瞎了眼,但也不能
简单地说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只能说是“时势造爱情”,或者套用马克思主义哲
学课上的用语,是既有主观的原因,也有客观的原因。
在同周宁建立恋爱关系以前,杨红也有过不少追求者。不过那时候的追求,多数只
是求外人来通个心曲,说“某某想跟你好,你看行不行。”也有不通过第三方,亲
自来追求的,不过一般都会弄得非常鬼鬼祟祟,事先就把消踪灭迹的方法想好了,
不写信,不送东西,不让外人看见,一被拒绝,撒脚就逃,觉悟低的还对人说是你
追了他。有时只是旁人看着两人般配,好心帮个忙,这种情况最危险,因为你一不
小心,露出口风,说自己对那人有意思,万一那人对你没意思,那就惨了。介绍人
两边一问,发现只是剃头匠的挑子,一头热,不仅不会再帮下去,还会把你的单相
思传扬出去,叫你从此在人们心中变成个花痴。
杨红上大学时,她那个班三十多人,只有六个女生,她那个系的女生不超过六十人,
与男生的比例是大大失调。如果要搞内部分配、内部消化或者强行摊派的话,差不
多每一个女生平均可以摊到六、七个追求者。
杨红脸生得很秀气,眼睛不是双眼皮,但鼻梁高且直,属於照头部特写时眼睛不够
有神,照全身照时轮廓分明、亭亭玉立,照集体照时鹤立鸡群、艳压群芳的一类。
身材用周宁的话说是“高胸,细腰,大屁股”。周宁当然是在婚后才敢对杨红这样
说,如果结婚前说了,杨红肯定觉得受了侮辱,觉得周宁没注意到她心灵的美,说
不定两人就吹了。就是结婚后,杨红也对“屁股大”一句很反感:不能换个文雅点
的词吗?再说我的屁股算大吗?
那时候讲的是心灵美,追求外表美的人都被看作是浅薄的人,甚至是下流的人。文
艺作品中的人物,如果是追求外在美的,往往落得个不好的下场。那时的中国人,
对文字是极敬畏的,“书上说的,还有错吗?”。所以许多女孩,都以为男人爱女
人是因为她们心灵美,都在心灵美上很下功夫。“腰细”还可以接受,“大屁股”
简直就是骂人,“高胸”也 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有保守一点的,还恨不得抠偻
着背,把胸藏起来。但男人看女人,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三围,周宁能看到的,想
必其它男人也能看到,所以想跟杨红谈恋爱的人不少,托人介绍的有七、八个,只
不过嘴里都说是因为杨红人好,也就是心灵美了。
杨红这个人,爱情小说看得不多,浪漫主义情结倒很坚固,可以称为“先天性浪漫
主义”,或者“朴素浪漫主义”,就是称为“原始浪漫主义”也不算过分。由於有
原始浪漫主义情结,杨红被人介绍撮合时就老觉得“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所以
多半都以“学业太忙”“年龄太小”为理由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