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0:57
第二十八章 风波
“主上脚程好快。”我淡淡说,“或是早有准备?”
他恍若未闻般负着手,眼光将简陋的花厅打量了一遍,丝毫不掩饰他的厌恶,“来之前朕以为这里必是琼楼玉宇,谁知竟是这样一个破落的小地方。”
说罢,转过来看住我,“为何清魄要来这里呢。”“主上为何要杀清寒。” 我咬牙问。
他微微吃惊的看我,“几日不见,清魄竟学会用质问的口气和朕说话了。”
我和他看似一问一答,其实谁也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主上忽然看向师傅,“记得初见清魄我就说过,你把她调教的很不错。”师傅的脸微微一白。
我愠怒的插进去,“请主上不要把气撒在师傅身上。”
“啧,这可叫朕有些难办了。”他悠闲的坐下,眼光落在桌上的两个箭簇上,他绽出一个极冷的笑,“清魄,你的心分给太多人了”
“来人,”他话音未落,两名随行的侍从已经奔上来跪下,“去,把兰陵王给朕拿了。”
我未来得及说句什么,他已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转过头来对我眨眨眼,“朕要去看看兰陵王,清魄要不要同去。”
踏进房间,清寒正和禁军对峙,高长恭面色铁青的倚在床柱上,摆在枕边的佩剑也拔了出来搁在手边。
主上挑眉道,“这是演的哪一出。”
清寒忽然跪下,对主上央求道,“请主上看在兰陵王解了洛阳之围,又身中剧毒的份上,缓一缓再拿他回去问罪吧。”
高长恭低喝一声,“起来,不要求他。”两眼看向主上的时候几乎迸出了火花,“你玩够了没有”
主上含笑踱步,“这话可从何说起。”高长恭咬牙道,“你难道真要我明说么。”
主上恍若未闻的踱到清寒面前,做势在他身上深深一闻,清寒只是僵着身体护住高长恭,动也不动的任他接近。
“春猎时候没闻仔细,今天总算是知道为何清魄总是爱赖住你了,”主上恶意的伸出指尖描了描清寒的唇,“还真是好闻呢。”
清寒面色发白,扭头躲开他的手指,我刚朝前走得一步,却被师傅一把拉住。
高长恭忽地推开清寒站起来,“别碰他……”未及说句什么,便剧烈的咳了起来,清寒连忙扶住他。
主上微微一笑,“别动气,激发了毒性,不用朕办你,你就死在这里了。”
高长恭向他唾了一口,“你是真英雄,便和我痛痛快快的战上一场,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主上不防之下给他唾中,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常态,“咱们极少像这样在一起好好聊聊,你又何必激怒朕。现在情势对朕完全有利,朕又何必为争那点意气和你动手。”
高长恭忽然大笑,倚着清寒指住主上一字一顿的几乎问到他脸上,“既然要好好聊聊,那大家不妨摊开来说,那支黑鸩,到底是从北周军射来的,还是出自我们自己人之手。”
此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是一震。
他竟然知道。
清寒更是又惊又怒,“黑鸩,竟是黑鸩?”高长恭不答,只是定定的看着主上。
主上不知何时已经敛了笑容,安静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只听他说了四个字,“是又怎样。”
静默。
“到底是为何”清寒忽然激动的吼出来,“他为了你的国家出生入死,你就这样对他!”“因为……”主上邪魅的眼神扫过清寒的全身,“他妄想动朕的东西。”
清寒眼里激荡着深刻的恨与痛,“那你要如何才肯给他解毒。”主上微笑,“用你给的起的代价来换,朕满意了,自会给他。”
高长恭止住清寒,淡淡说,“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干净利索的把我锁回去,莫要叫我看不起你。”
主上的下颌抽动一下,冷笑道,“你不配。”说罢转身向呆立在一旁的侍从说,“去找个押死囚的栅车,送兰陵王回邺城。”
他冷冷的目光扫过我,“至于你,回去邺城再同你算。”说罢掉头就走。
高长恭对清寒投以宽慰的一笑,由那些侍从架着走了。
回到邺城,正巧遇到北周派人来求和,主上忙于政事,便只下了一道旨意,陈述了兰陵王不尊皇命、盗用皇家印信的罪行,革去了他的一切衔职,将他软禁在一所别苑里,听候刑查司判罪。而对我擅离邺城的处罚,只是不准我出门,又派了一队军士来守住姬府,严格盘查来往人员。
这个处罚对我来说并不严厉,因为平时往来姬府的人并不多,所以我也乐于接受,只是有些担心高长恭的毒伤。
师傅说他若没有解药,只能再撑一个月,便要全身血脉融化而死,我担心的不是他会死,而是怕他死了清寒将他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
这天一大早,我总觉得心神不宁,辟尘原来赖着我下棋,下了几子见我捧着冰镇酸梅汤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撅着嘴收了棋盘要去找定风,我也就由他去了。
见他走到门口,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我急忙掠过去,瞧见边墙根下斜靠着一个蒙面人,看样子是受了内伤,见到我过来,像是想站起来,又不支的停下来喘息。
高长弘。
在他抬头的瞬间我已经看清他的眼睛,我皱了皱眉,这个傻瓜搞得那么狼狈,难道是去别苑劫人了。
像是回应我的疑问,定风气喘吁吁的一路跑过来,“小姐,前院来了一队禁军,说要搜查贼人……”他眼光落在墙角的高长弘身上,便只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
辟尘机敏,定定的看住我,“小姐,怎么办。”我问他,“你能应付的来么。”他沉着的点头,我又执起定风的手,“定风,你若太害怕,现在便跟我说,我叫辟尘帮我就行。”
定风咬着唇,“若说不怕是假话,只是小姐要我做什么。”我微微一笑,“你回到前院,做你自己便行,他们要搜查,让他们搜别的地方,别让他们查到我房间。”
前院隐隐传来吆喝声,辟尘焦急的看着我,“小姐,我该做什么。”我指指高长弘,“随我一同将他搬去我房里。”
定风刚走到院门口,便瞧见一队禁军沿路搜查着向这边走来,心里一急,便要将门关住。
拉门的声音惊动了搜查的士兵,其中一个统领模样的人喝了一声,“什么人。”便朝这边跑了过来。
定风给他一吓,眼泪都要出来了,死死抓着门闩,不知说什么才好。
随着禁军进来的管家连忙陪笑道,“军爷,这是皇上赐给小姐的外宠,叫做定风,生性最是怯懦,见到军爷威风,定是吓坏了。”
那统领将他上下一打量,问道,“你家小姐呢?”定风一惊,“小姐不在。”
“没在?”统领一愣,后面急忙上来一个兵丁,回道,“统领,今天姬府没人出过门。”
那统领冷笑道,“那便是这小子在说谎,都进去搜。”说罢推开定风,便朝里走去,定风急的泪都下来了,一个劲的追着进去,嘴里还嚷,“你们做什么,不能随便闯小姐的院子。”
统领见他着急流泪,更是确信有鬼,示意手下将定风制住,大步朝正房走去,嘴里一边说着,“姬小姐,得罪了,”一边大力向房门撞去。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0:58
第二十九章 施威
门竟是虚掩的,他大力一撞之下,整个人跌跌撞撞的摔进了房间,伴着外面定风的哭叫,房里响起一声怒斥,“大胆,谁敢乱闯。”
声音竟是出自低垂的幔帐中。
禁军统领尴尬的趴在一地的零碎衣物中,房内熏着勾魂的甜香,纱帐低垂,隐隐可以看见里面已经分开的两个人影。
他鲁莽一撞,竟撞破了主人家的好事。
幔帐一动,出来一个仅裹着床单的娇媚少年,竟是看也不看他,捡了地上的女衣,又回到帐内。
他的额上沁出汗来,禁城里时日呆得久的人都知道,这禁城里外谁都能惹,就是不能惹着帐里的人。
听说就因为在背后说了几句关于她的不中听的话,后宫的薛贵嫔便被皇上生生的用锯子锯下首级在宫宴上示众,那以后,连皇后见到都对她客气三分。
还在愣着,一双雪白的赤足从帐里踏出来,踩在他面前的地毯上,“谁准你不经通传便闯进我的卧房。”声音很冷,显然是怒极。
他连忙叩下头去,“小姐赎罪,小的不知……呃……不知小姐……”
辟尘此刻已经披了外衫从帐里出来,对他踢了一脚,没好气的说,“还不出去,看着小姐的脚流什么口水。”
那统领不敢反驳,也不敢起身,闭了双眼,倒爬着退了出去。
定风也反映过来了,挣开外面早已目瞪口呆的禁军,扑进来哭道,“小姐,是定风不好,定风没有拦住他们。”
我未等他靠近便将他一拂,他一个趔趄撞进辟尘怀里,失色的咬住嘴唇,也不敢出声,只在边上小小的抽泣。
禁军统领跪在外面的地上,语无伦次、汗流浃背的对我不停解释,“小的是怕贼人没有逃远,隐在小姐府里,何时惊吓了小姐,那便是罪过了,但不知道小姐在屋里,冲撞了小姐,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我哦了一声,问他,“什么贼人。”
他听我口气平缓下来,连忙回答,“小的也不太清楚,只是方才有人闯进软禁兰陵王的别苑,与守苑的兄弟们起了冲突之后逃了,我正好给派来追赶……”
“便追进我卧房里去了,嗯?”我没好气的说。
见他又叩下头去,我厌烦的挥了挥手,“见到你们这些穿鱼鳞甲的就心烦,你们要搜就去别的院,别弄出太大声响,手脚也干净点。”
他大声答应着,爬起来对我行了个礼,便带着手下走了。
管家接我眼色,跟着去了,出去时顺手将院门掩上。
我这才松了口气,回到室内将护手带上。
辟尘格格的笑起来,摇了摇怀里还在抽噎的定风,“小姐未带护手,你也没服药,还敢这样直直的扑上去抓,真是色胆包天。”
定风又羞又吓,“谁色胆包天,你休要胡言乱语。人家当时吓的什么都不清楚了,见小姐那么凶,还以为小姐真生气了,哪还想得到别的事。”
听二人调笑,我朝辟尘头顶敲了一下,“等会再玩,先去把那个臭的东西从我床上拖下来。”
帐里面传来高长弘的苦笑,“好歹我也是伤患,让我睡一会再拖我下去吧。”
助他调息了一会,他终于长舒一口气,长身立起,试着活动了一下“应该可以走动了,清魄,多谢你出手相助。”
我拿过丝扇扇风,随口问,“喂,还没问你,你怎么突然出现在邺城,还给人家撵得爬到我家来。”
高长弘攥了攥拳头,愤然道,“高绍德将我四哥囚在那里,也不给他解药,我担心四哥,便想悄悄进去看看,谁知进去里面竟是埋伏好的,又是弓箭手,又是御林高手,几个手下护着我逃了出来,匆忙间走散了,我还受了内伤,在邺城也不认得别人,便想到来你这里避一避。”
我嗤笑一声,“你就没想过我会压根不管你,丢你在那让禁军将你抬了回去。”
他深深的望住我,“你会吗。”
和他幽深的眼光一触,我心里一跳,立即将脸别开,“怎么不会,今天帮你,可不是我好心,算感谢你赠了我那只水晶匣子。”
他挠了挠后脑,拱手道,“我还是回去了,闹出那么大事,段韶和杨纳言不知要怎么唠叨了。”
我漫声答应着,心里只惦记着那碗只喝了一口的冰镇酸梅汤,冰块一定已经融光了,那辟尘可恶的很,死活说冰窖里太冷阴,害我只能自己去凿。
高长弘见我一副气愤的样子,便问我,“怎么了”我随口答,“没什么……”忽然反映过来,问他,“愿帮我个忙么。”
不理他啼笑皆非的表情,我小心从他手里接过装得满满的冰盏,道了声谢便一迭声的唤定风。
他止住我问,“还要弄什么,你索性一起说了吧,我一道帮你办了就是。”我见他发话,便也不客气,叫他帮我去厨房将厨娘预留的酸梅汤给我搬到了凉亭。
分了一份给他,我用手围住冰凉的琉璃盏,让凉意浸到掌心里去,再将手掌贴在脸上,顿时舒服的简直要叹息。
他在旁边默默看了我一会,忽然端起他面前那盏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我真的要走了,待将四哥救出来我再来找你。”
我随口嗯了一声,他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天还未黑透,主上派了人来叫我去。
我心里略有不安,高长弘不知逃出去了没有,但看宫监一副淡定的样子,主上的心情应该不会很差。
主上正在临字,听见我进去,头也不抬的问,“听说下午查逃犯的时候,带队的禁军统领惹你不悦?”
我不料他有此一问,只得应道,“他不让下人通传就闯进我那里,让我训斥了一通,逐出去了。”
主上勾完最后一笔,放下狼毫,问我,“清魄可知下午他们追捕的是什么人。”
我直直的和他对视,答道,“听说了,是闯兰陵王别苑的人。”主上唔了一声,又问,“那你可猜的到是哪些人。”
我毫不犹豫的回答,“应是高长弘。”
主上眉一挑,“朕以为清魄会说不知道。”我心里一跳,面上仍然淡淡的,“兰陵王中毒被囚,除了清寒,最着急的人应该就是高长弘了,所以,如果有人硬闯别苑,清魄认为可能的最大就是他。”
主上点点头,“没错,朕也这样想。”他走了两步,忽然问我,“清魄,你想不想高长恭死。”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0
番外之琅琊
我叫高长弘。
见到他的时候,我以为见到了仙子。
那时候他慵懒写意的倚在那里,冬日阳光照在他脸上,泛出瓷器一般的光晕,全身一片金色。
我是个粗人,我不会和杨纳言他们一样,用诗句形容自己的感觉。
但是,在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真的觉得全世界的花一刹那在我面前全数绽放。
不自觉的,我随着杨纳言走到了他面前,大约是挡了他的暖阳,他好看的眉皱了皱,睁开眼看我。
那双眼睛衬着阳光,清艳的让人伤感,灿烂的让人恐惧,像一泓冰泉,底下却燃着炫人的火焰。
和他眼神对上,我的心是立即挣扎着给吸进他眸底。
我要他。
接下来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他和我一样是个男人,但我心底那蠢蠢欲动的东西又是什么。
他一口便叫穿了我的身份,这让我很吃惊,只有鸱吻知道我提早回来的,但他明显不是。
想要问他名字,他面上却露出明显的嫌恶与不耐。
想留下他,却在他的笑容之下怔住,下一秒窗边已没了他的影子。
我张口结舌。
杨纳言提醒了我,我冲到窗边,正巧遇到他从荫棚上爬起。
给他耍了。
我该生气的,他却横来妩媚的一眼。
燥热。
杨纳言忽然抛下我笑倒在地,我听到他惊呼,原来你那么容易脸红。
我脸红了。
只为他。
可他是个男人。
那又怎样,我要他。
中邪一般,第二天我又去了那里。
他真的出现了,虽然看样子很不想见到我。
他终于告诉我他叫姬二。
但,这样的名字,只差没有在后面附上“这是假名”的标签。
我不悦,却没再逼他,就这样和他安安静静的对坐着。
是的,我只想每日和他这样对坐着。
已经足够。
他又准备逃了,我想不顾一切的留下他,却提不上气。
不知他何时给我下了软筋散。
但我已经有了准备,楼下暗中守候的鸱吻,会告诉我他的去向。
他是姬家人。
不,应该是她。
姬清魄。
她是个女人。
我本该高兴的,可惜,她竟是那个人的人。
她是鸩女。
再见她已是春猎,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柔顺的蜷缩在那人脚下,又在第二天销声匿迹,听说,是与一个外宠厮混纠缠得不愿出猎。
一切,都在提醒我,她是我怎么都碰不得的人啊。
但我无法不正视自己内心,是的,我嫉妒如狂。
我根本不能让自己去想她,一想到她,便仿佛看到她在另一个看不见脸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
够了,不要再折磨自己,我再也不要想她了。
但是当那个外宠奔来求救的时候,我却无法丢下她不管。
我只恨自己少了双翅膀,不能立即飞到她身边,将她从那人手里救出,拥进怀里。
当看到她毫无生气的蜷在泥水里,当她气若游丝的向我求助,我心痛欲裂。
管她是不是什么鸩女,管她有几个外宠。
我要她。
只是要她。
御医说她今天会醒,四哥和段韶他们都过去了。
我没有同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和他们同行,心里总是怕,怕那样心高气傲的她,在给我看到了那样软弱无助的一面之后,会永远的将我摒弃在心门之外。
但我还是忍不住去了。
只是想看看她,那样的清美。
却见到她和她的哥哥,犹如情人一般相拥着睡在一起。
美的像画。
我却心痛如绞。
洁白的死神,段韶说。
凌迟了我的心。
今天,又见到了她,也许在我奔跑的时候,我的目的地便是那个令我魂牵梦萦的小院。
她和那个外宠一起,将我扶进房间,转身递来一粒药丸。
毫不犹豫,我吞下,哪怕她递来的是毒药,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下一刻差点惊呼出声,她竟当着我的面解开了纱裙,那个外宠将她的衣服一一接过,凌乱的抛在地上。
到床上去,她的声音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
和衣在她身边躺下,我小心的克制自己的呼吸,哪怕摒得牵动内伤,也不要碰到她雪白炙人的肌肤。
是亵渎,有一刻,我那样想。
随后又笑自己。
她是个能让那个人毫不怜惜的杀了自己曾经最宠爱的妃子的女人。
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从她和禁军的问答中,我第一次感觉到她的强横。
恃宠而骄么,我这样想,但那样冷冷的气质,岂是一个狐媚女子所有的。
外面恢复宁静时,她吩咐那个外宠,去把那个臭的东西从我床上拖下来。
臭的东西,那是我。
这样清冷有洁癖的女子,真是从前认识的那个鸩女吗。
本该走了,但仍有些舍不得,随意的与她聊着。
她问我说,你就没想过我会压根不管你,丢你在那让禁军将你抬了回去。
深深看她,我问,你会吗。
我发誓我见到她脸红,她脸红的强调她只是为了谢谢我赠她那个水晶匣子。
那一刻,巨大的喜悦盈满我整个心胸。
她对我,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而且,她收到我的礼物,并没有随手弃置,她喜欢。
所以当她用渴望的眼光看住我的时候,我差点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只差那么一点,便奔过去将她拥进怀里。
但她只是为了要我帮忙撬一盅冰块。
我想我一辈子不会忘记,她将冰盏接过时,手指与我轻微的碰触。
她的手,好凉。
喝一口冰酸梅,她皱起眉。
想必是贪恋那冰爽,又不喜它太酸。
下次来,我一定带上天下最甜的蜜糖,悄悄的,为她加进盏底。
不敢再想,再想下去,温柔会挫败了我坚硬的心智。
四哥还等着我去救他。
你等着我。
我一定会再来。
再为你凿一碗冰。
再为你端一盏冰酸梅。
最后问你一句,嫁我,可好?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0
第三十章 代价
我怔住,看似简单的问题,却答不出来。
我又想起了春猎时那只巨大的雕鸟。
若说想,高长恭必死无疑,若说不想,主上也许会更加不犹豫的杀了他。于是我说“生杀大权在主上手里,又何必问我。”
主上大笑,“清魄变狡猾了。”他侧头看我,“若朕这次真打算将这权利交在你手上呢。”我直觉的警惕起来,“那要看是什么代价。”
主上眼里光芒一闪,“你。”
“主上要清魄用自己来交换高长恭的性命?”这个交易似乎很奇怪,主上应该知道我的答案一定是不。
主上却不回答我的问题,“清魄进来之前,朕一直在想,清魄心里到底有谁,又将朕置于何地。”
我别过脸去。
见我不答,他攫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他,“清魄的心里有朕吗。”
滚烫的呼吸拂在我面上,如此的距离令人又想起那夜的热吻,我心里一慌,朝后一退。
他的眼神像要噬人的野兽一般,一字一字的问到我脸上,“朕在问你话。”我抗声回答,“清魄的心是自己的,若清魄不答,主上便想要将它剜出来看吗。”
他微微笑了,“你认为你有选择吗。”我反问他,“主上给了清魄选择吗。”“好,你要选择,朕给你,”他放开我,“婚仪比照后礼还是妃礼。”
一样是没有选择。
我心一横,大声问他,“清魄想先知道,为何主上命人在敌阵中将清寒射下马。”
空气顿时凝结。
我的心也凝住了,难道我猜对了,真是他。
他忽然笑起来,“怎么,你竟然怀疑朕。”我定定的看住他,“兰陵王中的一箭和清寒的雷手中的一箭是相同的。”
“清魄是在质问朕吗。”言辞间竟然没有否认,我以为他会否认的。
“不管怎样,我与清寒也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怎么下得了手。”我几乎是用喊的。
他的笑容忽然变成嗜血,“他对于朕来说什么都不是。别忘了,他自第一天起便只是你的附属品。”
“这是你和兰陵王之间的争斗,与清寒何干。”我心乱了。
“为你”他声音很轻,但却冷得刻骨“先有姬清寒,又是兰陵王,加上一个琅琊王,现在似乎又多了个文寿通……他们错在吸引了你太多的注意,朕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剜肉剔骨,锉骨扬灰……清魄,朕倦了,不想再这样日夜赶路只为追逐不告而别的你,所以,朕今日便要你一个答案。”
我尽力平静下来,“清寒是我双生哥哥,师傅从小将我养大,他们二人我为何不能接近,至于兰陵王和琅琊王,主上的消息那么灵通,应当知道他们与清魄并无瓜葛。”
主上拈起我肩头的一根断发把玩,“若清魄喜爱雪莲,朕可以命人每日快马送来供你把玩,若清魄喜爱水晶,朕可以为你建一座水晶的宫殿,”他微微一顿,笑了开来,“若你注定要与高家的某人纠缠一世,那人只能是朕。”
他说得越多,我越没有头绪,“那些根本与此事无关。”
“无关吗”,他拖出一个长长的尾音,“那今日,琅琊王从兰陵王那里出来,又爬上了谁的床。”
虽然是暑天,我仍感觉全身发冷,面前这个男人,再也不是那日面露孤独的寂寞男子,而是一个面目可憎的恶魔。
主上见我不解释也不反驳,慵懒的伸伸腰,凑到我面前轻轻问,“生气了,嗯?”
我让开少许,仍是没有说话。
他俯下身子,看进我眼底,“那么美的眼,让朕想起了另一个人。也怪不得兰陵王为了他不顾一切了,即便是朕,也难忘他辗转呻吟的浪样……”
我终于忍无可忍的向他脸上挥去一掌。
手被他劫在半途,扭回身后,他邪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试着挑衅朕的忍耐,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一滴。
“哭了?”他伸指将我眼泪拭去,“朕的清魄竟然哭了,却不是为了朕。”
“放了清寒,”我只能央求“不是放他在洛阳,放他走,永远不要去找他。”
“很早以前朕便不要他的,是你非要把他带到朕的身边”他的样子很疑惑,“现在你又要朕让他走?”
不理他的做作,我渐渐平静,若没有选择,只能多争取。
“大礼要比照皇后,”我说。他毫不意外的看着我,“若你喜欢,皇后由你来做”
我摇头,“我要进出的自由,衣饰起居也要随我”,他皱眉,“邺城以内,要出城必须朕同意。”
最后,我深吸口气,“我要黑鸩的解药,你也要放了清寒。”他大笑,“清寒本来便是可有可无,但解药,必须大婚之后才能给你。”
我对他盈盈一礼,“那清魄告退,还请主上早日兑现承诺。”说罢不再看他,一路狂奔出去。
我正悠闲的在凉亭看辟尘与定风下棋,段韶来了。
他看起来又急又怒,“听说你要嫁给那人。”辟尘和定风毫不知情,诧异的抬头看我。
我一笑,“对啊,他说要为我造一座水晶宫殿。”
段韶一愕,沉沉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他逼你的吧。”我摇头,“无关,是我自己要嫁他。”
忽然想起一事,吩咐辟尘道,“你去我房里,把那水晶匣子取来”,辟尘虽然吃惊,也很快取了回来了。
我从他那接在手里,递给段韶,“匣子再精美,也比不过一座宫殿,这个匣子劳烦铁伐还给琅琊王,他的厚爱,清魄心领了。”
段韶未伸手来接,只是悲悯的看着我,“清魄,你何必做出这样的姿态,又何必让我传这样的话来气他,他会恨死你的。”说罢,一拂袍袖,和来时一样,飞快的走了。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花径深处,我忽然犹如失了力气般踉跄一步,定风咬住嘴唇扶住我,“小姐,不要紧吧,你面色好差。”
我摇头,“无妨,只是昨夜没有睡好。”
辟尘沉默了半晌,忽然道,“ 小姐,你何苦。”聪明如他,也看出了我的异样。
“我何苦?”我笑了,“我是自小就注定了的,若你们能幸福,我又何必吝惜太多。”
回到后宅,折一笺信纸,放飞信鸽,清寒,我要成亲了。
多年之前被我带得脱轨的命运,一日之内,被我扳回来了。
为了清魄,你一定要幸福。
你的幸福,就是清魄的幸福。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1
第三十一章 大婚
我一个人关在房里,辟尘也难得的没来闹我。
忽然听到有人叩门,我望着置在旁边的玉节、金宝和金册继续发呆,没有应声。
敲了一会,那人竟自己推门进来了,“姬小姐……”
竟是皇后亲自来了。
我对她望了一眼,她笑着,眼眶却是红的,“瞧我,一会就该改叫正德夫人了。”
我淡淡的说,“皇后还是叫我清魄吧”
她捧起我随意丢在一旁的大红喜服,“一会代皇上迎你的使者便要来了,再不唤人来更衣梳妆,只怕会误了时辰。”
我也知道,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是容不得我回头了。
当下站起来接过喜服,对皇后一礼,“劳烦皇后亲自前来,清魄不敢当,梳妆便不用了,喜服换过便是。”
皇后睫毛一颤,滴下一滴泪来,很快又擦去,强笑道,“女人一生也就这样一天,清魄若不好好打扮一下,岂不是亏待了自己。”
我见她落泪,终是不忍,“皇后不用担心,清魄虽入了禁城,但以后还是与现在一般,绝对不会做危及皇后的事。”
皇后一愣,含泪解释道,“穆莹不是这个意思,后宫那么多女子处心积虑要讨圣上的欢喜,甚至不惜一切踩着别人往后位上爬,但清魄却弃后位如敝履,这倒叫穆莹惭愧了。”
系上最后一个衣结,我随意挽了挽头发,接过皇后递来的金冠,微笑道,“可以了。”
推开前来搀扶的下女,我自己走出门口,一抬头,撞上两道炙烈的眼光。
莫名的,我的心锥刺般的疼起来,主上竟然将他召回来迎我入宫。
一身大典时方穿的金色盔甲,阳光下四射光芒,眼光却是前所未有的陌生,“吉时到了,还请姬姑娘升舆。”
我眉眼未动,“劳烦琅琊王为我垫马。”
围观的众人略微骚动起来,真是矫情,仗着皇上的宠,竟让堂堂的琅琊王为她垫马。
他却真的跪了下来,我撑着他的肩头,抬起脚踏上去,绣凤镂花的金缕鞋轻轻踏在他单跪的膝上。
今日的清魄,已经不再是当日那个捧住琉璃盏央你凿冰的清魄了。
宫乐长鸣,他站起身让仆从牵了马,跨上另一匹在前方默默地护送,向着主上等待的方向。
我在他背后凝视着,此刻,他怕是真如段韶说的,恨透了我。
忽然发现粗硬的新缰绳上裹着一条淡青的帕子,眼前不禁笼上一层薄雾,仿佛能见到他系上时的温柔。
人的洪流,声的风暴,隔着所有屏障,我的心与他融合的彻底。
终于,路走到了尽头,我见到了一身威严的主上,遥遥的向我伸出手。
接过我的手,他轻轻说了一句,“手好凉。”我微笑,心都是凉的,手怎能不凉。
祭天,拜地,行了大礼,隔着遮面的珠帘,仍能察觉到高长弘滚烫的视线。
礼官把一只葫芦剖成两半,我与主上各执其一,饮了交杯,他含笑将瓢抛开。
合卺宴开。
我半垂着眼帘,恍惚的听着满朝文武流水介似的上来道喜,身旁的他朗朗的笑着,一杯接一杯的饮下。
悄悄抬头望下去,段韶,斛律光,高长恭,高长弘,你们竟都来了。
忽然有人通报,姬国舅到。
清寒,你也来了,来喝清魄的喜酒么。
我含笑抬起头,对上清寒怒火熊熊的眼。
“姬清魄,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他的眼如是说。
我垂下眼去,往主上身上倚去,抬眼往着主上,“绍德,我渴。”他含笑将饮到一半的金盏凑到我唇边,“再唤一声来听听。”
我冲他瞟去妖娆的一眼,“绍德。”他大笑,啄上我的唇。
他的唇难得的温暖。
再转回头,清寒已经不见。
我又转身投进主上怀里。
皇后从开宴便在旁边沉默着,忽然立起来道,“皇上今日大喜,且让臣妾取来飞瀑连珠,弹奏一曲为君助兴。”
主上示意她去取琴,贴着我耳珠说,“皇后琴音,邺城一绝,配上名琴飞瀑连珠,更是天下难得的佳音。”我微笑着点头,“那清魄更要好好听听。”
铮铮两声琴响,皇后漫声轻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起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主上微笑的听着,随口跟我解释道,“这是诗经里的一首曲子,是对女子出嫁的祝词,赞美这位新娘年青美貌,娶得她的人家定然会和顺美满,也是祝贺她得到美满的姻缘,说她将来一定能够幸福地生活着。”
我散漫的应着,美满,幸福,呵。
琴声还在响着,却由温软转为激越,铮铮几响,竟带了杀伐之音。
我一怔,皇后反复的唱着,“桃之夭夭……桃之夭夭……”
我看向她的眼,想看得清楚一些,她却不看我,只看着高长恭那席。
一颗心瞬间如坠冰窖,我终于明白了皇后的意思,瞟了一眼主上,他与一旁敬酒的官员说着话,并没有注意皇后的唱词。
我缠上他的腰,醉眼朦胧,“绍德,我要下去给他们敬敬酒。”他略带了些威胁的瞥了我一眼,“只此一次。”
我嘻笑着揉进他怀里,“你还望着和我再成一次亲么。”他神色和缓了些,“去吧。”
牵着裙摆,我趔趄的甩开搀扶的宫女,走到依然苍白的高长恭面前,“兰陵王,怎么不上来向我敬酒。”
高长弘忽地便要站起,高长恭一把拽住他,举起金盏,“清魄,恭喜。”
我借着背后一个经过的宫女不小心的擦碰,哎呀一声朝前倒,高长弘眼明手快的接住我,“小心……”
不经意的一抬头,唇瓣意外的从他唇角拂过,我想我是醉了,微微的冒出汗来。
他也怔住,定定的望着我,似有火焰在跳动。心慌意乱间,我只对他说了一句,“找到清寒,快逃,解药另想办法。”
他眼里电光一闪,轻轻将我扶正,说了句,“夫人小心。”
身后传来主上的呵斥,方才撞到我的那个宫女颤抖着跪在地上求饶,我适时将他一推,摇晃着回到主上身边,“是我没站稳,饶了她吧。”
他颜色稍霁,冷冷的瞥了高长弘一眼,扶着我回座位去了。
柔情不假,可他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诺言是假,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1
第三十二章 围城
高绍德震怒的一拍案几,“你敢再说一遍!”顿时翻倒了桌上的茶盏,茶水顺着喜服朝下流。
下面跪的锦衣宫卫跪伏在地上,动也不动,“定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还请皇上治罪。”“治?”高绍德似笑非笑的踱了两步,“治了你,他们就都自己回来了么。”
宫卫端正叩下头去,“皇上教训的是,臣立即派人沿路清查。”高绍德一挥手,宫卫便下去了。
高绍德沉吟半晌,忽然问,“你怎么看。”身后的屏风里转出一个人来,恭声道,“据臣观察,宴上最接近他们的人,便是……”
高绍德冷然回头,“清魄。”那人应了一声,但又疑惑道,“可臣不明白她是怎样知道皇上的部署的。”
高绍德咬牙道,“你下去吧。”
“是”,那人应了一声,也出去了。
哼着桃夭,我散了头发,用象牙梳轻轻梳着,忽然门一动,主上含着笑走了进来,“镜波幽兰,瞧朕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娇娆。”
我敛了笑容,便要行礼,他一把将我拖起,“夜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不要浪费了好时光。”我心一凛,面上可以装,这身子上的抗拒,却是怎样都瞒不过他的。
我强笑道,“折腾了一天,清魄累了……”
他缓缓凑近我,“若对清魄说这话的是高长弘,清魄还会推辞吗。”
我剧震。
他森然朝前一步,“他们跑了,你高兴了?”
我心里顿时宽慰许多,含笑坐下,“自然高兴。”他顿时狂怒的将我从凳上拉起,“你是怎么知道朕的计划的。”
我抬起眼睫看他一眼,“为什么清魄觉得主上理直气壮,主上毁约在先,不是应该惭愧的么。”“惭愧?”他冷笑,“你以为一个承诺就可以困住朕吗,承诺只在对朕有用的时候成为承诺”
我挥开他的手,坐回椅上。
他意乱的负手踱了几步,忽然立定看我,“朕才发现,从头到尾,朕都小看你了……你就在天牢等着他们来陪你吧。”袍袖一拂,他大步走出寝殿。
新婚之夜还穿着嫁衣便给下到大狱的嫁娘,恐怕我是第一个吧。
倚住冰冷的石墙,我顺手牵起一根枯黄的稻草,弯来折去,却忘了从前清寒最爱折的蚱蜢是怎样起头。
以高长弘的本事和耳目,有了警惕之后,主上再怎么都拿不住他们了吧。
微笑的想了一会,竟然沉沉睡着了。
半夜给惊醒,对上一双明星般的眼,“清魄,随我走。”我迷糊的看他,定是做梦了,不然高长弘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高长弘?!
我瞪大了眼,真的是他。
他见我愣愣的,又将我摇了一摇,“快醒来,这里不可以多呆了,很快便会有巡夜的禁军过来。”
“我认为你多准备些家伙劫法场会比较现实。”我举起手脚给他看上面的重镣,为了放我逃走,主上只差没有将我钉死在墙上。
他脸色铁青,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将我背上后背,“我负你逃走。”
我推开他,“就留我在这里吧,别忘了解药还未拿到……天涯海角,只要清寒在,我便找得到你们”
远处隐隐传来脚步声,他咬了咬牙,“好,你等着,我一定来接你。”
我含笑看他消失在黑暗的甬道深处。
暗无天日,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几天。
这天,总不见人声的甬道那边传来一声吆喝,“皇上驾到。”我心一凛,难道,他们给捉住了。
一群人快步走了进来,走在最前头的是他,他不等门完全打开,便一脚踹了进来,扑到我面前,稍一用力便把我提了起来。“他竟然为你反了朕!”他用力摇晃着我,“你允了他什么!!”
自进来之日开始便一直未曾好好进食,又给重镣困得血脉不通,我给他晃的头昏眼花,但还是听出了他的语意。
高长恭身中剧毒,兵符也被缴去,清寒仅是一个小小的城守,能起兵的,只有高长弘。
“你能给我的,他也一样能给。”我开心的笑。
“那你为何答应嫁给朕”他的眼神危险,步步紧逼。
“我和你在一起,是为了时时刻刻让你知道,我有多恨你。”懒洋洋的说,欣赏着他的抓狂。
“恨?”他看我的样子几乎让我觉得他马上就要拧断我的脖子、
“自你骗我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就已经万劫不复。”我越是冷静,他越是震怒。
终于将我抛在地下。
“若你是想挑起朕的怒气,你成功了。”他冷笑着向我靠近。
手腕传来剧痛,我还是晕过去会比较好吧,这样想着,眼前一片黑暗。
高长弘身披金鳞战甲,牵着步景马,威风凛凛的立在护城河外,邺城城里城外一片剑拔弩张。
他调来大军,围了邺城三天三夜,只为那一个人。
忽然听见城墙上一声断喝,“高长弘,你看看这是谁。”
残阳下,高绍德押上城头一个红衣如血的女子。
清魄。
见她手足无力的被高绍德提在手里,高长弘双目瞪的几乎要流下血来。
“清魄”,清寒也从阵后奔上来,脸色煞白。
昏沉中,我听见清寒在唤我。
睁开眼,是黄昏了,我看着落日模糊的想,手脚都好疼,想动一下也那么艰难。
“清魄”
不是做梦,真是清寒。
我朝下看去,清寒和高长弘并立在城墙下。
主上在我耳畔低语,“让朕看看,他为了你,能做到怎样一步。”将我向前一推,主上森然道,“高长弘,你要她活还是要她死。”
高长弘反而平静了,“长弘发誓,若她死了,三日之内必破邺城,取你首级,祭她在天之灵。”
“真好,”主上微笑,拔出佩剑,将森寒的剑锋搁在我脖子上,“那便来吧。”“住手,”高长弘还是忍不住喝道,“你到底要怎样。”
“真是没用,这样便低头了,”主上微微的笑着,“用你的一双手来换她,如何。”高长弘定定的看着他,坚定的说,“不”。
我笑了,这样才对。
主上一愕,随即大笑,晃了晃我,“听到没有,你拼了性命救的人,我只要他一双手他便怕了。”
“你不用挑拨,他一定知道,失了双手,便更救不了我。”我的声音一定清晰到足够让城下的人听到,因为我收到高长弘的温柔的回视。
“是么”主上震怒的将剑锋朝下压了些许,我感觉到疼痛,蜿蜒的鲜血顺着皮肤流进衣领。
“朕只数三声,一……二……”他每数一声,手下便用力几分。
高长弘眼里闪过复杂,终于在他三字出口之前,长长一叹,将长剑交到左手。
主上大笑,“终是忍不住了么。”
不等高长弘举剑,我将全身力气聚在肩上向主上一撞,他不防的脱开了手,噔噔的后退了几步。
我顿时摔在墙垛上。
旁边传来主上的惊呼,“抓住她。”我对城下的清寒露出一个他最爱的笑,朝峭壁般的城墙边一滚。
闭起眼,不看越来越近的地面。
清寒,我来了。
我好累,也好疼,就让我好好的睡吧。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2
第三十三章 重生
我没有死,但离死不远了。
浑身酸痛的醒来,刚刚睁眼,非但没有上次昏睡醒来时候众人的笑语安慰,还被人提起来一边狠命的摇,一边在我耳边打雷,“只有这一次,下次你再敢吓我,不等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一定先亲手杀了你。”
马上听到辟尘尖叫,摇晃我的人又加了一个,“你提着小姐做什么,快放下,她身上还有伤。”
还是让我死了吧,我闭上眼睛想。
终于听到清寒的脚步声,“你们在做什么。”他喝道。
我落进他温暖的怀里,“寒,”我虚弱的唤。
他不可置信的抱紧我,“你醒了。”
我想举手环住他的腰,但手一动,生疼。
见我皱眉,他小心的把我安置回榻上,“那个人,伤了你的关节,但师傅说只要调养得当,今后行动无碍。”
我这才看向一旁黑着脸的雷公,不,是高长弘,好憔悴的样子,是他一直守着我吗。
他见我看他,眼光稍微转柔,正要说什么,我的视线忽然给窜上来的辟尘挡住。
“小姐……”他的鼻涕都快流下来了,“辟尘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再不想落到某个人手里也不要想不开跳城墙啊,虽说他粗鲁得让人讨厌,但是不要忘记你还有我们啊。”他绝对是故意的,我看到他汪汪泪眼下面一闪而过的笑意,连清寒都忍笑的抿了抿嘴。
高长弘立刻暴跳如雷,“辟尘你再多说一句,晚上你就给我滚出别苑去。”
“好了,”清寒止住还要还嘴的辟尘,“你去请师傅过来”辟尘这才撅着嘴出去了。
将我的头发顺到一边,清寒轻轻说,“若你以后再这样什么事都不与我商量就擅自做决定,我便真的永远不再见你了。”
我想到大婚那夜他立在下面看我的眼神,心里一酸,就要流下泪来。
“再要说这样的话你也出去,她才醒过来,便又要惹她哭。”高长弘见我眼圈红了,粗声粗气的说。
清寒似笑非笑的对他说,“你好像比我更关心她。”
高长弘没有反驳,只是尴尬别过脸去。
清寒在我耳边轻轻说,“你再靠一会——有人不眠不休守着你,定说要你醒来他才能放心去进食……我这就去为你们准备些清淡的粥食。”声音大到足够旁边的人听清,高长弘警告的咳嗽了一声,清寒含笑揭帘而出。
房里只剩下我和高长弘两个人,和我眼光一触,他脸竟红了,但仅一刹,又转白,走近坐到我床边,粗嘎的说,“若清寒没能及时接住你,你便真的死了”
我微微一笑,“我知道他一定能接住我。”他如针刺般颤了一颤,竟不理我了。
长久,他忽然一叹,“可以让我抱一下你么。”我一怔,还未回答,手已经给他握住。
直觉的一缩,我喊,“不要”。他顿时僵硬如铁,轻轻放开我,“对不起。”
我知他误会,只得说,“小心别碰到我的手。”他对我注视片刻,微笑道,“文先生的药都给我要过来了。”
下一刻,他紧紧将我箍在怀里,叹息似的将头埋在我颈窝,闷声道,“可知道看你那样从城墙上直直的滚落下来,我的心都要停了,你怎么能这样吓我”
怔怔的让他抱着,鼻端盈满他温暖的男人味,这个在城墙下铁一般强悍的男人,却在此刻流露出极度的脆弱柔软。
嘴里不由得说,“那下次我就什么也不做,由你砍了自己的手吧。”他不回答,灼热的气息几乎烫痛了我的肩,不知该再说什么,我放松了身体由他这样抱着。
门口传来咳嗽声,他连忙放开我,一抬头,师傅含笑站在门口,背后是神情暧昧的辟尘。
看了看我气色,师傅点头道,“应该没什么大碍,但切记手脚不要用力。”又看了看高长弘,“更不要大力摇晃她。”
高长弘嘴里答应着,朝辟尘瞪去一眼,辟尘则躲在师傅背后冲他挤眉弄眼。
忽然师傅道,“你们出去一下,我还要为清魄检查一下。”
等摇摆的门帘稍静,师傅轻轻一叹,“真是难测,怎么都想不到他会下那么狠的手。”我微微一笑,“他应当同我恨他一样恨我吧。”
师傅点头,“救下你之后,高长弘已经宣布脱离大齐,若没意外,等情势稳定些,他也会称帝。”
呵,难道就是这样,一个轮回套入一个轮回,我永远都摆脱不了为高氏效力的命运。
但我已经累了,我不想再杀人,也不知他,会不会放我和清寒自由。
师傅忽然说,“不过今后你不能再用禹步了,你的关节严重受损,就算痊愈也不够支撑到跳完整支曲子的。”我的心猛跳了一下,但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那也不错啊,再也不用那么劳累了,若这身毒性也就此流失掉,清魄也能如愿做个平常人了。”
师傅沉默了。
此刻我心里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觉,又是轻松,又是莫名的悲伤。虽不爱杀戮,但那样灵觉流动全身的感觉,竟是再也不能体会了么,谁能料到木啷山一曲歌舞,竟成绝响。
不知没了禹步的鸩女,是不是已经可以退出那个诺言,获得重生了。
打破凝滞的气氛,我问师傅,“高长恭怎样了。”师傅摇头,“至多五天,已经是极限了。”
哪怕没这次的事,以高长恭的性子,也是宁愿就此死去都不愿回头去求主上吧。
瞧,我还在叫他主上。
不愿再想到他,我问师傅,“清寒怎么说”若高长恭死了,清寒定会内疚一辈子,但那个人身边,是怎么也回去不得了。
“清寒在你沉睡的这几天里,回过姬家,”师傅脸色不好看,“但家主回答说,萃取黑鸩时候一同炼制的解药,已经全数给了那个人,再要炼制,也需数月之久。”
几个月,高长恭怕已经化作黑血了吧。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应当是清寒来了,师傅看了我一眼,转了个话题,“前些日子炼了一批糖球,但目前看来文家大宅是回不去了,就便宜了你吧。”
我从心底笑开来,“多谢师傅。”
失神的攥着一块红纱,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已近一个时辰了。
这是他发狂似的回到牢房,想证明自己刚才所见只是梦境的时候,从门钉上起下的,此刻仿佛仍散发着缕缕馨香。
那天她就穿着那身火焰般的裙,飘若流风回雪,袅若轻云蔽月,从他眼前坠落。
那姬清寒,竟然不顾了性命般的掠过来接她,砰的一声胸腑震响,两人一同滚在地上,而他在城墙上看得痴了,竟然忘了下令放箭,眼睁睁的看着城下拥过一群人将他们护着朝后方去了。
仿佛又见那日她娇痴的看着自己,“绍德,我渴。”
门外风尘仆仆的进来一个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怎么样。”他强打精神问。
“人已经苏醒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那人极快的答,略一犹豫,又道,“高长弘的兵马已经尽数退回并州,但因为清魄和高长恭两人不能跋涉,所以他们都还在那个秘密别苑滞留着。”
锵的一声裂响,他捏碎了手里刚执起的琉璃盏,也不理满手的鲜血淋漓,“为朕夺回她,不惜代价”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3
第三十四章 蜜糖
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辟尘充分发挥了他的聒噪,无处不在的喋喋不休,若高长弘不在还好,大家一致的闭了嘴听他说,等他说累了,又无人搭理,自然就停下了,但若高长弘在,两人定然你一句我一句,吵到最后数次发展差点到殴斗的场面。
我和高长恭总是一人一架凉椅,在一旁闲闲的看着他们吵闹。
高长恭已经不复晋阳初见时的丰姿,黑鸩折磨得他形销骨立,原本温润如玉的皮肤表面也蒙上了一层明显的死黑。
但他一点沮丧的神情都没有,总是那样淡定的笑着,看清寒一次次将一发展到动手便满院尖叫着逃跑的辟尘和暴跳如雷的高长弘劝开。
一次他正笑着,无意中和我对了一眼,那样柔情四溢的一双眼,看得我心里阵阵的发酸。
不管怎样,他对清寒,也是用情致深吧。
而清寒总是淡淡的,对他带着几分疏离,我看得出他的心神不宁,却辨不出他神情间,除了担忧,另外的东西是什么。
不知何时开始,我和清寒也有不一样的情绪了。
就像刚才,辟尘从我们面前窜过,不当心撞了一下高长恭的凉椅,凉椅顿时前后晃了两晃,清寒紧张得直奔过来稳住椅子,又责怪的瞪辟尘。
高长恭轻轻拍了拍他手背,“没事,让他们玩吧。”清寒竟如火烫般将手缩了回去,一颗眸子幽深如井,看了高长恭一眼便退开了。
不忍见高长恭的黯然,我看似无意的说,“打小除了我,还没人能让清寒露出这样焦急的神情呢。”
高长恭闻言一愣,却没有多说什么,对我微微一笑又转过头去。
柔水匆匆的走进小院,辟尘顿时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扑到他身上挂着,笑得几乎站不稳,“救、救命,有人要杀人灭口。”
柔水生性爱洁,见他一身又是灰又是汗,急忙将他推开,皱眉道,“成天没个正经,也亏得小姐公子不计较,若是在其他人家,早就将你扒皮打死。”
高长恭见辟尘面露讪色,解围道,“成天陪我这个病人,他定然也闷坏了,让他开心一下也无妨。”
辟尘闻言对高长弘做了个鬼脸,“听到没有,兰陵王特许我欺负你。”
高长弘原本在柔水进来的时候便站住了,听他这样一说,又朝他扑过去,辟尘哎呀一声便朝外逃,一头撞进朝里走的人怀里,两人顿时摔成一团。
高长弘几步上前将那个人提起来,替他扑打几下身上的灰尘,“纳言,你怎么来了。”
杨纳言一身狼狈,瞪了辟尘一眼,又对我们几个遥遥一礼,才对高长弘说道,“宇文达派了人来传信说想见你。”
清寒一皱眉,“宇文达,那不是北周武王吗。”杨纳言一点头,“正是,他听说长弘反了大齐,便动了同我们联手的心思。”
高长恭也皱起眉,“怎么和北周搭上了,他们不是刚递了和谈的礼单给大齐?”高长弘摇头道,“是他自己寻来的,我可没有联系他。”
高长恭一点头,“不管怎样,北周是大齐的宿敌,定然不可贪一时便宜与他们联手。”高长弘肃然道,“我领会得。”
转身对杨纳言说,“留下来一起用了饭再走,到时候回绝了他就是。”杨纳言也不推辞,一点头满院子跑着叫渴要找水喝,辟尘急忙带他去了。
这时柔水才有空插嘴道,“段将军也回来了,带回一车药材。”
高长恭微笑道,“连孝先都这样小题大做,若斛律光在,那还不要堆几座药山来。”
门外传来段韶的朗笑,“斛律光也是想来,可惜长弘不许……为你我几乎将附近的所有好药都搜光了,长恭还真不领情”说着,人也大步踏了进来。
见我含笑看他,他故作神秘的凑过来,“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我见他右手一直插在怀里,胸前更鼓着高高的一块,知他是故意要逗我,当下装作不在意的说,“还不就是那些难吃透顶的药,师傅调的我都吃不完,这我就更不要了。”
段韶大笑,转过去指着高长弘道,“你马屁拍在马腿上,怎样,人家说不要。”高长弘尴尬的瞪他,嘴硬道,“你带来的东西,与我何干。”
“这可是你说的。”段韶走来蹲在我身前,仰脸看着我,“若东西拿出来清魄喜欢,可要答应孝先一个小小要求”。
我觉得有趣,“那可要看是什么。”
高长恭眼迅速在高长弘和我之间打了个来回,也帮腔说,“相识那么久,孝先可是头一次如此花心思在一个女子身上。清魄,不如由我做个东道,若他取出的东西合你的心意,你便答应送他一件随身物作为念想吧。”
清寒也瞧出些端倪来,坐回我身边凑趣道,“不如让我先看,若是清魄喜欢的,也就不要示众了,我代清魄送……”
话未说完,高长弘终于忍不住窜上去,对着段韶摊开掌心,“拿来。”段韶顿时装傻,“拿什么。”他眼睛瞪得铃铛一般,“我叫你带的东西。”
段韶才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比拳头略大的油纸包,塞进他手里。
高长弘尴尬的在众目睽睽下捏着那包东西走过来,粗鲁的塞在我手里,“给你的”,说罢转身就要走,却给高长恭喊住,“诶!你走那么快,要是清魄喜欢了怎么办?”他顿时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解开包的密密实实的油纸,一股甜香扑鼻而来,不禁惊喜道,“紫云英蜜。”
段韶顿时抚掌大笑,“看来清魄喜欢,”转过头看到高长弘只是站桩似的罚站,便向清寒伸出手,“拿来吧。”
清寒顿时面露尴尬之色,只听到高长弘在那边恨恨的道,“差一点便给你们耍了,清魄的随身东西,清寒又怎么会带着。”
这下连我都忍俊不禁,又怕笑得太厉害摔了那一小瓶难得的蜂蜜,只得小心的捧着,他转过头来看到,便折回来帮我接在手里。
我轻轻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蜜糖。”他的脸忽然红透,说了一声“我去给你放进房里。”扭头便走出门去,任段韶千般呼唤都不回头了。
杨纳言已经喝完水回来了,不知道听了多少进去,扶着门笑的全身打颤,口齿不清的一个劲说,“上次在茶楼第一次见你,他脸便与这次差不多红。”
段韶原本已经笑得差不多了,听杨纳言这样一说,又笑得弯下腰去。
清寒原本笑意盈盈的帮我理着被风拂乱的鬓发,忽然脸色一白,未及我反映,直朝着高长恭扑过去。
段韶回过头来一看也是脸色大变的惊呼道,“长恭”
凉椅上,高长恭用手背揩去唇角朝外溢出的黑血,见众人紧张,只淡淡说了一句,“不要慌,去请文先生”,便失去了知觉。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3
第三十五章 赌局
屋里众人忙乱着,我见清寒远远的站在一角,便出声唤他,“寒……”
清寒眼光回到我这里,变成温和,“什么事。”他走过来将我横抱起,“我送你回房间吧,你不能久站。”
我轻轻问他,“看他这样,你心里很难过吧。”他一怔,将我放到榻上,坐在旁边出了一会神,问我,“为何会这样,他们不是兄弟么。”
我摇头,“我也不清楚,也许在他们看来,对方和他们各自心里想要东西比起来一点都不重要。”
他又沉默一会,犹豫的问我,“你说,若我去问他求解药……”打断他的下句,我肯定的说,“这样非但不能救他,连你也要一起死。”他顿时不说话了。
“你对他……”我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也不知道怎么问才不至于太奇怪,但清寒已经跳起来了,“没有,我与他只是朋友。”
我微笑着看他,“他也是这样告诉我的。”我拍拍床,示意清寒坐下,又爬到他身上我最常坐的位置坐好。
“清寒,记得我说的,引起那些事端的罪魁祸首就是我吗。”我将头放在他肩上,不敢看他眼。
清寒肯定的说,“是你我也不生气,因为你一定不是故意的”
忍不住掉了一滴眼泪,我悄悄的蹭在清寒领上,不让他发现,“那天他告诉我,你对于他,是可以一起承担痛苦,分享快乐,相互帮忙直到老死的人……清寒,是我害了你们。”
“好了,”他哄我,“不要再说这些害不害了,不管是什么事,都过去了。”他将我放回榻上,“我去看看他,你要不要人陪,若觉得闷,我叫辟尘过来给你讲讲笑话。”
我摇头,他将通风的纱窗关好,温言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去了。”
替我掩上门,他的脚步声朝前面去了。
我辗转在榻上。
静,太静了,静得让人害怕。
好不容易沉沉睡去,忽然觉得有轻轻的吻从额上而下,带着明显的克制,掠过眼睛,鼻尖,到嘴唇,好温暖,“寒,”我模糊的唤。
顿时给人狂暴的提起,恍惚对上一双阴骘的眼,“你竟敢在朕吻你的时候唤别的男人。”
“主上”我惊叫,再无睡意。
“清魄,你记得吗,朕说过,若你注定要与高家的某人纠缠一世,那人只能是朕!”他将我压回榻上,俯下身子,笑意淡淡,却让人不寒而栗。
“放开她。”忽地一声怒吼,高长弘撞进门来,人还在半途,已挥出力道刚猛的一拳,主上只得放开我,向后退开。
被高长弘接在怀里,我奇怪的想,为何我最近总是被人提来提去。
想到这里便嗤的一笑。
主上定是误会了我的笑容,眼光变冷,对高长弘伸出手,“将清魄还给朕。”高长弘紧紧将我环在怀里,坚定得一如那日在城墙下,“不”。
主上忽然微笑的做了一个手诀,“清魄的死活你也不顾吗”
高长弘一愣之间,我已经疼的全身发抖,吞下已经涌上喉头的血,我咬着牙对高长弘说,“不要放开我。”
清寒也已经赶到,见到我毫无生气的在高长弘怀里歪着,清寒也白了脸。
“你不是人。”辟尘尖叫着朝主上扑过去,只见人影一晃,一个黑衣宫卫已经挡在他身前,辟尘被他一扭一甩,倒着撞出门去,滚落在院里,挣扎间几乎爬不起来。
主上怜悯的看他,“何必”,他抬起手朝外圈了一圈,“这里内外已经全在朕的掌握之中,你们若识相,便将清魄交回给朕,朕饶你们不死。”
高长弘面色铁青,显然主上说的不假。
趁他说话的间隙,我喘了口气,抬起头来看他,“你以为还有人会相信你吗。”
他终于失了笑语,阴沉的看住我,手印挥出,拇指从戌纹点至辰纹,每一纹念一咒,“胆鬼勺鬼灌鬼行鬼幸鬼甫鬼票平立”。
终于忍不住痛叫出声,在高长弘怀里缩成一团。
让我死了吧。
连高长弘也白了脸,不顾高绍德还在室内,急急将我安置回榻上,“文先生,清寒,快想办法啊”他扶住我吼。
师傅嘴唇颤了两下,颓然道,“那是姬家操控鸩女的神诀,我救不了她。”
清寒眼睛如他手里的寒剑一般明亮,略退了一步,低声问后侧的段韶,“你若可以缠住那宫卫,我便有把握将高绍德擒下。”
段韶轻轻一点头,清寒低叱一声,“走”,便做势要朝前扑去。
锵的一声剑响,段韶的寒剑出鞘。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飞掠而出。
异变。
清寒的身形只出了一半,便在中间停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透胸而出的剑尖。
“公子!”辟尘悲叫。
“清寒!”师傅剧震。
“寒……”我挣扎着唤。
主上赞许的看着,“做的好”
段韶的手握着剑柄,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高长弘再也顾不得我,呼的立起,便要扑过去。
段韶微微将长剑朝里一送一绞,清寒顿时痛白了脸,也成功的止住了高长弘的身形。
“段韶!”高长弘咬牙切齿的低吼,“没想到你竟是他的狗”
闻言段韶露出一个十分奇怪的笑容,仍不接话,拍了清寒的几个大穴,带着他慢慢的退回主上身边。
“怎样,”主上微笑看住我,“已是必输之局,还要和朕继续赌吗。” 那抹笑,只是微弯双唇,绛红的唇,漆黑的眼,竟将原本就苍白的脸烘托出一股无以比拟的妖邪之气。
我望着清寒惨白的脸色,心里奇异的平静下来。
拾起地上的烛台,掷掉蜡烛,用尖利的烛刺对准喉咙,他的笑凝住,“你敢”。
手上用力,仿佛能听到金属刺进皮肤时皮肤绽开的那一声轻响,血珠沁出来,一滴一滴顺着烛刺流到手上,“清魄一生都在追求着鲜红跟血腥,自己或是别人,此刻还有何不敢。”
“清魄”高长弘上前一步,声音微微的发着颤,“放下烛台”,我恍若未闻,直直的看着主上。
这若是一个赌局,我赌他会心软。
僵持了一会,主上开口,“你要什么”“清魄要一个真正的允诺,清魄一人,换他们全部”。我坚决的说。
“若朕不答应呢。”他眯起眼。
没有说话,我手上又用了一分力,温热的血液顺着皮肤淌下,。
良久,他咬牙对段韶说,“放他过去。”段韶应了一声,极快的将剑一抽,把清寒推了过来。
见师傅接了清寒,不及看他伤势,我定定的看主上,“高长恭的解药呢。”
他额上青筋跳了跳,“朕没有带着。”“去取”,我极力忍住头晕,低沉说。
他恨恨看了我一会,终于说,“好,真好。”探手入怀,揪出一个锦袋来,掷进高长弘怀里。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4
第三十六章 七夕
高长弘将锦袋送至师傅面前,师傅隔着锦袋一闻便说,“清水送服,速去。”高长弘紧紧攥着那个锦袋,回头看了我复杂的一眼,一顿脚,头也不回的去了。
一室寂静。
过了一会,高长弘回来了,对师傅点了点头,轻声说,“吐出好多污血,但呼吸平复下来了,银针探脉也没有变色。”
主上不耐的看我,“还要怎样,”我点头,终于忍不住脱力坐回榻边,“让他们走”
高长弘大步过来扶住我,让我靠在他身上,轻声但很坚定的说,“清魄要和我们一起走。”主上眼光瞬间转冷,“要出尔反尔吗。”
高长弘冷笑道,“要论毁约的本事,也不知谁才当认天下第一。”
主上微微一笑,“错了,朕当时答应放了你们,但没说不再抓你们,朕也答应大婚以后将解药给高长恭,但是没说多久以后,何来毁约一说。”
高长弘气的打颤,“你这个小人。”
我扯了扯高长弘的衣襟,他便不再理会主上,蹲下身来柔声说,“你不用担心,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一定不会让你再落回他手里。”
我止住他,“我要跟他回去。”他脸色顿时一变,急道“我真没想过要用你换解药,你要相信我。”
我微微的笑,“傻瓜,是我自己要换的”抬头看了看主上,他眯着眼,见我抬头,冷然道,“若今日清魄不同朕回去,这里所有人一个都走不掉,就算走了一个两个,朕的追杀,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不理他锐利的目光,我转头轻声对高长弘说,“他只是要我,兰陵王的毒刚解,清寒也是生死不明,若再带上我,你们是怎样都走不掉的,再说,”瞟一眼正看着这边的段韶,“你现在又有多少人是真正能用。”他一震,眼里露出痛苦的神色,没有再说话,只是别开头去。
“走吧,清寒的伤势不容耽搁。”我说,慢慢站起,准备走向主上。
“清魄,”他低声唤我,我一回头,一个窒息般的吻滚烫的印上我的唇,他的不舍和无望在唇间尽情释放。
“等着我”,结束亲吻,他在我耳边发誓般的说,我笑而不答,转而看向主上,“请主上下旨吧。”
回去的路上,主上要我与他并乘一骑,一路却出奇的沉默,我也倦意淡淡,就这样无言回到了邺城,只在我从马上下来的时候,他忽然问,“朕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勉强回他一笑,“他让清魄觉得温暖。”
日子比我想象的好过太多,主上不仅没有再将我下狱,还将重华阁给了我作为新居。
颈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我的手脚也在调养下渐渐好起来,虽然仍不能站太久,但至少可以稳稳当当的一个人在园子里走几个来回。
他经常在我这里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说话,更不让人打扰,神情间少了往日的凌厉,多了些平和,偶尔更会流露出一种困惑的神情,我也从来不理会他,自顾自的做该做的事情。
今天是七夕,自早上起宫女宫监们就聚在一起谈论每年的老戏目《天河配》。
不想扫他们的兴,天一擦黑我便早早的沐浴回房,除了正巧轮值的,其他人都欢天喜地的去了内城的广场看戏。
往年的七夕,若主上没有安排我和清寒做事,清寒总是要去买七孔针回来让我穿,说是为了向织女祈求智巧,虽我总笑他太俗,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穿针的本事。
“想到了什么,笑那么开心。”沉沉的声音将我惊得几乎跳起来。
他见我惊惶,轻笑,“吓到你了么,只怪你想得太入神,朕进来之前可唤过你好几声了。”说着便朝我走来。
扑鼻便是浓重的酒气,我警惕的朝后一退,他见状也没有太接近,只坐在桌边。
“怎么没有与嫔妃们一起参加宫宴,也不去听戏,却一个人坐在这里发笑。”他为自己倒了盏茶,缓缓啜饮。
我垂下眼帘,“清魄向来不爱热闹,再说那些地方也不是人人都希望清魄出现的。”
他一怔,“朕说过,若你喜欢,整个后宫都归你管,你要赏谁,要罚谁,随你怎样。”我摇头,“清魄不喜欢太多权利。”
他莫名的有些动怒,“那清魄喜欢什么”
我摇头答,“清魄喜欢的,应是主上给不了的。”
“天下没有朕给不了的东西,”他冷笑。
不想再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我问他,“主上穿过七孔针么。”他明显一愣,“没有。”
又想到清寒,我微笑的说,“每年七夕,我和清寒会在正午的烈日下放一盆清水,分头将自己穿的那枚七孔针放在水面上,盆底呈“云龙花草”影像,便一定是清寒穿的,我穿的却总是一团糟。清寒怎么也不肯告诉我他是怎样做到的,只是笑说若我能做到,便允我来年不用再穿那针。”
忽然下巴给攫住,对上主上专注的眼,“清魄,为何你总是想着别人,却从来不愿对朕多看一眼。”我不知怎么回答,只能转开脸。
忽然听到他吟道,“七夕景迢迢,相逢只一宵。月为开帐烛,云作渡河桥。映水金冠动,当风玉佩摇……”神情间竟是无比的平和安详。
见我听得怔住,他对我绽开一个很大的笑容,俊朗的让人窒息,“你说牛郎织女每年一见,他们会说些什么,又做些什么”
心慌的站起来想离开他的范围,却被他逼退回榻边,低低的笑着,“清魄,你还欠朕一个新婚之夜”
正是避无可避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宫监大声通传,“皇后娘娘到。”我顿时松了口气。
皇后穆莹牵着裙摆,轻巧的踏进门槛,“清魄……”抬头看到主上神色不明的立在一旁,她顿时僵住。
“皇后来这里做什么”主上冷冷的问。
皇后猛醒般的跪伏在地上,“原来皇上在这里,臣妾倒是失礼了。”
“免了。”主上烦躁的挥挥袖子,“你不是在内城听戏,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穆莹见正德夫人没有出席宫宴,也没有去听戏,便传了重华阁的宫监来问话,宫监说夫人天擦黑就睡下了,穆莹担心夫人身上不适,便来看看,早知皇上在这,穆莹就不进来了”皇后答完又惶恐的伏下身去。
眨了眨眼,忽然反映过来,正德夫人就是我。
“嗯。”主上看了我一眼,“既然皇后来了,便陪清魄聊聊吧,朕回去了”说罢也不等皇后行礼,径自去了。
我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第二日中午,我在花园荫地里安置的软椅上小憩,自从手脚受了伤,我便丧失了暑天浸凉水的乐趣。
忽然有宫监来报,“夫人,皇上差人送来一样东西,此刻正放在前面,您去看看吗。”
我懒懒的不愿起身,随口问,“什么东西。”
宫监挠了挠后脑,“送来的人说,皇上为了那东西一宿没睡,早上才弄好了,但奴才怎么看都只像是很大的一盆水。”
我心里一动,“抬过来我看看。”
宫监为难道,“可是皇上带话说要夫人在正午的日光照射下看”
我忽然想起昨晚对他说的话,“每年七夕,我和清寒会在正午的烈日下放一盆清水,分头将自己穿的那枚七孔针放在水面上……”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4
第三十七章 刺杀
巨大的金盆和满满一盆水,却是空的,旁边伸来一只手,放了一枚穿好的七孔针在水面上,我呆呆的望着它投在盆底的影子,和清寒做的一样。
忽然听到一旁的人含笑道,“邺城禁宫,怕也只有正德夫人得到皇上亲手做的玩意而不喜形于色的了。”
我未抬头,冷冷回答,“这邺城禁宫,恐怕不止段将军是靠出卖朋友来换取功名的了。”
段韶只是一顿,又笑道,“清魄好厉害的一张嘴。”我也笑,“铁伐好毒的一颗心。”
一阵沉默,段韶摒退了左右,走到我面前,叹道“清魄还在记恨那一剑。”
“听命于人,剑不由己,你不配使剑。”我终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他,眉目间仍是晋阳那个笑意春风的温柔将军,却没人知道底下包藏的一颗腐烂的心。
段韶的目光黯了一黯,“你我同为人属,便应当知道,为了他,我们的剑能刺进任何人的胸膛。”
我冷笑,“所以你的剑就刺进了清寒的胸膛。”
眼角瞥到不远处的仪仗,我微微踏前两步,几乎要贴上他的胸膛,仰起脸轻轻说,“其实,曾有一度,清魄一直在想,为何爱上清魄的不是铁伐。”
他的眼神一阵迷乱,抬手整理我给风吹得与发丝缠绕的耳铛,“若你不是他的,我怕真会爱上你。”
感觉到熊熊的注视,我笑弯了一双眼,悄声说,“你靠我那么近,不怕他疑心。”
不等他回神,我神情厌恶的将他一推,大声说,“你下流。”
段韶露出一个苦笑,“我猜他在我后面。”
快步走到我身边,主上的眼神森冷,“看来有人忘了自己身份”
段韶回身跪下,“孝先不敢。”
我微微向主上一礼,缓缓的拖着雪白的裙纱,头也不回的走回重华阁。
他随后就跟来了,一直跟进我房间,终于还是没忍住,“谁准你同外人如此接近”。
我走到梳妆的铜镜前,淡淡说,“主上不是一宿没睡,怎么不去休息,又来清魄这里了。”
他不耐的挥了挥手,“若朕要在白日里睡下,明日谏表便会铺满整个桌子。”忽然露出一个微笑,声音也柔和许多,“清魄是在关心朕吗。”
我略略一惊,侧身让开他的逼近,“主上若困倦,便在清魄这里歇一会,清魄去外面守着,有人来便替你挡了。”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也好,不必出去,就在这里守着朕吧。”说罢便自顾自的上软榻扯了丝被睡下,不一会鼻息便重了起来。
若不是眉宇间的相似,谁肯相信他们竟是同族兄弟。他深沉而阴骘,狡猾而残忍,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又想到清寒,那透胸一剑不知可伤到清寒要害,这些天心里一直安定,相信师傅一定医好了他,清寒……
在你们颠沛流离的时刻,这个男人竟然毫无防备的在我面前睡着了。
执着金簪的手从袖中滑出来,担心他像昨夜那样纠缠,现在的我又无力反抗,在他进来的时候,我将这金簪笼进了袖中。
这簪很锋利,若刺的位置正好,定能让他在睡梦中毫无知觉的死去。
他原是侧着睡的,此刻又微微的翻了个身,变为平躺,无意间把整个正面暴露在我的簪下。
哪怕是睡着了,他的眉也是皱着的。
睡梦中少了些阴郁的脸显得柔和,直挺的鼻子下面是鲜红的薄唇,这双唇曾轻易的吐出冰冷刺人的话语,也曾温柔的对我述说着爱意。
心里一个声音说,杀,杀了他,然后你就可以回到清寒身边,杀了他,杀。
手却不听使唤的刺不下去。
杀……杀了他……杀……
忽然对上一双如墨般深沉的眸子,“清魄,怎么犹豫了。”他含笑抚上我的唇。
我猛地一惊,手里簪子直直的插了下去。
一声闷哼,留恋在我唇上的手指立即缩了回去,我也立即退开。
我定了定神朝他看去,只是小臂上在流血,看来他是用小臂挡下了金簪。
我紧紧握着金簪,一击不成,他定然不会给我再下手的机会,若他出声呼叫,我拼了性命,也要在他喉咙上补一簪。
他显然是生气了,但是没有看我,也没有唤宫卫,只是用力在丝被上扯下一条碎布,咬牙切齿间让我有一种错觉,好像我便是那丝绸。
血一直淅淅沥沥的朝下滴,他用牙齿咬住布条一端,凌乱的裹着手臂的伤口,眼睛扬起看住我,沉声说,“还不过来帮忙。”
和他炯炯的目光一碰,我的心猛烈地跳动几下,差点倒退一步。
握着金簪的手指又紧了紧,下一刻,我站定了身子回视他,“你怎么不叫人来拿我。”
他盯住我,眼神从凌厉转为柔和,渐渐消了怒气,又变成温柔的凝视,“来,坐到朕身边来”。
我摇头,心乱如麻。
自跟了他以来,我便从来没有忤逆过他的任何决定,更别说是刺伤他,此刻也不知是该逃走,还是该向他请罪,又或者扑上去再搏一击。
正想着,被一双坚硬的臂膀紧抱住了,通体温暖。
我还在发楞,主上把头埋在我肩上,“你方才看着朕的时候,眼睛在哭泣。”
清寒……我任他抱着,缓缓举起金簪,浑浑噩噩地向他背上刺去。
本也不抱刺中的希望,只是本能似的直插下去,谁知他也正神思恍惚,察觉我的动作,已经来不及了。
金簪入背。
嗤……
朦胧中,金簪穿破衣料,插入肌肉的声音传来,如雷贯耳,惊得我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七寸长的金簪,只留了不到三寸在我手里。
他仍旧紧抱着我,脸颊因为强忍剧痛而微微抽搐,薄唇倔强地抿着,竟然哼都没有哼一声。
我惊魂未定,感觉手上有潺潺热流淌过,烫着似的放了金簪。
他高大的身子顿时软了下去,我下意识的接住,但始终是支撑不了他的重量,只好随他一起滑跪在地上,抱着他的上半身。
他见我愣愣的看他,挤出苦笑,居然还能说话,“据说英雄多数都是死在女人手上的,”他顿了顿,呼吸已经不畅,定定地看住我的眼,“朕是真心的,你……你偏偏不领情……”
他说了两句,停下喘息了很久,才又开口,“若朕死了,你取朕的印信,跟宫卫说是朕派你出城去……”他干咳了两声,引得鲜血从嘴里喷溅出来。
我抱着他,身上染满他温热的血,听着他在自己怀里低声叮咛。
红得触目惊心,我的心骤然狂疼起来,感觉他忽然不动了,一阵巨大的恐慌笼罩至心头。
我手忙脚乱地伸手探他的鼻息,好像仍在微微出着气。
“主上……”我压低声音叫着。
他仿佛听到了,轻轻掀了掀眼皮。
还活着。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5
第三十八章 改变
我稍微放下点心。
担心地板碰到金簪,只好将他斜放着,这才看清,地上也是一片血迹。
此刻绝不能叫别人进来,但万一他真死在这里,又该怎么办。
我打开大柜乱搜一通,却忘了这是在皇宫,又怎么会留有伤药。
他轻声喘息道,“拔了簪子,再止血……”
站起来在房里绕了两圈,可一时到哪里找止血的药。
只能学他将丝被撕开成条,扶他靠在怀里,将汩汩朝外流溢出鲜血的伤口掩住,狠一狠心,直直的将簪子拔了出来。
一身大汗。
他却轻轻笑道,“真是值得,一簪换你一个拥抱,”又猛咳两口血。
我差点就此将他一推,忍了一忍,还是叹息道,“还在说这样的话。”
他从腰里扯下一个腰牌塞在我手里,“换身衣服,去太医馆把姓贺的太医叫来。”然后支撑着站起,睡回软榻,闭上了眼。
贺太医离开重华阁的时候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息着走了。
他躺在那里,肤色本来已是苍白,失血更让他的皮肤在灯下显得透明一般,我远远的看着,心里不知是酸还是苦。
清魄,你终还是下不了这个手。
这时他睁开眼,“将朕看进心里,便剜不出来了。”声音除了稍显虚弱,竟像没事人一般。
“你叫人去跟朕那里的宫监说一下,这几天朕不早朝了,就住在重华阁。”他的笑容很可恶,我捏了捏拳头,早知道他清醒了会得意就应该让他流血而死。
他看我不语,便做势要坐起,“既然清魄为难,朕还是回去吧”我还是没动,看他做戏。他终于叹息着躺了回去,“你究竟有没有心”
犹豫了一下,我终于问,“为什么。”他定定的看我,“什么为什么。”
我决定不再理他,继续收拾满室的狼藉。
良久,听他轻轻道,“若给那些人知道了,朕便护不了你了,”我冷笑一声,“主上是在弥补吗。”
我以为他会答的,可他没有,只是含笑闭目养神。
到他终于肯从重华阁搬回去的那天,我的房间已经誊出一半地方来为他堆放奏折和各地的情报。
自从可以靠着软垫起来之后,他便命人去把积压的文件都搬到重华阁来,让我一一读给他听。
我在读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但每当我读完,抬头看他,他总是能很快针对做出决定,我也是第一次发现,在帝王光环笼罩下的他,每天竟是那么辛苦的。
他在宫监的搀扶下走出重华阁,临到门口又转回头来叮嘱,“无论谁问起,都不能说。”我点头。
送走了他,重华阁终于又恢复宁静,抱着一堆他留下的血衣和绷带正要去扔掉,听到宫监通传,说皇后来了。
我还未来得及将手里的东西处理掉,皇后穆莹已经跨进门来,目光落到我手里沾着血迹的明黄衣衫时,脸色变得雪白。
“皇上受伤了?”她的声音有些尖锐。
我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也明白过来,问左右伺候的宫监宫女,“方才是谁说话。”
所有宫监宫女都摇头,她才遣退了她们,将门掩上,急急问我,“皇上怎么了。”
我不愿多说,只是简单的告诉她今日与主上起了些争执,争吵间用金簪划伤了主上。
她白着一张脸听我说完,起来在房里来回走了几步,最后一顿足道,“穆莹只听说皇上这几日一直呆在重华阁,早朝也不去了,穆莹便……便想来看看,到了才知道皇上今日忽然搬回去了——清魄,你这下可闯大祸了,对皇上动手,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我有些好笑的看她额上沁出细汗,宽慰道,“清魄已经知道自己鲁莽,但伤的并不厉害……”
皇后转身看我,正色道,“穆莹也知道皇上宠爱清魄,但清魄并不知道这宫里的事,若给有心人拿住一点点的把柄,哪天突然死了也不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见我并不在意,她叹了口气,上前便拉我,“穆莹陪你去找皇上陪个礼吧。”我给缠得没有办法,只得同意了。
同皇后一起将血衣烧尽,我随她的仪仗走向重九殿。
走到半路,见宫道上迎面驰来一架马车,皇后柳眉一扬,“内廷行车,是何人如此大胆,去,给哀家拦下。”
驾车的宫监见到皇后仪仗,早已停下车来,刚过来行礼,抬起头来见到我又一愣,笑道,“这可真是巧了,皇上正命我去请正德夫人呢。”
皇后微微一颤,强笑着将我朝车马旁轻轻一推,“去吧,还是皇上想得周到,穆莹都忘记了正德夫人伤势未好,不能劳累……”
我早已累得不想说话,便不再客套,直接进了马车。
宫监将马车折返,一言不发的向城门狂奔,我心里突的一跳,难道是高长弘……
心正悬在半空,马车已经停下,主上的声音传了进来,“清魄……”
心落回最底,强打精神下了车,将手交到他手里,轻轻问,“怎么伤势未好便跑到这里,还要将我叫来。”
他挑了挑眉,“若清魄的语气带些关心,朕会更高兴——北周的武王宇文达亲自前来同朕和谈,使节团等下便要到了,朕想到清魄成天在重华阁发闷,便派人接你来看看新鲜。”
站在他身边,闻着传来的隐隐药味,若不是这张脸,有一刻我真以为身边的人不是他。
从别苑回来后,他和我一起的时候总是极进了温柔,特别是前几日的刺杀事件,若他大怒的将我囚起来,折磨我至他觉得解气为止,我反而会觉得比较好接受。
而像这样一声不响的瞒过所有人,他的改变让我觉得心惊肉跳,但始终摸不清他的用意。
正在胡思乱想,一队队的护卫策马奔来,整齐一致的排成队列,散于大道两旁,气势肃穆的停马恭候。
这队伍显然久经训练,马停后,人人意气昂扬,却不发一声,更厉害的是,连所有的马也控制得当,没有发出任何的嘶叫。
比起策马时的震天剧响来,现在的寂静更让人产生奇异感觉。
一阵马蹄声隐隐传来,在这安静的时刻,就象踏在人的心上一样。
此马显然速度很快,隐约的马蹄声很快清晰可闻,转眼间就到了众人面前。骏马一声长嘶,猛然人立起来,停在我和主上的面前,马上骑士也利索的跳了下来。
周围的宫监同时惊呼起来,还有几个反映快的早已奔过来挡在前面。
主上连眼都未眨,一手环住我的腰,淡淡说,“武王好大的威风。”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5
番外之穆莹
后宫,不仅高,而且很深。
这里容纳了成千的女子,供她们梳洗、打扮、争宠、献媚、妒嫉、猜疑、得宠、失宠、辉煌或寂寞地老去、死掉。
我也在其中。
“不要爱上他,只要把握他。”母亲将我带到老师面前时,如此对我说。
原来我是要嫁给他的。
我一直努力的学习各种东西,琴、棋、书、画,甚至媚术。
终于我在万众景仰的目光下,轻盈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没有笑容,只是冷冷的看我,将后冠朝我一抛,“戴上。”转身便走。
身后无数羡慕的眼光定已转为同情和嘲弄。
我忍着泪,不敢回头。
本以为夜里他也不会来,谁知他忽然出现在装饰成大红的寝殿,拥着我,走至偏殿的暖阁中。
当我倚着这个俊伟的男人时,全不记得母亲的教诲,心中只想倚靠他,直到来生,就将他看做一个普通的男子,可以托付的,可以令我快乐的男子。
他开始疯狂而又急迫地向我探索和进逼,他的手开始向我的衣襟攻占,灵巧的解着系绳,终于不耐,将那件已经松驰了的丝绣凤袍由领子撕了下去。
身体熔成一滩水,嘴唇干枯,伸手不见五指,我很紧张也不敢作声,随他怎样。
他的唇摩挲着我的耳垂,有一刻,我以为他是温柔的,所以我轻轻挪动一下身体,拥住了他。
“来”,他喉咙里发出干涩的音节,于是我顺着他的喉结向下吻去,一路用舌尖逗弄着他的肌肤,好凉滑啊。
他将手指插进我的头发,由得我在他的身上揣测探索,全由得我。
他的眼睛轻轻合上了。
我幸福的几乎滴下泪来,这个拥有无限权力与尊严的男人,这个让我的心受到强烈冲击的俊美男人……
“青珀”他呻吟。
顿时天旋地转。
四季的轮回成了一种无谓的装饰。
长夜里独自听那更漏,他的容貌总是浮现在眼前,我曾经用手抚过的他的一切,完美的让人目眩与眷恋。
我恨那些女人,怀着不可告人的企图,生生地夺走我的快乐,留我在黑夜中辗转。
身子是火热的,罗衾是冰凉的。
失宠会让我在昭阳殿中枯坐着老去,无人探问,失宠将会带来整个家族的衰败。
可我用尽了手段,他的心像是铁打的,不愿再对我多看一眼。
来到镜前,仔细地端详着自己,还年轻着的脸庞啊。
曾经细缎般柔软光润的肌肤渐渐地泛起了凋黄的枯色,他多久没来了,已经是数不清的日子了。
薛贵嫔娇娇的笑着,走进我的昭阳殿,“皇后姐姐,妹妹来陪陪你。”
我虚应着,她向来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
我终于知道了那个青珀,其实应是清魄。
听这名字,也不知是怎样的妖娆,薛贵嫔说,她还有个双生的哥哥清寒,与她一同媚惑皇上,甚至在春猎的时候日夜连榻承欢。
指甲几乎要刺进掌心,我淡淡的对薛贵嫔笑说,“皇上总是爱新鲜,由他去吧,不失国体就好。”
她终于失望的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咛,“皇后姐姐,见了皇上,别忘为妹妹说几句好话。”
我笑而点头。
这天他派人来传宴,我上前在传旨的宫监手里塞了张银票,问夜里还有哪些人去。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我只听到了一个名字,清魄。
终于忍不住派人接她进来,我在等候的时候精心打扮,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狐媚女子,偷去了他的心。
相比我的珠环翠绕,她显得素淡太多,从车辕上跳下,她鹅黄的长裙曳起一地的金黄。
不卑不亢。
而她,对我在意的那些东西竟是不屑一顾的。
我竟输的那么彻底。
她那样冷淡的对他,他非但不动怒,反而加倍疼宠,为她杀掉了饶舌的薛贵嫔,甚至当着我的面,将后位许给了她。
我跪伏在地上,冷汗滚滚而下。
她却拒绝了。
她竟拒绝了!!!
恍若隔世。
她还是那样清冷的笑了一笑,对我说,“也许是我疯了,这些于我来说,是垃圾。”
嫉妒日夜噬咬着我的心,凌迟着我每一条神经。
他却说要娶她,婚仪比照后礼。
我怀着匕首去找她,若她露出一点点的矫情,我拼了性命也要杀了她。
她一边宽慰着我,一边素面朝天的套上了那件描金绣凤的大红喜服,面上没有我当初的欣喜与憧憬,全是晦涩。
当我看到她和琅琊王对视的眼神,我明白了一切。
但昨夜得到的消息,他似乎在调兵准备在大婚之后剿灭兰陵王一行。
若给烈性的她知道,怕是要天翻地覆了吧。
我冷冷的笑,转身命侍女去为我调校飞瀑连珠的银弦。
下狱,跳城墙,又让他亲自带兵前去抢回。
若他这样对我,哪怕让我死一百次都愿意。
其实不是她疯了,是我疯了。
七夕,她没参加宫宴,听宫监说她早早的睡下了,我细细的描着眉,今夜属于我。
他一直心不在焉,最后竟然丢下众人去了,难道今夜竟是她的。
我按捺不住心里的嫉恨,今夜若不属于我,她也别想拥有。
终是白费心机,他为了她一句话,连夜跑到昭阳宫,向我询问七孔针的穿法。
不知我苦涩的笑容他可曾注意,看着灯下他专心的穿着那枚小针,我的心在滴血。
他竟然为她做了那么多。
他在她那里住下了,连早朝都不去,难道她终是被他感动。
我心急如焚,一次次借口探望她,一次次的被宫卫拦了回来。
“皇上不想见任何人,除了正德夫人。”
终于听说他从那里离开了,我急急赶过去,却撞见她捧着一堆血衣。
她刺伤了他,而他却瞒住了所有人。
我咬着牙,陪着她烧完了所有的血衣,又拖她去向他道歉。
他去了城门迎接北周的使节团,这时候去重九殿定能碰到一两个大臣,这件事要是适当的传开,纵是他,也保不了她。
我让她随着我走,假装根本没有想到她的伤势刚好,不能走太远。
真是一个坚强的女子,皱着眉稍微有些踉跄,但仍跟着我向重九殿走。
他却适时的派人用车辇来接她前去城门。
她不光偷了他的心,去了只有我才应出席的场合,穿了只有我能穿的礼服,还占据了本只属于我的位子。
终是,留她不得。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6
第三十九章 暗潮
眼前的男子,没有穿着甲胄,纤长的身形似略嫌单弱,一袭淡青色的锦袍,竟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清华韵致,让人不自觉地便想联到了临风玉树、月下琼林,但那一双眼却隐隐透出不一样的感觉,明澈若清泉,又深邃如寒潭。
他忽然看向我,笑道,“这便是齐后吧。”我与他眼神一对,只觉得那温和的眼如棉里藏针般的透出锋芒来,不想与他多有交集,只是回他一个微笑,“错了,我是普通宫妃。”
主上唇边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笑,“这是朕最宠爱的正德夫人。”
夜里又是宫宴,本想再借早睡避过的,但主上已经早早的派人来候住,连梳头的宫女也带来了。
今天主上送来的红地儿罗短袄是用金线绣的龙凤,珠冠九龙四凤,大小花各十二树,两鬓各十二钿,完全是比照皇后的规格,要真穿这身出去,也不知要造成多大的骚动。
我原是拒绝穿上的,后来禁不住满地跪的宫监宫女磕头,还是穿上了。
踏进正殿,赴宴的王公大臣基本已经到齐了,不意外的听到满席人的倒吸气声,还有些人开始用眼偷偷的瞟皇后。
还未上前行礼,皇后已经从座上下来,挽了我的手,走向她那席,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主上说,“皇后不饮酒,夫人还是坐到朕身边来吧”
恨恨瞪他一眼,只能辞了皇后走上他的坐席,也不知明日朝里要传到多离谱了。
只听到宇文达笑道,“早在大周便听说北齐琅琊王冲冠一怒为红颜,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这与王同座的殊荣,可不是普通宫妃能享有的。”
主上环住我的手不易察觉的紧了紧,不待我回答便微笑道,“听起来武王倒是琅琊王的知音,可惜才露出见面的意思便给人驳了回来。”
我听到他说起那天在小院里听的事情,又记起段韶,想到那柄自清寒后背破胸而出的寒剑,不禁打了个冷战,身体也僵硬起来。
“冷吗。”他凑近问我,我微微仰开,回肘在他胸上碓了一下,他痛得佝下身去,慌的一旁的宫监连忙来为他抚胸。
主上咬着牙轻声道,“你真是只披着羊皮的刺猬,温顺下面,总藏着锋锐。”
我端起一只金觚,缓缓啜饮,“我以为主上会乐意把我比作玫瑰。”他顿时气结,也不便发作,侧过头去有些凶狠的对宫监说,“还不开席”。
回过头,对上宇文达绕有兴味的眼神,对他眨了眨眼,不意外的看到他呛咳,想惹我动怒,你还早几年。
喝得有点飘乎时,推开宫女的搀扶,独自走到殿外,想借助殿外清冷的空气使自己清醒。
你就在这深宫里面沉沦了吗?
你就在这深宫里面沉沦了吗!
恍惚中又记起他温暖的唇,“等着我”,他说。
身后传来环配叮当声,“清魄,喝了酒别吹冷风。”是皇后穆莹。
我微微一笑,“清魄只是出来安静一下,一会就回去。里面太吵,心烦的很。”
她温柔的帮我拢了拢衣襟,“还是小心些,你的身体刚好,经不住折腾了。”
那笑容温婉,我不禁说,“若不是困在这里,你定能找到个疼你一生的好男人。”
她的手一抖,眼里透出哀伤,却淡淡的问我,“若清魄嫁了另一个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成天没有笑容的吧。”
我的心一颤,嫁给另一个人,他吗。
轻轻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清寒的视线仍然凝在窗外某点,“有邺城的消息吗。”高长恭端着药盏走进来,“暂时还没有。”
自段韶的背叛之后,鸱吻又重新进行了整合,人少了一大半,消息也没从前来的多了。
见清寒仍没有动,高长恭抿了抿嘴,将药盏递到他手里,“把药趁热先喝了吧,文先生说你若总这样不吃药,以后很可能落下每年咳喘的病根。”
清寒这才回头看了他淡淡的一眼,“都还不知道清魄每天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若她生不如死,活得再好对我来说也只是一种折磨。”
高长恭神情一黯,“对不起。”
清寒出了一会神,将药一饮而尽,才抬头看高长恭,“要对清魄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们。”
辟尘抱着一叠衣物走进来,经过别苑一事,他稳重了许多,正好听到了这句话,眼圈几乎立即就红了,“直到现在,我想起小姐那时的眼神,还觉得心疼的透不过气来,真不明白段韶为什么……”
高长恭苦笑,“孝先也不知是怎么会投向了他,他本不是这样的人……”
辟尘立即将手里的衣物朝他劈头盖脸的掷去,扑上前朝他拳打脚踢,“若不是你们,小姐怎么会落得如此结果,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在为那个害惨了我们大家的人说话,你不是人……”高长恭微微一退之后不再动,只是闭上眼睛由他踢打。
清寒深吸了口气,微笑的过来将已泪流满面的辟尘拉开,“别打了,这也不能怪长恭……往好处想,以清魄的聪明,现在吃亏的是那些人也不一定。”
这边正闹着,避火踏了进来,“琅琊王回来了。”
连日的奔波使高长弘明显的憔悴了很多,他本想随着宇文达的使者团混进邺城,但见邺城的城防犹如铁桶一般,又怕哪里露出破绽功败垂成,只得又回到并州与众人商量对策。
只要思及那身清冷的白和临别时的婉约一笑,他的心就犹如涨裂般的溢满柔情,但转瞬又变成无尽的疼痛。
他的清魄此刻还被拘在那个人的身边啊。
虽然她从来没有允诺过什么,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她,想她在身边,守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要给的,既使不允诺,也会实现,不会给的,哪怕允诺千遍,说不定到那样一天,还是会全部收回。
清魄,我的清魄。
若时光倒流,我定在那一日便带了你走,从此浮根江湖,管他什么帝位,管他什么国家,只要有你,便是我的天下。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6
众人围坐在前厅。
“宇文达的使者团入城时我看到了清魄,”高长弘抿了抿唇,“高绍德待她应该还不错。”
清寒稍微放心,“那可有办法接近她?”高长弘摇头,“守卫森严,难,只有等等看了。”
辟尘在一边已经跳起来,“要等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挥师直捣邺城。”
未等高长弘回答,高长恭解释道,“出兵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上次围城成功是因为他们没有防备,而且这次段韶又……又带走了一批人手,现在连北周都已经不敢轻易对大齐用兵,派了使者团去求和,再说,高绍德生性残忍,若真将他逼急了,只怕真会危及清魄。”
高长弘也一点头,略抱歉的看着高唱工,“定要以清魄的安全为重……唯一可惜的是段韶这一反,四哥多年的心血毁了一大半。”
高长恭微笑,“你也太小看我了,这回若不是清魄,我怕早已不在了,若此刻我心里仍惦记着那些东西,怕真要给人骂到臭头。”说着,略瞟了一眼辟尘。
辟尘顿时脸红,赖到清寒身上,“公子你看,有人记恨哩。”清寒淡淡笑着,不着痕迹的将辟尘隔开,“那么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往人身上爬,怪不得柔水总要说你没骨头。”
辟尘不服的撅起嘴,但也不敢反驳清寒的话,只是一顿脚跑了。
高长弘还要到军中去带士兵练阵,也出去了。
清寒正要回后院,高长恭轻声道,“原来你不是拒绝我,你是拒绝所有人。”
清寒一震,停了下来。
高长恭凝视着他的背影,眼神又似温柔,又似叹息:“我是不是应该问你我该怎么做”
清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头也不回的朝后面去了。
文寿通的眼睛在高长恭身上转了一圈,又回到手里的书本上,“怎么,又和他别扭了。”
朝夕相处了这些时日,他已经看出些端倪。
高长恭笑得有些艰难,“除了清魄,他的心竟是谁也碰不到的。”
文寿通缓缓放下书本,“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苦,求不得苦,五蕴盛苦”他看了高长恭一眼,“若叫我说,我却认为情更苦,特别是,无望的情。”
高长恭还是苦笑,“佛不懂,你却懂的,一但情到了面前,你真能为了无望而放弃吗。”
文寿通未料他会如此回答,也沉默了。
良久,他吐出一口气来,“虽说现在皇族之间男风盛行,世人也渐渐开始视若无睹,但若对象是清寒,哪怕他对你也有好感,也不一定能接受,最多将你引为知己。而且经春猎一事,我想他对人的接近和碰触,也会过于敏感,所以……。”
高长恭叹道,“若真能被他引为知己,长恭也甘愿。只是他关上了自己的心,我想接近也不得其门而入啊。”
文寿通略同情的望着他,“这个我也没有办法了,这是心病。”
“心病吗……”高长恭目光游移到窗外投进来的花影,喃喃道。
清寒拈住一粒白棋,皱着眉看着棋盘,忽然微微咳了一声,柔水连忙去端放在桌上的茶盏。
半途插过一只手,将茶盏接了过去,柔水一抬头,正要行礼,却被高长恭止住,“免了,你下去吧,我来找你家公子的。”柔水乖巧的一点头,掩上门出去了。
清寒也从正在凝思的棋局上抬起头,“长恭来的正好,师傅给布的璇玑谱,我解了几日都没有解开。”
高长恭接过他手里的棋子,却不看棋盘,“清寒,你相信我吗。”
清寒略有些疑惑,“怎么了。”
高长恭不答,脸色数变,终于叹道,“还是算了,我说不出口。”说罢将棋子往棋盘上一搁,转身便要走。
清寒叫住他,急问,“清魄出事了?”
高长恭没有回头“若不是清魄的事,你便不问我了么。”
清寒定定的望了他一会,“长恭到底要说什么。”
“清寒,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高长恭叹息,“还是你对我的心意,完完全全的不在意。”
清寒淡然道,“长恭的心意,清寒明白,但清寒的心里的只有清魄一个人。”
“她是你妹妹,你喜欢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有何意义。”高长恭步步紧逼,毫不松口。
“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是怎样,就算你没有看到,你也不应怀疑你家两个兄弟的眼光。”清寒垂下眼帘。
高长恭气结,几步走回他面前,“若你恨我鲁莽害你无辜遭罪,你尽可以打我骂我,又何苦说这样的话来刺我。”
清寒没动,“我只是说我自己的想法,与他人无关。”
高长恭眼瞳紧缩,将清寒的右手一扯,不理他的抗拒,用力的按在自己胸前,“这心若是可以挖出来给你看,必定是早已伤痕累累,鲜血淋漓,我倒宁愿死在那黑鸩之下,哪怕死得狼狈,痛得不堪,也好过成日面对你的冷颜相对。”
清寒怒道,“你放手。”
高长恭不理,“既然话已说开,我也不顾什么颜面了,你若觉得我害你被那人玷污,你尽可以在我身上全部讨回来……”
清寒用尽力气将手一抽,抬手便给了高长恭一耳光,“你给我滚出去。”急怒之下牵动旧伤,终于忍不住大咳起来。
高长恭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灼痛,连忙过来为他拍背,却被他一推,倒退了几步,撞上桌案,顿时满桌杯盏叮当作响。
“滚。”清寒指住房门,眼里闪着危险的火花。
对上他震怒的眼,高长恭心神俱震,解释的话也已说不下去,僵了片刻,一摔头大步跨出门去。
清寒用手掩住胸,深深的调息几口,强迫自己将目光转回小几上的棋盘。
死局,活了。
高长恭方才随手一放,竟然解了师傅的璇玑谱。
他再也抑制不住如潮般汹涌的思绪,怔怔的对着棋盘发起呆来。
第二天一早,众人都围坐在桌边用早餐,唯独少了清寒。
文寿通瞥了高长恭一眼,看似无意的说道,“清寒昨夜很晚才熄灯就寝啊,难怪今天日晏起了。”高长恭沉默的低头扒着饭,也不知是何表情。
定风放下碗,“我还是去叫一下公子吧,再晚粥便凉了。”
“不用了,我已经起了。”话音中,清寒已经走进饭厅来。
高长恭将碗筷一搁,站了起来,“我吃完了。”说罢不顾满桌疑惑的眼光,便要朝外走。
背后响起清寒的声音,“既然已经站起,便劳烦长恭帮我盛碗粥来吧。”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7
第四十一章 锋芒
总觉得那日寥寥数句闲话,使得皇后到重华阁来的次数多了起来。
闲谈间我问皇后,“情是什么。”
皇后微笑着,好像在缅怀,“情,就是让你恨不彻底,痛不彻底,甜着苦,笑着哭,离不开,抛不下,舍不得,哪怕咬牙切齿,伤透五脏六腑,某天又忽然发现,已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听起来情很苦”,这些都没有经历过,所以我还是疑惑。
皇后略一思索,“也可以这样说,若有个人能让你在第一眼见到,便觉得非他不可,那也是情了。”
非他……不可吗。
正在出神,听到皇后问,“清魄,你想他吗?”
“哪个他。”我漫声问。
她用广袖掩了嘴轻笑,“还有哪个他。”
心中立刻撞进一个红脸傻瓜,“高长弘?”
她笑着点头,“坊间都在猜测是怎样倾国倾城的一个女子引得琅琊王反了大齐,最近茶馆最红的段子便是琅琊王冲冠一怒为红颜……”
我只能苦笑,世人只将这当作了谈资,却没人看到背后的血泪。
见我不答,皇后又说,“其实大婚那日穆莹已经看出来了,却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能为你反了皇上。若我爱的那个人肯为得我如此,穆莹纵是立刻死了,也甘愿了。”说到最后一句,神情间生出黯然。
终于忍不住问她,“皇后怨过主上吗。”
她一怔,勉强笑了笑,“哪个做皇帝的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若穆莹连这些都容不下,又怎能坐上这国母之位。”
我听出她言语间的躲闪,便没有再问,她也出神的想着心事,凉亭中一时没了声响。
忽然她问我,“清魄,告诉穆莹,你甘心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如雷炸响。
午夜梦回时无数次问过自己的问题,头一次被人当面问到。
“皇后觉得呢。”我掩饰心里的激荡,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她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若就此认命,从此也就再也别想其他的,一心伺候好皇上。若还是放不下,穆莹愿助清魄回到那个人身边。”
攥紧手里的白瓷小瓶,仿佛还能见到她打开油纸时因欣喜而晶亮的眼。
除了他的牵挂,她什么也没带走。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一颗心越悬越高,越来越焦急。
多耽搁一日,他的清魄就在那人身边多逗留一日,并非他没有信心,只是……他不敢多想啊。
他让她等着他。
但此刻他却只能束手无策的等,等的是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无望的渺茫。
咣的一声,辟尘撞进门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怒极的刚要喝骂,只见辟尘激动得脸色潮红,眼光熠熠,“快,邺城有人来,说有关于小姐的事情要和你面谈。”
三脚并作两步赶到大厅,还未站稳,便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道,“琅琊王,好久不见。”
高长弘瞳孔一缩,“不知何事要劳动皇后大驾。”
穆莹微笑着揭下斗篷,“琅琊王真是好耳力。”
高长恭和清寒也已赶到大厅,见到皇后都是一愣。
穆莹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各位都久违了。”眼睛扫过清寒的时候明显顿了一顿,“大婚当日没有看清,姬国舅果然与正德夫人像极。”
清寒微微一笑,“清寒不认得什么姬国舅,也不认得正德夫人。”
高长恭上前清寒挡在身后,“是他派你来的么。”言语间全是警惕。
皇后笑容不改,“各位若不想见到穆莹,那穆莹就告辞了。”说着,人已走到门口。
辟尘冷笑,“进了并州,还容你说走就走。”说完便要唤守卫。
高长弘止住辟尘,“辟尘,去文先生那里要些信阳毛尖,给皇后看茶。”又对皇后一拱手,“皇后请坐。”
做足了姿态,穆莹才含笑开口,“穆莹这次来,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也不能多耽搁,所以不想浪费时间。此番到并州,一来是表明诚意,二来只为要琅琊王一句话。”
高长弘没有接口,只是定定的看她。
优雅的端起茶盏啜一口,赞一声好茶,穆莹才又开口,“若信得过穆莹,便请琅琊王派些人手去邺城等候,穆莹会尽快将清魄送出宫来。”
高长弘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长弘会亲自前往,不知皇后的条件是什么。”
穆莹立起,“若说没有条件便显得穆莹没诚意——穆莹只要清魄离开禁城。”
高长弘会意,长身站起,向皇后一辑,“那便有劳皇后费心了。只是不知到时如何联络。”
穆莹盈盈回礼,“请琅琊王在邺城最大的客栈以齐康为姓登记几间住房,穆莹自会找来”说罢看也不看其他人,朝着门口去了。
半晌,辟尘才回过神来,担忧的看高长弘,“也不知是不是那狗皇帝设的圈套,你真要去么。”
高长弘沉沉点头,“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主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但因为与北周使团和谈,忙于政事的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成天到重华阁来,而那日之后皇后身体抱恙,一歇便是两旬。很快便是祭月大典,重华阁的宫侍也给抽去不少,走动的人少了,本来便不热闹的重华阁也寂寞起来。
闲来无趣去看宫女们给锦鲤投食,不禁又想起师傅炼的糖球,想了一会仍觉得恹气,便朝新建在重华阁东侧的青莲水榭去了。
正巧遇到路过的段韶。
吃过上次的暗亏,他只是远远的站着行礼,不管我朝前走几步,他都适当的朝后退去,始终与我保持一段距离。
我停了下来冷笑,“铁伐是心虚么,见到清魄竟避如蛇蝎。”
段韶微微一笑,“哪里,见到清魄,孝先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最近偶感风寒,怕在清魄面前失了仪态,还是站得远些好。”
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无妨,清魄可是很怀念铁伐的怀抱呢。”
他笑容不改,“只是今非昔比,孝先已经没那个福分了。”
终于厌了这样的虚伪,我叹了一声,“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本是轻轻一句话,却让他敛了笑容,半晌才说,“既已成了事实,又何必遥想当初呢。”说完对我一礼,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他的背影,很孤单。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8
第四十二章 祭月
每当月圆之日,宫中都会在御花园钦安殿上供,到了八月十五,主上更是大清早就去月坛拜天,念祭月文。
自受伤以后我便怠慢了每日的修习,也日渐懒散起来,所以从给宫侍们唤起来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是十分清醒。
忽然有人推我,下意识乜斜着睡眼看了一眼,主上两颗墨玉般的眸子近在咫尺,惊的瞌睡醒了九分半。
主上今日穿一件暗地儿杂花黄缎龙袍,佩双玉,扎玉革带,带旒制冕冠,显得格外精神。
“朕方才问月神要了件东西,清魄呢。”他低声问我。
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原来祭文已经念完,祈福也接近了尾声。
我随口答,“该有的东西都有了,没有的东西再想也是奢求,又何必去要。”
他危险的眯起眼,“你脑子里还是装着那些东西吗!”
果然,我沉默的转开头。
我与主上声音虽不是很大,但还是引起了不少大臣的注意,已有人不断的偷望过来。
主上轻笑着凑近我耳边,“这辈子你都不要想从朕身边逃开!”
借口身体不适,回绝了宫宴,我回到重华阁,多数不轮值的宫侍已经回家了,想必此刻都承欢父母膝下,享受着融融之乐吧。
不禁想到了早逝的娘,做了十几年师傅的爹,还有那只剩些许记忆的姬氏一家。
我和清寒,还真是过得与众不同。
用金觚斟一杯新送来的清酒,房里顿时溢满酒香。
上次随口说了一句玉泉酒醇厚有余,回味不足,主上便命酒匠专门为我酿了一品白莲花。
新酒有玉泉的甘醇,又带着莲瓣的清香,衬着窗外高悬的银盘,遥远的百枝灯火,更是应景的透出一股孤单的味道。
唯一的不足,酒劲大了些,我朦胧的想。
也不知清寒在做什么,往年的中秋,他总是买一堆毛豆、水果和月饼,带我一起赏月。
“兔爷……”他总在我皱着眉挤毛豆的时候这样笑我。
只要有清寒在身边,我便不用操心任何事,他永远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再微笑的等我检阅。
“清魄……”有人唤我,“听说你不舒服。”
“没有,只是不想去。”我努力辨认着那个人的形状,好像是主上。
“为何不想去。”他走过来。
捏着酒觚,我几乎问到他脸上,“你呢?你不在燕西苑陪那些一动便满脸掉渣的女人,跑到我这重华阁来做什么。”
他接过我喝了一半的残酒一饮而尽,皱了皱眉,随即又笑,“若从前知道清魄醉了便会原形毕露,朕便早些命人酿这白莲花了。”
我嗤了一声,从他手里夺回酒觚,回到桌边重新斟满。
他将一个藤篮放在桌上,见我好奇的看,微微一笑,“今夜就算孤单如嫦娥,也要有只玉兔相陪的。”说着随手揭开了盖子。
“兔……”我的眼光停在蠕动的雪白毛球上。
他伸出手捋了捋兔子的脊梁,“朕一会还要主持祭月仪式,让它陪你一会,朕晚些再来。”
兔子……
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去,若不是那只藤篮,我几乎要以为方才只是一个梦境。
一只属于我的兔子。
逗弄了一会,迷迷糊糊的睡下,恍惚中,好像回到了文家大宅。
那血色的莲池,冰冷的粘稠,如血般盛放的莲花。
贴着皮肤漂过,一朵血莲闪了一闪,变成了火焰,接着,第二朵、第三朵……
好多火,也好热。
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喊,“快救火!正德夫人还在里面。”
!!!
一翻身从榻上坐起,满目火光。
宫侍们惊恐的在外面呼喊,“正德夫人,快出来呀正德夫人。”
朝燃烧的门厅跑了两步,忽然瞥见翻倒的藤篮。
兔子,我的兔子。
我扑过去提起藤篮,空的。
外面人声鼎沸,夹杂着容器相撞的金属声,隐约间听见主上的声音,“清魄!清魄……”
我笑了笑,那不是他吧,他在人前向来是冷淡寡情的,又怎么会发出这样杜鹃泣血般的呼唤。
恍然了悟,是梦境呢。
好真实。
几个宫卫拼命的抱住如狂的高绍德,“皇上,火势太大,不能靠近。”
高绍德几番挣扎不动,怒极的朝箍住他腰的一人打去,“谁再敢拦着朕就灭他的族。”
那宫卫顿时血流满面,却毫不松手,“请皇上保重龙体。”
双目赤红,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宫监披了湿被单冲进去,却都没再出来。
他的清魄在火海里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啊。
忽然里面传来一声崩塌般的巨响,有人惊叫,“是房梁,房梁倒了。”
鸦雀无声。
抱住他的几个宫卫也震动的放开了手。
火焰舔着木质的门廊,发出毕毕波波的声响。
他怔了一会,对同样怔忡的宫监们喝道,“愣住做什么,还不继续救火。”
再没有人呼喊,一盆接一盆从莲池里舀来的池水在众人手里传递着。
水龙也推过来了,莲池渐渐干涸,火势也终于控制住。
清魄……
残垣断壁。
钟灵毓秀的重华阁一夜之间被大火焚毁。
一宿没睡的高绍德显得很憔悴,但仍然在指挥着宫侍和宫卫在仍然冒着青烟的废墟中挖掘。
皇后和嫔妃们也赶了过来,默默的陪着。
一次一次站起,一次一次失望和希望,那几个宫监的尸体找到了,但清魄呢。
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皇上……”远处一个宫卫干涩的唤,他一震,朝那里奔去。
多处烫伤的手颤抖着递来一支金簪。
是清魄刺伤他的那支。
是清魄昨天簪的那支。
他不敢去接,嘎声问,“那里找到的。”
宫卫不敢抬头,只是用手朝废墟一指,那里躺着一具面目难辨的焦黑尸体。
那首饰却是他认识的。
金器已经熏黑,但幽幽的放着冷光的是他专程派人从西域采购来的月光石。
他命邺城最巧的首饰工匠将它琢磨成数十个小粒,镶成一条项链。送给了……清魄。
恍惚中,听见宫卫说,“簪子,就在这尸体旁。”
他怔怔的滴下泪来。
皇后也垂泪道,“请皇上节哀。”
“诶,那里有只兔子。”一个宫妃忽然惊奇的指点。
兔子,他眼瞳一缩,猛一抬头。
大火未波及到的花园草地上,一只雪白的小兔在那里静静的嚼着草叶。
“为何你还活着,”他咬牙切齿的自语,对一旁的宫卫命道,“取朕的弓来。”
宫卫仅一愣,便飞奔着去了,片刻已经折返。
将弓弦拉成满月,他仔细的瞄住那个白影。
白影。
他垂下手,命道,“去,捉回来,伤了一根毫毛,扒了你的皮。”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8
第四十三章 暗苔
高长弘焦急在房里踱步,到邺城已经数十天了,他每日在客栈里等待,皇后穆莹那里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几乎让他怀疑穆莹在并州的出现只是众人的南柯一梦。
走到窗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从前没有看出,皇后竟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
不过话说回来,能嫁入皇家已是不易,能入主后宫更是难事,但这与家族势力是分不开的。
而皇后穆莹一个纤弱女子,在暗潮汹涌的后宫里面能够左右逢源,赢得众人交口称赞,这才是真正的不简单了。
清魄吸引了太多那个人的注意,所以她容不得清魄在他身边,这份心意于那个人而言,也能算是幸福吧,身边有个这样爱他的人。
正在神游,忽然衣袂急掠的声音,同时门上传来一声轻轻的扣响。
“谁”,他低问,心已经荡到了喉咙口。
“找齐康先生。”那人答的简单。
几步奔过去将房门打开,见星光下,远远的站着一个玄色夜行服的人,见他出来,对他遥遥一礼,“小姐交代我告诉齐康先生,货已经置在城外东林的一架马车里,先生最好马上启程,以免夜长梦多。”
说罢不等高长弘多问,已经飞快的翻上围墙,消失在夜色中。
心少了一角。
不在意是否会弄皱身上华服,他在重华阁外的草地上躺了下来,将身子完全打开。
眼睛是模糊的,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不需要眼睛,只要听就足够。
这里充满了清魄的一呼一吸。
“皇上”,有人轻轻唤。
高绍德恼怒的睁开眼,“什么事。”
宫卫慌张的跪下,“邢议官来了,说要禀报有关重华阁大火的事……”
“让他滚,”他怒吼,此刻他不想听到任何关于那夜的消息。
“可……可是邢议官说,重华阁像是有人故意纵火……”宫侍结结巴巴。
他蓦地睁开眼,眼底透出森冷,“让他过来。”
邢议官呈上一支焦黑的火把,“皇上,这是在重华阁废墟里找到的,臣问了几个宫侍,他们都说重华阁从来不用火把照明”
高绍德没有说话,莫测的看着他。
邢议官不禁有些胆寒,重华阁一夜之间焚毁,人人都在猜测轮值的所有侍卫全部要被处决的时候,皇上却只是迅速的命工匠开始重建重华阁,但周身的低压使得宫里人人自危。
良久,高绍德冷然道,“即日起你放下手中一切事务,追查元凶,朕赐你特权,任何相关的人,不管是谁,你都可以先斩后奏。”
正在火河间游弋,有人说,“正德夫人,快随臣下出去。”又有人说,“她不会去。”
“兔子,我的兔子丢了。”我努力说得清晰,那人轻笑,“以后你想要多少都会有。”
一阵颠簸,我不适的挣扎了几下,但没人理会我。
感觉面前坐了一人,刚睁眼瞟了他一眼,就听到他说,“左右还早,你多睡一会。”
我支棱着胳膊看他半天,恍惚的想,这个梦,还真是长,连高长弘都来了,不知道再等一会,清寒会不会来。
等了一会不见清寒,又觉得乏力,终于把胳膊一弯,咕咚一下又倒下去。
高长弘只觉得心砰砰的跳,初次相见的震动也不及她方才不经意流露出的稚气,篷车里顿时安静得仿佛能听到他血液的流动声。
忽然听见她呓道,“寒……”
正在飘摇的心一荡,渐渐落回原点,不禁叹了一声,你的心里,到底装着谁。
眼光落回她微皱着的眉上,心慢慢恢复柔软。
也罢,不论你是什么样的人,都是我钟爱的。
情之所钟,愿相随。
只在车厢里微微一动,高长弘便已经揭了帘子进来,“醒了。”
微愣的,接过他递来的一碗水,“我出来了。”
他含笑为我理了理松散的头发,“你出来了。”
想笑,又想哭。
我自由了。
我竟真的离开那里了,也能回到清寒身边了。
虽不知是如何出来的,但心里有一种预感,今后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地方。
终于自由了,终于不用为了不是原因的原因杀人了,终于不用为了守住那个隔代的诺言而碌碌一生了。
不禁笑上眉梢,扯住他衣襟问,“去哪里。”
“并州”,他微笑,“都在等我们呢。”
见清寒又拈着棋子发呆,高长恭叹了口气,把手里捏得滚烫的棋子放下,“这棋,还是改天再下吧。”
清寒抱歉的一笑,将棋子投回棋篓,“邺城一点信都没有,也不知道事情怎样了。”
“文先生昨日也这样说呢,但文先生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辟尘帮着收拾棋盘,口里不停。
高长恭拾起一粒棋子,微微一笑,“长弘自小都是小事糊涂、大事清楚,若皇后真能将清魄接出宫来交到他手里,他定然能将清魄好好的带回并州来。”
辟尘听到这里,不禁笑道,“兴许这次接得小姐回来,咱们便要办喜事了,我看着该采买的,是不是都应该先置办起来。”清寒却没有说话。
高长恭定定的看住他,“你认为长弘不好么。”清寒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可见过长在阳光下的暗苔。”
此话一出,室里所有人都愣住。
“暗苔应当长在最阴暗的角落,而阳光太热烈,若你把暗苔置在阳光之下,过不了多久,它便会被灼伤,枯萎,最后烟消云散。”清寒低头拾着棋盘上残余的棋子,缓缓道。
高长恭一愣,“你是说,清魄是暗苔。”
清寒点头,“你们想不到她从前过的是怎样的日子——祖母一个承诺,便注定了她生命的残缺,皇室视她为工具,其他人视她如蛇蝎,所以她一直缺乏安全感,一直需要人守护着,证明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抬头望一眼表情各异的几个人,清寒微微一笑,“她有着足够盖过光明的黑暗,但高长弘的光却不容人吞噬,他们之间,没有永恒的光,也没有永恒的黑暗。在我看来,让他们在一起,也只是相互伤害罢了。”
高长恭勉强回他一个笑容,“清寒,你到底是放不下。”说罢,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清寒掸了掸坐皱的衣摆,对满头雾水的辟尘笑了一笑,也径自去了。
辟尘捧着棋篓追到门口,“诶,这又打什么哑谜呢。”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09
第四十四章 武王
高绍德把玩着金簪,对跪在下面的邢议官没看过一眼。
邢议官额上早已沁出汗来,“纵火的人已经查出,是重华阁负责洒扫的宫监……”
高绍德腾地站起,几步跨到他面前,“人呢。”
“臣无能,那人……畏罪自杀了。”邢议官颤抖的叩下头去。
高绍德震怒的一脚将他踹倒,冷笑道,“你还真有本事。”
邢议官不敢起身,只是急急道,“皇上息怒,臣以为,谋害皇妃是灭族之罪,他一个小小的宫监,若背后没有人指使,是万万不敢作出这等拾来的。”
“说下去。”高绍德略略冷静,坐回鸾座。
“臣认为,宫人均受到十分严格的管制,并非普通人能够随意接近的,那幕后之人身份必定不凡,若不是可以随意出入禁城,那定是禁城中人。”邢议官见高绍德怒气收敛,心中安定,口齿更是清晰。
“……禁城中人吗。”高绍德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面孔。
是谁。
将车停在一个树荫下,高长弘递来一块浸湿的手巾,“进入并州境了”
我伸了伸酸软的手脚,这样长时间的赶路以前不是没有,但从来没有这样憋气过,仰起头看他,“我要下去沾沾地气,在车里呆的都快枯了。”
他微微一笑,“好,但只能一会,要尽早进并州才能松懈。”
靠着树身坐下,刚想问他还有多久才到并州,触地的手感到地皮有微微的震动,不禁心里一凛。
这是数十健马一同奔驰的效果,而且速度奇快,蹄声转眼已隐约可闻。
再看他脸色也变了,几乎是用拖的将我从地上拽起,奔向马车。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来不及了。”
若感觉没有错,应该是那个人。
高长弘说皇后是秘密送我出来的,知道此事的人应该少之又少,若不是那个人一直在留意,便是消息走漏了。
林边扬起一阵尘灰,原本集中的马蹄声开始分散到四面八方。
我冷笑,还怕我们突围不成。
高长弘早已挡在我身前,严阵以待。
一匹翠龙马踏着轻快的小步走来,站定在离我们数丈的空地上。
“本王真是幸运,又见证了一个传奇。”宇文达微笑。
“你要怎样。”我止住欲动的高长弘。
“本王星夜赶路,不为别的,只是为了问琅琊王一句话。”宇文达将软鞭折起又打开,神色轻松自若。
“什么话”高长弘冷冷看他。
“若这天下,”他在空中虚虚用马鞭从左到右一划,“本王真心与你共享,你会不会助本王一臂之力。”
高长弘默然。
宇文达的目光落回我身上,“江山美人,琅琊王爱后者,但若没有江山,又怎能留得住倾国美人。而且据本王的消息,从前的琅琊王一直是在等待起兵的良机,但邺城一围使得多年的筹划功亏一篑,若琅琊王就此放弃追逐皇位,不是很可惜?”
只一眼,我便看清了高长弘的犹豫。
心顿时冷硬成冰。
难道真的逃不过宿命,我永远只是高家手里的一颗棋。
宇文达和高长弘说了多少,我没听进去,我只是冷冷的看着足尖。
师傅说,我不能再用禹步了,但没有说,我不能再用步法。
只是不知,现在的身体,够不够支撑到并州找到清寒。
退了一步,两步,忽然折转身子,朝树梢掠过去。
身后传来高长弘的吼叫,我没有回头。
聚香楼说书先生口中,江湖是剑光如梦,温朴真实的,两分大刀阔斧的豪情,两分戎角争鸣的悲壮,两分柔肠百转的痴心,两分两肋插刀的坚信与两分波澜壮阔的执着。
曾问清寒,“若有能放下一切不管的那天,你可愿与我浪迹天涯,去看看那传说中的江湖。”
“傻瓜,哪怕是下地狱,我也配着你。”他笑着揉乱我的发。
只要有清寒在身边,飘萍江湖也能幸福。
我只要自由。
掠到林边,数声风响,几个北周护卫打扮的人将我去路封得严严实实。
“让开。”眼前似乎蒙着血色的红绡,我听到自己说。
“武王有命,无他旨意,任何人不能离开树林。”一个人答的飞快。
一扬云袖,我直取他双目,他只是微微一笑,错手相迎。
我冷笑,化指为钩,缠上他的手腕,指甲从护手顶端破出,深深的嵌进了他的虎口,仅是一瞬,他变成枯槁的尸体,脸上的表情犹如地狱受刑的恶鬼。
其余几人惊呼声中,我推开他的尸体,“谁敢拦我。”
以为他们会退的,但他们却齐齐的一声喊,又缠了上来。
高长弘的呼叫已经隐约可闻,四周也有蹄声渐响,不能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了。
出步冬夏,手迹十二,指点三台,四肢百骸顿时充满了温暖的柔软。
没有了禹步,清魄也不会是废人。
与此同时。
锵的一声脆响,清寒失手摔了一只茶盏。
抚住狂跳的心脏,清寒咬牙说了一句“清魄出事了”便狂奔而出。
高长恭也惊跳起来,追着去了。
“皇上,”轻柔的声音唤回他的沉思。
“你来做什么。”高绍德没有回头,仍旧冷冷的望着窗外。
“秋天天燥,臣妾做了皇上爱吃的燕窝扁豆烧鸡丝和荪泥额粉白糕,都是很清淡的菜,皇上多少用一些吧……” 穆莹轻轻掩上门,将一个食盒提到桌上打开,也不管高绍德答不答话,絮絮的说。
“皇后认为,这宫里最容不得清魄的人,是谁。”高绍德忽然问。
穆莹摆着筷子的手不易察觉的一停,“正德夫人深居简出,也不邀宠争风,穆莹见她第一面便非常喜欢,宫里又有谁会容不下她呢。”
高绍德摇了摇头,却不再说话了。
盛上一碗碧绿的香米,她半跪在高绍德脚下,倚着他的腿,将脸贴在他的膝上,“臣妾知道皇上哀恸正德夫人的死,但皇上也要注意龙体啊,不要总一个人关着……正德夫人泉下有知,定也不希望看到皇上这样的。”
高绍德惨淡一笑,“她若有你一半心,那也就够了,只可惜,她生来便是个没有心的女子。”说罢将穆莹递过筷子的手一推,径自去了。
穆莹怔怔的坐在地上。
她走了,你的心竟也跟着去了么。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10
番外之绍德
不知为了什么,他们总是争执,我每次都不敢走近,只是隐隐听到他不断的在提一个名字,长恭。
我知道长恭,是元家婊子生的孩子。
忘了说,我叫高绍德,我是当今太子,今后的齐王。
又一次,他暴怒的从娘的寝宫离去。
娘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揽住我垂泪,她眼神空洞的望住我,“儿,你信不信为娘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你好”。
“信”,我毫不犹豫。
第二天,娘将一个女人带到我面前。
她围着我走了一圈,上下打量我,我挺直了脊梁对着她的眼光,直觉告诉我,不能让这个女人看轻了。
终于,她露出满意的笑,问我,“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将会是大齐史上最强的王”,我傲然答。
“错了”,她轻巧的在一旁的锦凳上坐下,“你什么都不是”。
“放肆,谁准你在我面前坐下”,我几乎喊起来。
她掩嘴轻笑,“光听着,这威仪还真让人心颤呢——那个人动一个念头,你便不再是储君,这样的你,我还需要时时刻刻讨好么”。
我语塞。
“从今天起,”她略提高了声音,“我便要住进宫来,教你琴艺,你娘已经替我去讨旨意了。”
我不解的看她,我要学琴艺做什么。
见我疑惑,她微微一笑,婀娜的走远。
我低估了她。
她在我面前残忍的用开水烫杀了我从小养大的宠狗,让我看着它从皮开肉绽到血肉模糊,最后只是躺在那里微微抽搐。
“你必须冰冷,若有人让你燃烧,杀了他,若不能,你便杀了自己,懂么。”她带着一丝好奇的翻看着还冒着热气的狗尸,犹如在挑拣心爱的糖果般仔细。
“为什么。”我已经哭得力竭。
“因为这大地上,只有无心能让你走到最后”,她微微一笑,“今日你便歇下吧,明日我再来。”
挟住我的宫卫将手一放,我滑坐在地上,呕吐起来。
夜里,宫监静训红着眼圈起来冰块敷我哭肿的眼睛,见我仍不住抽噎,不禁垂泪道,“太子不要太伤心了,若是不愿再见她,静训明日便去禀了王后,让她不要再来了便是。”
我含泪点头。
深梦里被人唤了起来,睡眼惺忪,跟着那人辗转迂回于宫巷游廊,四周是星星点点昏暗的宫灯。
转到阴暗处他开了门,引我走了进去,半醒的朦胧进得房后便骇得惊醒。
宫梁上吊下一人,披散头发遮了容貌,但那一身的衣冠,竟是静训。
再看下面,徘徊的是一只巨大的雄狮,腹线高高吊起,显是饿了很久的,仅一会,已经几次跃起想扑食垂吊下来的静训。
我顿时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环顾四周,吊着他的绳索是穿过宫梁由四个宫卫拉着,那头的软椅上倚坐着她,见我看她,她微笑,“你真让我失望呢,才这样便受不了了。”
“你要做什么,”我努力找回了声音,冲到她面前,“谁准你动我的人。”
啪的一记脆响,她,竟然打我。
她冷笑,“早知道你那么容易便放弃,任王后怎地哀求我也是不来的了,但我已经来了,要不要结束,只能我说了算……若你真不想再见到我,跪在我脚下,求我,求得我高兴,兴许我明日便不再来了。”
说完手轻轻一抬,悬着静训的绳索立即松了,静训叫得一声“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便已被雄狮压在身下,连方才拉绳的宫卫也别转了头不愿再看。
我怒视着她,她用手指轻轻拖起我下巴,“你恨我是不是?那你就恨吧,我要的就是你的恨。”说罢呵呵笑着离开了。
再看场中,已经一地鲜血。
她不是人,她是鬼,她就跟画上的鬼影一样,心是一个阴湿的坑洞,里面丛生着狰狞尖利的獠牙。
她不断的将那些残忍的手段使出来,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体会着痛苦与死亡。
她教我暴烈,教我仇恨,教我毁灭——毁灭一切善意。
我日渐消瘦,渐渐打不起精神来,阴冷和残暴却越来越占据心底,愤怒和仇恨像山洪一样随时都会爆发,蕴藏胸中的千万支毒箭蓄势待发,只一瞬便能射向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
我恨她,日日恨,夜夜恨,时时恨,刻刻恨,想了几百几千种办法让她生不如死,但对着我的仇视,她总是轻蔑的笑,“等你能凌驾一切,再来找我算帐吧。”说完又摇曳的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的心里有如一只毒蛇在噬咬。
父王大行之日,我带着最精锐的禁卫冲进东宫,那个外表娇柔,美丽,内心恶毒、冷酷的女人,我要让她跪在我脚下,乞求我的饶恕。
她不见了,娘坐在她常坐的位子上,见我进来,颤颤的站起,“外面……”
“稳住了,”我一点头,“那个女人呢。”
“她走了,”娘用绢帕擦拭我脸上的血渍,“临走说让你记住她的话。”
她走了。
好像打出一记重拳却击在棉花团上,我有些头昏眼花。
“不要恨她,”娘叹息,“若没有她,你永远都学不来这些雷霆手段。”
我以为我赢了她,却莫名其妙败得彻底。
但我赢了天下。
继位大典上,我冷冷的看着跪在下方的诸王众臣。
这次我赢了,而且我还会继续赢下去。
世上没有人,再能践踏我的尊严藐视我的地位妄动我的东西。
“皇上,”娘矜持的轻声唤我,“大典之后,请皇上去一次城北文家。”
我默默点头,娘说过,她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我好。
只是我不知道,会在那里遇见那个冰雕莲花般的女子。
清如镜池水,幽若空谷兰,倾国倾城貌,七窍玲珑心。
又想起她。
这大地上,只有无心能让你走到最后……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10
第四十五章 宿命
胸腹里绞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底晃过高长弘的惊骇,宇文达的错愕。
“她如何做到的,难道她就是鸩女。”宇文达喃喃自语。
“清魄,出了什么事。”高长弘又惊又急的用帕子掩住我的口,为我擦拭喷溅而出的鲜血。
忽然听到宇文达说,“本王先行告辞了,琅琊王,看好你的小鸟,若是不小心飞了,怕是会影响你的大计。”
心里只是想笑,你们眼里,都只有江山。
我终是背离不了自己的命运。
冷汗横流,骨骼嗒嗒作响,真气四处乱窜,这便是师傅说过的灵力反噬时散功爆体的前兆么。
牙齿早已咬得咯咯作响,一直憋着的这口气怎么都喘不过来,下意识大口吸气,塞在心口的疙瘩却越发的堵得慌,气呼不出来也吸不进去了,只觉得眼前迸出一束火花,随后陷入黑暗。
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连什么时候能够苏醒,最终结果是死是活都是由不得自己的了。
冥冥中听到有声音低沉的唤,“清魄,起来。”
模糊的答应了一声,我努力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你是谁。”
声音却不再响起。
茫然的在一片混沌里摸索,视线里尽是灰白的迷雾,听不到任何一点声响。
“寒!”我喊,他不在这里。
“主上?”我试探,没有回答。
“高长弘”我回头,空的。
莫名的恐慌起来,这个空茫的地方,没有一丝活气,难道我真是死了么。
我要回去!
爆发出一声厉喊,我挥袖想将迷雾赶开,却犹如抽刀断水般无用。
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我!要!回!去!
我是鸩女,鸩是不死的。
一阵酸痛从眉心漾开,我想伸手去抚,却举不起手来。
“她有知觉了。”有人说,像是师傅的声音。
“师傅。”我用尽全力吐出两个字,两滴滚烫的液体滴在我额上,我听到清寒微颤的声音,“她在说话,她醒了。”
是清寒,我微笑的想,我回来了。
再次醒来,一眼便望见在窗边发呆的清寒。
“寒。”我向他伸出手。
他一震,快步走来将我的手接下,“你再不醒来,我便要疯了。”
靠进他怀里,数他有力的心跳,“我还未与你游遍江湖,不会就此一睡不醒的。”
“你真是胡闹,师傅交代过你不可以再随便动用念力的。”稍稍沉默之后,他轻斥。
不理他的薄怒,我恍惚着说,“寒,我注定做不了自己,你不要管我了,尽早去吧”
捧住我的脸,清寒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只要我在一天,便会护你一天,哪怕与天下为敌。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老实的告诉我。”
我回望他,淡淡的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前所未有的清楚了一个事实,我这一辈子,永远摆脱不了那个承诺。”
这一瞬间静得斗转星移,我们彼此对视的视线里绽放着无数过往无数悲哀开作的血色莲花,刹那间无尽时空诞生而又陨灭终归寂寞。
血莲谢了,漫天破碎的祭。
高长弘化石般在长廊下坐着。
清魄突然发狂奔走,他一点都没有防备,好不容易追到面前只看见满地残尸里滚倒在血泊中的清魄。
那一瞬间,浑身血流都停了。
带着她朝并州方向狂奔数十里,正巧碰上飞马赶来的清寒、高长恭和文寿通。
一番辛苦治疗,她终是无恙,醒来后却成日冷冷的不愿与他多说话。
忽然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一抬头,一抹白影从长廊尽头滑过。
“清魄,”他起身追去,他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冷漠,今日,无论如何要说个明白。
叹了口气,我停下脚步,“琅琊王有何吩咐。”
他眼神有些黯淡,“是长弘什么时候说错话惹清魄不高兴了么。”
我不动声色的垂下眼帘,避开他的凝视,“没有,是清魄自己心情不好。”
他略带希冀的看我,“是嫌闷么,文先生说你再过几日可以不再每天用针了,到时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我摇头,“琅琊王已经在清魄身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现在清魄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琅琊王该忙什么,便去忙吧,我有清寒陪着就可以了。”
他终于受不了我的冷淡,怒道,“若我哪里做的不对,你指出来,我改便是,何苦这样不痛不痒的将我吊着。”
我不想再理他,转身便要离开,手腕被他一把攫住,“你不要走,今日定要与你说个清楚。”
我又痛又怒,咬着牙和他狠狠的对视,仍一言不发。
“这是在做什么。”听到清寒的声音从回廊那边传来,只是片刻,便落进清寒温暖的怀抱。
“开饭了。”清寒温和的说,但眼光凌厉的看向还抓住我手腕的高长弘。
“说完再去也不迟,”高长弘固执的不放手,“自那日见了宇文达之后,你便不对劲,接下来我也没有机会再问你原因,既然今日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不如一次将话说明白了,免得闹心。”
我冷笑,“我只是一个没了羽翼的鸩鸟,你又何必在乎我想什么。”
清寒略有些吃惊的望住我,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高长弘也愣住。
见他出神,我奋力将手一抽,整个人缩回清寒怀里,“若琅琊王真是在乎清魄,那就放我们走吧。”
“走?”他面上微一抽搐,“你们要到哪里去。”
牵过清寒抚过我面颊的手指轻轻舐咬,听他低低的笑,我抬头对高长弘绽出一个微笑,“天涯海角。”
“休想。”他咬牙切齿,“你若不把话说清楚,我便缠你一生一世。”
“你还是不明白么,”我冷冷看他,“我这一世,再也不想呆在有高家人的地方。”
他一愕,跟着冷笑,“可惜,只要是鸩女,不光上辈子,这辈子还是下辈子,注定是要和高家人绑在一起的。”
脑子里还是空的,没来得及做任何反映便被清寒拖着朝前了一大步。
俐落的一拳落在高长弘气的铁青的脸上,清寒森冷的说,“她是人,不是你们高家的工具。”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11
第四十六章 僵局
躲开辟尘的唠叨,我攀到树顶,坐在一个分岔间,继续神游天外。
那天震怒之下,清寒要带我走,但师傅说我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奔波,这才使他打消了念头,但拒绝了高长恭的挽留,坚持带我搬进这个外城小院。
那日他唾出一口血沫,冷冷的站起,凑近我耳边说,“若成为你的主上是留住你的唯一办法,我不会犹豫。”
我已完全成个废人,可惜他们都不肯放过我,我微笑的想。
“你在那里做什么。”底下传来一声怒吼。
是高长弘,他怎么会来。
瞥了他一眼,我淡淡说,“看风景罢了。”
他气急的顿了一下脚,“谁允许你爬那么高的,赶快下来。”
看到他黑着一张脸,我忽然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情景,只是想笑,便转过头去,假装没有听到。
“下来……你给我下来!在最短的时间里下来!”他咬牙切齿的喊。
笑意凝在眼底,我还不属于你,你也已经学会命令了么。
“来了。”轻描淡写的说着,我涌身一跳,直直的从树顶坠下去。
仅一瞬,我落进他张开的怀抱,衣襟一紧,他将我提到眼前,狂怒的问,“你疯了么,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若我接不住你怎么办。”
我安静的看着他,“接不住,我便这样死在你脚下。”
“你……”他气的几乎说不出话,只是喘着气瞪住我,我毫不相让的和他对视。
忽然被他重重的拥进怀里,“你知道我脾气坏,又何必故意气我。”他的声音闷闷的从我头顶传来,显得很无奈,“好不容易才可以和你在一起,不要总是与我斗气好吗。”
原本坚硬的心墙不觉的坍塌了一个角落,“不要与他争天下了,好不好。”
忽然静默。
他轻轻推开我,笑得温和,眼睛却在燃烧,“原来,你这些天生我气,只是为他。你那么在意他,又何必招惹我!”说完放开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愣住,他到底,在说什么。
风吹起一片落叶,打着旋,停在一双淡青的鞋前。
抬起头,对上清寒担心的眼,“怎么了,站在风口上发愣。”
“没什么,”我淡然一笑,“我不过是,一时中了心软的毒。”
有水滴落在脸上。
“下雨了呢,”我仰起头。
“那么大的雨,你也不避一下……”高长恭递过一条手巾,“千辛万苦将她接回身边,又总和她怄气,你何苦呢。”
高长弘将湿透的外袍甩到角落,“现在我也不知道,将她带离那个人是好事还是坏事了。”回头对上高长恭不解的眼光,他苦笑,“她要我不再和那个人争天下,她终还是偏向他的。”
高长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怎么想。”
高长弘停下擦拭的动作,“我不知道……四哥,你说我该怎样才好。”
高长恭微笑,“情这东西,是不容旁人置喙的。”
见高长弘不语,高长弘拍拍他的肩,“还是找机会和她好好谈谈吧。”
“谈什么,怎么谈,她根本不肯好好与我说话”高长弘气急败坏,“我真不明白,简单的一件事情,她竟然也能给我生出事端来。”
高长恭不禁摇头,“她还真是生来克你的。”
“在之前我们筹划了那么多年,也只是为了等待时机,宇文达说的没错,只要那人存在一天,不管是对我们还是对清魄清寒,都是威胁。现在有宇文达相助,一切都是刚好,”高长弘握了握拳,“但她偏生不领我情。”
“你认为清魄应当领你的情吗”清寒走进门来。
清寒将绸伞收起,与高长弘冷冷对视, “我今日来只是为了告诉你,若你今后还是这样自以为是,便不要再去找清魄了”
高长弘一愣,怒道,“凭什么。”
“你连她要什么都不知道”,清寒没了往日的淡定,眼底全是锋锐,“若不是你,她根本不会再受伤。”
高长弘跳起来,“若你责怪我没照顾好她,我认了,但你凭什么说她受伤是我害的。”
清寒冷笑,“那天在她身边的人还会有谁让她想逃想到那样自杀般突围的吗。”
“清寒,”一直默不作声的高长恭开口了,“我知你心疼清魄,但你我都明白,清魄受伤,他也不想的,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清魄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
清寒抿了抿嘴,也沉默了。
伸手接着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我看向自进门就一直不声不响的高长弘,“你在我这里坐了有半个时辰了,不是有事要说?”
也真是奇怪,高长弘前脚走,清寒后脚便出了门,过了一会清寒回来了,高长弘也跟着来了。
“我不是找你有事,我……我是想跟你道歉。刚才是我不好,对你乱发火,你……不要生气。”他张了半天嘴,终于吭吭的挤出这样一句。
我将手里的残水挥得老高,看它们混进满天雨丝,重新落回地上,“没有关系,我了解的。”
他飞快的看我一眼,“我并不是热衷那个皇位,只是……”
“嗯,”在衣襟上将手擦干,我站了起来,“你若真的想要,就去吧”
他有些惊异的看我,我问他,“怎么,怕我口不对心?”
“没有,”他有些困惑,“我以为你……”
“不会了”,我打断他。
他凝视我半晌,最终叹道,“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的每一个字都是违心的——清魄,清寒说我不懂你,那你能不能实话对我说,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微微一笑,“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若选择生却不知道如何生,选择义又不知道何谓义,选择了爱也不知道怎么爱,三者选一,你将如何去选择,又如何去确定你选择的,是幸福还是苦难呢”
他皱着眉想了一想,“三者间并无矛盾,而且,若不一一试着走下去,我又怎么知道到底哪条路才是真正应该选的呢。”
“也是啊。”我点头。
这,便是我与你的差别。
你能一并选择,而我——无论选择哪一个,都要失去双倍的东西。
选生,便背弃了你和主上。
选义,又背弃了清寒和你。
选爱,更没有自由走下去。
僵局——我根本没有选的机会。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11
第四十七章 觞逝
雨把天地混沌起来,晦色冥冥、烟雨如雾,模糊了远处的山景。
安静的院落里透着寂寥空阔,“物是,人非啊……”有人叹息。
“皇上,时候不早了,是不是……”宫监远远站在院外的雨地里,小心翼翼的问。
他扫去冰寒的一眼,宫监立即颤抖着跪下。
门外人影闪动,奔进一个内城禁卫,“皇上,邢议官求见。”他一挑眉,“让他在外间等。”
飞玉碎花中,冷香依然,这小院,只是他一个人的。
“臣按皇上吩咐,于近日清查了重华阁失火当日内廷人员进出名录,一无所获,至于外城……事关重大,臣未查清之前,不敢妄奏。”邢议官有些迟疑。
高绍德不耐的皱起眉,“吞吞吐吐做什么”
邢议官叩下头去,“当夜城外西面九里处的小驿驿官起夜,听到车辘响,便多看了一眼,据他说,赶车的人,像是……琅琊王”
原本轻轻叩击着案几的手指凝在半空,慢慢紧握成拳,“你下去吧,继续追查,但只可暗中进行。”
邢议官答应着退了出去,高绍德唤来随行的宫卫,“回宫以后,派人将段韶叫来见朕。”
他轻快的朝外走着,露出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各地搜来的顶级花蜜陆续的送到小院,散发的甜香诱得满院蜂蝶成日盘旋不去,前院不时传来下女们做作的惊呼和格格娇笑,常引得男仆们探头探脑的张望傻笑。
高长弘为我架了一架秋千,但要我答应他不再爬树,而那日之后我再也没有与他起过争执,因为他总是小心的避开了所有的敏感话题。
于是我终日懒散蜷缩在安置于花亭里的软榻上,面前小几上置的琉璃小碗中,明澄澄的是金色的蜜糖。
看清寒与高长恭下棋,听辟尘和高长弘吵闹,渐渐成为常客的杨纳言偶尔会说几段新听来的趣闻,师傅高兴了也会抚一段琴。
这样的日子,也算是幸福了吧。
这天,清寒正在教我下棋,避火奔来将他叫走了。
正在纳闷,瞥见定风从回廊那头经过,我便唤他过来,“出了什么事,避火跑得像给踩了尾巴似的。”
定风有些疑惑,“避火只是叫我去帮助辟尘收拾东西啊”
我闭上眼。
看样子,像是出了极大的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定风不知情,这中间的原因若还猜不出,我便是连脑袋也坏了。
若不是高长弘和宇文达确立了盟约,他们准备瞒过我的事情,便是……
我心里一跳。
是有关主上吗。
入夜,段韶巡视了一遍军营,回到帅帐的时候还有些神思不宁。
那日高绍德召他入宫觐见,一进重九殿还未及行礼,高绍德便命他立即点兵,即日启程开赴并州平叛。
对并州用兵在段韶的意料之中,但他没有想到如此突然,也没想到高绍德会派自己出兵,而调给他的兵马也有大半不是他原来的部下。
还是没有完全得到他的信任呢,那个人的心思,太难琢磨,但看情势已经不容再多耽搁。
略一思索,他将案上随意丢置的一管毛笔拆开,抽出卷成棍状的纸卷,又拿了一张楦得轻薄的羊皮纸,研墨挥毫,仿着纸卷上的图案仔细的在羊皮上面勾画起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终于收笔,把最后的墨迹吹干,把纸卷和毛笔恢复原状,又将羊皮折成小块,纳入怀中,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闭眼休息了一刻,便听到外面号角吹响,唤醒了沉睡的军营。
他探身取过战甲,走出大帐。
“今天是个好天气”他伸了伸懒腰,含笑走向前营,“君武,带几个人去探探路。”
方君武答应了一声,口中不停,连点了数个名字,同时翻身上马。
段韶赶上几步为他紧了紧马镫,“速去速回,还来得及用早饭。”
方君武沉沉一点头,口中呼喝一声便打马奔出,几个被点到名的斥候紧紧跟上,段韶含笑看着方君武一行驰出大营。
异变。
嗡的一声弓弦响,营口传来惊呼和重物坠地的声音。
不远处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还真是个好天气呢。”
段韶心中一凛,不及多想,立即回身行礼,“见过皇上,请皇上恕臣重甲在身,不能跪叩。”
“身在军中,这些繁文缛节可以免了。”高绍德将手里的银弓交回身边的军士手上,“朕只想知道,那小副将,到底是要去探路呢,还是要去找什么人。”
段韶额上微微沁出冷汗,但仍然躬着身子微笑道,“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说话间,一队军士将营口的几骑斥候逼回,带队的方君武中箭落马,是给四人抬着回来的。
“孝先何不去看看那个被朕射杀的副将,看看他靴子里,到底藏着什么。”高绍德眯起一双凤眼。
段韶沉默了片刻,慢慢直起身来,“你何时知道的”
“朕是听了你这句话才知道的,”高绍德说着,缓缓向后退去,只一挥手,一群执戬的士兵涌上来,将段韶团团围住。
看着段韶突变的脸色,高绍德微笑,“朕只看到你的手靠近他靴口,便一时好奇想知道你的手里是否藏着什么要紧的东西……。”
“若你真不知情,又为何射杀他,”段韶垂着手,悲愤的看着方君武的尸体,一个军士打扮的人从他靴子里掏出一方折得密实的羊皮笺,奔过来双手呈给高绍德。
“宁可错杀,不能枉纵,”高绍德打开看了一眼,挑了挑眉,“邺城的城防图——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段韶惨笑一声,“还真是帝王本色。”
高绍德看了看天边升起的朝日,“按理说,朕应该带你回去好好审问才是,但朕又不想耽误了行军,这可怎么办才好。”
“不劳皇上费心,”段韶平静下来,淡淡的说,“臣这便告退了。”不等高绍德说话,便大步向帅帐走去。
“念你有过几件功劳,朕赏你个全尸。”高绍德对着他的背影轻轻说。
炮响十二记,主帅薨于军中。
公元571年,韶于军中病逝,上举哀东堂,赠物千段、温明秘器、辒辌车,军校之士陈卫送至平恩墓所,发卒起冢。赠假黄钺、使持节、都督朔并定赵冀沧齐兖梁洛晋建十二州诸军事,相国、太尉、录尚书事、朔州刺史,谥曰忠武。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12
第四十八章 危急
辟尘小心翼翼的扶住我在人流中穿梭,一边小声叨念着,“兵荒马乱还非要出来,一点也不体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我充耳不闻的向四周张望,为主上各地奔波是常事,但还是头一次身处大战前的城市。
邺城派兵前来平叛的消息已经传到并州了,守军正忙着征兵和疏散百姓,到处可见拖家带口的流民。
忽然问辟尘,“你家人全在邺城,你不担心么。”
辟尘说个不停的嘴忽然停住了,半晌才涩然道,“我本是庶出……他们早将我从族里除了名,我的家人,全在并州了。”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只得拍拍他的肩,又把头转开去。
大家平日只见他胡闹和聒噪,却一直忽略了,他也是一个自小便被家族遗弃了的孩子啊。
他只沉默了一会,又眉飞色舞起来,“听说城里好多富户在把带不走的东西放在城门那边的集市甩卖呢,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说完不等我有所表示,便拉着我朝城门走去。
走到一半,前面传来喧哗声,辟尘的眼睛更是晶亮,“难道是抢好东西抢得打起来了,我去看看。”说罢竟将我丢在路边,向前面挤挤攘攘的人群奔去,只片刻又奔了回来。
“小姐,守军好像抓到了一个邺城的奸细。”他兴奋的声音都变了,“是不是应该回去告诉他们?”
瞥了他一眼,我凉凉的说,“我也随便抓个人,审也不审便交给你让你去领功好不好。”他的脸顿时垮了下去。
正说着,一个被四周群众揪打得鼻青脸肿的男子给簇拥着经过身边,押着他的守军更是趾高气扬的对他又推又骂。
只是无意的一个对视,男子忽然挣扎着对我喊,“清魄小姐,我是段将军帐下鸱吻,有紧急的事禀报琅琊王和兰陵王。”
四周顿时安静,看向我的目光有疑惑,有敌意,有怀疑,有警惕。
辟尘虽有些脚软,但还是拦在了我面前,“看什么看,叫什么叫,段韶出卖了我们,现在又派你干什么来?”
男子不再说话,但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恳。
“放开他,”我说。
那双眼,那种透骨的悲伤和惶急,假不了。
守军有些迟疑,那个灵秀的美少年,确是时常跟在琅琊王和兰陵王身边的,一旁清艳的少女虽没见过,但见少年小心翼翼护着的样子,一定也是极重要的人,但要让他将这个疑犯拱手送出,他却是不太甘愿。
我见他犹豫,知他担心没了功劳,便吩咐辟尘道,“去问问城守大哥的姓名,等下一起报给琅琊王。”
守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嘴里客气着将缚住那男子的绳索递了过来。
“段将军薨了”男子见到高长恭便大哭起来。
高长恭吃了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他不是正带兵要来攻打并州么”
男子含泪呈上一支毛笔,“段将军交代过,若他出事,便要我将他案上的狼毫取来交给兰陵王。”
高长恭没有伸手去接,眼在那狼毫笔上定住,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孝先怎么死的。”
杨纳言的神情也有些异样,几步奔上前将那狼毫笔抢在手里,两下拆开,只是一抖,已经从笔管里面摔出一张卷好的纸条来,拆开一看,白着脸递给高长弘,“果然是邺城布防图”。
我心里也乱成一团,段韶的死讯……邺城的布防图……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高长弘将纸条攥在手里,却不及看,只是逼问到杨纳言脸上,“到底怎么回事,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杨纳言仰天长叹,“是孝先逼我立了誓言,让我不要说的。若不是他怕出了事情无人相信,他定然连我也瞒过了啊。”
隐约听到那男子哭道,“将军本来是让方副将送信来的,未料给齐王识破,方副将当场给射杀,将军也给赐了鸩酒。”
师傅叹了一声,“当时清寒中的那一剑,虽然透胸而过,却是避开了所有要害的,我以为只是偶然,便没有说。”
我再也站不住,向清寒身上倚去。
段韶,那个笑意淡淡的段韶,万事胸有成竹的段韶,重华阁外被我暗算笑得无奈的段韶,青莲水榭外孤单一人渐行渐远的段韶。
他究竟,独自背负了多少。
心中渐渐清晰,眼却慢慢模糊。
是我打乱了他们多年的计划。
是我的出现逼得他假意投诚只为扳回败局……
铁伐,铁伐……
“不要辜负了他,”我听见自己说,“他传信的意思是让你们趁此机会,一举攻下邺城。”
“为何你们看我的眼神都那么古怪,”声音越来越远,“寒,扶住我,我好像……越来越娇弱了……”松开已经抓不住他衣襟的手,我脱力的向下滑去。
并州在望。
一想到清魄有可能还活着,他一颗心鼓荡的厉害,默默对天边的黑线看了一会,清晰有力的命道,“继续前进。”
又行了数十里,忽然一匹快骑飞奔从后赶上,马上校官未等马站稳已经跳下行礼,大声道,“北周军队压境,直指邺城。”周围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高绍德眼里透出冰冷,“那么快便要撕毁和议了么。”
略一思索,高绍德对随军的狄尚书命道,“狄信平,你带着朕的羽檄和兵符,沿路通知定冀沧兖四州的守将回邺城勤王。”
狄尚书一惊,“皇上不回去吗”
高绍德已命随行禁卫去取兵符和羽檄,“拿下并州,朕自会回返。”
狄尚书下马跪倒,“皇上,攻打并州本就十分仓促,此刻臣以为当以邺城为重啊。”
高绍德冷冷一笑,“你是在质疑朕的决定吗。”
“臣不敢,”狄尚书急得满头大汗,“只是武卫将军新薨,邺城没皇上坐镇不行啊。”
“你再罗嗦,朕先治了你抗旨之罪。”高绍德不耐的一拂袍袖,便又要下令前行。
狄尚书心一横,扑上前抱住高绍德的马缰,“皇上若总是一意孤行,大齐危矣。”
铿的一声,高绍德抽佩刀在手,森寒的刀光印得狄尚书须发皆白,周围诸将失声大叫,“皇上息怒啊。”
刀锋贴着狄尚书的喉结滑过,高绍德一字一句的说,“国家是朕的,朕现在说并州比邺城重要,你若再不动身,朕便收回兵符和羽檄,让你随朕打下并州之后再一同回去。”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12
番外之段韶
她叫我铁伐。
那个琉璃般通透,灵秀聪慧的女子。
虽然她满身血污,但我还是觉得,她很干净。
至少,比我干净得多。
长恭引我为知己,明月视我做兄弟(千羽忍不住在这里跳出来,大家不会忘记明月是谁吧,明月是斛律光的字),长弘尊我为兄,甚至与我歃血为誓,引我入了鸱吻,但我却一直欺骗着他们,每过数日,便把他们重要的言谈和举动写成密函,发往邺城。
是的,那么多年,我一直为了那个人,潜伏在这里,那个飞扬跋扈、却令人不得不倾服的男人。
他一向是冰冷无心的,但在面对她的时候,不管做任何表情,眼底里都是满满的柔情。
这个女子,应该是他的最爱吧,爱到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待她,可她的眼里,怕只有那个和她一样面貌的人呢。
那个清雅的男子,哪怕他只是在一旁默默的站着,也能发出让人心静安和的光芒。
令人心折,我暗自叹了一声,怪不得长恭神为之夺。
写密折的时候,我轻轻带过,这里,还有其他人在,瞒,是瞒不了他的,只希望能够少引起他的注意。
却让那个人误会了,再见到这个莲一般高洁的男子,差点以为他会陨在这红尘间。
那个人,暴怒之下毁了他。
他醒来,不及关心自己,直追着我问,清魄怎样?清魄怎样!
不禁心酸,答应帮他做一场戏。
却被她一眼看破。
过得几日,那个人忽然召我过去。
他要毁了长恭。
先想办法缴了他的兵权吧,我说。
斛律光那边不会有问题吧……那个人眯起眼看我。
我肯定的回答他,不会。
不要误会,明月对所有事情都不知情,以他耿直的性子,眼里怕揉不下一粒砂。
但斛律家世代忠诚,斛律金逝前千叮万嘱于他,不论怎样,皇上就是皇上,千万别做斛律家的罪人,他是个孝子,所以我断定他绝对不会因为义气而违背了那个人。
孝先,你说,若长恭反了朕,她会不会帮他,那个人说这句话到时候眼光锐利起来。
臣去试一下吧。
她很警觉,但一定不会想到是那个人让我来试探她的,是的,我很笃定,以她对长恭一直以来的排斥,我根本不担心她会在什么时候与他谈及我的到访。
我不关心是谁得了天下,她终于说。
那个人微闭着眼听完,轻轻说,朕要她,你要尽快的逼出他们。
北周的蠢动给了我最好的机会,我借北周密探的口给武王递了一个信息,指出洛阳城防的破旧和兵马粮草的不足,他果然派兵前去攻打。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但看到那身如霞般的红衣从墙上坠落,看到她醒来后那样安详的笑容,我的心里仿佛有只毒蛇在日夜噬咬。
不及我理清思绪,那个人来了。
但在刺出那一剑的时候,我手不听使唤的偏了一偏。
不敢看众人指控的眼,不敢看满地的鲜血,我退到阴暗的角落,手还在微微的发颤。
比想象中困难得许多啊。
我,居然做了这样的事,我竟真的做了这样的事。
忘了是如何的回到将军府,只记得跨入门的第一步,一口鲜血夺喉而出,恨不能砸了那块先帝赐的忠字牌匾,逼着自己跪了一夜的祠堂,点燃了今生最后的三支香。
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折断跟随我多年的寒剑,用断开的剑锋在右腕勒了狠狠的一道。
就让那支右手,永远的,葬在那个夜晚。
从此我不再用剑。
再见到她,是在七夕之后。
她清减了许多,原本黑亮的眼却更加幽深。
听命于人,剑不由己,你不配使剑,她呵斥。
右手又钻心的疼痛起来。
忽然她微微贴近。
一步,一摇,及腰秀发如丝如缎,夜色般深沉。
举手,投足,风情自在,翦眸暗藏秋水,目光一扫间,勾魂摄魄。
稍稍前倾,若隐若现地露出来纤细的锁骨,线条优美得引人想伸手爱抚。
樱唇半启,险险贴上我的,她轻声说,其实,曾有一度,清魄一直在想,为何爱上清魄的不是铁伐。
好媚人的眼神。
不禁迷乱,抬手为她整理给风吹得与发丝缠绕的耳铛,若你不是他的,我怕真会爱上你。
她的眼笑得弯如新月,你靠我那么近,不怕他疑心。
说罢将我一推,你下流。
猛醒的感觉到背后如芒刺一般的利眼,只能苦笑。
从此他不再常唤我入宫,只将鸱吻的事务全部交给了我。
我开始有更多的时间来做自己的事。
我要赎罪。
暗暗向并州送了许多消息后,终被纳言找到。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冷冷的看我。
不想再多解释,我只告诉他,我的投诚是因为看到盘局给打乱才出的下策,瞒过了众人只为更加逼真。
原谅我的私心吧,我只是不想让她恨我。
纳言只是半信半疑的看我。
孝先只要你一个誓言,今日所见,所闻,不要向长恭他们提起——孝先会找人送邺城的城防图去并州,是真是假,到时纳言一看便知。
他盯了我半晌,一点头走了。
皇后的异动,我一直看在眼里,所以长弘一进邺城,我便察觉了。
祭月当天,内城应是最混乱的时候,如果要有什么行动,定会放在那天吧。
我借口撤走了东门的部分城防,果然,夜里禁城起火的时候,一架马车悄然从东门驶出。
终于安心。
不料他却那么快命我攻打并州。
不能再迟疑了啊,就是今天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13
第四十九章 并州
高长弘快步走进小院,正看见清寒和辟尘从清魄房间出来,见他来,辟尘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高长弘顿时放轻了脚步,“睡下了?”
清寒没有回答,和他擦身而过,脚下不停的出去了。
辟尘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你别怨公子,小姐这样,他心里是最难过的。”
高长弘一点头,“清魄现在怎样。”
辟尘嘴一扁,“还是成日一言不发,公子想尽办法哄她她都不开口……”
“那文先生怎么说?”高长弘急切的问。
“文先生过来看了看,只说小姐这样是因为心里积着郁气,但没开药方便走了”辟尘略带希冀的看着他,“你平日最爱与小姐怄气,索性你进去惹得她生气了骂你一顿或者打你几下,也许就能好了吧。”
高长弘愣住,随即怒目相向,正要发作,背后传来高长恭的轻斥,“什么时候了,还吵”,两人立即收声。
“清寒呢,”高长恭走近了问。
“出去了,没说去哪”辟尘给他一句话喝住,有些不高兴。
高长弘疑惑的看他,“出什么事了,脸色那么难看。”
“那个人亲自来了。”高长恭一字一顿的说。
一阵静默,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高长弘深吸一口气,“不能再耽搁了,我现在便去集合兵马,一个时辰后出发。”
辟尘惊问,“那小姐怎么办。”高长恭也问,“要把清魄留在并州吗。”
“带着走,她受不了奔波,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将高绍德远远的引离并州”高长弘缓缓道,“武王那边应该有所动作了,我们再向邺城出兵,高绍德就不得不回师解围。”
高长恭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我唯一担心的是高绍德已经知道清魄在并州。”
高长弘一震,“四哥听到什么风声了。”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怪,若目标只是并州,他应该不会亲征的。”高长恭越想越疑惑。
“还为了孝先,”高长弘黯然道,“若孝先忠于他,便会帮着他来打我们,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必不愿和我们自相残杀,便会暴露自己,他是督军来了——真是阴毒。”
“现在也只能赌一下了,”高长恭叹道,“但我们都走了,谁来保证清魄的安全,只清寒一人恐怕……”
辟尘显出难得的严肃,“小姐的安全交给我们吧。”
天完全黑透,高绍德才从前营返回。
因为是亲征,虽已经下令万事从简,但防卫方面还是不能轻忽。
军队还在行进中,斥侯兵就已经把前方可能扎营的地方详细报告过来,得到他的首肯之后才开始伐木结营。
这样也耽搁了许多时间,看来要明日中午才能到达并州城郊了。
明日便能到了啊。
正要回王帐歇下,一阵负甲狂奔的疾重步声由远至近,“皇上,前哨军报,并州叛军弃城,集结大军朝邺城方向去了!”
“什么!”高绍德猛的回转身。
奔来的骑郎将吞一口唾沫,急道,“是否应立即拔营,返回帝都,请皇上定夺。”
他们竟然,弃!城!了!
若清魄尚在,高长弘绝对不会让她留在并州,而她的身体不适合长途奔袭,也一定不会裹在大军之中。
难道,终是一场空欢喜。
仿佛全身力气都空了,他艰难的挥了挥手,“传令,拔营吧”
骑郎将答应了一声,又飞快的朝来路跑去。
忽然他眼瞳一缩,“站住”,骑郎将身形一顿,立即返回,“皇上有何旨意。”
高绍德半仰着脸出了一会神,冷然道,“你带几个擅夜视的斥候,去看看并州留下了多少守军。”
夜风拂过他的衣角,腰间垂挂的一对玉制青莲轻轻相碰,发出好听的脆响。
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更鼓打了数响,巡夜的士兵低低的交谈着从不远处走过去。
陪他立在前营的常侍悄悄的活动了一下站得酸麻的腿脚,轻声提醒,“皇上,更深露重,还是回帐里等吧。”等了一会,不见回音,便不敢再说话。
忽然高绍德问,“朕是个怎样的王。”
常侍连忙答道,“皇上当然是堪比前贤的好王。”
高绍德低低的笑,“堪比前贤,大齐王族,哪一代能当得起这个贤字。”
常侍不禁一激灵,不敢再接话了。
月轮低垂,当天边升起一颗长星的时候,天色也由墨蓝转为暗紫。
不知不觉的,竟要天亮了。
常侍又一次劝道,“皇上,站了一宿了,还是回去换件衣裳歇着等吧,。”
高绍德淡淡的瞥他一眼,又回过头去。
读到他眼里的警告,常侍缩了缩脖子,悄然立到一边,不再说话了。
有蹄声。
高绍德微闭的凤眼一睁,回来了。
骑郎将远远的见到他,已经跳下马背奔上来,跪倒在他面前,“禀皇上,并州暗地里还留有不到两营的守军。”
高绍德的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若天明之后拔营急行,晌午便能到达并州城郊——日落前若不能将并州攻下,提头来见。”
清寒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对辟尘和避火说着什么,门外奔进一个神色仓惶的并州守军,“姬公子,不好了,北齐大军没有衔尾追去,而是准备攻城了。”
清寒腾的站起,眼中闪过利芒,“速派快马通知兰陵王回师支援,告诉留守的军士,尽快想办法突围,朝大军去的方向撤走。”
辟尘担心的问,“小姐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清寒摇头道,“我和清魄两个人留下,你们随着守军一起走,”
辟尘惊呼,“这怎么行,守军撤走,并州失陷,你们便又落到齐王手里了。”
清寒微微一笑,“将一根针放在一碗水里,只要动动指头便能将它捞出来,若将这根针抛进大海呢?”
避火沉沉点头,“公子说得对,那么大一个并州城,难道还藏不了两个人么,公子和小姐只要能坚持两日,援军必能赶回。”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13
第五十章 绝决
四野传来隐隐约约的号角声,声音凄厉激昂,过了片刻,从地平线处涌出蜿蜒的一道黑水,越来越近,变为铁甲洪流。
不多会,城门被撞开了,齐军的铁骑闯关而入,并州的大街小巷没多久都是黑衣黑甲的齐军。
号角三声,街道上四窜的齐军肃然立正,王旗进城了。
驱着马缓缓入城的高绍德没有笑容。
哪有如此容易攻下之理,两营守军哪里去了,为何没做抵抗,而你,朕的清魄,你又藏在何处。
正在慢慢前行,一骑飞奔而来,骑士到了近前,禀报道:“西门外有小股叛军突围,骠骑营前去追赶,已经擒下数人。”
高绍德眉一挑,“带过来,朕要亲自审问。”
我好像盲了,眼前只有模糊的光影,又好像聋了,听到的声音总是遥远而轻微。
但我知道,那个人来了,我闻到了他的气息,他的马蹄声鼓荡着我的血脉。
清寒抱着我来到一家刚废弃的屠宰场,躲进了地窖,暗黑的光线,腐土的气味混着空气里残留的血腥,奇异的滋养着我的每个毛孔,我深深的呼吸着,视线也渐渐恢复。
“这里,”我轻声说,“让我想起文家血池。”
清寒身体一震,欣喜的奔过来,“你终于肯说话了。”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我微笑着由他紧紧抱住。
“我备了足够的水和干粮,等到兰陵王带兵回来,我们便能出去了。”他捏了捏我的面颊,“并州那么大,他想找到我们,不是那么容易的。”
“嗯。”我靠住他,心里奇异的平静下来。
小院不大,但楼阁之间流泉淙淙,一派清新雅致,沿着青石路朝后走,片刻就到了一间隐蔽在绿竹林中的小阁。
高绍德抑住心跳,轻轻扣响那扇还透着竹香的门。
没有回应。
他皱起眉,又略重的拍了两下。
还是没有人声。
终于按捺不住将门推开,小几上有一盘没下完的棋,一旁的香炉里,未燃尽的熏香袅袅的冒着青烟,但,主人不在。
他站了一会,风一样的卷出门去,转眼回到宅前。
他的眼睛从齐军手里押住的数十人身上一一扫过,落在其中两人身上,缓缓的吐出两个字,“游街。”
原本死寂的并州城被一声锣响惊醒,齐军骠骑拖着一架大车,碌碌的从街道上缓缓经过,领头的校官走一段路便吆喝一声,“并州叛军俘虏姬定风、姬辟尘游城示众,明日午时校场处斩”
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街道,直直的撞进我的耳朵,清寒环住我的手臂有些僵硬。
并州已是空城,这明明是喊给我听的。
“我还是,出去吧,”我把脸埋在清寒胸前。
“不行,”清寒手臂收紧,“这是试探,他不确定你在不在城里,若见不到你,辟尘他们对于他便还有用,他应该不会那么轻易杀了他们的。”
“那个人的心思,我们何时真正猜到过呢,”我淡淡的说,“用那么多条人命换来的自由,代价太大,我受不起。”
辟尘昂着头,狠狠的盯住高绍德,定风也反绑着双手,倚着辟尘低低的抽泣。
“还是不肯说吗。”高绍德扬起一边唇角,“没想到你只跟了清魄这么点时间,便将她的脾气学了十足。”
辟尘傲然道,“既然落到你手里,便随你处置了,罗罗嗦嗦的做什么。”
高绍德抬眼看了看快要到顶的日头,“不杀你便浪费了你这点气概,自己选怎样,腰斩还是凌迟。”
辟尘脸有些发白,但仍然立得稳稳当当,“有种便给小爷一个痛快。”
高绍德呵呵轻笑,冰冷的手指划过辟尘的唇线,“可惜朕只给了你这两个选择。”
辟尘嘴一张便往他手指上咬去,高绍德早估到了他的举动,手指闪电般一缩。
得一声牙关叩击的脆响,辟尘咬了个空,旁边随侍的军校斥骂一声,大步上前在辟尘腹上击了重重的一拳。
辟尘疼的佝下身子,定风更已哭出声来。
“时辰不早了呢,你家主人,还真是狠心。”高绍德踱回置在一边的宽椅坐下。
定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站起来向高绍德哀求道,“请皇上杀了我,放了辟尘吧。”
高绍德一愕间,辟尘已经骂起来,“你脑子有病啊,平时什么都不争,这时候来和我抢。”只听定风哭道,“定风一直是个累赘,若不是定风没用掉下马来,辟尘也不会落得如此……”
高绍德的眼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便一道上路吧,也能有个相陪。”
一阵风吹过,带来一声叹息,“可不可以……不要再杀人了”
高绍德剧震,“清魄!”
辟尘绝望的滑坐在地上,“辟尘死不足惜,你为何要出来啊”
倚住清寒,我凝视着辟尘血痕交错的脸庞,“都听惯了你的唠叨,若你死了,也不知以后会多不习惯呢。”
辟尘的眼里滚出好大的一滴泪,呜咽道,“小姐,辟尘没用。”
主上的神态已恢复自然,悠然拄着下巴看我,“你若再不出来,朕便要让他去找你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不远处侍立的人群中走出一名着白色儒衫的中年男子,面带不愉的看着我和清寒。
是他,这个已近十年未见的男人,竟然随他追到了这里。
“家主,”清寒环在我腰上的手臂猛的收紧,几乎勒痛了我。
“你还认得我是家主。姬家竟出了你们这样背信弃义的东西,”家主冷笑。
推开清寒拦阻的手,我浅浅笑着走上前去,“信是你们的信,义也是你们的义,我娘为了你们失了性命,我为了你们将自己献祭了那么多年,还不够吗。”
家主怒道,“你竟然敢顶嘴。”
我没理会他的震怒,停在主上面前,“只要我想,连皇后都做得,又怎么会不敢顶撞。”
家主顿时愣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主上抚掌大笑,“好一个清魄,”随即话音转冷,“你为何总是要逃。”
“清魄要的,主上给不了”我安静的与他对视。
“朕连心都给了你,你还有什么得不到。”他眼中交错过无数种的复杂,最终归于平静。
“从今天起,清魄想做回自己。”我看向家主,“从今天开始,世上再也没有姬家鸩女。”
家主冷笑,“这容不得你做决定,哪怕你残了,你的后人也会接替你的位置继续走下去。”
绽开一丝笑容,我轻轻的问,“若清魄绝子绝孙呢。”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14
第五十一章 江湖
空气凝住,家主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主上怔怔的看我,“什么意思。”
我又忆起那剜心剐骨般的疼痛,微笑回答,“清魄不会生育。”
家主咬牙切齿,“是不是文寿通!”
“不,是我自己,”我轻快的答,看着他扭曲的脸,心里竟然有一丝快意。
“你毁了姬家!”家主做势便要扑过来。
主上只将手一举便止住了他的动作,缓缓转过头来看我,眼里尽是陌生的怜惜,“朕竟然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把你逼得那么苦”
我对着他深潭似的眼,喃喃的回答,“不是你,是命。”
“命……”他深深的看我,“朕是天子,朕的旨意便是天命,你说,到底要怎样,才肯永远的留在朕的身边。”
我微笑,“若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清魄便答应你,这一生,永不相离。”
没有觉得悲伤,只是一颗眼泪滑了下来。
他伸手接住,看了很久,忽然大笑,“有你这颗泪,朕值了。”
长身立起,他沉声命道,“传朕旨意,回师邺城”,说完不再看我,快步离去。
家主赶上两步,惊问,“那他们……”
主上没有理他,登上常侍驱来的御辇,垂下了车帘。
家主回身看了看我们,一顿足,也跟着去了。
脚步纷杂,片刻之后,诺大的一个校场只剩下我、清寒、辟尘和定风。
目瞪口呆的辟尘忽然用肩撞了撞定风,“你看到什么了。”
定风略有些口吃,“他们……走了。”
辟尘顿时欢呼着跳起,“不是做梦,我们竟然逃过了!”
清寒静静走近,扶住我的肩,略带迷茫的说,“真是不敢相信,他竟这样走了。”
我望住那架黑漆大车消失的拐角,漫声应道,“走了。”
狠狠的一鞭落在马股上,布景马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大口的朝外喷着白沫,在驿道上狂奔。
高长弘一双眼憋的血红,身后数丈是脸色铁青的高长恭。
那个人疯了,竟然丢下邺城不管,一心要拿下并州。
避火和柔水带着突围而出的数十骑在第二天凌晨赶上了大军,高长弘当即令所有骑兵留下辎重物资,只携带足够的干粮与清水,赶回并州救援。
高长恭心里犹如万千虫蚁在噬咬,要是那天坚持一会,只坚持一句,也许就不会做出诱敌离开这个错误的决定了。
你们千万不要有事啊。
忽然布景马呖呖一声嘶吼,奔在前面的高长弘竟然勒马停了下来,高长恭心里一动,顺着他凝注的目光看向天边。
“是辟尘和定风,”眼力极好的柔水看了一会,欢呼道,“他们逃出来了。”
避火扯了扯柔水的衣袖,做了个收声的手势。
高长恭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喝一声拍马赶了上去,高长弘紧紧跟在后面。
“怎样。”不等辟尘勒定马,高长弘劈头就问。
辟尘满身狼狈,但眉眼带笑,“高绍德不知中了什么邪,放过我们,带兵回邺城了。”
诸人都是一愣。
高长恭虽是欣喜,但仍皱起眉头,“以那个人的性格与做派,怎会就如此轻易的放过你们。”
高长弘又问,“清魄没事吧,”
辟尘摇头,“没事是没事,但少爷说,既然已经结束,他便要带小姐去找个地方,好好修养一下,还说让兰陵王与琅琊王不要返回并州了,直接去取了邺城吧。”
高长弘几乎握不住马鞭,“他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辟尘噘嘴,“没有,我要跟去少爷都拒绝了,只交代要好好跟着你们,拿下邺城之后认祖归宗——但少爷说了,合适的时候,他会联系你们的”
高长恭静默了片刻,驱马走到高长弘身边,轻声说,“走吧,去邺城。”
高长弘涩然看了他一眼,“你舍得?”
高长恭苦笑,“再舍不得,若不能活着等到他来找我们,一切都是白搭。”说罢扬鞭一抽,向后面停住的大军驰去。
高长弘怔怔的出了一会神,朝并州方向投去极复杂的一瞥,也调转马头,紧紧跟上正在折返的大军。
从远古之时延续到今时今世,山光水影地风光如昔,不在其中的人恍若隔世,在其中的人却又不知身处何处,这便是江湖了。
清寒总是噙着浅笑,跟在我身后,由得我毫无目的的乱走,走累了,他的臂膀便是我的倚靠。
一路上隐约的听着消息。
武王的相助加上部分诸侯的支持,高长弘终于如愿叩开了邺城的城门,至于主上,有人说他在城破的那刻杀了所有嫔妃之后自杀了,也有人说他在城破之前便失踪了。
听完这个消息,我开始笑,笑出声,笑弯腰,也笑出了泪。
清寒担心的扶住我,给我拍背,“怎么了,”我笑着摇手,“没有,我忽然想到,姬家的誓言,再也没法实现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用怎样的一个人,派给高长弘做手下。”
忽然又不想笑了,“寒,我好累。”
上庐山,正是雾气沼沼的日子。
过了虎溪桥,雾气随着山路蒸腾起来,贴着脚下的青色砖石从身边漫卷过去,心突然变得宁静而安静,随着那雾飞扬起来。
听见清寒笑道,“这里的莲池天下闻名,到了夏季,会开出大朵的白莲,不知你可会喜欢。”
抬头望着不远处东林寺山门里若隐若现的“净”“土”二字,我恍惚道,“当然喜欢,这样的地方,纵是神仙也住的下了。”
与方入世时满眼于山水间自由行走的人不同,这里满寺与清灯黄卷终日相拌的清贫僧人,身形虚弱,神情淡然,不发出声音的静静行走,如此安详。
撞了几天钟,翻了翻那些落满灰尘的厚厚经书,不知从哪一刻平凡温和的时光开始,江湖遥远了。
一夕江湖,恍然如梦。
清寒在僧人的帮助下,在寺院后的竹林里结了一座木屋,命名隐庐,我们便在这里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一冬,一春,一夏,一秋,年复一年。
我学会了刺绣,清寒每月下山去用我的绣品换些零用,并带回一些零碎的消息。
用了两年时间平复各地的骚乱,高长弘最终还是登基了,任命杨纳言为相,大赦天下,改年为德昌元年,并在第五年娶了斛律光的妹妹斛律琴为后。
高长恭在高长弘的登基大典之后也离开了邺城,四方游历,有人说他是在为高长弘寻找铁伐那样的将才,但我知道他是在寻找我和清寒。
师傅则在邺城开了一家医馆,广收弟子,据说连宫里的太医都会定期到医馆里去听他讲学。
至于辟尘等人,立国之后,高长弘厚赏了他们,并要亲自为他们主持归宗的仪式,但他们拒绝了。之后邺城的聚香楼被人买下,每日都会有一个年轻的公子坐在二楼靠窗的那个位子,静静的听茶楼里五湖四海的客商们闲谈。
又一个夏季,我挽着裙摆,沿着曲径走向莲池,一进山门,迎面就飘来淡淡的荷香,是在庐山所能闻到的一种最清淡最沉醉的香,忽而飘渺,忽而真实。
身后传来轻微的足音,是迷路的香客吧,我想着,没有回头。
“小姐,可要买只兔子。”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
毫无准备的,泪水夺眶而出,“主上,”我轻轻唤。
“我已不再是你的主上”他低笑。
转过身,对上一双秋潭般的凤眼,“可你怎么找得到我,”我哽咽。
“我记得,你钟爱莲花。”他温柔的替我擦掉泪水,“我也说过,若你注定要与高家的某人纠缠一世,那人只能是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遡洄从之,道阻且长。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遡洄从之,道阻且跻。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遡洄从之,道阻且右。遡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诗经·秦风·蒹葭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15
双生不详,家主如是说,一句话便判定了我的命运,我将被溺死。
在我被按进水底的时候,看护她的仆妇惊恐的飞奔着跑了进来。
她,竟然和我一样,快要窒息而死了。
我终于被抱出救回来,擦净身上滴落的水,重新放回她的身边。
当然,这些都是奶娘在我记事后和我讲起的。
你的命,是她救的,奶娘说。
寒,清魄要抱抱,她总是迈着胖胖的小腿这样喊着追在我后面。
我便回身抱她,她和我身形相仿,我用尽力气也只能将她抱离地面一点点。
嘻,豌豆抱黄豆,我听到附近的下女们窃窃的笑说。
过了七岁的生辰,家主便命人将我与清魄一起,用车载着送到一个清瘦的男人面前。
这是她的孩子,家主冷冷的说,由你教吧。
男人没有看家主,而是弯下腰来看我们,问道,哪个是清寒,那个是清魄?
我是清寒,她嘻笑着,以为在玩她最爱的猜人游戏。
胡闹,家主斥道,将我向前一推,粗声道,这个是男孩——清寒清魄,唤师傅。
师傅,我老老实实的喊,他却看也不看我,直直的盯着歪着脑袋打量他的清魄。
你很像你娘——你为何不叫我师傅,师傅温和的问。
师傅是干什么用的,她天真的问。
师傅低低的笑,掏出一粒圆圆的东西给她看,师傅有糖,你叫不叫。
师傅,她干脆的叫了一声之后便直直的伸出小手,糖。
一粒糖球放到她手上,她转身塞进我手里,寒,吃糖,又伸出另一只手,师傅,还要一个。
师傅笑着又给了她一粒。
那粒糖我没有吃,而是藏在了枕头下,第二天的扫除中被下人发现,随手丢了,为此我哭了一宿。
在我心里,那不只是一粒糖,还是她的一颗心。
多年以后,哪怕在那个人身边做事,不管赐下什么东西,她都不忘为我要一份,若赏赐只有一件,哪怕是她钟爱的,她也会直接送到我房里。
偶尔问起她,她总是笑弯了眼,寒,我们就像天生的两道半圆,是为彼此而生的,还分什么你我呢。
我曾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平静的持续到我们老去,或是等到再有新人接替她的位子,从此我便可以和她自由天下了。
可我们遇到了兰陵。
我从这个以美貌著称天下的王爷眼中读到的东西比想象的多了太多,直觉告诉我不要离他太近,但却不忍见到他被埋没在世俗的流言和别人的污秽遐想之中。
终是引祸上身。
从昏睡中醒来,守候在旁的他便急切的扑过来,怎样,你觉得怎样。
那夜的景像在脑中像沙般细细滤过,恨不得用沙子洗搓全身的羞辱,那双阴骘的眼眸在脑中盘旋不散。
对着他懊悔和自责的眼神,终于只是问孝先,清魄怎样。
离开邺城的前日,清魄与我怄气不肯说话,见兰陵气乎乎的从宅外直直冲进她房间,我还是担心,悄悄的跟了去。
不到一会房里便传出桌椅撞击和清魄的哭喊,终于忍不住撞了进去。
第一次见清魄这样,我不知他们为何吵闹,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只能将她抱在怀里。
清魄狂乱的在我怀里挣扎着,终于听清了他们的争执,心乱如麻,我只能喝住清魄。
不管什么是你是我,不要再哭了,我,不要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或许宿命中有一种辗转,维系着我们,莫名的,我知道,那注定是一场孽缘。
我只能逃避。
他却紧紧赶上,容不得我躲闪,将我的手掌按贴在他的胸前。
他的心跳犹如重锤般下下击中我的神经,终于忍无可忍的甩他一记巴掌,将他逐了出去。
若是真的懂我,又怎么会如同那个人一般,有如此不堪的想法。
怔怔的在发呆,忽然听到师傅房内传出轻轻的歌声。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
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一夜无眠。
若他只是想赎罪,我是否应该告诉他,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怨恨过他。
哪怕是那个人,我也已经开始慢慢释怀。
记得那天师傅对我说,仇恨太重,若背不起,不如就放下吧,毕竟,我们都是在浊世挣扎着求生存的人。
生怕面对他的哀恳又狠不下心,终还是没能等到他来便离开了。
而这些年,无论什么时候下山,我都小心的避开了一切可能的探询。
若是给他们寻到,清魄怕只能又回到那庙堂间,继续着行尸走肉的生涯,哪怕真是另有人来接替了我们,姬家怕也不会轻易放过失了身份的她。
清魄听完我带回的消息,曾问我,他是在寻你吧。
我笑了笑,寻又怎样,就算用整个天下来换,也换不得清魄你的一个笑容。
清魄也笑,其实若他能找到这里,我便允他在旁边搭个小屋,你也就不用成天看到我抱着棋盘便愁眉苦脸了啊。
自从在庐山住下,她便多了许多笑,虽然在很多背对我的时候,她的笑容会像阳光下的融雪一般慢慢消逝,我也常见她半夜悄然起身,去莲池边一坐便是大半夜。
也许在她的心里,藏着一个人,一个让她不愿说也不愿想的人。
其实我是了解的,只是那人已死,便让往事随风去了吧,再过得几年,她也许会淡忘。
劈完最后一根柴,我用油布将码好的柴火细细盖好,山风吹过的皮肤都是微湿的,夜里恐怕有雨呢。
忽然瞥见一株从柴堆下透出头来的不知名的野花,雪白的花冠倔强的舒展开,在风里摇曳。
等清魄回来让她来看看,若是她喜欢,我便将它移到屋前去。
刚直起腰,听到屋前有人轻笑,我就说只要远远吊住那人的尾,便一定能找到他们。
另一人嗤道,你也有脸说,若不是文先生提醒,你还成日坐在聚香楼上傻等呢。
一人插进来无奈的劝,一路爬上来好不容易让他住了嘴,你也就别再惹他了。
又一个怯怯的声音说,别吵了,还是先去找到公子和小姐吧。
我隐在柴堆后没有动,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好不容易等到外面没了动静,刚从隐身之处探出身子,听得一个沉悦的声音叹道,“真是个灵秀之地,也不知主人家肯否借一块空地,容我筑间木屋呢。”
生命中所有残缺的部分,原是未完成的日记,而你,是所有的内容。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21:15
番外,又见番外
我不承认当年在邺城禁宫的大婚,清寒说着,在棋盘上放下一粒黑子。
媒人呢,辟尘给他看鼻孔。
看信物,柔水把他上下打量。
庚帖哦,避火如同门神般把住门。
近日好像不宜嫁娶,高长恭坏笑。
暗自压下怒气,他看向畏畏缩缩的定风,还有什么。
定风结结巴巴,其实也没有什么……
他刚松了口气,定风接着说,公子说聘礼不够多、新房不够大也不行。
气得转身就走,听见定风追着辟尘问,他气走了,不会不回来了吧。
辟尘凉凉的答,走了最好,我这就给父母带信,要求入赘姬家……
暗自咬牙,等以后慢慢收拾你们。
折腾了数月,终于一一准备妥当,不及休息,便携着花球去隔壁。
辟尘将门掩得只剩一条缝,你今天入过厕么。
他一愣,咬牙道,入过厕又怎样。
门碰的一声被摔上,门缝里传来辟尘忍笑的声音。
厕所是最污秽的地方,新人头上是有神灵的,进入厕所会对神灵不利,所以——入过厕便不能迎新娘。
第二日又去,定风战战兢兢捧来一堆衣物,抖开一看,竟是女装。
定风不敢看他凌厉的眼,公子说——让皇……让你穿一日小姐的衣服,以便更好的了解小姐。
忍到第三天,刚换回自己衣服,听见敲门声,开门见是避火,脸顿时黑了一半。
你又有什么花招。
避火见他脸色,忍笑道,不要紧张,事不过三,喜堂准备好了,公子叫我来请你。
一个晚上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终于摆脱了那几个恼人的魔星,回到新房。
望着安静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心里不禁擂鼓,不会揭起盖头,发现新娘是高长恭扮的吧。
高长恭终于没出来捣乱,红烛映着清魄淡淡装扮过的脸,如芙蓉一般。
夜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不要浪费了好时光。
这话,六年前也说过,但今时往日,已经全然不同。
片刻之后,新房传出他的怒吼,是谁的主意,我先去杀了他。
包括那红嫁衣,清魄身上从外到内层叠的三件长衫,每件竟都有一百零八粒纽子。
辟尘窃笑着躲回房中,能整到你,也不枉我们为了这三件一百零八粒纽子的衣服辛苦那么久了。
数月后。
一天早晨,众人围坐在桌前用着早饭。
清寒忽然有些迟疑的问,清魄,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众人的目光顿时全部集中到清魄脸上,辟尘的眼更是肆无忌惮的在清魄身上乱转。
高绍德将碗一放,用广袖掩住清魄的身子,并对饭桌上投过来的眼一一的瞪回去。
清魄捏了捏腰侧,好像是胖了。
高长恭哧哧的笑,最近你吃的多又睡的多,再这样成天赖在家里不走动,几年之后恐怕连出汗都要变成流油。
高绍德不悦道,她太瘦太单薄,胖一点才好。
又过了一个月。
众人聚在一起,望着清魄日渐成长的肚皮,辟尘也难得的严肃起来。
还是请大夫看看吧。
关起门遮蔽众人各色目光,高绍德忐忑的带着大夫走向卧室。
宅外。
辟尘皱着眉,难道是腹中有水肿。
高长恭忙在他后脑上扇了一巴掌,乌鸦嘴。
忽然听到门一声响,高绍德一阵风似的窜出来,抱起离门最近的柔水叭的亲了一口,大声喊,我要做爹了,大夫说至少是双胞胎。
除了柔水立即蹲下呕吐外,众人全部石化。
半晌清寒先回过神来,我这便去写信问问师傅,问他到底给清魄吃了什么。
文寿通笑眯眯的折起信笺,对一旁侍立的药童道,我做爷爷啦。
药童的恭喜声中,他眯起眼,满足的想,还好当年一念之差,将绝育的药丸换成了多子丸呢。
庐山前所未有的热闹。
明黄的仪仗从山脚一直蜿蜒到山顶,东林寺的方丈也亲自迎出了山门。
没错,高长弘来了。
高绍德占有的揽住清魄的腰(虽然困难了点),冷冷的和高长弘对视。
高长弘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其实这次来,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
说罢对身后的常侍打了一个手势,片刻,脚步轻响,常侍带进一个人来。
来人进门的一瞬,高绍德只觉心里一跳,怀中的人儿身体也僵硬了。
穆莹。
数年不见,她比从前在宫里更加美丽。
见到高绍德,她含泪奔过来,跪在他脚下,穆莹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清魄盈盈站起,你们聊吧,我去看看清寒给宝宝架的小床完工了没有。
高绍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和你一起去。
高长弘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能让你失措一回,也算解了我一半的郁气——当日城破,穆莹受伤流落民间,我帐下一员武将救了她的命,二人日久生情,我已为他们主持了婚仪,这次带她来,只是探望你们的。
高绍德稍稍松了口气,但抓住清魄的手仍一刻也不肯放松。
高长弘的眼落在两人纠缠的手上,又烫到一般的移开,半晌立起笑道,既然你们都安好,朕便要回邺城了,皇后已为朕育了一个龙子,现在又快要临盆了,朕要回去照顾她。
与高绍德擦肩而过的一瞬,他停下了,叹息般的说,好好待她。
高绍德挑眉,不用你交代,我会的。
你当年,是故意输给我的吧,良久,高长弘终于将目光移向他。
我没有输,高绍德轻笑,输的是你。
高长弘沉默了一会,不再说话,大步朝外走去。
望着高长弘的背影,清魄微笑,这个傻瓜,竟也学会唬人了。
高绍德不是滋味的将她转向自己,不许想他,你是我一人的。
她无奈的笑着吻他的唇,好酸的味道啊,也不知厨房的醋还剩下了多少。
笑谑的声音被他吞进肚里,没有掠夺,没有霸道,只是轻轻地软软地啜着她的唇。
赢了你,输了天下又如何。